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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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娇-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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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拓紧紧抿住唇角,并未开口。



  他不喜欢岳老三以这样的口吻谈及陆家的两位姑娘,在他看来,她们是可敬的,努力活下去、努力挣扎地看到希望的人都是可敬的,没有人可以轻视和无视,甚至以谈笑的语气来评论起别人的拼命和破釜沉舟。



  岳老三狂癫之后,渐渐冷静下来,眸色一眯,朝正透光斑的窗棂看去。



  “阿拓,我们该怎么走?幽州右城卫司覆没,戴横不知所踪。周通令要赶尽杀绝毁尸灭迹,我们已经打了他的眼了。。。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处在幽州的地界儿上啊。”



  “该怎么走,就不怎么走。”



  蒙拓言简意赅,“两个陆姑娘一定要带回冀州,从幽州横穿直行一路向北,我们的处境更艰难。接到你的信笺,我当下便调令人手昼伏夜出,到外城接应,带了不过五百人,要和周通令硬碰硬,很艰难。幽州是他的地界儿,他比我们熟悉,走常道栈道反而形成一个极大的靶子。他要在外城围追堵截,容易得很。”



  岳老三是机灵人,眉梢一挑,“你小子别和我弯弯绕,留了什么后手,直说!”



  蒙拓目光平静地窗棂处,“什么能打周通令一个措手不及?平成陆公在幽州界内遇害此事被一揭开,士族、朝官、平成的压力足以分散周通令极大一部分的注意力。他以为我们要从外城走,我们偏不从外城走。他没做好请君入瓮的准备,我却早已在幽州内城布置下人手兵马,以作两全之法。大部队从外城绕栈道通行,分散牵制周通令的兵力财力,我们从内城经接应后快速出城,会有援兵在冀州交界处等候。”



  双管齐下,声东击西,未雨绸缪。



  蒙拓其人,前途不可限量。



  岳老三点点头,“先锋兵把消息送出去了没?”



  “自那夜我见过陆姑娘后,先锋兵便带着陆公遇害的消息先行一步回冀州去了。”蒙拓眼风一瞥,看了眼更漏,轻声道,“已过两天,至多明日,陆家长房在周通令辖区覆没且下落不明的消息就会递上重华殿,传到大江南北。”



  下落不明自然要下大力度搜寻。



  谁去搜寻?



  自然是周通令的兵马。



  这驿站只有两件上房,一间给了陆长亭和胡玉娘,一间给了青梢和陆长宁,除却上房,别的房间连他娘的个暖炉都没有,只能围在小火炉前头烤火,岳老三心里头骂了声娘,搓了搓手,语气感慨,“我和大小陆姑娘相处了近三天,愣是没觉出她们两一点一点的丧父之痛来。。。大的那个脑瓜子灵,嘴皮子快,敏锐有几分聪明,也有胆识,当时我就是看中这份胆量才出的手。。。小的那个心眼好,一说一个笑,见人就笑眯眯的嘴甜,也黏人。。。这不是一般富贵之家养得出来的,我以为是一般的小士族,甚是雀跃了许久,哪晓得是平成陆家的嫡枝!”



  因为悲伤是无谓的,所以宁愿隐藏。



  蒙拓想起来那位陆姑娘闷在梦中,压抑住的极为痛苦的尖叫和哭泣,一转醒,整个人的气势却瞬时就变得不一样了。



  逢人便哭的可怜不叫可怜,倔气得说不出口的可怜才算得上真正的可怜。



  所以才会承受她莫名其妙的怨怪与咄咄逼人的诘问。。。



  “多亏了三叔眼力好,若没既是送信,将援兵不至,那夜那位陆姑娘就性命难保了。”



  蒙拓回了神,话头一转,“青梢先带回冀州,一共做了两个人的木牌户籍,分给两个陆姑娘,先蒙混过内城。我看了看跟在陆家姑娘身边的,怎么还有一个人?”



  “她不是士族!”



  岳番将茶叶梗往地上一吐,“也不姓陆,她应当是普通庶民。。。”话头顿了顿,忆及胡玉娘敏捷的身手,“顶多是身手极好的普通的庶民。”



  蒙拓点点头,“只要她身上带着木牌户籍就好办,否则再做一个人的,时间来不及。”



  岳老三瞅了岳番一眼,没说话。



  三人再议旁事,此处接过不提。



  蒙拓起身欲走,走到门口方言道,“二哥恐怕瞒不住刺史,这么一番大动作,冀南一动,紧跟着弈城就会知晓。三叔最好早作打算,以免白受皮肉之苦。”



  岳老三喉头一梗,嘿!



  这小兔崽子跟他还呛上声儿了!



  等蒙拓一走,岳老三翻手一个蒲扇巴掌糊过去,“你个小兔崽子,啥时候把人姑娘摸得这么清楚了!?”



  岳番捂了捂缠紧绷带的后背,再次欲哭无泪。



  天地良心,他没摸啊。。。脸都没太敢看清楚。。。就打听了三两声而已。。。



  长亭一晌午什么也没做,卧在床榻上又充充足足地睡了两个时辰,再向驿站的婶婶要了五桶热水,结结实实地从里到外搓揉洗净,又劳烦胡玉娘压着长宁过来,结结实实地又帮长宁洗了一遍。



  衣裳没换洗的,领头的是男人,自然也想不到差人备下。



  长亭的袄子全是泥又有雪水痕迹,风餐露宿这么些天,大袄面儿上沾的灰与土,掸都掸不掉,长亭原想托驿站婶婶去外头买三件成衣来,却发觉了自个儿的异想天开——这外城南来北往都是死徒,哪个会起心思买衣裳来换?



  几经周折,青梢送来了三件衣裳,一水儿的云锦织花、高襦镶边,可颜色都极为素净,应当是着意挑了挑的。



  长亭细瞅了瞅,平心静气地道了声谢,问她这几身衣裳这一路来都放在哪处来着?



  青梢答,“。。。有个小推车专放我的东西,穿的用的首饰金器,若陆姑娘需要,我再把装首饰的木匣子盒拿出去,您选一选?”



  长亭细看了仍蒙着面的青梢一眼,心里头有了底儿,再谢过后,便送客出门。



  照旧将长裙边改短,袖口收紧,小长宁才穿得上,胡玉娘有些不习惯,轻声问,“那位蒙将军不是说晚上要把那狗。。。”看了看织绣水天碧的镶边,把“狗*养的”吞下肚去,改了口,“要把那个总兵带过来审吗?咱们作甚洗澡换衣裳啊?”



  驿站没有铜镜,长亭对着匕首的反光面,轻轻抿了抿鬓角,柔声道,“送人上路,还是穿得庄重点比较妥当。”RS
第五十九章 血(下)
  第五十九章血(下)



  天将落黑,长亭厢房的门板被人不轻不重叩了三下。



  长亭坐在内厢透过缝隙抬头向外瞧,有三五黑影,胡玉娘应声启门,却见晨间那名为蒙大人的男子领头侧身敛眸站在门廊之中,刻意避开厢房的光与空隙,语气未有起伏,“。。。请陆姑娘随某往楼下去。”



  长亭轻轻握住袖中的匕首,深呼一口气,绕过屏风迎光向前。



  蒙拓斜身长袍半侧立于低矮门廊中,破旧的纸糊灯笼高挂门扉之上,微弱的光线似乎摇摇欲坠。



  至此,长亭才很清晰地看见了蒙拓的面容。



  高鼻深目,薄唇紧抿,棱角分明,因侧身而立的缘故,蒙拓只能将眼睛低垂,看向坑洼不平的地板,眸光稍敛,若周身无武将百战后的肃杀之气,这分明只是一个清癯沉默的少年。



  长亭仰脸,沉默片刻之后别开眼神,朝其微微颔首,并未曾应话,抬脚便出门扉向门廊走。



  蒙拓待长亭走过三步后,手向后一停,沉吟交待,“不用跟了。这里三教九流来往复杂,你们守在这处,若胡姑娘与小陆姑娘要出门,跟在后头。若有僭越若无渎职,以军法处置。”



  话音将落,长袍上撩,举步跟去。



  驿站破陋,人踩在朽了的楼梯上,木板“嘎吱嘎吱”地响。



  长亭走得很慢,蒙拓走近后,紧跟着一大团黑影就罩在了长亭头顶上,长亭没回过头,脚下走得更快了。



  长亭没有问岳老三去哪儿了。



  蒙拓也没有问为何胡玉娘与陆长宁不跟来。



  从三楼下来,穿门廊过长道,二人一路皆无言。



  驿馆没有人,正堂非常小,只有三两张破败的木条桌横在大厅里,掌柜的与店小二已不知去向,更不谈同住的食客与打尖的过客。



  长亭刚下楼梯,便闻身后之人沉声慢语,“向左走,过草垛,有个小柴屋木板下面是地下室。老板是我的人手,陆姑娘行事无需顾忌。”



  长亭回过身去,唇角上挑笑了笑,“就算有人,某也不会顾忌。”



  蒙拓面色半分未动。



  驿馆不算太大,果如蒙拓所言,驿馆之中除却他们,再无旁人,亦无别的声音,只有风过穿堂“呼呼”作响,前头是黑的,长亭从掌柜处拎了一只不大不小的灯笼照路,蒙拓伸手接过便顺势走到了前面。



  三步之内是昏亮着的,过草垛,进柴屋,蒙拓一伸手“咣当”将脚下的木板一把提了起来,想了想告诉轻声告诉长亭,“才进去的时候,最好闭上眼睛。岳老三审人心狠手辣,他本不欲叫姑娘家来瞧,可我私心以为陆姑娘是想看一看的。”



  木板一开,隐约可见地下密室里透出来的昏黄的光。



  长亭看了蒙拓一眼,提起藕荷色裙裾,婉和低头轻道了声,“谢过蒙大人。”便佝身弯腰扶住把手,慢慢向下走。



  是谢让她来,也是谢先头提醒。



  蒙拓将灯笼朝前伸,光刚好落在长亭的脚下。



  长亭未曾想到这地底下还有乾坤,密室埋得极深,在石壁上每隔五米就被人为地凿出了搁放火把灯油的小槽,因为不通气,里头闷得很,像是有股雾堵在胸口,越往里走,眼前却越清明。



  两个人的脚步都很轻。



  长亭将袖中的匕首握在手上,渐渐听见了有男人极为沉重的喘息声,还有利器刮在墙上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长亭嗅到了血腥味儿,极为浓重,稠得就像血肉黏在了空气之中。



  要到了。



  长亭暗暗想。



  果不其然,再转过一个边角,眼前豁然开朗——极大的平台,上面架着一个生死不明,赤身裸体的男人,人的旁边烧了一盆火,火苗向上一冲,那人的脚就不由自主地往里收。



  岳老三眼睛尖,一挥手迎了上来,“陆姑娘怎么下来了?这地儿污秽得很,不是姑娘家该看的。”



  蒙拓把灯笼交给迎上来的手下,言简意赅,“她可以看,三叔莫管。”



  岳老三心里骂了句娘,这小兔崽子说话梗死人!



  长亭向岳老三颔首,很郑重地作揖致谢,“谢过三爷与岳小爷待舍妹救命的恩情。”



  岳老三朝后一个趔趄,脸上一笑,胡髯就朝上翘,把还冒着热气儿的烙铁往火盆里一丢,一个巴掌糊到那男人脸上去,这和打岳番不同,“啪嗒”一声是用了蛮力的,肉贴着肉,长亭都听得心肝疼。



  岳老三反手又是一个,“小兔崽子老实点儿!你爷爷我的活儿还没亮出来完。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当着陆姑娘,嘴里再喷粪,老子废了你!”



  岳番的痞气大抵就是这处来的。



  岳老三手一抬,来来往往忙活着的十来号人立马归了队,岳老三朝长亭抱了个拳,便带着人手折身而去。



  是怕后头的审事涉私隐宗祠吧?



  毕竟秘密不是那么好听。



  长亭微不可见地扫向笔直站立于旁的蒙拓,他不走,便意味着所有的秘密,石家都要知道。



  架在木架子上那人如今才反应过来,张惶抬头,从乱发中向外看,却瞬间低落了下去,满脸血污地把头靠在木架子上,朝地上恶狠狠地啐了口血水,似困兽之斗又似垂暮之人回光返照的挣扎。



  “陆家的小娼妇来了啊?混在男人堆里感觉好吗?”



  戴横桀桀地怪笑了两声,“齐国公看到你这幅样子,怕是气得要从土里爬起来。”



  长亭手缩在袖中,慢慢蜷成一个拳头。



  几乎在一瞬之间,戴横话音刚落,蒙拓一个箭步冲上平台,反手揪住戴横的头发,把戴横的头向后用力一扯,语气淡漠,却神色狠戾,“嘴巴放干净点。你无非是想求一死,死容易得很!可世上还有比死痛苦一万倍的方法,相信我,你不会想试一试的。”



  戴横仰起头来,呲牙咧嘴地从眼缝中望向蒙拓,喉头一动。



  就是这个人。



  让他们全军覆没,让他成了受尽折磨,死都死不了的俘虏!



  是,他承认他贪生怕死,可他娘的,他更知道口风要是不严,露个话头出来,就只有死字等着他了!说,要死,不说,受了折磨也要死。左右都是个死,他凭什么要让这群人如愿呢!凭什么要把话说出来!



  他不好活,别人也休想好过!



  陆家这两个小娼妇回平成去吧,回去了,有好东西等着她们呢。



  戴横眯着眼,舌头扫了上颚一圈,满嘴的血腥味。



  “想知道是谁?”



  戴横语气嘶哑却轻佻,又怪笑起来,艰难地脚向空中扫了扫,想挨到地面,“让我活,我就告诉你们。备好马匹和干粮,先让我走,我就告诉你们!”



  蒙拓嘴角向上一挑,手上力道加大,戴横一吃痛,向后一仰,却从嗓子眼里挤出了咯咯的笑声。



  长亭蜷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却兀地轻笑出声,她的父亲,平成陆家的领导者,大晋的三公三孤,竟然死在了一个无赖的手上,他妈的死在了一个无赖的手上!



  士家一诺千金。



  定下的誓言,就像与尊严和信念结成了盟约。



  是尊严和诺言要紧,还是追问到罪魁祸首要紧?



  长亭仰起头来,正视他,一字一句道,“你想要活,你想要怎么活?事情已败露,陆家与幽州的恩怨已经结成,齐国公在幽州界内遇害一事宣扬出去,周通令自顾不暇,你只能是他放弃的卒子,甚至会变成顶罪的人。幽州自然是回不去的,可回不去又该怎么办呢?家中年逾半百的长辈老人,膝下牙牙学语的孩童幼子,怕都会被灭门吧。”



  长亭声音一虚,带无尽的恨意,“。。。就像我的父亲一样。。。”



  戴横瞳孔猛然放大,紧接着缩小,他若战死,他的亲眷自然可得优待。可那片林子里的尸体,却没有他!



  周通令会怎么想!?



  他的妻儿,他的家眷,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



  恐怕已经被辖制起来!



  长亭再笑一声,走近火盆,“你我都明白,周通令并不是主使,截杀陆家长房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背后一定还有人。我只问你一句,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戴横一个激灵,歇斯底里,“你让我活,我就说!”



  绕回远点。



  也就是说周通令背后确实有人,而戴横知道。



  长亭不可能承诺给他一条活路,言出必行,她没有办法打破这个底线。可她更没有办法看着戴横活下去,既然两边都不通,又何必一定要走这两条路?



  蒙拓眼神向长亭一扫,轻轻摇头。



  没有必要因为这一条仅存的价值就让这个无赖活下去,要查下去的办法多得很,陆绰身死消息一传扬出去,看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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