,足尖轻点,追了上去。
话说玉露不假思索冲出门来,一路七折八绕七拐八弯,脚下却毫不犹豫,好似知道该去向何方,她从未有过如此神奇而明晰的直觉,此刻脑中雪亮如电,只跳跃着一个念头:找到大叔,一定要找到大叔!那直觉指引着她不断奔跑,也不知过了多久,脑中忽地顿了一下,直觉骤然消弭于无形,她惊讶地停下脚步,茫然四顾,却发现已经到了城南人气萧索之处,周遭连所民居也不见,只有不远处的竹林,夜风中发出幽幽长叹,魅影瞳瞳,暗夜中好不可怖。她忍不住轻抽一口气,耳边忽地游过一阵箫声,却是从那竹林深处而来――是大叔吗?她竖起耳朵,听那箫音凝重非常,全无悠转柔咽之气,也不和韵律节拍,简直不象是只曲子,心下也不敢确定,然而又不肯放过任何可能,便壮起胆子轻轻走上前去。
此时云浮月隐,竹林之中幽黑暗昏,双目可视不过周身两三尺,玉露屏了呼吸,追着箫音而来,脚下的小路越来越窄越来越崎岖不平,每一落脚都要加倍小心翼翼。她心中的慌乱已经慢慢平息,转而被一种诡异的寒冷感取代,体温似乎从指尖一点点流失出去,手心已是一片冰凉,忽见前方无数盏小小红点扑闪,好像是谁点起了一枝枝燃香――是大叔?她不由喜出望外,加快脚步跌跌撞撞跑了过去,越跑越近,却发现那红灯也在不断移动,正在狐疑间,耳边只听得扑拉之声大作,她定睛一看,暗黑天幕中无数蝙蝠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那些红点哪里是灯,竟是蝙蝠闪闪血目!
玉露这一惊可是不轻,当即发出一声尖叫,仰面向后跌去。蝙蝠虽是瞎子,听觉却极为灵敏,闻得尖叫,纷纷鼓着翅膀向她扑来,眼看蝠群来势凶猛已到面前,玉露惊得呆若木鸡,连叫也不会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一股沉沉掌风呼啸而至,为首的蝙蝠忽地空中一滞,翅膀一紧,啪地直落下来,打在玉露腿上,她还没明白,便觉一阵掌风从自己头上刮过,后面的蝙蝠啪啦啦接连坠落下来,领上一紧被提了起来,“走!”便被人一推背心。
“大叔!”玉露一脚跌出去,看清那人,不由得惊叫一声,他却不理自己,腾空而起,双掌交替劈出,遥遥似波涛不绝,那蝙蝠也不知有多少,一批被劈斩下去,又一批冲将上来,玉露看得胆战心惊,却不肯丢下大叔自己逃命,仓皇中四面环顾,见脚下许多小石子,也不管好不好用,拾起来便向蝠群狠狠丢去。大叔虽然掌力惊人,奈何照顾不到四面八方,觉耳后风动,微转头一看,竟见玉露还站在那里丢石子,又气又怒,刚想喝她离去,却见两群蝙蝠分别从背后头顶直向玉露袭来,四面蝙蝠疾飞乱舞,已经连成一张天罗地网,她再想逃也逃不出去了,脚上不由一跺,飞落到玉露身旁,拖过她向身后一丢,喝道“躲好!”,自己便盘膝坐到竹下,竹离一横,送到嘴边吹了起来。
玉露躲在大叔身后,听箫声又起,正是自己方才听到的深沉之音,却见蝙蝠空中翻飞,竟再不得近前,这才悟道大叔是将力道蕴在箫声之中,筑起一道声浪屏障,阻住了蝙蝠阵。
却说彼时大叔卷了舞衣斗篷,其实只不过想稍离片刻,免得玉露故伎重施,自己又受骗上当,顺便寻个清净去处烧了这花俏古怪的舞衣。他何曾想到上面沾有“佛缘天香”之气,很快就被青衫红袖发现了行踪,他二人截下大叔,短短交了几手,便觉难敌,好在红袖早有准备,一声呼哨唤来无数只蝙蝠,使出了看家本领“八方蝙蝠阵”。大叔也没见过这般滔滔不绝变化莫测的阵法,自己干脆以不变应万变,坐吹竹“离”以箫声抵挡,却不料玉露这冒失鬼误撞进阵中,几乎被蝙蝠咬伤,还好自己出掌如风,才将她救下。眼下蝙蝠蜂拥而来漫天飞舞,身边又多了玉露,单凭掌风竹剑自然无法照顾周全,只得以内力相峙,耗得一时是一时,能护她全身而退就好。
那厢青衫红袖立于高处俯瞰战局,由红袖以口哨指挥蝠群不断变阵攻击,二人见玉露入阵,更是欣喜,只等对手落力败下阵来,便可将人掠走,然而大叔内力深厚远在二人估计之外,竟能用内力箫声在周身逼出一道半圆屏障,任蝙蝠凶猛也近不得二人身前,一时倒是胜负难分。青衫见状便摸出弯刀来,凝神静气观察片刻,终于摸到气息的节奏,觑得对方换气之时,银色弯刀倏地飞出,直奔气眼遥遥而去。
玉露学了大叔,闭目静静盘坐,耳中却听得当啷一声,周身霍然剧震,睁开眼来,便见一道银光冲开气屏,直直向大叔撞来,激起的气浪宛若潮水向两边骤然退去,只震得竹林一阵摇晃,半空簌簌落下许多叶子。
大叔倏地睁开双眼,手上一横,竹离便将那弯刀震开去,然而屏障一消失,蝙蝠又从东西南北如乌云一般急急涌来,眼见就要扑向玉露,此时再吹箫御敌已经来不及了,他当机立断,劈空击出一掌震落她身旁的几只蝙蝠,一把拉起她想冲出阵去,却觉左臂一痛,低头看竟是一只蝙蝠死死咬住不放,竹离一点将它击落,提起玉露跃上绿竹,急急穿林而去。
红袖见他们破阵逃去,忙长长吹个哨音,指挥蝙蝠追上,自己和青衫也跟在后面。
玉露被大叔拉着一路狂奔,背后呼呼风作,知道蝠群还在穷追不舍,却不知逃到何时何地才能解决这些妖兽,忽然脚下一顿,撞上大叔后背,脱口道,“怎么不走了?”
大叔转过头来,面色青白,玉露定睛一看,却原来他们慌不择路,竟逃到了护城河沿,前面已经没有道路,脚下湍急的河水哗啦啦流过。凤凰城是新修的河坝,地方官为了彰显政绩,不惜劳民伤财,只将这河坝修得又高又坚固,粗粗看去,竟有五六丈之高。
玉露回头一看,夜色中那小红灯闪烁不绝,眼看追兵将至,可大叔只看着脚下,难道他想拉着自己跳下去?这么高,水又这么急......不由担心起来,抓紧了他的袖子,“大叔!”
他转过脸来,眉间陡现一股果决之气,伸手揽过她,断然低喝,“信我么?”
那神情坚定自信,她心中的恐惧忽然尽数消散,看着他勇敢地点了点头。恍惚间似乎看到他唇边掠过了一丝微笑,便觉眼前一花,脚底踏空直直落了下去。扑嗵一声,冰冷的河水从脚底涌上来,寒冷昏暗中,只感觉一只大手拉着自己向前游去,那只手如此宽厚结实,仿佛只要握紧了它,就可以拥有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玉露盲目地跟从着大叔,也不知在水底潜了多久,忽然手上被他一扯,便冲出水面被丢上了河岸。她顾不得多想,忙伸出手去将大叔也拉了上来。这时月亮破云而出,正映出他面上全无血色,她不由一颤,“大叔?”
他方才太过紧张,根本没顾上左臂的伤口,此时松懈下来,才觉得伤处痛痒难忍,一股麻痹的感觉渐渐顺着经络游走上来,心知不妙,只用右手撑起身体,低声说了句“快走”,便向岸上走去,越走那麻木感传递得更快,膝盖忽然一软,跪倒在地。
玉露紧紧跟在他身后偷眼盯着,见他跌倒,大惊失色,忙跑上去扶住他,“大叔!大叔你怎么了?”
他还想推开她,却发现右手也已不听使唤,不禁暗自惊心,低声对她说,“扶我先躲起来。”
玉露闻言立刻用力架起他,焦急地环顾四周,他们已经游到了城外树林边,遍地杂草丛生荒无人烟,四下看看,或许林中还有藏身之地,便使出全身力气拖了大叔往林子里走去。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一软,两人一起跌了下去。
玉露被跌得七荤八素,爬起来见大叔被甩到了一旁,忙爬过去摇摇,看他还能瞪自己才松口气,仰起脸见头顶上露进来一线月光,借着光瞧瞧四面,却原来是掉进了猎人的陷阱里,脚下正踩着大大的铁夹子,亏得陷阱早已废弃,夹子都生了锈,自己才侥幸没被夹住。这陷阱就挖在一棵大榕树树底,约有三四尺深,大概是用来逮野猪的,所以比一般陷阱都要宽阔些,可容两人勉强栖身,此时恰逢深秋,厚厚一层落叶将洞口挡了个严实,心急之下又怎能看清?她回头看看大叔,却见他脸色惨白闭目不语,心想眼下不能再寻别处,这里还算隐蔽,千万别再让女罗刹他们找到,否则别说自己跑不掉,连大叔也会被他们报复,眼珠转转,手脚并用顺着洞壁爬上去,拣了些树枝搭在洞口,抓了满满两把叶子,跳进来又胡弄了半天,觉得看不出了,这才放心拍了拍手,爬到大叔身边,轻轻推推他,“大叔?”
其实此时蝠毒已游遍身体各处,全靠他拼尽内力抵挡才不致昏厥,然而也已全身麻木不受控制,被玉露微微一碰,就象个破布娃娃似地倒了下去,他听得玉露惊叫,这才缓缓睁开眼睛,声音细弱,“扶......靠......”玉露忙依言而行,扶着他倚住洞壁,她见过打坐吐纳的姿势,便依样将他双膝盘起,双手交合,见他闭目静坐,胸膛微微起伏,知道他正在疗伤,不敢打扰,悄悄坐到一旁蜷缩起来,尽量给他让出更多的地方。
青衫红袖两人追到河边,却只见河水滔滔,早已没了玉露他们的踪影,红袖是个急性子,恨不得立刻也跟着跳下河去,却被青衫拦住,“追不上了。”
“我们先游出城去!”红袖摩拳擦掌,“那个黑衣人已经被我的蝙蝠咬伤,支持不了多久的!”
“游到哪儿?你知道他们在哪儿上的岸?”青衫两句话便问倒了她,“你在这里等着,我先游过去看看,如果发现他们的踪迹,就给你发信号,你再来与我会合,如果我没回来,就证明我还在寻找,你不要轻举妄动,不管什么时候,明白吗?”见红袖还有些不甘心,又道,“再说你这些蝙蝠,也要有人料理一下。”
红袖听他说得有理,也只得点点头,便见他剥去外衫,露出一袭黑皮紧身衣来,正是苇荡那夜玉露所见的“鲶鱼皮”,又看了她一眼,便飞身跃入水中。
玉露蜷在洞底,脑袋里的每根弦都绷得紧紧的,生怕敌人追来,耳朵要竖起听着外面动静,又怕大叔挂掉,眼睛睁圆盯着他的脸庞,隔一会就爬过去悄悄探探他的鼻息,在水底潜了太久,又湿又冷,抱紧身体还是忍不住哆嗦,也许睡着了会暖和些吧,可要是醒来发现大叔变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呸呸呸!还是不要了......就这样天人交战半梦半醒地挣扎良久,不知不觉中东方微白。
他终于从忘我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动动手指,已经没有了僵硬的感觉,只是还有些酥痒,他知道还有轻微蝙蝠毒没有除去,正想挪动一下,半边身子却麻麻的,难道还没恢复?不禁一怔,低头一看哑然失笑,原来玉露脑袋垂在他肩膀上,已经靠着他睡着了,一只手还伸在自己鼻子底下,好像担心这人随时就会没气儿。淡淡的笑意浮上他仍见苍白的脸庞,他伸出手,轻轻将那小手拉下来,想错开身让她靠着洞壁,见那娇弱半酣模样,竟然心有不忍,便盘坐不动,只将她的头向上扶了扶,让她盹得更舒服些。玉露浑然不觉,忽然手指动了动,脑袋在他肩膀上蹭蹭,也许是逃来逃去太累了,竟然又睡着了。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心中一片澄明安和,忽地觉得颈上痒痒,却原来是她鬓角一缕青丝散落下来,在自己颌下无声地颤动,刹那间,一种奇妙的喜悦毫无理由地涌上心头,像是年少的自己第一次捧起了宝剑,可又比那更柔和,也更细腻。一直以来,他都不需要别人,也不要别人来需要他,可为什么在这样一个秋天的黎明,他会忽然舍不得这种被依赖被需要的感觉?难道,是因为这个女孩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坦诚和信任?难道是因为在她眼中,自己只是自己,而不是背负着许多荣耀,和更多无奈的“剑公子”莫无?
身旁的她忽然动了动,嘤咛一记,睁开眼来,他像是突然被人窥破了心事,脸上不由一热,转开脸去,口不对心地哼了一声,“总算醒了。”
“大叔!”她大喜,一把扳过他的肩,鼻子几乎要贴到他脸上去,睁大眼睛从上看到下,这才松口气,拍拍胸口,“太好了!你没死!”
有人不希望自己死,这算做人很成功?或者是很多人希望自己死,才叫很成功?他自嘲地笑了,“我命大。”
“那是,祸害活千年吗!”玉露终于露出了小虎牙,“大叔是祸害,当然不会那么容易死掉!”
“我是祸害?”他哭笑不得,“那你这个小妖是什么?”
“我是祸水!红颜祸水!”她不知耻地顺杆爬,“你没听说吗,美女都是红颜祸水!”
“要是我现在身上有钱,”久违多年的幽默感找到了回家的路,他忽然喜欢上和她斗嘴的感觉,“我会借给你买一面镜子。”
“喂,大叔你很没良心哦!”她怒气冲冲地白他一眼,不满地嘟囔,“过河就拆桥,别忘了昨晚是我照顾的你!”
“原来世道真的变了,”他试图站起来,不忘奚落她,“把头靠在人肩上,就可以叫照顾人了。”
玉露脸上一红,见他清理洞口的树枝,转移开话题,“现在就出去?”
莫无是要去找清水驱除余毒,猛一起身竟陡生脚底无根之感,这才发觉恢复得不像预想中那样快,把住洞口定一定神,“我出去找水,你在这等着,”提起一口气跃出陷阱,只觉肋下有如针刺一般,忙按住肋骨屏住呼吸,向河边走去。
他来到河边,盘膝席地而坐,将双手伸入水中。深秋黎明的河水冰凉刺骨,然而比起适才那肋下的疼痛,却算不得什么。他强忍刺痛,闭目呼吸吐纳自运内息,让真气缓缓在体内游走,一面借助外界水流的压力,将余毒从指尖逼出,如此几个来回,方觉疼痛稍解。此时天气已见寒冷,他额上却渗出许多汗珠来,待得气息平和,这才缩回手睁开眼,无意中向水面上一望,却微微一怔,“你怎么跟来了?”
“怕大叔被拐跑了啊,”玉露笑吟吟地站在他身后,“或者丢下我自己跑了,大叔最擅长不告而别了。”
“你该回家了,”他站起身,在袖子上揩去水珠,又恢复了那种冷漠的神色。
“......”玉露最不喜欢听到这个字眼,况且现在回去,若是被金风堵在老窝,要怎么对爹娘交代?想想就头大,试图转移大叔的注意力,“大叔,他们会追来吗?”
“......”自己答应过救她,就必须让她安全地离开,“万不得已,我会送你回去。”
“这个,这个就不用了,”玉露心虚地嘿嘿笑,“大叔我知道你很忙的,你放心,我会乖乖回家的,一定会,这样好吧,到下一个镇子,我们就分开好不好?”
他并没有答言,眉头却微微拧起,这些年来的江湖生涯让他的耳朵加倍灵敏――有人来了,是一个身手不错的家伙――他的脑中掠过青衫的影子,藏在袖里的手不由得慢慢握成了拳头。
必须让她走――他的目光落到玉露身上――以眼下的情况,这一战他实在没有信心,决不能任她共进退,只是玉露的执拗自己早就有所领教,如何才能让她走得心安理得心甘情愿?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默然一瞬,已有了计较,便冷冷道,“何必下一个镇子,就此分道扬镳。我已遵守诺言,你是死是活,与我再无干系。”说罢转过身去,只给她个背影。
这言语如此绝情,玉露错愕之下,只觉心中一阵透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