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乌云珠要害死皇额娘?”
“皇上,主子要是想害太后,为什么当初不愿去汤泉?为什么要告诉太后泡温泉的禁忌?为什么要让太医给太后事先诊脉?皇上,您想想,这几年都是主子服侍太后左右,她真要害太后,多的是机会啊!”
“那佟妃和三阿哥呢?”
“佟妃和三阿哥?跟主子有什么关系?”
“你家主子二月时那支被偷的珠钗到底是给了谁?”
“皇上,那珠钗是被洒扫的青桑拿了,后来又羞愧地还了回来,主子问清楚了她家出事要用钱,就把那珠钗赏了给她,还给了她五十两银子。皇上,青桑如今还在承乾宫当差,那珠钗还在她手里啊。”
“真的?”
蓉妞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皇上,难怪我家主子不愿意解释,您从来没信过她?她解释再多又有什么用?小姐,当初我们就应该回江南去,永远别进宫。小姐,您别怕,蓉妞来陪您,陪您一起去见老爷和四阿哥。”
耷拉吴看着额头脖颈都有血迹的蓉妞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口里念叨着:“小姐,我信你,我信你”,往景和门而去。
“吴公公,就任她这样离去?要不要抓住她?”
“别多事,皇上自有主张。”
很快,皇上就急步走了出来,两三岁就追上了蓉妞,而且很快就走在了前头。耷拉吴见状赶紧跟了上去。
福临已经很久没有来过承乾宫,这里的一草一木依然那样的熟悉,装饰摆设乍看之下也没有丝毫改变,只有床上的这个人儿却已经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
乌云珠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连头发都失去了光泽,脸上更是泛着一股死气的惨白色,唯有下巴处和唇上的血色让人触目惊心。乌云珠双眼死死盯着门口,见福临一露面,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福临快走几步上前去,但比他更快的是蓉妞,她跑到床边,哭道:“小姐,皇上来了,您会没事的。”
乌云珠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福临伸出手来,福临犹豫了一下才握住眼前这冰冷的手。
“皇上,你信我吗?”
福临不想回答,他如今脑子里乱的像团麻,他已经不知道该信谁不该信谁。
乌云珠眸子里的神采暗淡了下去,“你不信我。”她的唇边再次涌出鲜血,蓉妞急忙去擦试,却怎么也擦不完。
福临感觉手中的那只小手向下滑落,他承受不起乌云珠那最后一眼中浓厚的绝望与伤心,心中涌出无尽的悲痛:“我信你。”
乌云珠却再也没有回答他,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福临木呆呆地坐着,这么久了,怎么乌云珠不说话?这么久不见,不是应该有很多话跟他说吗?
蓉妞轻轻地擦干净乌云珠唇边的鲜血,好像怕惊醒了她的美梦一般。小姐,您放心,蓉妞会做到您交待的事,等事情办完了,蓉妞就下来继续伺候小姐老爷和小少爷。
蓉妞不屑地看了福临一眼,恭恭敬敬地冲着床上的乌云珠磕了三个响头,大叫一声:“小姐,慢点走,蓉妞来陪您。”爬起来直冲墙面而去。
耷拉吴一激灵,赶紧一把拽住,蓉妞挣扎着叫道:“别拉我,我要去陪我家小姐。”
福临被惊醒,喝道:“蓉妞,你想干什么?”
蓉妞满脸泪水的叫道:“我要去陪我家小姐。您算什么皇上,说话从来不算话,您说过要好好待我家小姐,保护她一生一世,可到头来全是您害的。”
“蓉妞,住嘴,这是皇上。”
“让她说。”
“说就说,我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皇上,我们小姐哪里做得不好?您可说得出一样来?她一直忍着让着,把苦往肚子里咽,可您呢,在汤泉就怀疑小姐的清白,回了宫又莫名其妙地冷落她。我每天去求您来见一见小姐,可您呢,后来我连景和门也进不去了。我们小姐一直说,皇上会来看她的,让我不要去打搅您处理国事,可她到死您都不信她。我们小姐不值啊,当初就该回金陵去,不,当初就该好好呆在安王府,日子肯定舒服得多。”
“是我的错,是我强求了乌云珠,而没有好好珍惜,是我的错。”
“我们小姐对谁不好,连对个小太监都宽厚仁慈,为什么好人不长命啊?”
耷拉吴一把捂住蓉妞的嘴,拖着她就往外走。
“耷拉吴,你先下去吧。”
“皇上,这蓉妞疯了,可别伤了您。”
“下去,我要好好问问。”他满心的疑惑如今只能靠蓉妞来解答了。
“蓉妞,皇太后真的不是乌云珠害的?”
“皇上,您怎么还这样问?你怀疑小姐,证据呢?证人呢?您怎么不问问皇太后对小姐做了什么?这承乾宫有多少太后的人,您只要查一查就知道!皇上,您如果把当初在奴婢身上用的刑都用在宋御医身上,您就知道奴婢没有骗您!”
“那珠钗呢?”
“珠钗。”蓉妞猛然跳起来,“奴婢这就找青桑去拿回来,皇上,奴婢这就去拿回来!”
没多久,蓉妞就拿起一对珠钗奔进门来,跪着举过头顶:“皇上,这就是那对珠钗,奴婢不知道这珠钗又牵扯到什么呢?可这些年,小姐手里洒出去的银子和东西多了去了,为什么您偏偏注意这对珠钗?您要不信,青桑就在门外。”
福临拿起珠钗仔细看了看,确实像景仁宫搜出的那支。到底谁说的才是真的?如果蓉妞说的是事实,那么他岂不是误会了乌云珠?那么又是谁设的局?福临突然想起那纸名单是太后给他的,不禁打了个冷颤,不,不会的,不会是皇额娘。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低问:怎么不会?皇额娘都亲口说过她认定是乌云珠害的她,以皇额娘的个性,她岂会善罢干休?
“皇上,您睁开眼好好看看,一定要替小姐作主啊。”
“你出去吧,让我和乌云珠好好呆一会,不要再做傻事了。”
“皇上?”
“出去吧。”
福临看着眼前有如沉睡一般的乌云珠,还是不敢相信她就这么去了,她的脸有一种从未见过的安静祥和,是一种终于脱离了俗世凡尘的解脱。她倒是痛快地走了,却给他留下了一大堆解不开的谜团。
乌云珠,是我误会你了吗?是我错了吗?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如果我不召你进宫,你依然好好的在安王府当你的侧福晋,堂兄人好,一定会好好待你,你也不会背着个坏名声,在宫里处处小心。如果我不让你阿玛去找你回来,你现在应该在故乡的山水间自由自在的生活,我知道那才是你一直向往的生活。原来,一切竟是我错了。
福临坐了半个时辰,终于起身环顾四周,墙上多了一副他的画像,画得栩栩如生,有如若真人。书桌旁多了一个大木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诗稿和画卷,每一张都是曾经的美好回忆,大概是乌云珠病中所作,笔力虚浮,偶尔还有血点在上面。乌云珠大概每天都坐在这儿对着他的画像回想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吧。看着这些,福临再也不能怀疑乌云珠对他的感情。世界上最痛苦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辛苦争取得来,却轻易放弃,再想拥有却永无机会。
墙角的火盆里有一堆灰烬,福临轻轻拨弄了一下,露出一张尚未烧尽的残纸,上面依稀可以看了几个字:为什么不信我?
是啊,他为什么不信乌云珠?乌云珠临到最后也只想问他一句:信不信她?
福临直觉地想逃避这个问题,可他眼前老浮现那双饱含着失望与伤心的眼眸,在不停地问:“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
福临真的不想再查下去,上次他的追查让他对乌云珠失望冷落,这次呢?会不会查出一个面目狰狞的额娘?可不查的话,对乌云珠太不公平了。
“耷拉吴,把吴良辅叫来。”
吴良辅是谁,福临极为信任的大太监,甚至达到了偏爱的地步。顺治十二年福临严令不许太监干政,并立十三衙门铁牌,禁令昭昭,但当十五年二月查出“内监吴良辅等交通内外官员人等”,“作弊纳贿,罪状显著”之事,若按十三衙门铁牌敕谕应“即行凌迟处死”时,福临却对吴良辅网开一面,仅惩处了与太监勾结突出的大臣。那些大臣被流放盛京或宁古塔,而吴良辅却安然无恙地继续做他的都太监。
吴良辅心里也清楚,为此事皇太后已经对他有了极深的成见,皇上越偏着他,他就越是皇太后的眼中钉,所以他一直对太后恭恭敬敬,希望太后能放他一马。而且,他早就把自己的干儿子耷拉吴送到皇上身边近身伺候,自己却退了下来,很少到皇上跟前去。可即便他如此,前几个月他还是发现皇太后在派人调查他,调查的还是他和佟妃之间的猫腻,这事一旦被皇太后发现,他用头发丝儿想都知道皇上再也不会饶了他,就算是佟妃,也只有一杯鸠酒或是一根白绫的下场。
“儿子,皇上找我什么事?”
“爹,您心里要有个底,儿子瞧着皇贵妃的死或许与皇太后有关,皇上恐怕是要您去查。您可得当心啊。”
“好儿子,来,跟我仔细说说。”
吴良辅眼睛一亮,好机会!要是他能查出点什么,皇上这几月来对皇太后的亲热劲不就会变成冰块,那他就不用这么提心吊胆的过活,连景仁宫都不敢去了。
吴良辅第一眼瞧见的就是皇上那通红的双眼,本想着皇上对这承乾宫总算是腻了,看样子倒还是旧情未消,有戏!
“奴才吴良辅给皇上请安。皇上,请恕奴才多嘴,这皇贵妃娘娘总得让人来料理一下,才好让娘娘漂漂亮亮地见佛祖。”
“说得是,你安排妥当人来好好伺候。”
“是,皇上。您是不是暂挪一下,奴才伺候您回乾清宫吧。”
“不,我就到西屋去吧,让人料理完了通知我一声,我要好好陪陪乌云珠。”
承乾宫正殿的西梢间也被改成了一个小佛堂,乌云珠以前日日来这里上香念佛,而福临也曾在此多次与乌云珠解说过佛法。福临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什拜了几拜,才坐到西次间的靠窗大炕上。
“吴良辅?”
“奴才在。”
“你好好查查承乾宫众人的底细,看看其中有多少是别的宫的人?”
“是,皇上。”
“还有上回景仁宫那事,再好好查查。”
“皇上,那犯事的宫女已被处置了,再说您不是让人把那两包东西也给烧了吗?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只怕再也查不出什么了。”
“叫你查你就查,不是还有根珠钗吗?对了,那屋里也有一对珠钗,好好比较,看中间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奴才多嘴,奴才这就去查。”
“回来,再查一下宋御医。”
吴良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奴才不敢去查宋御医,奴才只是一个阉人,宋御医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宋御医是皇太后的人,奴才不敢去查。皇上,您饶了奴才吧。”
福临拨弄念珠的手指一停,果然!又继续转动了起来:“那把他叫到这儿来,朕亲自问他。你快去吧。”
“微臣给皇上请安。”
望着下面正伏地请安的宋御医,福临心中无限悲凉,这是他最信任的太医,所以一直让他给乌云珠治病,现在看来只怕是引狼入室了。
“宋实,朕待你如何?”
“皇上待微臣恩重如山。”
“那你为何要害朕的爱妃?”
“皇上,微臣冤枉啊。”
“冤枉?你不用再狡辩了,朕已尽知,皇贵妃的病皆是你害的,你还不认罪?”
“皇上,臣没有,臣冤枉啊。”
“朕问你,皇贵妃的病到底从何而来?”
“难产伤身,操劳过度,加之悲痛过甚,才一病不起。”
“操劳过度!不是下药所致?”
“没有,从没有这回事。”
“宋实,你好大的胆子,枉朕如此信任你,你却从皇贵妃封妃起就给她下药,致其英年早逝,此事已查明,你就领着你的一家老小到地下去给皇贵妃赔罪吧!”
“皇上,下药之事与微臣无关,真的无关。”
“那跟谁有关?”
“微臣不知。”
“不知?还是不敢说?”
“皇上,微臣有罪,微臣该死,微臣愿意一死向皇贵妃谢罪。可微臣的父母妻儿无辜啊,请皇上饶了他们吧。”
“你有什么罪?给朕一五一十说清楚!”
“微臣第一次给皇贵妃把脉,就探出其曾被人下过秘药,此药会逐渐让人虚弱至死。因为无药可医,所以微臣也不敢禀告皇上。”
“是无药可医?还是有人不让你医?”
“真……真的无药可医。”
“什么时候下的药?”
“应有四年之久了。”
“谁下的手?”
“微臣确实不知。”
“从哪种途径下的手。”
“微臣也不知。”
福临始终不敢开口问最后一句,是否与皇太后有关,他怕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宋实,朕再问你一件事,你若老实回答,朕就饶了你的家人。”
“谢皇上隆恩,微臣一定知无不言。”
“太后如今病势如何?”
“假以时日,应能行动自如。”
“当初太后的病从何来?”
“是由药物引发自身血亢之症突发所致。”
“药是主因?还是自身的病是主因?”
“没有药物,太后的血亢之症并不严重。”
“你下去吧,朕念你多年辛劳,你好自为之。”
“微臣谢皇上隆恩。微臣叩别皇上,请皇上保重身体,微臣告退。”
“皇上还在承乾宫吗?”
“是的,太后,皇上说他要在那里陪皇贵妃。”
“冤孽,真是冤孽。苏麻,你说皇上怎么还这么执迷不悟?”
“太后,皇上毕竟良善,皇贵妃又陪了他多年,总会有些感情的,过阵子就好了。”
“但愿吧。”
让皇太后失望的是,福临的悲痛才刚刚开始。
吴良辅知道自己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而且又有蓉妞在一旁把太后的人手指出来,那就正好可以对症下药了。从前明到现在,他在紫禁城里呆了多少年了,凡他想问的,还就没有问不出来的。太后的那几个人确实有几个嘴硬什么也不说的,但只要有一个开了口就行。于是,次日一早,为乌云珠诵经一整夜的福临就得到了让他恨不得从未听见的真相,一个打水的粗使宫女曾领命往乌云珠的澡水里下过药,而这个宫女恰恰是慈宁宫白嬷嬷的远房侄女。而景仁宫搜出的那根珠钗是仿制的,初看不出,但把真品放在一起就明显看得出差异,看来,又是皇额娘的手法。
福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反应,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他不可能为了爱妃的死去责问自己的母亲,而且他的母亲至今行动不便,他问不出口。
乌云珠,对不起,我不能为你讨回公道,我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男人。
而同时,太后也得到了一个让她始料不及的消息,御医宋实于十九日晚在家暴病而亡,乾清宫几位宫女突患恶疾移出宫外。
第二日,更让太后愕然的消息传来,福临谕礼部,奉圣母皇太后谕旨,追封皇贵妃董鄂氏为皇后,加之谥号,谥曰‘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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