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黎再点头,“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二郎君是最合适的人选,同样,假以时日,他也会成为最适合的君王。”
长亭轻笑颔首,垂眸缓声道,单手举起茶盅,做出一个举杯遥祝的姿势与神态,“那我便预祝张先生前程似锦,争当第一人了。”微微顿声,笑颜愈粲,“也希望张先生以后要时刻提醒二郎君要成为一位值得人信赖、依靠的君主。”
张黎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小口之后再张嘴含了一大口茶水吞咽下,动作不似儒生,反倒像是混迹军营的丘八。
张黎告退,将出内室,白春提着小茶壶帮长亭斟茶,长宁在偏厢的花间里听了许久墙角了,待张黎一走,小阿宁蹿了出来,贴着长亭的胳膊站,一边帮长姐选了两朵品相甚好的白杭菊丢进茶汤里,一边小声问道,“刚才阿姐和张先生说话的感觉怎么有点奇怪呀?阿姐像是在敲打,张先生却只做不知,照理说,按姐姐与张先生的交情,张先生一旦发觉您在敲打他,他完全可以敞开来说,从而快刀斩乱麻地消除隔阂的呀。”
长亭拍拍小阿宁的头,温声问,“你看清楚了他大氅下面穿的是什么吗?”
小阿宁不知所云,轻轻摇头。
长亭道,“他大氅下头穿的是仙鹤礼制的官服。。。”长亭笑着再拍拍长宁的后脑勺,顿了一顿之后,再道,“张黎是我们的人,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打上陆家的烙印,可是也别忘了,他如今穿的是石阔赏他的衣裳,担的是石阔给他的官职,在之后石阔只会越爬越高,张黎也会跟着越爬越高,到时候他会变成什么样,石阔会变成什么样,咱们谁也不知道。”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在长亭和陆家的默许下,石阔要抬举重用张黎,其一自然是解如今无人可用之围,其二当然也有向陆家示好的意思,其三。。。长亭一直觉得自个儿凡事都想得多,什么都喜欢好的坏的一块儿想完,
“人都是要变的。”小阿宁突然气鼓鼓地说,“人都是要变的!一层不变的人只有被抛弃!”
长亭哈哈笑起来,将阿宁一把搂在怀中,“阿姐不会变,蒙拓也不会变,玉娘不会变,真心交付过的人都不会变的。你要牢牢记得。”
阿姐一定会将你托付给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变的人手中。。。
长亭摸了摸小阿宁柔顺盖在额头上的刘海,小香菇闷着头,香菇的帽儿一下子就变长了,长亭笑起来,“怎么刘海还没长起来啊?看起来蠢兮兮的,一点也不灵气。”
小阿宁慢慢抬起头来,香菇盖帽下头两只大眼睛滴溜溜地打转,再脆生生地应了个“在长呢!”,紧跟着又跟想起什么似的,再往长亭身侧蹭了一蹭,小声道,“石大姑娘给我和阿宣下了帖子,说请我们去她小苑里赏花去。。。说是能在花下烤东西吃,您准不准呀?”
石宛呀?
长亭将石宛这些时日的示好看做未雨绸缪,毕竟县主的封赏还没下来,为了她那可怜巴巴的婚事,她必须多多打点人,石宛这回倒也不蠢,明白长亭对她心有膈应,便干脆从石宣与长宁那处着手,先把两个小姑娘给搞定了,再曲线救国完成亲近大业。
长亭一低眸便见小阿宁神色很有些期待的样子,心里一软,管她什么石宛石直呢,阿宁再有几年就得出嫁了,等一出嫁,难缠的婆母,复杂的家世,日日都躲不开的柴米油盐,什么问题都摆上台面后,她还哪儿来的时间去赏花品茶呀?这样想着,长亭便点了头,算是应允了。次日准备好了小阿宁出门做客要备下的衣裳、器具、大大小小的丝帕和手礼,待用过午膳满秀亲将小阿宁送到了石宛的小院里,等日暮了,满秀才跟着阿宁一道回来,回来之后便同长亭通禀,“。。。凡事都挺正常的,石大姑娘在花下摆的筵,先用了清茶再赏花,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大多都是二姑娘和石二姑娘在说话,石大姑娘在旁边静静听。”
长亭点点头,再看看小阿宁欢欣雀跃地告诉她,“。。。阿姐,你不知道了吧,绿豆糕和栗子糕里得加点儿梅花碎和陈皮才不腻味!还有阿宣今天教我怎么翻花了!今天也吃了以前那家鸡油馄饨,阿姐还记得不?就在街头的那家,以前去吃过,今儿尝了尝,味道也没变。。。”
“吃个馄饨就高兴成这幅样子呀?”
男人的声音。
长亭扭头朝门外看去,却见是石阔撩帘进来,蒙拓和石老三就跟在他身后。长亭起身行了个礼,和两个叔伯问好,“二郎君,三郎君好,”本是想招呼白春上茶,想了想还是唤了满秀,另特意将满秀的名儿喊了出来,“满秀去给三位郎君煮茶,煮新制的白茶来。”
小阿宁跟着长亭福身问安。
对面就只有石闯这二愣子一张脸又红得跟个虾仁似的避开她两的礼,还赶紧躬身作揖,“表嫂好,二姑娘好。”
阿宁便笑,再福了个身。
将才开口说话的是石阔,石阔垂眸看了眼阿宁,不觉笑起来,他这一笑,整个眉眼都舒展开了,看起来十分温文尔雅又自有气势,“哪家街头的馄饨好吃呀?我在建康待了快一年了,只觉得这地方的菜全都是甜的,不太好吃,就馋那么一口馄饨来着。”
小阿宁回头看了眼长亭的神色,长亭看了眼蒙拓的神容,她见蒙拓神容自然,便知这三今日过来不像是因为公事,既然不是因为公事,那长亭也没有什么顾忌的了,没让小阿宁和几个男人多说,顺势接过话头,“。。。她吃东西就图个新鲜劲儿,真要说好吃,街边小贩的东西也不能太好吃。二哥要真想吃鸡油馄饨了,我叫下头人认认真真做一顿,你要不吃两个海碗那么多就不能走!”
石阔疏朗笑了起来。
长亭便又叫满秀,“满秀,把二姑娘带回院子去。”再扭头跟石阔解释,“今天接了石宛的帖子,刚刚才回来,每天的大字都还没完成呢。”
蒙拓沉声跟在后头补了一句,“她姐姐每天要求她写一百张大字,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吃饭睡觉。”顿了顿,面无表情再道,“心狠得很,现在对妹妹都这样,以后要有儿子了,她非得逼我儿子去伙房偷窝头吃。”
石阔再笑起来,两排大白牙在灯下熠熠生辉,跟想起什么似的,手一指,若有所思,“这姑娘是要嫁给张先生的那位吗?满秀姑娘?”
说话的措辞和语气都挺和气的,啥时候都像个翩翩君子。(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六章 设计(中)
第三百十六章 设计(中)
嗯。。。
可他的和气总叫人,嗯,怎么说呢,不寒而栗。。。
长亭也不知道这是为啥,明明石阔风度翩翩且神容温和,眉眼长得很好,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肤容白皙,说话文质彬彬,可每当他说话,长亭总得要提起一颗悬吊吊的心来认真听。
“是她,”长亭笑着道,“满秀,过来给二郎君和三郎君问个安。”
满秀放下手上的物件儿,规规矩矩地过来弯腰屈膝请了个安,“满秀给二郎君和三郎君请安。”跟着就没话说了,石阔等了会儿确实没等到满秀再言便笑起来,笑得很含蓄,转头同长亭温声道,“这姑娘很有些内敛啊。”
“乡野里出来的,大字都识不清几个,上不得大台面的。”长亭含着笑,低眸看了看,石阔不叫起,满秀就这么一直蹲在原处,长亭回过头来笑意盈盈地看向石阔,“她老实得很,二哥不让起来,她是不会起身的。”
石阔仰首笑言,指了指长亭,看向蒙拓,“看看你媳妇儿,变着法儿地护犊子呢!”蒙拓一躬身,也不说什么,石阔笑着笑着,手向上虚抬,示意玉娘起身来,语气郑重了点儿,偏首过去轻声吩咐,“老实点好,老实点儿,帮衬着张黎,做个贤内助,让张黎全身心地把建康城扶起来。”语气顿了一顿,再道,“从账上拨三千两银子给满秀姑娘送过来,就当是我给张黎添的彩礼钱!”
满秀再一深屈谢恩。
长亭抿唇笑一笑,心头暗自一挑眉梢,是啊,满秀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乡野村妇才好呀,才会对张黎的影响减到最低的程度。长亭将才是想让石阔知道满秀是个没啥大主见的姑娘,同时也很木讷老实,这样的姑娘大抵都没什么情趣,而男人十之有七八都希望女人很有情趣。。。长亭私心里暗自揣测,当初长亭若是想将白春和张黎捆在一起,恐怕石阔就不会应允这桩婚事了——毕竟白春敏锐、聪明并且洞察力强,和满秀完全相反。
长亭想让石阔放心,而从石阔允诺下的三千两银子来看,他应当是无比放心的。
心累。
长亭叹了一口气。
长亭虚扶一把,满秀起身进内厢去安置筵席。石阔与石闯方落了座,长亭这才带着丫鬟们避到了花间去,撩帘的时候好似听到了些什么“战备”、“先下手为强”等等一些模糊不清的话头,长亭一扭头发现小阿宁靠在门框边偷偷听,长亭一把将小香菇揽过来,闷声问,“你做什么呢?”
阿宁抬起头来,眯眼笑,“没啥,就想仔细看看当时救我那人长个什么样子,是不是有三头六臂来着!”
长亭暗暗呼出一口气儿,还好看的是石闯,不是石阔。。。这念头出了一会儿,长亭突觉有点儿不对头,看石闯也不行啊!要阿宁真被石家算计去了,陆长英得哭死在平成,然后他的冤魂会化成厉鬼日日去寻石家人索命。。。
可若是石闯呢?
长亭斜眸透过门缝隙往外看了看,石闯看起来整个人都还没长醒似的,做什么事儿都楞乎乎的,粗眉大眼,若说石阔是文雅,蒙拓是沉稳,那么石闯就是憨实,嗯。。。说简单点儿,反正就是你看着他,就知道跟着他饿不了肚子的那种感觉。
长亭歪了歪脑袋,其实如果是石闯和阿宁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这念头一出,长亭又赶紧摇了摇头,想把这念头赶紧地抛到一边儿上去石闯还不如符瞿呢!至少人家符瞿什么书都读过,什么棋都下过,什么花都赏过,和石闯相比,符瞿和小阿宁才更像一个世界的人,若不是符瞿身子骨不是很好,大概陆家人都会觉得把符瞿当做上门女婿这样招进来也没什么不好。
长亭正了正素银雕花双耳酒壶,这酒壶是她的陪嫁,当初她喜欢极了陆长英这只酒壶,可陆长英总说“小姑娘家家的又不喝酒,身上佩只酒壶算什么事儿?”总是推搪,谁知她却在自己的嫁妆单子中见着这只酒壶时有多高兴,如今这只素银的酒壶却被摆在团花锦簇中显得十足清雅。
当她为小阿宁盘算婚事的时候,她突然懂了真定大长公主和陆长英当时的犹豫,她大概不会容许小阿宁嫁给一个根基尚浅的男人,更不会允许阿宁成为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的妻室,无论这个人是多么优秀——娘家人宁愿你平庸,也不希望你活在受人指摘的困境之中。长亭突然莫名想念陆长英,和她的家人们。
男人们在外厢用膳,喝光了五坛龙泉酒,长亭和小阿宁就坐在内厢里做针线,哦,准确来说是这两姑娘看着白春做针线,然后适时发出赞叹来,外间有声音,是石阔的,就算喝得烂醉,也能听出是他的声线,听起来还很清醒,说的话却很糊涂。
“我一直都清楚老大想让我死。”石阔哈哈笑起来,“谁他妈知道,他现在就耐不住了!”
长亭眼神一动,看向被镂空实木花罩盖住的外厢。
蒙拓沉声道,“谁都有可能,石闵、胡人。。。你还记得当初我们到建康时遇到的那场夜袭吗?胡人眼看石家要大统江山了,就预备要背弃契约,胡人也有可能下毒害你。”
长亭手上动作停滞下来。
有人下毒害石阔?
天,这确实是石闵嫌疑最大,两兄弟住在一起,石闵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他既有动机也有能力,说他下毒,应当并非冤枉!石猛还没坐上那个位子,下头就开始争得热火朝天了吗!
等等。。。
那次夜袭。。。
那次夜袭是胡人搞得鬼?石家和胡子不是存有某种默契吗?难道随着石家一统江山的脚步越快,他们两者之间存留下的契约也撕毁得越快?长亭手渐渐垂下来,慢慢肃正了容颜,从这两句话里就能听出日前的形势似乎不太好,内忧外患,甚至敌友难辨。
石阔沉声道,“请陆长英回建康吧。我先修书一封去请,如若不行,也只有劳烦阿娇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十六章 设计(下)
第三百十六章 设计(下)
长亭眼梢一挑,哦,这就是他们此次过来的目的?将陆长英,哦不,将整个陆家都骗到建康来?陆家可以算半个建康城的主人,在石阔与石闵互相试探,僵持不下的前提下,陆家无疑是力量很足的一票。
长亭偏了偏脑袋,听外厢如何说。
蒙拓没有让石阔等待多久,他口吻一如既往的低沉,“好。”短短一个字的回应,大约他发觉这一个字的力度太小了,想了想后又加了几个字,“阿娇会写信的,只是陆长英来不来,这就事关他的考量了。”
石阔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再道,“现在就看陆家和崔家谁先来了。”话头微顿,再道,“哪家先来,士族在建康的势力就会被这家照单全收,士族在建康的力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老大一定全力以赴,我只希望我们能不之后再追悔莫及罢了。”
蒙拓沉吟,紧跟着有酒盏“啪嗒”落地的声音,随后便闻蒙拓提高声量招呼小丫鬟的声儿,“。。。珊瑚!过来!把三郎君抬到偏厢去收拾收拾,换件衣裳去!”
石闯喝醉了。
长亭和白春对视一眼,白春利索地把针线放好,长亭牵着小阿宁下了暖炕,跟着便见有小厮拖着石闯撩帘进来,珊瑚在旁边虚扶一把,白春手脚麻利地把窗棂下的那把暖榻凳收拾妥帖,小厮把石闯往暖榻上一放即听石闯闷哼一声儿。
眼见石闯喝得脸红脖子粗,整张脸都红得活似猴屁股,长亭牵起小阿宁预备避开这处以作避嫌,哪知长亭刚迈脚还没跨过门槛,便听身后悄声一句。
“阿嫂,哥哥没坏心,您别觉着被算计了。。。”石闯咂巴咂巴嘴,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他没坏心。。。只是喜欢自个儿把所有事儿都握住罢了。。。”
这还不是算计呢?
石阔摆明了知道长亭就在这隔间里,借闲聊的话头给长亭透点儿意思出来,选这种法子,一是怕长亭拒绝,他面子上不好看,二是怕长亭写了信后陆长英拒绝,石家的面子不好看,三嘛,自然是他石阔太自尊了,拉不下这个脸子来欠长亭一个人情吧?
张黎没说错。
石阔确实是自信、自负和自尊,这样的男人就像毒酒,既烈性又好喝,叫人能在仰首饮下的瞬间忘掉他的毒性。
石闯开口似乎带着酒气,懵懵的,少年郎声音嘶嘶的,长亭怔一怔,小阿宁回过头看石闯,眼睛滴溜溜地转,一手抓住长亭的手,一手掩在身后,迟疑了半晌方轻声道,“你。。。是不是在装醉呢?”
嗯,结果没等来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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