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媚乡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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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媚乡春- 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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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两家为这事反复争执的时候,一天夜里然然竟偷偷喝下半瓶敌敌畏,并写下了给狄小毛的一封“绝命书”。在县医院的病房里守了两天,看着然然那如墙皮一样苍白的面颊,狄小毛心里升起了无限的爱意,他第一次感到这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人儿啊!他一次次吻着她失血而干裂的唇,泪水刷刷地直往下淌,那亲吻就和着泪水模糊成了一片……

    然而,此刻他该怎样面对默默地站在他面前的然然呢?

    他们一前一后,谁也不看谁一眼,默默地走出村,来到村前那一溜六棵大白杨下。

    天黑下来,这里更是漆黑一片,谁也看不到对方的表情。然然大概在折树枝,一节一节地响。狄小毛把手指抠进斑驳的树皮里,也一片一片使劲地抠。

    起风了,正在芽的树枝出哗一一哗——的一片响。几只乌鸦吱楞一下飞出老高,呱——呱——地叫起来。

    你,还没有结婚?

    他的声音有点颤,一出口便被风吹走了。

    我,在等你。

    她的声音也在颤抖,又像一条条的树枝抽在他身上。

    我不是给你写了信,你没收到?

    收到了。我把它撕了。我忘不了,也不相信。

    他嗓子干,实在说不下去了。可是,狠一狠心,依然坚定地说:我爹不是已退了帖子?

    没有,爹不像你。

    好哇,她居然没过门就喊“爹”了!狄小毛的头嗡地就大起来。爹也真老糊涂了。去年夏天回来,他已经大闹过一回,爹也是点头答应了的,想不到现在还没退?在京城里过了四年,他的心早已远离了这块土地,有了无数的梦想和憧憬,无论思想和情感都再也不可能和眼前这个热扑扑的女孩子沟通了。

    他的思绪急剧地飞转,想到筱云,想到那幅珍藏的写画像,想到连自己也说不清的无边追求……不!不能!说什么也必须离开这里,如果按卢卫东的设计一步步走下去,如果再娶了这么一个没文化的村姑,他的未来还能够怎么样呢……

    然然已一头拱到他怀里,丰腴的身子就像一块热水里捞出来的布,紧紧地捂住了他,憋得他喘不上气来……但他依然很清醒,残酷地克制着自己,终于猛地推开了她:

    不要这样!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登记结婚了。

    不!不可能!你骗人,你为什么要骗我?!

    然然不顾一切地叫起来。

    而他,已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跑去。

    这天夜里,狄小毛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枕头上落了好大一片头,第二天一早便回了公社。等进了公社办公室,人们望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一个劲儿笑,他才现上衣反穿了,两个口袋吊在外面。

    琐碎而无奈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虽然是大学生,写公文、写材料竟侍候不了卢卫东这个小学生,每次都要修改好几遍。听到安徽一些农村包产到户的消息,狄小毛兴奋地告诉卢卫东,谁知只赢得一通训斥。市场上煤炭紧张,他提议公社也建一个煤矿,卢卫东也认为他好高骛远不切实际……

    在卢卫东的安排下,狄小毛只好跟着一位副书记去各村跑,名日下乡。眼看着就要开犁下种了,全乡分了南北两片,他们去的是北片,主要任务是落实种植计划。每到一个村,把几个村_f部召集起来,讲一通今年的种植计划,要几个数字,便又到另一个村。不到一个月,他们已经跑完散落在沟沟岔岔里的大部分村子,又返回了公社。

    夜风呼呼地吹着,躺在公社石窑洞的土炕上,盯着黑乎乎的窑顶,他心头的沮丧达到了顶点。给筱云的信写了撕,撕了写,始终也没有寄出一封。然然几次来公社找他,他总是躲在窑里不见,一直望着那凄凄的背影远去……筱云的模样一天天模糊起来,正褪成一个幽幽的梦。听人说狄臣老汉病倒了,躺在炕上依旧大骂儿子悖逆,吓得他一直不敢回家……那些天,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堵沙垒的墙,一片片剥落着,很快就要轰然倒塌了……

    几天不见,卢卫东突然像变了个人,情绪变得特别激愤,进进出出不住地训人。狄小毛悄悄地一打听,才知道就在这几天,不知是从哪里刮来一股风,南片的几个村子开始偷偷地开黑会,要把耕地分到个户耕种。听到这个消息,卢卫东惊呆了,立刻感到这是极其严重的事态,他一方面命狄小毛给县委写紧急报告,一方面把几个村的支部书记叫到公社,召开了紧急会议,并把几个挑头的农民一绳子捆到公社,说是办学习班,实际上关了禁闭……那一天,狄小毛正痛苦无奈地趴在桌子上奋笔疾书,卢卫东忽然急急惶惶跑进来,粗声大气地说:快!快!把会议室打扫出来,再倒点水,地委杨……杨书记来啦!

    地委书记……一听这几个字,狄小毛的头脑嗡嗡地一声响,只感到眼前一片黑,似乎连腿都有点悚了。

    大学毕业,来了公社近两个月,他见的最大的官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张谦之,一个头稀疏的小个子。据说这人是从地区下来的,人不齐楚,但来头不小,连卢卫东在他面前都点头哈腰一口一个是。张县长来细腰公社蹲点,指导公社的公粮收购,直把每户农民都闹得米空面尽、鸡飞狗跳,才不无遗憾地回城去,因为去年的收粮任务依旧没有完成……突然问,居然来了地委副书记,那该是多大一个官儿哟!所以,许多年之后,多当有人问起他那时的经历,狄小毛总是笑而不答,就像一些歌厅小姐不愿回答人们的关切询问似的。

    不等他把尘封的会议室收拾出来,几辆上海车已驶到院里,在一伙干部的簇拥下,这位地委副书记已气宇轩昂地走进来。望着那一头纹丝不乱的黑,一身深蓝色涤卡中山装,特别是那一张棱角分明的大方脸,初出茅庐的狄小毛突然感到一阵迷茫,这不是在他们村蹲了一年点的工作队长杨旭吗?那个一天到晚和他瞎拍瞎聊、和和气气的大个子,居然就当了地委副书记?他一时真不知该怎么做,只好一步步后退着。叭地一声响,他把一个玻璃杯撞到地上,全场的人顿时都惊呆了……卢卫东抢前一步,一边用脚拨拉开玻璃碎片,一边阁凶地瞪狄小毛一眼。



………【脸蛋漂亮有啥用】………

    186。脸蛋漂亮有啥用

    杨旭坐下来,平摊开双手招呼大家坐,特意看了看手足无措的狄小毛,却似乎没有认出来,只用充满长辈慈爱的目光扫了一下,嘿嘿地笑着说:小伙子,你也坐呀!呆愣着于什么,怕卢书记给你处分?

    狄小毛记不得当时曾说什么或什么也没说,只慌忙拿来扫帚、簸箕,急急火火打扫着,不小心又把手指划破了。他顾不得疼,赶紧拿过记录本,一边揉手一边捕捉着从杨旭那厚厚的嘴唇里流出来的每一个音符。

    在杨旭不高但很有力的讲话中,卢卫东始终低着头,一副倔强的气鼓鼓的样子。直到杨旭讲完,他才抬起来,口气很生硬地说:杨书记,现在不是我们不让分,而是许多农民不同意,他们说,辛辛苦苦三十年,一黑夜退到解放前,这不是全面复辟资本主义吗?而且,到现在为止,地委、县委也从来没有下过一个正式文件,将来上级追查起来,我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是吗?杨旭的目光严厉又飘忽,在一屋人的头上划过,又落到卢卫东那张黑红的脸膛上。

    陪同的县委副书记席虎山面无表情,掏出一支大前门烟来,在桌子上颠了颠,嘶地点燃了。

    这时,狄小毛忽然忍不住低低地说:这要看怎么说,除了几个村干部,谁不愿意分开来干……

    旁边的人忙扯他的衣角,谁知这话已被杨旭昕到了,立刻笑一F说:

    哎,不要小声嘀咕嘛,小伙子你站起来,大声说一说!

    狄小毛顿时感到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他的身上了。他局促地站起来,不敢看满脸通红的卢卫东,只大胆地迎着杨旭的目光。

    你,叫什么名字?杨旭又问。

    狄、狄小毛。

    什么?狄小毛……噢,好,好。是学校毕业的?

    去年毕业,北方大学,中文专业。、

    噢,太好啦!想不到我们这个穷山沟里,还有你这么个金凤凰哟……杨旭注视地盯着他看了许久,似乎在探究什么。这样过了好久,忽然摇摇头说:不用再为难你了,你坐下吧。然后,他便扭头看着大伙说:其实,这位小狄说的绝对是实话,我也作过调查,家庭联产承包,包产到户,农民们是最拥护的,而且要包,就要一包到底,不留后路。至于责任问题,我们现在虽然没下文,鼓励农民的创精神,但是我这里郑重宣布,如果犯错误,一切由我来承担。怎么样,我这个地委副书记,还够得上这个分量吧?

    狄小毛坐下来,紧张地擦着额上的汗。他当时就感到,卢卫东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始终凶凶地瞪着他,就像后来他一次次瞪着别人那样。权力的力量真是神奇,甚至会转化成一种生理反应,也许这还要感谢卢卫东这位远亲呢。他当时愈捉摸一o里便愈加惴惴不安,不知道杨旭是否还认识他,自己是不是该提示或试验一下。同时又觉得卢卫东瞪他的样子十分可怕,始终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由于心绪太乱,耳朵也就嗡嗡地响成一片,对于后面的话,竟然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院子里一片嘈杂,门被重重地撞开,一个黑壮高大的汉子,穿一身极为褴缕的衣裳,扑嗵一下跪倒在地,杨书记杨书记地叫起来……

    这位当年跪在地下磕头的壮汉,就是后来闹得名扬全省、鼎鼎大名的私营企业家任乃信。

    送走杨旭,卢卫东就开始骂他了。骂他忘恩负义,骂他屎壳郎戴草帽,硬充大头人,骂他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嘴脸。一直骂得自己病倒了,一连好些天躺在办公室的土炕上,每顿饭让炊事员把饭送到他屋里。就在那盘大炕上,卢卫东召开了一次全公社副科以上干部会,原原本本传达了杨旭书记的讲话精神,让狄小毛作好记录,然后就委托一个副书记主持工作,自己回了老家村里。

    这期间席虎山倒是来了几次,每次都把卢卫东专程叫来,两人便坐在办公室里喝闷酒。要不就和几个干部打扑克争上游,一打一个通宵。边打扑克边讲一些荤故事,全是民间流传很久的。

    这个席虎山个子不高,但头颅硕大,鼻直口方,讲起笑话来眉飞色舞,唾沫星子四溅。多少年后,狄小毛依然记着的一个笑话是:一个年轻媳妇晚上小解,把避孕环掉到了便盆里,第二天一早又泼到了院子里。开春,老公公在院里翻菜畦,捡到了这个亮亮的金属环,以为是个宝贝戒指,便戴在了手上。

    此后天天吃饭的时候,儿媳妇想说又不能说,就动员儿子向爷爷要。老头子一听,这事可不太好办,家里两房儿媳,给了这个就得罪那个,干脆谁也不给,也别当戒指了,几锤子捣薄,干脆做了个水烟嘴子……每次说到这里,满屋里便腾起一片笑声。

    一天,卢卫东突然神神秘秘把狄小毛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对于这位老领导,狄小毛已经不抱多少奢望了,只好更加小心地服侍着。看着他那有点异样的表情,狄小毛心里直打鼓,不知又犯了什么错,站在地上竟不敢坐。

    卢卫东说:我今儿问你一件个人的事,你究竟结婚了吗?

    想不到竟是这等事,狄小毛一下感到全身的肌肉都舒坦了,连忙摇摇头。

    那……你和你们村那个“一枝花”,到底算怎么回事?

    老叔,你知道的。那是过去的事,而且只是订了个婚,又没正式办。现在我怎么想也觉得不合适,主要是她没文化,连小学都没毕业。

    一听这话,卢卫东却沉下脸来:没文化又怎么啦?古今干大事的,有几个有文化的?**他老人家,也才不过是中师毕业,戏文上说刘邦还是个小商贩呢?

    狄小毛清楚,他刚才那番话的确有点犯忌,只好又转个弯道:当然,这不是绝对的。女人有没有文化其实倒无所谓,咱找的是老婆,又不是找教授。主要一点,这女的比较虚荣,一天到晚就爱打扮,人漂亮是漂亮,可是咱娶的是过日子的老婆,又不是过年买年画,漂亮脸蛋能吃能喝?

    好!这话我爱听!俺娃到底是有文化的,说到底多念儿年书还是好哇!卢卫尔立刻又高兴起来,呼地站起身,在他肩身上猛拍一下:找女人,我最看不惯的就是图漂亮。俗话说得好,丑妻家中宝,美人惹烦恼。不看思想,只看脸蛋,那是看问题抓不住本质,是主观主义形而上学,对不对呀?

    只要能哄得老头子高兴,狄小毛就只好顺杆子给他戴高帽:哟嗬,想不到我们卢书记还挺有哲学思想,马列主义学得这么好!

    好啦好啦!别吹捧你叔了,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说到这儿,卢卫东又拉着他坐下,才郑重其事地说:今儿我是来给你保媒的,你小子红运来了。知道吗?这些日子席书记为什么一个劲儿往咱细腰跑?面子上是抓工作,实际上是冲着你的。知道不?席家只有一个闺女,名叫席美丽,今年二十四岁,还待字闺中。席家的条件那是没得说,别看老头不起眼,那可是抗美援朝渡过江的,支左时来到咱县也快十年了,论行政级别是十七级,比“文革”中突击提拔的县委书记还高好几级呢。老头这闺女什么都好,就是条件高,非要找一个正牌大学生——真不知吃的哪门子邪药!这不,你的好事就来了?

    噢,原来如此……狄小毛听他这一番介绍,心里便有五六分美意。县委副书记,老革命,在他当时的眼里那是需要仰目而视的。而且,这也是他跳出细腰这个小圈子的一条捷径。可是,他并不想显得太急迫,就故意矜持着说:

    好倒好,只是门槛太高,咱这泥腿子家庭,恐怕不太般配吧?

    怎么不般配?好好歹歹你是大学生,这牌子就挺亮堂。再说这闺女我见过,挺老实贤惠的,没一点官宦子弟架子。

    那……我就再想想,和我爹也商量一下?

    还想什么?过了这村没这店,你爹那儿,有我呢,好歹我还是你的老亲嘛!

    此刻,卢卫东的兴致特别好,竟替他大包大揽起来。直到这时,狄小毛才又问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她文化高吗?

    不高也不低,正儿八经的高中毕业。

    此后,卢卫东又带着他进城办事,“顺便”到席家坐了坐,见到了那位席美丽。虽说长得很一般,绝没有名字叫得那么好,印象还是很不错的,而且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谈天说地,什么都能来一套,两个人谈得很足投机……回来之后,狄小毛给筱云写了最后一封信,把学校里的几大本日记和筱云给他画的像全部烧毁,然后在庄禾茂密的旷野上漫无目的地一直走到半夜,终于实现了与过去的一切彻底割裂,以一种新的姿态迎来了一个新的家。



………【休想摆脱这女人的摆布】………

    187。休想摆脱这女人的摆布

    正值秋收的时候,县委突然来了一纸调令,狄小毛被抽调到新成立的农村改革办公室了,而且是当副主任。

    拿着这一张调令,一向颐指气使的卢卫东突然懵了头,黑脸膛更噎成了猪肝样,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年轻的他也实在懵懂不清,不知道自己究竟撞了哪门子喜神。两个人默默无言地坐在办公室里,呼嗤呼嗤都在喘气。因为按照当时的风气和惯例,即使是席虎山为他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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