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影·莫道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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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影·莫道无情-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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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露瞧也不瞧他,捧着茶盏慢腾腾呷着,半晌蹦出两个字,“不、算。”
  “不算?”青年公子脸色一变,旋即冷笑,手一伸,仆人忙递了银子上来,他随手向桌上一丢,“够了吧!”
  玉露本就看他不顺眼,心想你算老几啊,还来跟我耍阔?当下扇子一挑,将银子拨回去,“你八字不对,今日不能算。”
  “胡说!”那人何曾受过如此冷遇,一拍桌子怒视玉露,“你连我八字也不知,何来能算不能算?分明有意推托!你越是如此,我却越要算一算!”
  王八蛋,你当我死人啊!耍威风耍到我眼皮子底下了!玉露没有动,眼睛却慢慢抬起来,极锐地一闪,刚要发威,就听得有人喝了一声,“阿戈!”
  那声音沉哑,却令得那青年男子周身一抖,立时站起来,肃然敛容,“父亲。”
  “这种江湖把戏,你也要信么?”说话之人刚走下楼,是一位赭衣老者,古铜面皮,低眉长眼,鬓角花白,只看了儿子,皱眉道,“生死福祸,连神仙也未必全然知晓,何况凡人?算来算去,无非信口胡说,饶你竟还认了真!”
  “父亲教训的是,”阿戈垂手低头,哪还有方才半点气焰,“是儿子错了。”
  “还不走?”老者面无表情,声音里却有着抑人的威严,“这般无聊事,怎值得上心!”
  玉露一旁听得气闷,江湖把戏?信口胡说?无聊?拆招牌竟拆到门上来了,今日若不露上一手,我萧玉露岂不要声名扫地?当下喝道,“慢!”
  老者回过身来,看了玉露,眼中阴晴莫辨。
  “命运际遇,虽是天定,却也并非人力不可窥测,正如这清风吹过,自然是老天的安排,却叫世间人一样感觉得到,”玉露毫不为惧,站起身,朗朗叙来,“卜算之术,乃是窥天意而知人命,四营成易,八卦为体,三才变化,六爻为义。上可占九天之外,日月星辰风雷云雨阴阳明晴;下可占九地之上,山川草木人伦吉凶否泰存亡,可谓通天达人,无所不及,无所不纳之于内。适才听尊客将此精深之术以无聊把戏称之,我却不能苟同。如若尊客不信,可愿与我赌上一赌?”
  “你与我赌?”老者有些意外,“赌什么?”
  “就赌我算得准与不准!”玉露眉儿一挑,“若是准,就叫令公子对着这八卦盘磕上三个响头,再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先生!”
  “你!”阿戈气得鼻子都歪了,想冲过来,却被老者一把拦住,“若是不准呢?”
  “若是不准,我便自行折了幡子,毁了卦盘,此生再不为人卜卦!”一言落地,铮然有声。
  “你又怎知准不准呢?”老者居高临下地笑着,“你就不怕我有心欺瞒于你,即便算得准,也只说不准?”
  “呵,”玉露放声笑了,“欲算命,先相人。我见尊客气度磊落,断非言而无信的小人,若是连这都看错,又有何颜面再操此业?君子一诺,我愿赌服输。”她说得硬气,心中却另有小算盘,这老者如有心赖皮,适才便不会说出来,此人眉目间有杀伐之气,绝非一般人物,自己索性先送了高帽子上去,堵了他的后路。
  “愿赌服输――”老者重复一遍,冷硬嘴角抿了一抿,“很好――”走来坐到玉露面前,“请。”
  玉露心想这一赌可是把我声名前途脑子肚子都赌上了,一个不好赔上老本,万万大意不得,忙坐定,打起精神,取过案上狼毫递与老者,“请示以生辰八字。”见老者写完,忙接过看了,心中一动,一伸手,“再请摇卦。”
  卦象已定,玉露沉思不语,脑中却转个不停,这卦象与八字命盘,正与自己的直觉丝丝相扣,她这般整理了头绪,心中已有把握,信心十足取了纸笔,刷刷刷写下几行字,写罢抬头一笑,递了过去。
  老者接过来,展开一看,却是几行小楷,“幼年寒微,半生倥偬,地养天恩,玉马青云,绛帷风起,连理枝断,碧池水冷,并蒂莲凋,幸有佳儿,以慰老怀,莫争莫怒,家宅得安。”他的神情骤从淡漠转成惊讶,接着又到沉默,而渐归于了然的平静。半晌,方“呵”了一声,将纸揉进手心,向玉露拱一拱手,“小先生,老夫失敬了。”
  玉露知道自己算得分毫不差,这才放下心,得意地拱手回礼,“不敢。”却又目光一转,故意看看阿戈,又转回来盯着老者――输了还不叫你家儿子过来磕头!
  “阿戈――”老者并不看儿子,只沉声唤了。
  “父亲!”阿戈脸色发白,“儿子――”话没说完,便被老者果然断了尾音,“去!”
  他不敢违抗,阴着一张脸慢沓沓上前来,玉露见他丧气模样,很是快意,笑嘻嘻地侧身坐着,手指点一点桌上卦盘,故意说得响亮,“看来今天八字不合卜算,倒合磕头呢!”
  那阿戈被迫当众磕头认输,本就心中冒火,玉露这一句更是火上浇油,当即血冲面门,怒不可遏,想也不想手底一探,一道白光唰地飞出,直奔玉露而来。
  玉露毕竟家学渊源,功夫虽不济,却不失自保的警觉,手中早有防备,见白光扑面而来,玉腕一动,八卦盘旋转而出,与那白光半空中撞个正着,当地一声,火星四溅。
  堂中诸人听得清楚,不禁心中都咯登一下,却见玉露妙目一闪,扫过整个大堂,不慌不忙地站起,伸手从背后绣着山水的纱屏上拔下一柄柳叶刀,两指夹住刀柄,只看了那阿戈,眼里透出一股凛意来,“输不起便是输不起,使阴招又算哪门子本事!”
  “阿戈!”老者面色大变,瞪住儿子,“跪下!”
  “慢!”玉露一甩手,柳叶刀钉到桌面上,银丝缠绕的刀柄在阳光下微微颤动,光茫闪烁,“哪根手指动的刀子,就哪根手指留下!出手便要人命,跪一跪就能了事?若我学艺不精,方才中了刀,此时还有命站在这里么?”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老者闻言一时默然,片刻方咳了一记,站起身深施一礼,这才开口道,“犬子生性鲁莽,行事未免有欠思忖,冒犯了先生,老夫在这里赔过不是,先生汪涵海量,还请多多包涵,”说完微一转头,使个眼色,后面的仆人忙把一个钱袋呈上来,轻轻放到桌上,便听得老者又道,“这一点小小心意权作卦资,望先生莫要嫌弃。”
  那钱袋绣工精巧鼓鼓囊囊,看那隆起的形状,便可猜出其中装的自是银子,而且还是――
  好多银子啊,真的好多啊~~不如收下?人家也给的诚心实意的――萧玉露!!!玉露醒到自己走神,忙挪开眼,心底痛骂自己――有点骨气好不好!就知道银子银子,伤了本姑娘花容月貌,难道还不值这些银子么?便昂然道,“嫌弃岂敢,然受之无由,不必了。”
  老者眼见玉露不依不饶,围观诸人都聚精会神地瞧着,场面好不尴尬,只得又道,“不知先生如何才肯原谅犬子?”
  “三――”玉露伸出三根手指,“――十个响头,三千两银子。”
  众人哗地一声开了锅,却被玉露一个手势遏住,正色道,“这三十个响头,非是为我解气,而是为齐天下的卜算先生挣脸,三千两银子,更不会进了在下荷包,就让店家在门外搭起粥铺,广济无家受饥之人,于人于己,都是功德,尊客意下如何?”却将这名头推到了老者身上,谅他碍于脸面,又不缺银子,定会答应。
  老者眉间一滞,极快地舒展开,“为善之事,老夫自是首当其冲,拿银票来,”递与玉露,“便由先生作主。”
  “好!”玉露拿了银票,“掌柜的!”掌柜正支着耳朵听着,忙跑上来,“请陆先生吩咐。”
  “这三千两就交给你开棚赈粥,”玉露一把将银票拍在桌上,环视四周,“在场的各位都是见证,若你敢动歪脑筋中饱私囊,本先生火眼金睛,千里万里也决不放过你!”
  “不敢,万万不敢,”掌柜紧忙接口,“陆先生放心,”向周围拱拱手,“各位乡亲,若我敢不听陆先生的吩咐,起半点贪念,就叫苍梧郡全郡老小一人一拳打死我!”
  玉露点了点头,眼角扫见怒容满面的阿戈,恶恶地一笑,“三千两有了交代,该三十个响头了。”
  “你做梦!你算什么东西,敢让――”阿戈双手攥成拳头,恨不得把玉露撕成碎片。
  “住嘴!”老者厉声喝住他,“跪下!”
  “父亲!”
  “跪下!”老者一脚踹在他腿弯里,怒斥道,“还要丢人现眼么?快给先生赔罪!”
  阿戈被踹倒在地,怒视玉露,却直着腰不肯磕下头去。
  “你是拜这八卦盘,又不是拜我,瞪着我做什么?我年纪轻轻,当不得如此大礼,也没福气消受你这种徒弟,”玉露笑吟吟闪开身,“三十个,多一个你便赔了,不如请各位帮忙数着,大家说好不好?”
  周围的人看得热闹开心,岂有不起哄之理,老者听见一片叫好之声,愈发挂不下脸来,瞪了儿子低吼,“磨蹭什么?!”
  阿戈见父亲面色不善,再不敢执拗,只得咬牙磕下头来,众人跟看戏一样,都抻长了脖子瞧着,口中高声齐数起来,“一、二、三、四――”
  玉露悠闲落坐一旁,手中竹扇和着数数声轻叩桌子,数到三十,见阿戈噌地站起,已憋得满面通红,不禁开颜,索性一踩到底,笑容可掬地看了他,“多礼了。”
  这三个字犹如在阿戈脸上重重扇了几个耳光,想他出身富贵,从小颐指气使,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当下死死盯着玉露,咬紧了嘴唇,简直象要吃人一样。
  “阿戈!”老者喝了一声,“跟我上路!”
  “上路?”背后的仆人小心翼翼地问,“老爷,不是明――”
  “废话!”老者一甩袖子,“还不去收拾?”
  仆人不敢再多话,忙跑上楼去,老者抬起眼来,对玉露拱一拱手,“小先生,就此别过。”
  才放过你儿子就改称呼了?刚才还一口一个先生呢!玉露心里嘟囔,面上却是一派大度平和,也站起身还礼,“一路顺风。”
  老者转身甩襟,大步往门口而去,阿戈忙跟上,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眼里活像长出了刀子,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说的是,“小子,你等着!”
  玉露抱臂一笑,也用口形不出声地回敬,“等你再磕头!”
  阿戈气到极处,反倒忽地平静了,阴阴一笑,伸出食指点了玉露一下,收回手在颈间做个“杀”的手势,这才扬长而去。
  呸!玉露在心底啐一口,本姑娘天不怕地不怕,还会怕你恶狗一只!回过神来才发现围观之众散了个七七八八,忙向左手边最角落的桌上看去,却已空无一人,一把抓过小二,“小哥,那个穿黑衣的呢?坐在角落那个?”
  “戴着斗笠的?”小二抓抓头,反问。
  “对!”
  “走了啊。”
  “何时走的?往哪去了?”
  “就是刚才啊,往城东去了。”
  “快!快去给我牵马!”玉露急急吩咐,说话间人已经窜出了门。
  玉露驾着爱驹乌龙一路狂奔,出了东门,便远远看见一片竹林,绿海前头一袭黑衣飘飘荡荡,忙扬声叫起来,“请留步!留步!”
  那人却仿佛没听见,行走如飞,玉露见状只得死命追上去,眼见进了竹林,这才一勒缰绳,拦到那人面前,马上麻利抱拳,“在下陆羽,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那人头上戴着一顶竹笠,遮掩了整张面目,只看得见肩头黑发中间夹杂着一线银丝如雪,也不怪玉露一见便以前辈相称。此刻负手而立,默然不语。
  “前辈功夫好生了得,着实叫人佩服得紧,如若不嫌弃,可否容陆羽做东,请前辈略饮薄酒,以谢相救之恩?”别看玉露初涉江湖,言谈措辞间倒像模像样。
  “你――”黑衣人终于开口,声音却是出乎意料的清透,“――要谢我?”
  “是!”玉露应得响亮,方才她一打眼,发现那柳叶刀竟夹在薄薄纱屏之中,滞而不坠。她很清楚,以自己的内力,掷出八卦盘至多使飞刀落地,而不会直入屏中,除非――桌脚一颗硬砂,恰恰证实了自己的猜想――有人发力,改变飞刀的方向,而那股力量正从堂中西南角而来。
  是他。就是他。黑衣竹笠,乌发银丝,拈花飞叶,收放自如,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简直就是――就是玉露幻想过千八百遍的大侠客,大英雄,大师父――不对,不对,是大高手,就是那种让人仰着头流着口水崇拜,背后总是闪着好多好多星星,月下狂饮西门吹雪独孤求败的绝世高手!酒杯是他的朋友,寂寞是他的情人――
  玉露还没陶醉完,就听得他淡淡道,“我不要你谢,有几句话,你听好了。”
  “前辈请讲,”玉露忙跳下马来,肃立做恭敬状。
  “年轻人脾气拗,没什么希奇,不过想任性,还要看自己本事够不够,不是每次都会那么走运。”
  “前辈的意思,”玉露听得刺耳,一耸俏眉,“我方才是任性喽?”
  “你不服么?”黑衣人似乎冷笑了,伸出手指来,“其一、只为旁人一句闲言,你便压下重注,是置前途于不顾;其二、赢了赌局后,你非但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反而步步紧逼,是置安危于不顾;其三、前后间你逞口舌之利,只顾嘴上痛快,不掂量自己实力如何,是置性命于不顾。这三条皆为意气用事,还不是任性?”
  “我当然不服!”玉露朗声反驳,“其一、我若不声不响任人轻蔑欺负,岂不是缩头乌龟?一只缩头乌龟还谈前途?才是可笑;其二、言出必行,愿赌服输,况且他阴险毒辣,竟想伤我性命,这种人渣就要好好教训,怎么能便宜了他?其三、就算我说得尖刻些,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我向来就是这般说话做事的,既没妨人,又没害人,前辈看不过眼去,也只得请您不看。”
  她性子张扬执拗,哪容得黑衣人数落,自己觉得理直气壮响当当,愈发要说个透亮,“前辈相救,陆羽自然心存感激,可谁救了我,我便要听谁的?这江湖上的人,都有自己的一条线,数起来怕是比这地上的路还要多。你有你的道义,我有我的准则,谁也不碍着谁,”看看那人,忽地鬼笑起来,“大叔――”说得清楚响亮,只为故意气他,“我来是请人喝酒,不是听人罗嗦,大叔若不喝,我就告辞了。”
  “哼――”黑衣人似乎笑了,摇摇头,“小子,你日后吃亏,都是自找的,可不要怨天尤人。”
  “我不在乎!”玉露骄傲地仰起脸,“随心所欲,我行我素,这才是我,总要听三听四束手束脚,就不是我了。自己都不是自己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黑衣人明知她是较歪理,一时却竟反驳不得。
  “算啦大叔,你说不过我的,”玉露占了上风,嘻嘻笑着,“还是去喝酒吧。”
  “话不投机,”黑衣人不理她,“一杯嫌多,你走吧。”
  “不喝就算了,还替我省钱,谢啦,大叔!”玉露回身刚要上马,作怪的念头浮上心来,回头奸笑,“大叔,看你救过我的份上,送你两个字,”便折了一条竹枝,在地上写下两个大字。
  “默器?”黑衣人不禁茫然。
  “此中奥妙,还请大叔好生体会,若真的想不出来,只管往自己身上去看,”玉露抛了竹枝,十分得意,一抱拳,“后会有期!”便翻身上马,回头见地上两字,忍不住大笑两声,这才绝尘而去。
  黑衣人顾不得理会她,只凝神看那两个大字,那字写得十分胖阔,竟像四个字一般。“只管往自己身上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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