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媚乡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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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媚乡春- 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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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头这番话使一旁的狄庆祥脸色不大自在了,他简直没想到父亲一下会走得这么远。回头看瞿志平,幸好他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半开玩笑地说:

    “狄老伯,我们狄家湾这些工厂、企业,我看就像你揣在口袋里的糖豆,见谁顺眼就拿出来给谁一颗,是吧?”

    狄小毛压根儿没听出这话中的揶揄之意,竟拍着干瘦的胸脯,满有气势地说:“干大事就得有这么个胸怀!说到底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全村百姓好!我年近六十,干不了几年啦,狄家湾的这份家业,早就该交给你们年轻人了,实话说吧,公司这么多年连个副总经理都没配,我是为了啥?就是要把这位置留给合适的人……”

    老头说着,狡黠的目光在瞿志平脸上睃巡着。当年他在孤儿寡母身上做的投资,现在要盼着它产生效益了。确实,老头儿虽把自家利益看得重,但眼光却是长远的,公司不兴旺狄氏家族也难达,就这么个简单道理。交给自家两个儿子当然最好,然而狄小毛知道他们连个大学文凭都没有,如今世界一日三变,庆槐、庆祥肚里那点儿墨水,哪里应付得了,这不,一个小小灯饰厂,还把庆槐弄得焦头烂额的呢……瞿志平这次回来,正是老天助我呀!所以一激动,他就把底交出去了。

    瞿志平终于抗不住了,这个强烈的诱惑他实在无法抵御,只是当下不好表示什么,只说回去考虑考虑再说,便不吱声了。

    告辞时,狄小毛问起庆祥他哥在上海的情况,庆祥皱起眉头回答,一点消息都没有,肯定情况不妙。狄小毛胸有成竹地说:

    “这些天躺在床上,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了,说不定他可以帮上些忙呢?”

    庆祥忙问:“谁呀?”

    “你姑父徐世坤。他在上海也算是个有能耐的人呢。”

    庆祥摇头道:“那么多年没来往了,人家未必会帮忙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死马当活马医吧,庆祥,你马上给你哥打手机,告诉他,让他去找找你徐姑父!”

    果然不出狄庆槐所料,这件事只要炳根不耍他,就会有眉目——在他的安排下,一直躲避着不见面的东亚公司老板张福林,终于露脸了。他们是在南京路一家广式茶楼上见面的。说起来东亚公司跟狄家湾灯饰厂还是老交道,这次他们也是被另一个姓黎的家伙骗了,中国的市场经济中间环节太多太多,难免不出这样的麻烦。

    张福林本来还想好言好语哄住狄庆槐,接着再往下拖,可是狄庆槐再也不愿上当,告诉他一周之内不把款子划过来,那就法庭上见了!

    张福林不怕什么狄庆槐,怕的就是这个。东亚并不是一个皮包公司,夹在腋下说跑就能跑的;除了日用百货外张老板还做房地产,在证券方面也有不小的投资,一上法院先别说怎么判,对方一申请财产保全冻结东亚公司财务账号,他张福林也吃不消。

    “张老板,实话跟你说了吧,”狄庆槐脸色缓和了一些,“我也是给逼到绝路上了,这笔钱追不回来,我就回不去了,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你替我想想吧。”

    张福林焦头烂额地说:“狄先生,这我理解,我理解……谁不想好好地做生意?我们也一直在催对方尽快把款子划过来呀!可我们现在连人影也见不着了……”

    “姓黎的是不是还在上海?”

    “这事我就不太清楚了。骗到钱就跑的人,现在多得很呀。”

    狄庆槐瞪着他说:“那我不管!你反正别想跑。你也不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张福林只得应允,他派人尽快找到姓黎的,三天之内回话。狄庆槐坚持要他留下家里电话号码,张福林也只得照办。狄庆槐摸遍全身竟摸不出半张纸头,只得将那一串数字随手写在一张五十元的钞票上,心想能有这么个结果已经不错了。他已经拿定主意,实在不行就起诉东亚公司,这样回去也好有个交代。几百万对狄家湾工贸企业来说其实是小菜一碟,只要不被人怀疑贪污吃黑钱,还他狄家人一个清白,吴树生那老小子就再不能兴风作浪,狄家湾就不会改朝换代……

    回到住处后,狄炳根早等着他了。一见面就兴冲冲地告诉狄庆槐,那个黎老板露面了!原来这几天炳根也不再怠慢,像头猎犬似地东闻西嗅,没想到还真让他抓到狐狸尾巴了——姓黎的并没有离开上海,就藏在徐汇区一家不起眼的小宾馆里。狄庆槐大为兴奋,马上就要赶到那里去,然而炳根—句话却把他问住了:

    “庆槐,我们没直接跟姓黎的打交道,你去了他会认账吗?”

    狄庆槐拍拍脑袋:“糊涂了……对,马上通知张福林,让他跟着一起去!”他迅拨通了东亚公司的电话,向张福林通报了这事,并且约好在那家宾馆门口见面。放下电话后,炳根迎面浇下一瓢冷水!

    “庆槐,我的意思是我俩先去坐实了再说,你这么着急地通知张福林,谁知道他会不会给姓黎的报信,让他溜掉?”

    狄庆槐一下又傻眼了:“怎么,他们还在耍我?”

    炳根摇摇头:“生意场上你要轻易相信谁,只能自己倒霉。”

    事已如此,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们很快赶到徐汇区那家宾馆时,张福林如约带着秘书已经等在楼下了。瞧着他那副镇静自若的样子,狄庆槐就感到不妙,果然他们一行人奔上五楼一个房间,目标已经在半个小时前退房走掉了。

    狄庆槐一把揪住炳根:“你***是不是也在耍我?”

    炳根挣扎着叫道:“我亲眼看见他住进去的,不信你去服务总台查查看!”

    狄庆槐连电梯也难得等了,咚咚跑下楼,在总服务台一查,炳根所说不假,姓黎的果然中午才住进去。这么短的时间就退房走了,一定是得到什么人的通风报信,在他们赶来之前溜走了!

    狄庆槐怒不可遏地一把揪住张福林的领口:“你们***串通了坑我,我饶不了你!”

    他扬拳要打,炳根和黄秘书连忙上来将他们拉开。张福林悻悻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叫道:“狄老板,你诬陷我有什么证据?告诉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狄庆槐跳着脚喊:“不跟你说了,明天咱们就上法院!”

    张福林一挥手:“随你的便吧。”然后带着他的人扬长而去。

    其实这几天张福林已经吃准了,上法院哪是那么容易的事。状子递上去,不等上个把月不会有结果。现在经济合同纠纷多如牛毛,在上海这种几百万元的官司小菜一碟,法院受不受理,还很难说;尤其是外地企业,在上海要想打赢官司,那太难太难了。不过在得知狄庆槐第二天果然向法院递上了状纸,张福林还是有些坐不住了,将黄秘书召来,恼怒地说:

    “这个乡下人还真难缠呀。该给他点儿厉害瞧瞧了!”

    “我看早就不该跟他讲客气了。”黄秘书杀气腾腾地说。

    “不过下手不能太黑了,事情闹大了,不好收拾。叫他在上海呆不下去就行了。只要他人不在上海,他还打什么官司!”

    “老板,那个狄炳根要不要一起收拾?他得了我们不少好处,现在又想两边讨好……”

    张福林摆摆手:“不用,让他们俩自己斗去吧。只要狄庆槐一滚蛋,还有他狄炳根的戏唱吗?”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真要打官司,狄庆槐也没多少把握。他在这方面完全是一片空白,他爸也比他好不了哪里去;狄家湾农工贸公司经营了这么多年,竟连一个法律顾问也没有请,直到这时他才悲哀地现,公司的漏洞实在太多太多了!

    第二天狄庆槐到一家律师事务所去咨询了一下,得到的印象是与其打官司,还不如继续由自己跟他们纠缠,真像时下流行的商界规矩:公了不如私了。这又弄得他心烦意乱,从律师那儿出来,他没回自己的住处,径直去了炳根的小货栈。

    炳根仍在忙他的事儿,一见他就想躲,狄庆槐叫住了他,两人在小阁楼里坐下,狄庆槐看着他,用很缓和、很诚恳的语气说:

    “炳根,我们是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你今天跟我说个实话,你到底是不是他们一伙的?”

    炳根急扯白脸叫道:“你还是信不过我!你想想,我要是跟他们—伙的,我还用得着辛辛苦苦做这种小生意吗?钱让人家弄走,然后我来背这个黑锅?”

    “唉,我真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好,好,我没法再解释了,”炳根恼怒地挥挥手,“你想把我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死缠硬黏】………

    264。死缠硬黏

    狄庆槐难看地一笑:“我能把你怎么样?我自己都已经无路可走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我还有脸回去吗!”

    炳根有些同情地看着他,脸色渐渐平静下来。他走过去,挨着狄庆槐坐下,壮着胆子终于说出了他想了好久的一句话:“庆槐,你为什么非回去不可呢?”

    狄庆槐猛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就留在这里,跟我一起干!虽然我这货栈是小本生意,但是十分稳当。我们用不着坑蒙拐骗,老老实实一笔笔地做,很快就会起来的!说实话,上海这地方骗子确实太多,我谁也信不过……”

    狄庆槐怪怪一笑:“你信得过我?要让我给你当帮手?”

    炳根十分诚恳地望着他:“什么帮手不帮手的,我们一起干呀!到了这地步,你还回去干什么呢?搞实业本来就太辛苦,累死累活的,全村人占了便宜,还有听不完的流言蜚语,何苦呢?我早看透了,所以一直不愿回去,自己给自己干,这才是正路……”

    狄庆槐恨恨地说:“炳根,你别忘了,你老婆孩子还在村里……”

    “当然没忘。我要混得好,老婆孩子一起沾光;弄砸了,大家一起倒霉,大不了离婚,各奔前程。生意场上谁没有风险?”

    狄庆槐忿忿地站了起来:“炳根,我算是明白你这个人了,你确实不是骗子,可是你和那些骗子也差不了多少!”

    “庆槐,我是为你好呀!”炳根委屈地叫道。

    狄庆槐不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他在一家小酒馆里喝了个酩酊大醉,出得店来,天已经完全黑了。好歹他还记得回宾馆的方向,就跌跌撞撞往回走。途中他路过一处建筑工地,整条小巷都坑坑洼洼,黑灯瞎火,行人很少。

    正在这时,两条黑影儿突然从暗处扑了出来,一人抓住狄庆槐的一只手,将他死死压在墙上。紧接着,一把尖刀对准了他的喉咙:

    “不准喊!敢哼一声,要你的命!”

    狄庆槐醉得厉害,竟丝毫没有害怕:“谁要我的命?好,要就拿去吧,拿去!”他瘫软的身体直往下沉,一个汉子提住他,另一个搜遍他全身,将他的钱包和所有零钱全搜走了。然后那汉子一松手,狄庆槐便顺着墙根滑到了地上,随后这两人若无其事地扬长而去。

    当他醒来时,却现自己已经躺在他住的那家宾馆自己套间的床上了。昨晚生的事像一场噩梦,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下楼去吃早餐时一问大堂经理,这才知道他被人打劫了,天快亮时才被目击者报告11o巡警,看到他身上的房卡,由巡警将他送回宾馆来的。这事儿连巡警都有些奇怪,抢劫者没有伤他一根毫毛,而且特意留下了他身上的宾馆房号牌……

    “要没这牌子,你该去的就是盲流收容所了。”大堂经理笑着说,“以后别喝那么多了……警官说你被抢的钱物要是找到了,他们马上会通知你的。”

    狄庆槐下意识地摸摸空空如也的口袋,突然紧张起来:“先生,麻烦你帮我查一查,我预付的房费还剩多少……”一夜之间变成一文不名的穷光蛋,他简直要昏过去了。

    大堂经理很快回来了,一副很抱歉的样子:“狄先生,实在对不起,总服务台说您预付的房租刚好今天已经住满,如果您还需要继续使用这套客房,请在中午十二点以前,去补办手续交房费……”

    狄庆槐木然地点点头,再没力气从餐桌前站起来。

    午后他拖拽着行李箱,重新出现在东亚公司门口时,整个人已是一副即将崩溃了的模样。他刚推开门,里面就闪出一条汉子,拦住了他,凶狠地吼道:“喂!你走错路了,这里不是旅馆。”

    狄庆槐一言不地硬要往里闯,那汉子不客气地将他推出门去,行李箱也被扔到街上,大门重又关上了。

    狄庆槐将自己的行李捡回来,然后,在公司门口的街沿上坐了下来。

    他就那么坐着,神情异样地平静。

    天已经黑了。亮着车灯的无数汽车,流星般地飞驰而过。

    一艘挂满了彩灯的轮船鸣着汽笛,梦一般在黄浦江面上缓缓游动。

    当太阳再次照到这条冷清而陈旧的街道上时,东亚公司楼上的窗户里,露出了张福林向外张望的脸。他朝下望去,脸上的肌肉不禁轻微颤抖了一下。

    狄庆槐依然坐在对面的街沿上。他抱着行李,头伏在胳膊肘里一动不动。这一夜,他竟然就是在这大街上坐过的!

    张老板无可奈何地暗自叹道:这乡下佬真是顽固得可怕,可怕!他离开窗户,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钱包,还有用报纸包着的不少零散的钞票。

    突然他眼睛一亮,在一张五十元的钞票上,现了一组数字。他好奇地照着光看着,现那竟是自己家里的电话号码。他终于想起什么来,笑了,连声叫道:“阿毛,你来!”

    黄秘书应声进来了,问张总什么事。张福林对窗口努努嘴:“那个乡下人真是顽强,他要真这么死缠烂磨,阿拉还是吃不消。好吧,是帮他一把的时候了。”

    黄阿毛不解地看着他,张福林说:“我要给他买张车票,再送他一笔路费,用我的车送他到车站,让他老老实实地回家去。”

    他把钱包和钱整理好,特意将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钞票,放在面上。然后推到秘书黄阿毛面前:“去办吧,然后请他上来。”

    黄阿毛看着写了数字的钞票,十分吃惊地说:“老板,你这不是自找……?”

    张福林打断他:“只管照我说的做!”

    然而狄庆槐根本不领这个情,黄秘书刚把车票送到他手上,就被他撕了个粉碎,张老板康慨馈赠的那一大笔“路费”,他没有拒绝,也无法拒绝。这笔钱相当于他这个堂堂厂长一年的工资,张老板的用意不言自明。他小心翼翼地将钱揣进衣袋,冷笑着对那姓黄的家伙说:“想用这个就堵上我的嘴?没门儿!回去告诉你的老板,我是铁了心跟你们斗到底啦!”说罢,他扛起行李箱,跌跌撞撞地走了。

    天无绝人之路,如果不是弟弟庆祥及时来电话,让他去找姑父徐世坤,狄庆槐根本无法再呆下去。姑父的家是西郊富人区一座独门独院的豪宅,狄庆槐好不容易找到这里时,天已经黑了。按响门铃,出来一个老保姆开了雕花铁栅栏,他被引上楼去,现一个满脸沧桑的小老头儿已经在门口迎接他了。

    这就是姑父徐世坤。原来家里早跟姑父通了电话,老头儿这几天一直等着他呢。

    姑父年近七十了,原先也是狄家湾人,但十来岁就来上海,在珠宝行学生意,后来又在证券交易所混;听父亲说,姑父是个生意精,临解放时在上海滩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暴户了,解放后娶了来上海念中学的他姑姑。

    他本来好好地在一家公私合营手表眼镜店当小职员,一九五九年搞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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