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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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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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默让人恐惧,长亭瞪大眼睛向前看,可什么也看不清楚。



  前面会不会有巨蟒?会不会有面目狰狞的大鱼?会不会有死人骨头顺水飘下来?



  水被闷了许久,有腐臭潮湿的气息,风灌进洞里,似恶鬼压抑之后的呼啸哀鸣。



  “呼——”



  长亭浑身打颤,背抵在壁上,不敢扭头回看,就着凉水抹了一把脸,再低头看长宁,幼妹耷下眼角却仍在哭,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面色潮红,浑身抽搐。一个人悲伤就够了,长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阿宁!阿宁!”



  长亭压低声音急唤,长宁张了张嘴,努力瞪大眼睛,眼泪一串接一串地流,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长亭赶忙腾出一只手来拿手背摸了摸幼妹的额头,凉得冰人!



  “阿宁。。阿宁!你撑住啊!”长亭加快速度,攀在壁上,艰难地将长宁拥在怀里,拿体温去暖,水里太凉了,长宁风寒刚好又突遭剧变,若再熬下去,怕是撑不住了,长亭拿脸贴了贴幼妹的脸,眯起眼佝下颈脖向前瞅,银光水波前沿仿佛有一黑点。



  外头天正黑,这黑点就是出口!



  “阿宁,我们要出去了!”



  长亭惊呼,奋力划臂,暗河之中定有浮石尖峭,手向外一甩,接着手肘就被石头擦破了,一道血痕划得很深,一动便火辣辣的疼。长亭一咬牙,将手猛地插进水里,水下一冰,便什么知觉也没有了。



  “阿宁,我们要出去了。。。我们要出去了。。。”



  长亭埋下头努力向前划,浮石避不开,那就不避好了,反正一身疮痍又何惧?尖峭躲不了,那就不躲,以血肉之躯去硬抗天地,才能看见究竟是谁赢谁输。



  “我们要出去了。。。”



  长亭口中一直默念着这句话,声音渐低,闷在暗河之中,打了个几个旋儿不知消散到了哪里——她虽知,无人可应。



  小姑娘还年少,她尚且不知,这世间有一个词,唤作孤勇。



  黑点渐近,长亭手指一用力,便向前猛划几米,出去的洞口也藏得很隐蔽,芦苇丛高冒起,伸展在洞口,水岸就在眼前!



  水渐浅,长亭摸索着站立起来,水下泥泞湿软,长亭身子随即向下一沉,“啊”地一声惊呼,赶紧手忙脚乱地扯住芦杆向上攀。



  长宁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长亭身上,长亭咬紧牙关,一手薅到一丛芦杆儿,一手紧紧抱住妹妹,再试探着艰难地将脚从泥泞中抽出来,水被泥一冲,一下子就变浑了,长亭埋头去看水下究竟是何情景,亦只是徒劳。



  长亭心头暗骂了一声蠢材,努力让自己不慌张。



  芦杆儿喇人,没一会儿,长亭手心被喇得一道一道的,全是细细密密的血口子。



  “阿宁。。。”长亭轻声唤,还是无回应,长亭艰难扭头去看,却迷迷糊糊看见长宁嘴唇发紫,不由心下大慌,手上一用劲,啪地一声折断了芦苇杆儿,脚总算是抽离出来了,将离了束缚,赶忙朝岸边一扑,手揪住长草,半边身子趴在岸上大喘气儿,歇了不过半刻,长亭手脚并用先将长宁顶上岸,自己再翻身上岸。天儿一直在飘雪,地上积了薄薄一层,长亭来不及喘,捏了捏手掌,让手指能够麻溜活动,先麻利地将长宁扶起身来,再脱下外裳,狠狠地拧了两下,再拍了拍,意图将水分拧干,拍干净幼妹身上刚沾上的雪粒儿再将外裳盖了上去,一手把长宁架在肩上,一手捂住长宁的小手,一步一步艰难朝前走。



  天很凉,长亭浑身都湿透了,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哆嗦。



  她十来年的人生,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阿宁需要干衣裳,需要火,需要食物,需要热水,需要一个避身之所,需要药,她们首先要活下来,然后再从长计议,是往南走,还是继续北行。



  夜已经很深了,趁月色尚未散去,长亭抓紧时间打量四周环境。



  这是哪里?



  夜黑风高,万籁俱寂,根本看不见路。



  长亭闭了闭眼,再睁开,便看得清楚很多了。



  四周黑影幢幢,高林云木耸立,树丛密集,从树木之间隔开的细缝中看出去,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树和堆在树下愈发厚积的雪,地上的雪埋得不算厚,但雪上并没有有人走过的痕迹。



  这是一个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长亭抬脚想跟着河道继续向前走,北地雨水不丰沛,民居都聚拢在水源河道之畔,顺着河流走,定能走到村庄小镇里去,刚一抬脚,随即放下。



  两个惊魂未定的小姑娘,浑身湿透,来历不明。。。



  长亭低头看了看织锦蹙金丝高裾襦裙,脚上这双沾满泥泞的蜀绣云丝罗绣鞋藏都藏不住,两个来历不明的富家小姑娘,就像被扔到饿狼堆里的肥肉,她害怕恶鬼山妖,却更怕了那人心。



  不要轻易将希望寄托到旁人身上。



  这是陆绰教导过她的。



  长亭胸口一紧,阖眼静默半晌之后,艰难架起长宁,折身沿河向山林里走,伸手折了一支树杈,边走边将身后留下的脚印拂落干净,她不知道贼人是谁,可既然说出了赶尽杀绝,斩草除根这两个词,那当贼人破洞口而入时发觉只有一具尸首,定会下令彻查陆家的两个姑娘在哪儿,他们会不会找到那口水潭?会不会顺水游下来?她统统都算不到,符氏拿命拖延的时间,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疏漏让事情功亏一篑。



  “长姐。。。”



  长宁靠在长亭身上,努力撑起眼睛,轻声唤道。



  长亭险些哭出声,忙道,“在!我在!阿宁,你怎么样!”



  “我们要去哪里?”长宁轻轻眯了眼睛,挣了几下,有气无力,“我能自己走。。。”



  “深山老林中定有守林人,守林的屋子一定建在离水不远的地方。。。”长亭拢了拢幼妹,不让她乱动,腰向后顶了顶找重心,边说边眯着眼四处寻,脚下一个踉跄,便顺着雪坡向下滚划几米,长亭手忙脚乱地撑在一侧的树上,手上的伤被一重摁,长亭本能地倒抽一口冷气,再一抬头,眼瞅着便是一间屋顶蒙雪,阶已结上了一层薄冰的小木屋。



  长亭心头一振,先将长宁安顿在一处没有积雪的空地上,再佝下腰,又捡了支木棍,轻手轻脚地朝那间小木屋走去。



  阶上滑湿,长亭靠着木栏杆走,拿手一擦栏杆,满手的灰,不由心下大定。



  敲门无人应,推门门不开,约是里头锁死了。



  长亭绕到窗头看,窗棂是拿厚牛皮纸糊住的,风吹得鼓了起来,长亭透过缝隙朝里看,黑黢黢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索性一咬牙,使劲将木棍去砸栏杆。



  “砰砰砰”三下,木棍中间断开,能看见上头参差不齐的木茬子。



  牛皮纸被尖利的木茬子一划,滋滋地被划出一条光滑的道儿来。长亭赶紧将木棍往旁边一丢,伸手将牛皮纸撕一把开,凑拢再看里面,里头空荡荡的。



  “没有人住!”



  长亭喜极而泣,扭头高呼。
第二十八章 逃亡(下)
  第二十八章逃亡(下)



  门是锁着的,窗户却被撕开了极长一条缝儿。



  如果想进去遮风避雪,就要先踩在檐角的小杌凳上,撑开那条缝儿然后钻进去。



  从窗户钻到别人的屋子里去。。。



  长亭被擦破的手肘和被喇得一道一道血口的掌心活动通血之后,慢慢开始疼了起来,长亭咬咬牙,提起湿漉漉的裙裾踩在小杌凳上,手掌摁在窗棂沿台上,手臂一撑,里头的骨头生疼,长亭再用力一蹬杌凳,接着就一个跟头滚进了木屋里。



  木屋浮尘漫天,空气被重物一撞,光合微尘上下浮动。



  长亭赶忙拿袖子捂住口鼻,却还是被呛到咳嗽。



  来不及多打量,门是拿铁锁锁住的,没钥匙打不开,长亭憋着一股劲儿自然还有气力从窗户里翻进来,可小长宁着了病,身软如泥,哪来的力气翻窗入户?



  门边放了一把斧头,长亭眯着眼走过去拿,斧头重极了,小姑娘拿一下没拿住,“咣当”一声砸在木板上,长亭狠劲上来了,又弯腰去拾捡,晃晃悠悠地执起斧头,手臂撑不起来,提到一半再重重砸在木门板上,受重力撞击,手下不稳,斧头又狠落了下来。



  长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死死盯着那把斧头,胸腔陡升涩楚,她一无是处,什么也做不了啊,会陷在泥潭里,会找不到方向,会让自己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伤。。。



  她没用得连个门都砸不开!



  长亭很想哭,很想哭,弯下腰手撑在膝间,突然想到如果她护不住阿宁怎么办?



  符氏拿命换来活下去的机会,陆家上千口人浴血奋战保护的结果,父亲殚精竭虑的安排。。。



  如果她护不住阿宁,她该怎么办!?



  木屋静谧,月光迷蒙地透过那条被撑开的缝儿参差不齐地落了进来,黑黢黢的地板坑坑洼洼却压根留不住寸光,长亭很想哭,可她不敢哭,理智告诉她不能哭,阿宁可以哭,阿宁可以软弱,阿宁可以病得没有力气走下去,可是她不可以。



  她是长姐,长姐如母。



  责任比悲伤更重要。



  长亭艰难地将卡在嗓子眼里的酸涩吞咽下去,弯腰又去拾斧头,恰有风吟,静谧之中,“喀吱”一声,长亭缓缓抬头,月光轻缓地从门缝里窜了进来。



  刚才砸的那一下。。。门锁开了。。。



  长亭猛然精神一振,愣了一愣之后,飞奔出去一把将小长宁楼起身来,扶着木栏杆架进小木屋里,一进木屋紧阖上门板,门一关,风就被隔绝在了外头,长亭先将小长宁放在床上,手脚麻利地脱下湿漉漉的衣裳和小皮靴,顾不得脏,掸了掸棉被伸手给长宁紧紧裹上,再在床边摸索到了一支火石,还有一盏腻得沾手的小灯。



  长亭将火石往柱子上一擦,燃起小苗儿来,颤颤巍巍地拿手去护住,去点灯上那一截儿极短的灯绳。



  总算是有了光。



  “阿宁,阿宁。。。”长亭一手拿起小油灯,一边轻声唤。



  长宁“嘤咛”一声,艰难撑开眼皮,哆哆嗦嗦地往床上靠,边抖边四下看了看,结结巴巴,“长姐。。。我们现在在哪里。。。”



  至此长亭才有时间打量这幢小屋,这里大约是守林人过夜的地方,屋顶压得很低很矮,整间木屋窄得只能放下一条床,一只小木凳,一只矮矮的木柜,一只粗瓷水缸,外加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长亭眯着眼伸手去揪,有一大团麻绳、铁锹、铁铲、堆放得杂乱无章的木条柴禾,还有许多她未曾见过的东西。



  房子不像久无人居的样子,床是暖炕,长亭佝下身一摸,炕下还积着木炭灰——才入冬没多久,也就这几日需要烧炕才能睡着。



  床边摞了一叠衣物,藏青色的粗麻料子,右襟对口,盘扣中间掺了几根细彩线。



  长亭若有所思地放下衣服,木屋不大,转上一圈大抵就摸清楚了。



  主人的脾性、爱好、甚至身体状况,都可以由小见大,见微知著。



  长亭甚至笃定明儿个这屋子的主人就会回来——床边的小木柜上摆放着一小卷讲针黹绣法的书,上头没几个字儿,描得很粗糙的绣图居多。书在大晋是珍贵的物件儿,陆家贵就贵在了几世的书,才攒出了这么些名声来。寻常人是不会将书随手撂在不会常住的地方的,更何况,这书还是入睡前,主人家乐意翻看的。



  主人家约是遭这突如其来的大雪困在了林子外头,等过了一夜,明儿一早怕就能急慌赶回来。



  长亭叹了叹,摸了摸小长宁的额头,心头顿时慌了起来,从最开始的冰冰凉,变成了现在的滚烫!长宁手揪着铺盖卷儿,颤巍巍地发抖,嘴唇也抖,时不时地抽搐,面色潮红,一直在说胡话。



  “母亲。。。娘!”



  “。。。爹爹。。。父亲。。。哥哥。。。”



  “长姐。。。长姐,你不要走。。。”



  每念到后一句,小姑娘声音便陡然变得尖利凄凉。



  长亭憋住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小孩子受寒着了病,该怎么做?长亭明白不能让小姑娘继续烧下去,小孩子容易烧坏,可是她又怕受了寒再敷冰水,会让病症加重,可她更不敢点火炕让气温变得更高些。



  糊住窗户的牛皮纸被撕得破破烂烂地往里头灌风,长亭又怕光从缝隙里露了出去,索性一口气将小油灯吹灭了,再拿了长宁的外裳覆在窗户边上,把牛皮纸中间的口给盖住。



  小屋子里又没光了,黑暗让人恐惧。



  长亭孤零零地站在中间,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发梢尖还在滴水,埋头四下看了看,将木柜和板凳拖到门前抵住,再咬了咬唇,伸手再摸一摸小长宁的额头,还是很烫,默了默,边将打湿的衣裳脱了下来,哆哆嗦嗦地换上了放在了床边的旧衣物,拿剪子将自己的衣裳剪成一条一条的,浸在水缸里,再拧干敷在幼妹的额头上,水布条没撕好也没放好,一直向下掉。长亭缩在床脚头靠在柱子上,闭着眼又睁开眼,再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不时地换布条,浸水拧干,眼见着长宁的体温降了下来。



  这是长亭一生过得最难熬的一夜。



  可她永生难忘。



  不知过了多久,门板吭吭哧哧地从外头被人推开,初升的日光从缝儿里钻出来倾斜一地,长亭一下子就醒了,下意识地拿手背挡眼,心头一颤,本能地挡在幼妹身前,紧抿住嘴,刚想拿起木棍,却闻外头有一清脆女声在扬高音量来骂骂咧咧。



  “他娘的!熊瞎子连老娘的屋子都敢闯!还他妈的成精了,晓得拿东西来抵门!”
第二十九章 生存(上)
  第二十九章



  是个女孩!



  而且听声音,是个极年轻的小姑娘。



  长亭莫名舒了口气,将紧紧攥在手上的木棍往地上落了落,至少贼人没可能遣一个姑娘家伏兵千里只为了将她与长宁格杀在这深山老林中——放把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岂不更干净利落?



  那姑娘气力大,拿身子去撞门,使劲向里一推,门后的木柜与杌凳接连倒地,门栓生了铜锈,咯吱咯吱地发响。



  盘扣里搀的细彩线、放在油灯下的针黹书、卷得很整齐的麻绳。。。



  虽然一个姑娘家在深山老林里做守林人有些奇怪,可木屋里的陈设虽简陋,但实实在在都在告诉长亭这个事实——这是长亭昨儿个晚上瞧了一圈得出的结论,亦是她敢换主人家的旧衣物,甚至一歇歇到早晨,没有等长宁烧退了些便收拾行囊向里走的原因。。。



  一个活在树丛里,能在藏青粗布麻衣的盘扣里小心翼翼地掺彩线的姑娘,心思细腻。。。有些扭捏。。。作风淳朴。。。这样的姑娘心地能坏到哪儿去?



  长亭先俯身帮小长宁掖了掖被角,摸摸索索下了炕,绣鞋晾了一晚上还有些潮气,可将就还能穿。其实长亭没什么可穿戴的,却仍旧认认真真地将鞋子趿好,再拿手紧抿鬓间的散发,又埋头理了理昨儿换上的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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