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小毛一阵激动,泪如泉涌,他咳了几声,无力地摇摇头说:“我不能再连累你了。”
祁娆把被子上的沙子指抖,倒了一杯开水一勺勺地喂着狄小毛。然后说:“我扶你去看医生。”
狄小毛再次摇摇头,说:“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哪儿也不去了。能听到你的声音,看到你的倩影,是我最后的安慰。”
祁娆执意要留下伺侯狄小毛,但是,狄小毛也很固执,不让祁娆再受苦。他说:“我一生最大的过错,就是不忠于女人,特别是你,我害你好惨啊!我应该受到惩罚。”狄小毛哭了。
祁娆用手抚摸着狄小毛的脸颊、额头,擦去眼角的泪痕,她沉默着,不知说什么,她不知该说什么,只借着灯光默默地看着狄小毛。
狄小毛说:“娆,你回去吧;你要保重你自已。”他说后闭上自己的眼睛。
祁娆沉默一会儿,有些失望地离开了狄小毛的宿舍。失魂落魄地走进她的那间磨菇屋。就是这天夜晚,远在美国的祁毛回到了裤裆村,他在听到姜媛讲述过去的裤裆村生的一切时,获知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狄小毛时,他决定回国。
祁毛是在祁娆离开学校之后,来到学校,当他站在狄小毛床前,叫着:“爸爸”的时候,狄小毛几乎要昏过去了。他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称呼他,有人这样正儿八经地承认他是父亲。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安慰。他不曾想到远在美国的儿子祁毛能赶回来认他这个父亲,而在裤裆村的祁仿和姜小却没有来看他。
难道他们不知道?狄小毛皱着眉头,思索着。这样他就要更加感激祁毛了。狄小毛看着一身洋气的祁毛不知是高兴还是惊讶。他说:“姜媛好吗?”
祁毛点点头,然后问:“爸,你的身体好像很虚弱?”
狄小毛说:“是呀。想不到我还会见我的儿,还会听到你叫我“爸爸”,我死也瞑目了。”狄小毛说着,感到自己的呼吸越来越顺畅,多日来的病痛全都没有了!
祁毛从箱子里掏出美国带回来的各种补品,狄小毛觉得伤腿似乎也好了。他试着动了动,果然,可以做简单的动作了。
其实,狄小毛的伤腿应该是早就已经休养的差不多了的,只不过因为他的情绪一直不好,心绪低落,所以影响了他。今天一见到祁毛,他由衷的兴奋起来,故而,就觉得腿也好了。
第二天,狄小毛腿好的消息传遍了裤裆村。祁娆、祁珍珍、祁小竹、祁小玫同时感到惊讶和高兴。她们毕竟和狄小毛都有一段难忘的交往和恋情。
村长被审查之后释放回来平安无事,祁夏君就被送上了法庭。因为有人指控祁夏君在水库中投入大量**,让裤裆村大乱。也有人指控祁夏君和罗姐的死有关。祁夏君是背着这两项罪名被押上法庭的。
病愈归来的祁海默默地为裤裆村做好事。他在晚年的时候,不讲个人得失,对人诚肯,不管裤裆村生什么事,他都尽力出面协调,时间一长,人们自然而然地称他为族长。
………【四川女人】………
177。四川女人
裤裆村又有了新的族长,一切又恢复了正常。只是狄小毛在经历了这场劫难之后,一直在思考着自己心中的问题——怎么样才能实现更大的自我人生?
祁娆、祁小竹、祁珍珍和祁筱云也一直没有结婚,她们各自以不同的方式生活在裤裆村,裤裆村人渐渐地称祁娆为不言不语的“娆姐,自私自利的“美竹姐”,称祁翘翘为拖拖拉拉的“翘翘姐”,称祁筱云为没头没脑的“筱云姐”。慢慢地,她们竟然也成为裤裆村新的“四大姐”。
裤裆村的自来水恢复了正常饮用。
狄小毛走了。他离开了裤裆村,毅然决然的离开。他觉得这些年在裤裆村耽误了光阴,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一样也没有实现!
和那些个女子的纠缠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了。俗话说“人挪活树挪死”,或许,离开裤裆村是一个好的出路。
他一直想混到大城市里去,一直想混成*人上人,一直想有很多个美女在自己身边转悠,在自己床边转悠!
哪个男人不想呢?
狄小毛一走n年?n年生了多少事呢?
他凭着自己的狡黠,一步步的高升了,他的高升史依然充满了香艳……
太阳已升得老高,小屋里一片光明。儿时的大躺柜,在阳光下锃黑亮,如文物一般。据母亲讲,这躺柜还是爷爷手里打制的,要上九遍漆,永不褪色的。
白墙光光的,只挂着两张大相框。一张是父母的合影,母亲的目光慈祥和蔼,父亲却依旧凶凶的,似乎要跳下来和他吵架。另一张相框里,儿子英气勃勃,两眼无所顾忌地望着前方——此时,伟伟在做什么呢?
狄小毛爬起来,抬头遥望对面的山岗。黄秃秃的山脊上,兀站着两棵一模一样、浓荫蔽日的大榆树。那是杏树湾姬、米两姓的老坟地。父母都已经故去,与大榆树与黄土岗融为一体——要不是母亲当年远见卓识,非让他翻修了这三间老屋,此刻他会在什么地方栖身呢?
城里的楼宇越长越高大,密匝匝风刮不进水泼不入,哪会有如今的这般闲适。阳光疏疏地泻进来,无言地探望这位与世隔绝的中年人。他穿好衣服,站在檐前,手抚油漆驳落的木柱,幽幽的目光一直在对面的山岗上徘徊。一辈辈传下来的老规矩,老榆树掉一枝,村里就会少一个人。看看属于他们狄家的那一棵,一个大枝已垂到了地上,是不是来召唤他的呢?
这是什么时候什么年代,他已经没有了概念,太阳升起来又落下去,日子过一天又过一天,古老而又新鲜,平淡而又永远。炎夏能有片荫凉,冬日里暖暖地晒晒太阳,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活着是美好的,真正幸福的生活其实都是简单的。多少年过去,就像他此刻一动不动站在檐台上,享受着七月温和的阳光,其实是件最值得庆幸的事儿。
关于往事,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碎片,甚至有种不真实感。每当他开始回想,眼前就会呈现出很久以前的那个冬日。一个多么瑰丽又惨烈的时代,一个变幻得让人无法喘息的时代。打那以后,属于他的时代结束了。一个句号,一个凝固酽令人伤感的瞬间。从此,他便从叱咤风云几十年的城里搬回,用这几间平房把自己幽闭起来,孤独地享受着老寓公式的宁静与澹泊。
故乡,古老而贫瘠的家,生于斯长于斯,他终于又回来了,却现一切都陌生得认不出来,除了对面山岗上的那两棵老榆树。
现如今,村里的绝大多数人都已从山梁上搬下去,在沟底的川地上建起了一排排高大的青砖瓦房,有的还是洋式的小二楼,只有他家和几个破落户还滞留在半山腰的老村里。但他不想离开这里。睡在这老屋里,半夜里听着一声悠远的驴叫狗吠,他就感到十分地舒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如今还种了几亩薄地,每日在地里刨刨锄锄,那种感觉都是新鲜而实在的。现在正是大热天,院里的菜畦里也是茂密的翠绿,他钻进去摘了一个大西红柿,便开始做饭了。
饭菜都是最简单的。稀饭、馒头、老咸菜,外加一碟腌西红柿。狄小毛刚盘腿坐在炕上准备吃饭,一个小娃娃推门进来了。
牛牛,快过来吃饭吧。
他热情地招呼着,脸上绽出孩子般的笑容。
牛牛只有六岁,却长得黑壮黑壮,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个大裤钗,这是肉肉支书家的一个小孙子。如今的肉肉支书,早已不是上个世纪威风凛凛数十年的村支书了,整日躺在炕上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家里日子穷,老儿子三十几了才娶了个四川女人,也许是花钱买的,他反正弄不清也不准备弄清,但这牛牛长得极其机灵,大概体现了远缘杂交的优势吧。牛牛手里拎着个小塑料袋,里面是一块老咸菜。
妈妈让我给你,我回去了。
小家伙把塑料袋往炕上一扔,转身就向外跑。
别走别走,叔叔就吃完饭了。一会儿咱们下棋棋。
好吧,那我就等等你。小家伙大人般应着,转身坐在门槛上。
狄小毛便下了炕,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泡泡糖,塞在牛牛手里。
我不要,妈不让吃别人家东西。小牛牛一边说,一边已香甜地嚼了一颗。
狄小毛加快度,三两下扒拉完饭,碗筷往炕里头一推,便拉着牛牛坐在院里的小石桌前。
他和牛牛下的这棋,是一种很古老的弈法。横竖划上几条线,每人三子,只要把对方都逼到中间的死胡同里就算胜,民间俗称“逼死驴”。当他跟着牛牛学会以后,竟有点着迷的意思。谁知每次下来,总是胜少负多,一次次被逼得走投无路,小家伙便拍着手叫起来,叔叔输了!叔叔输了!这不,几步下来,眼看着他又要缴械投降了。小家伙忽然瞪着小眼睛说:
叔叔老耍赖,每次输了说要带我去城里转转,从来也没实现。这次输了怎么办?
狄小毛笑眯眯地:说进城那是将来的事,叔叔绝不会哄你的。这次嘛,叔叔输了就给你糖吃。
不要不要,我有呢。
那——给你买克力架。
也不要。
那你要喈?
我要叔叔学马马,驮着我在院里转一圈。
好,好好好,就这么定了。
拉勾。
拉。
一老一少都把小指头伸出来,紧紧地勾在一起。小牛牛还叫着,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看着那红扑扑的小脸,就像熟透的西红柿似的,一双小眼睛亮亮的,那么纯洁那么清澈,简直就像是闪闪的黑宝石。狄小毛看着对面这个生动的小精灵,心里充满了苍老而绵长的甜蜜。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模模糊糊什么也看不清,一滴泪水掉下来——他赶紧别过头去。
叔叔,你输了。
小牛牛忽然叫起来。
好,输了好。
他慌忙擦一下眼睛,乖乖地趴下来。
经过这么多年的变故,他的肚子已经很大,而两条臂却软软的没什么力气。驮着这么个小身躯在院里转了一圈,他感到脊背上都冒汗了,气也喘不匀了。他想歇一歇,可是看到小牛牛兴致那么高,还专门拣了一枝柳条,不住地在空中挥舞,狄小毛便又坐下:来,再来。
然而,今天不知怎么搞的,他本已平静如止水的心总是集中不起来,不一会儿又被逼得走投无路了。那一年,他也同样被几个人追逼着,在两道线之间左冲右突,一直走进了死胡同——看着对面这个天真无邪的幼小孩童,他的心里真的有点异样,似乎又翻起了那些埋藏已久的东西。岁月虽然消逝,记忆可以尘封,但那一幕幕震撼心灵的活剧总归是无法抹去的……看到小牛牛突然惊愕地瞪圆小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被什么震住了,狄小毛立刻感到全身冷,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俯倒身子说:
叔叔输了,叔叔驮牛牛转。
不,叔叔,你赢了。
小牛牛依旧直勾勾地瞪着他。
赢了?怎么会——不管输赢,叔叔这回都要驮牛牛,来。
狄小毛已无心再看那几粒子儿,硬把小牛牛扶到了背上。
叔叔真好。那,叔叔,我要上大街,叔叔驮我上大街。
小牛牛叫着,又挥起了柳条鞭。
好的好的,大街就大街。狄小毛一边点头,一边气喘吁吁驮着这孩子,爬出院子,来到了街外,慢慢向山坡下走着。嫩柳条轻轻地打在脸上,麻酥酥地也挺让人舒坦。人是受头,不受苦是万不能的。有时能有人轻轻地抽打你几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他努力抬起头,看着前面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一个人影由远而近,慢慢堵住了他的视线。城里流行的休闲鞋,天蓝色的裙裾,肉色袜子一团白——这是谁呢?就在他努力仰头的时候,一个四川女声在远处高叫起来,同时响起快的跑步声:
牛牛,快下来!真是越大越淘气,狄叔叔多大岁数了,怎么能背你。你这样淘气,看不打死你!
………【旧情人儿】………
178。旧情人儿
牛牛在这一连串斥责声中吱溜一下站到地上,并迅钻到了他的身后。四川女人还在一个劲儿地骂儿子,狄小毛站直了,一边喘气,一边护住小牛牛说:牛牛他妈别这样,我们玩得可好呢,没什么的。
四川女人很不安的样子,依旧一个劲儿说:狄省长,你看你,你怎能这么惯这娃,你是领导嘛,身子骨金贵,要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怎么办呢……然后终于抓住了小牛牛,在孩子屁股上连打几下。
小牛牛疼得呲一下嘴,却冲他吐一下舌头。
狄小毛连忙说:牛牛他妈,以后可不能这么说!什么省长,什么领导,都不是啦嘛,我这不是平头百姓一个?
谁说的,人常说……咦,这是谁?
四川女人忽然转了话头,露出一脸的惊愕。
直到这时,他才注意到,那个穿裙子的女人还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呢。狄小毛擦着脸上的汗,定睛一看,也立刻惊愕地瞪大了眼。
不知什么时候,牛牛走了,四川女人也走了。狄小毛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女孩,一声不响地跟在她的后面。默默地穿过街门、院子,默默地推门而入,两人在炕沿边坐下来。.早晨的碗筷还没有收拾,乱乱的,狄小毛刚要动手,筱云忽然推开他,默默地把碗碗碟碟都收起来,从水瓮里舀一瓢水,尽可能熟练地洗涮干净,又为他搁到橱柜里。
看着她笨手笨脚地做这做那,狄小毛默默地坐下来,不知该说什么好。几年不见,她明显地老了,虽然还不能说老态龙钟,但那种生命的鲜活的光泽再也无处寻觅了。多少年没变,还留着齐耳短,却已是花白了。一身天蓝色西装裙倒不失庄重与典雅,但放在农村却显得有点古怪。只有脸上那一股愈明显的书卷气,使他感到缕缕的温馨……直到满屋都已收拾得消消停停,他才把手巾递给她,轻声地问:你怎么来啦?
筱云坐下来,极细心地擦着手:怎么,想不到吧?
我想,你是找不到的。
人鼻子下面长一张嘴,难道你不知道?
坐的什么车?
县委派的车,司机不想上来。
就这样一问一答,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乏味得不能再乏味,两人的脸色都极其平静,似乎都进入了无欲无念的佛家境界。多少年已经过去,曾经有过太多的悲喜交加,如今似乎再也激不起一丝涟漪了……很快,两位老人又都沉默下来,只彼此对视着,仿佛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太阳已升至中天,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灿烂的阳光把整个院子照得一片光明。许是没有污染的缘故,多少年他们龟缩在城市的阁楼里,从来都没见过如此灿烂如此夺目的阳光,灿烂得让人晕让人陶醉。两人不由自主都站起来,慢慢地走到院子里,又默默伫立了许久。
筱云终于说话了:“知道吗,你那个秘书胡玉山,前几天刚当了人事厅长。”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我早说过,那小子是块搞政治的料,今后一定还会上升的。”
“米良田好像也退位了,把公司大权交给了他儿子。”
“是吗?他早该退了,七老八十的,还攥着不放。人人都这样上去就要下来,拿住就要放开,自然之理……还是说点有意思的吧。”
狄小毛望着对面山岗上那两棵大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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