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狄小毛竭力忍耐着,不再吐一个字,只扭头瞪一眼老婆。
老人显然绝望了:你像我……一样倔强……又不像我,太……执……执……?不要让伟伟……从政,让他学医……文……工程……
狄小毛一个劲儿点头。等他再想问那个执……什么时,老人头一歪,已经到那个世界去了。
席美丽放声大哭。这些天,她受的打击太大了,人一下苗条起来,简直像缩小了一圈儿,狄小毛拉起在一边垂泪的伟伟,转身出了病房。
一连下了几场雪,整个世界白皑皑的。正是午夜时分,一轮明月高挂在天空,无言地映照着这个昏睡中的世界。伟伟已经十八岁了,高高的个头,活脱一个年轻时的他。扶着儿子稚嫩的肩头,狄小毛第一次感到自己变得这样孱弱,在儿子面前也不再感到强大无比了。
………【青春美少女的形象】………
251。青春美少女的形象
你才多大嘛,怎么也有这种想法了?
通过你这件事,我算是想通了。人嘛,不论干什么事,关键是不能太执着。什么叫执着?这就好比眼前这个茶杯,你不能总是端着,该放下就得放下。执着就容易板滞,滞就是不通,不通就是病态,就会影响你整个的身心,还会影响到你的周围,你的环境。面对当前这个风云变幻的时代,那种死抱着某种信念、某个目标不放的人生观,已经太过时了。
我不同意你这种说法!不管你怎么说,永远也不同意!狄小毛的情绪又激荡起来:多少年来,我们就是这样走过来的。远的不说,就说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吧,如果不是我们执着地改革开放,能有今天的大好局面?
可是,我们也执着地搞过七十年代的左倾运动,执着地反对过股份制改造,执着地做过一系列糊涂事,其结果又怎么样呢?
那是一个认识问题,与执着不执着是两回事。
是两回事,但也是一回事。比方说现在,也许我们自以为已经完全认识清楚了,必须不顾一切地执着下去了。可是放到下个世纪,也许我们又执着错了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筱云忽然说:今儿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都一下变成了哲学家,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吵个不休。这屋里的空气太沉闷了,我们还是出去走一走吧。
出去,去哪儿?
陈雪霖笑起来:你看你看,这不是又执着了?为什么非要有一个明确而具体的目标,就不能很随意地、无目标地走走呢?
狄小毛不高兴了:我不是说别的。天气这么冷,又是在这么一个时候,这么个小地方,我们几个出去瞎转,别人会怎么看?
得,这是你的又一个毛病。太在意别人怎么看,老是考虑周围,考虑环境,把自己限定在一个既定的小圈圈里,现在的年轻人就根本没有这种观念——陈雪霖说着站了起来:算啦,我给你们出个主意,坐着我的车,咱们以车代步,别人看不见,怎么样?
这是一辆挂外地牌照的高级越野车,是陈雪霖从天津开回来的。不一会儿,车窗外已没有了一幢楼宇,黑幽幽的远山、积雪皑皑的原野和一条笔直的大路,勾勒出一个肃杀的冬季,陈雪霖边开车边哼起了小曲,小车无声无息地向前滑行。狄小毛不觉一愣:
老弟,这是去哪儿?
不用管,走到哪算哪儿。
你……疯了?
你才疯了。告诉你吧,我们去爬你心目中的那座圣山,怎么样?
尽胡扯!那里连路也不通……
现在已修了一半,通到半山腰了……陈雪霖说着,忽然又感慨起来:我知道你对刘青这个人有看法。但我说吧,这个人倒也是个人才。自他上任以来,就决定了要全面开放华光,开这座圣山。找了我好多次,我们也就决定在资金上大力支持。现在,一条新的旅游大道已经修到半山腰,几座古庙也正在恢复重建,而且已经在这里找到了国内罕见的大型地热温泉。将来,这里极有可能成为一处全国独一无二的旅游胜地。
这一年来,狄小毛纠缠在自己的事情中,似乎已经和这个社会隔得太远了,对于陈雪霖讲的这一切他居然一点也不知道。他也微微地兴奋起来,竭力瞅着脚下这条平坦的道路。好久才问:
那个台骀庙也修复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这家伙的计划很宏伟的。这里要搞一系列大型活动。要邀请世界各地的两千对新婚青年来山上举行世纪婚礼。要举办一系列大文化活动。对啦,我们筱云还要在这儿举办大型画展呢。你难道不知道,自从访问欧洲回来,筱云在美术界声誉鹊起,已经成为我国新生代的油画大师了。
说到画展,筱云便来了兴致,凄然一笑说:别听他胡吹,不过这次去欧洲,新的感受却很多。画了这么半辈子,也该好好地办一个画展了。正赶上这里搞这么大的文化旅游活动,也就来凑个热闹。不过,我那画展并不大。要说大,还是老陈的占币展大,对不对,陈行长?
陈雪霖嘿嘿地笑着。
狄小毛垂下头来:你们都有活动。不过,我也有个工程,是在家乡盖一处房子,一个窝……到时候,我恐怕已经住到乡下了。
你呀……筱云的两眼直盯着他:你真的要离婚?
是的。
何必呢?
狄小毛不支声,两眼茫然望着车外。
陈雪霖忽然把车驶慢了:我说,你那个老婆也真够可以了,要离就离,反正老席也去世了。说句不恰当的话,你们俩既然这么多年了,干脆你们俩结婚,怎么样?
这……狄小毛语塞了。
别这这那那的,都这么大年纪了,要办什么事,就干脆点,怎么样?陈雪霖转过身来,热烈地看着他们。
狄小毛不敢看筱云,只低低地说:你觉得那合适吗?
我看合适,有什么不合适的?
哎,一切都过去了,都这么大年龄了……
年龄算什么!再说你们又都不大,还应该好好活几十年的。
可是,还有韩笑天……
正说着,汽车已经驶到了西海子边上,一泓蓝蓝的水兀现在他们面前。车停下来,大家都不支声,只默默地眺望着这一片清澈。筱云独自下了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水边走去。狄小毛和陈雪霖也跟着跳下车来。陈雪霖看着他说;怎么样?等我再去劝劝她。随即大声地说:筱云,你小心点,我领你去找几片秦砖汉瓦带回去!然后便追着筱云而去了。
秦砖汉瓦。隋炀帝……狄小毛喃喃着,在一块危岩上坐了下来。天很快黑下来,太阳已坠到了山的那一边。望着遥远处那一座渐渐清晰起来的巍峨的青山,狄小毛的眼睛湿润起来……
一会儿,陈雪霖已走了过来。
筱云呢?
顺着陈雪霖的手指,狄小毛看到一个斜斜的身影,就像二十年前那样,在落日的余辉里,那样孤单地挺立着。刹那间,他的心里好像什么都明白了,又仿佛什么都不明白。
这时,一个挥着羊铲的老人,在高高的山坡上边走边悠悠地唱起来:
亲圪蛋下河洗衣裳,双圪膝跪在石板上——小亲圪蛋!
小手手红来小手手白,搓一搓衣裳把小辫甩——小亲圪蛋!
小亲亲呀小爱爱,把你的好脸扭过来——小亲圪蛋!
你说扭过就扭过,好脸要配好小伙——小亲圪蛋!
山坡上一团白云缓缓地飘移着,等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一群羊。
时光易流逝,转眼又是n年过去。
当初,狄小毛从官场上下来,心里怎么着也有一股不服输的气头。
他想,虽然在官场上曾经辉煌过,可是到头来却是落得个如此之结果;既然这样,那不如混混生意场,说不定另有一番作为哩!
就是因为有了如此一个念头,狄小毛的身上生了更多的故事……
连着几天阴雨过后,太阳出来了,狄小毛的儿子狄庆槐心情却更郁闷。他上街买了两瓶长城干白,刚从杂货店出来,迎面就撞上了瞿玉贞。
玉贞梳了个“清汤挂面”的式,一头秀像道黑油油的瀑布泻到肩上;她本来就生得浓眉大眼蛮漂亮的,却仍喜欢描红抹白地打扮,小挎包里总是塞满了化妆品,上班时间一有空就要偷偷拿出来涂抹一番。跟往常一样,玉贞今天也是一身名牌,雪白的耐克体恤配蓝色的app牛仔裤,脚蹬一双花花绿绿的阿迪达斯跑鞋,满脸雨后灿烂的阳光,整个一青春美少女的形象。
狄庆槐的目光落到她饱满的胸脯上,不由得走神了,邪邪地想,二十五六的姑娘,从没生过孩子,哪来那么大一对奶?玉贞注意到了他那直勾勾的眼神,故意将胸脯挺了挺。她就喜欢眼前这个人身上那种成年男子的直率。看了一阵,狄庆槐心情好一些了,招呼她:
“玉贞,中午也不歇歇,一个人跑出来瞎逛啥呀。还没吃午饭哪”
瞿玉贞甜甜地看着他:“我嘛,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一包方便面就可以打。哪儿能跟你比呢,热饭热菜有人侍候,连中午也要喝两口呢。”
狄庆槐的眼神儿又黯淡下去,叹口气道:“唉,我这是借酒浇愁呀。”说着推起自行车要走。
玉贞却挡在了前面,一双妩媚的大眼睛看着他:“你还有什么好愁的?能不能告诉我呢?”
“玉贞,别,别这样,”狄庆槐有些荒乱地瞧瞧四周,“大街市上的,人多嘴杂……等有空儿了,我找你去……我走啦。”
他飞身上了车,却蹬不动——原来玉贞已紧紧抓住了他的后车架。她撇嘴冷笑:“看你吓得那样,真没出息!你别急,我有话要跟你说!”
狄庆槐只得重新下了车,躲到街边阴凉处。正值中午时分,街上行人稀少,但他仍怕被人看见自己跟一个俏丽人儿拉拉扯扯的。他压低声音道:“玉贞,现在哪儿是说那种话的时候,你也不看看地方……”
………【你怎么跟她搅在一起】………
252。你怎么跟她搅在一起
玉贞瞪他一眼:“你以为要跟你说什么?我骨头还没有那么贱!告诉你,为了那笔货款的事儿,吴树生和他儿子已经到处煽风点火了!”
狄庆槐不屑地说:“你听谁说的?”
“我还会骗你呀?听吴树生亲口说的,说你们狄家父子在公司里一手遮天,瞒上欺下,把大家四五百万的血汗钱,全扔到水里了……还说这里面一定有鬼!”
狄庆槐有些吃惊了:“这话倒是蛮毒啊!”
“当心点儿吧,别让人家连锅端了!”
玉贞说完这句话就走了,扔下狄庆槐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雨后的阳光温柔地撒下来,一幢幢江南风格的雪白楼院,散落在绿色的田畴和弯曲的河岔之中,显得非常安谧宁静。狄家湾农工贸股份有限公司高耸的办公室大楼、一座座厂房和宽阔的水泥马路,早已使这江南水乡脱去了昔日的泥土味,初具现代化小城镇的规模了;只有那汩汩流淌的小河、青石板的路面和小河上的石桥,还保留着狄家湾最后一缕田园风光。瞧着这一切,狄庆槐心境渐渐平静下来。
说他狄家父子在公司里“一手遮天”,这倒不假,狄家湾能熬成今天江南一带有名的“亿元村”,他爷儿俩功不可没。
十年前,狄小毛下台回乡,十八岁的狄庆槐高中毕业后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回到村里也不愿再种地,就跟当了个小官——村长的老爸狄狄小毛两把铁锤起家,带领狄姓家族一帮精壮劳力,在村里建起了一座小高炉,开始“大炼钢铁”。那可不是五十年代大跃进的盲目狂热,而是瞅准了市场行情——当年各地都在大兴土木,高楼大厦每天都在平地而起,钢筋需求量大得惊人,爷儿俩像收荒匠一样四处收罗废旧钢铁,拿回来冶炼钢筋供应市场,两三年就了。
待到邻村邻乡纷纷效法一哄而上时,老谋深算的狄狄小毛又熄了高炉另辟蹊径,赚来的钱一个也不分,作为全体村民的股份张罗起了工贸公司,在狄家湾办起了—个个家庭作坊式的生产车间,替港商台商加工职装、皮鞋和其他日用小百货,后来又建成了一个灯饰厂,商价买来国外厂家的图纸生产各式精美灯具,供应南京、上海的带场。
狄家湾地处沪、宁两大城市的中间地带,交通便利商路畅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要想不达也不成。二十年一晃而过,狄家湾这个过去只能替无锡、苏州等城市供应萝卜白菜的蔬菜基地,如今已经成了拥有上亿元资产、五六家厂子和两三个商贸公司的大型企业了。
家大了业大了,矛盾自然而然也就产生出来。公司自成立以来,狄小毛一直大权独揽,自任董事长兼总经理,别说老村支书吴树生一帮人根本沾不上边儿,连当年跟他一起打天下的大儿子,也长期呆在灯饰厂厂长位置上不让挪窝,狄庆槐心里的那股子别扭也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不过他倒比吴树生沉得住气,他知道老头子已经年近六十,迟早要退下来,到时候公司总裁的位置除了他还有谁能占据呢?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年初灯饰厂将一大批货到上海,到现在已经快半年了,却没收到一分钱的款子,这事顿时把一切都搅乱了。
狄庆槐蹬着自行车回到自家院子,现老爸狄小毛正沉着一张脸,蹲在自家门口,望着打门前流过的小河出神,一看就知道,他也正为这事儿生闷气。本来四五百万的货款对家大业大的狄家湾农工贸公司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那些关于狄家父子吃了黑钱的种种谣言,显然使一向沉稳的狄小毛也坐不住了。
狄庆槐在父亲身边蹲了下来,琢磨着要不要把刚从瞿玉贞那儿听到的消息告诉老头子。不过想了一阵,他还是没敢开口,只告诉当爹的,被派到上海催款的狄炳根上午来过电话,说货款这两天就能划过来了。话是这样说,他明显底气不足。
狄小毛不屑地睨他一眼:“炳根这话都说了多少遍了?你还相信?”
“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狄庆槐一脸无可奈何。
狄小毛呼地站了起来:“你当厂长的说这种话?你那个灯饰厂是独立核算单位,你有多大的家底?几百万回不来,资金就没法周转,原料买不回来,工资不出去,你就等着停产,让大家哄你下台吧!”
狄庆槐心想,下台?我还不想干这破厂长了呢。的确,凭他的能耐,当个公司副总经理绰绰有余,公司下属的服装、鞋类企业尤其是电子元器件厂效益比他的灯饰厂好得多,狄庆槐早就想进入公司领导层把这一摊儿接过来。但当爹的也不知肚里打的什么主意,愣不让他如愿,他心里窝着一股火,所以收货款这事一直不积极。不过狄庆槐知道跟老爸硬顶没自己好果子吃,于是,转了话题。终于说起吴树生父子此时正满村煽风点火,硬要拿这事做文章。
一提这个,狄小毛更烦。没搞企业那些年头,他回村后当村长,吴树生当村支书,两人一直很合得来,后来事业做大了,两人工作分了家,狄小毛管工业,吴树生继续管农业,这对老伙计就不对劲儿了。原因很简单:吴树生认为狄家的人管企业捞足了油水,他们吴姓人吃了大亏。
别的不说,公司搞股份制的时候,仅狄小毛一家,就利用自己的权势强占了整个公司二成的控股权,吴树生不服气,到处告状,还搬来报纸、电视台的记者搞了个“新闻调查”,结果也不了了之——狄家既没贪污受贿也没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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