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查,真定首先要避嫌,避了嫌,查出来什么便由不得他们了!
长亭埋下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眸光向外一瞥,便见似是满秀的轮廓立在窗棂外面,满秀身后跟着一个人,人影窈窕纤长,站立在窗棂后,纵然是隔着堂纸看她人影,也能瞧出几分安静恬淡来。
“笃笃笃——”
娥眉的声音在外响起。
“重大奶奶过来同大长公主问安啦。”
娥眉声音轻轻脆脆的,隔着窗户,打破了内室的尴尬。(未完待续……)I1292
第一百四四章回转
重大奶奶啊
哦,是陆长重的妻室。
长亭选陆长重过继给陆三太爷的时候,考虑了许多,她不方便频繁进出二门,人选的把控上多是托了白总管与黄妪掌眼估摸,陆长重是陆家子弟,这一点绝对没有错。可他的血缘离长亭、长英很远,若认真往上数,恐怕也要回溯到上上上辈去了,若照着时人的算法,说他们是两家人,这话也不算为过。
陆长重,旁人也唤他一声陆十七,在族里的辈分排到十七号去了,他父亲生前是位郎中,在平成开了家药坊。陆十七不过十二、三的时候,生父便过了身,他吃百家饭长成的,难得没长歪,到十五六的时候子承父业,接下了药坊,再由族亲说了桩婚事,这才成亲没到一年。
说的是平成一位小里长的长女,姓聂,家风蛮好,虽然出身不算高,可一家人都为人正派,聂大姑娘在家的时候便以贤德聪明著称,持家有度,样貌也好,放在哪朝哪代,都是这样的姑娘最吃香,里里外外多少家去说了亲,家里头有钱的不占少数,可聂里长仍旧选了陆十七,直说了“全看在平成陆氏士族门楣家风的好处上”。说亲的时候,陆十七啥也没有,就只有个药铺子,小小少年还不知道能不能盘得活,人家也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全当作<; 是同甘共苦。
当初备选有十来个,长亭却一眼瞅见了陆十七。
就冲他有这么位知进退又声名在外的妻室。长亭都愿扶他一扶。
扶得起算是积了德行,扶不起
长亭倒没真正想过扶不起的后果。
不会扶不起吧?有正经的家世,也有正正经经的父亲母亲。还有正正经经的妻室和岳家。吃百家饭还没长歪,自学医书接管药铺说明陆十七有韧性也聪明,聂家女看得上也答应嫁过来说明人的品貌也挺不错,一个年纪正好,做事认真且坚持,行事聪慧,又娶得贤妻的郎君。就差有人帮扶一把了。长亭不介意成为帮扶他的那个人。
真定看向长亭,也是光德堂连陆十七都不太知道是谁,又哪里会听说过新晋冒出来的重大奶奶呢?
“十七哥。哦,也就是陆长重将过继到陆三太爷膝下,算是广德堂的长孙,给三太爷上香火继承家业的。”长亭一边就着帕子将眼泪拭干净。一边招手示意让小丫鬟把聂氏请进来。“十七嫂嫂才嫁进来还没满一年呢,便也知道真心实意地来向您问安悼念。五高祖活了这样大的辈分,却只知道胡乱掰扯,叫人难堪。”
反正都撕破脸了,谁还顾忌脸面好看不好看呀!
陆五太夫人见识过长亭嘴上厉害,本不欲与小姑娘胡扯些闲话,可长亭要拿话去刺她,再加上一听陆十七。陆五太夫人心上便冒出一阵无名火——前些时日,他们一家子被陆长亭逗弄得鞍前马后地跑。最后广德堂却落到了一个无名小卒的手里头,他们平白无故地给旁人做了嫁衣,还不能发出火来!
“亭大姑娘要抬举人好歹也选一选吧!这屋子里头身份最低的原本是那起子仆从,现如今老十七家的进来了,便可成了她聂氏最寒酸!”
陆五太夫人话音刚落,门口聂氏恰好埋首进屋来。
看上去便是个贤妻!
质流婉和,形容不卑不亢,聂氏充耳不闻陆五太夫人的话,先朝真定大长公主福了一福,“小辈聂氏给真定大长公主问安,昨儿夜里惊闻此噩耗,逝者已逝,生者却不能叫逝者难安,您节哀顺变。”
话却是对着真定与陈氏一起说的。
真定大长公主又问了聂氏两三句话,当下赐了座儿,转身看向陆五太夫人,重提旧话,“五夫人当真要重查广德堂大火一事?”
陆五太夫人倨傲颔首。
“那就查吧。”真定大长公主长眸微垂,语气讥讽,“不查,老身便不知五太夫人还要鼓捣出什么幺蛾子出来恶心人。只是若要查,老身不许五房插手去办这桩事。五房心眼太重,老身怕防不胜防,最后一条老命交待在歹人手里。”
“那大长公主希望谁查?”
五房大儿媳妇谢氏扣住五太夫人的手腕,婉和出言,“光德堂顶好也别搀和进这桩事里,否则就算什么也查清楚了,旁人的唾沫星子照旧也能淹死人。找中间人着手查证这桩事,又属家丑外扬,我平成陆氏丢不起这个人。”
说来说去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来。
光德堂不能插手,五太叔公一房照旧不能插手,那谁来?
光德堂代表建康的势力,五太叔公代表了固守老宅的地头蛇,就这两个派别,再争也争不出个花样来,还能叫谁出面?难不成陆家这桩官司要打到衙门府邸去丢人?
长亭向后坐了坐,啜了口清茶,心里默数三个数。
一、二、三。
“可否容小辈插句话?”
聂氏落座在最末尾,手里尚且还端着茶碗,众位夫人都看向聂氏,聂氏也不怯场,声音清朗,义正言辞,“小辈听夫人们说起广德堂大火一事,阿重正好是过继到广德堂的长孙,如今手上打理着广德堂一应事宜。若广德堂那场火还有异端,难道不应该叫阿重与小辈知晓吗?如五太夫人所说,小辈确实出身蓬门,可如今说的是我们家的事,又哪里有不叫我们参与的理儿呢?若当日的火灾有疑点,小辈今日便挨个写下来,回去好好查仔细查,定叫那人插翅难逃!”
立足的是大义大亲。
要为陆三太爷抱屈,谁最合适?
当然是已经过继到他膝下的陆长重一家了啊!
他陆五太叔公站在什么立场管这件事?宗族族长!?血脉至亲!?还是纯属想借机生事呀?
长亭一扬手,不过片刻,白春便端了托盘来站在一旁静候,托盘里摆置着笔墨纸砚。
“小两口年纪轻轻的,老身不放心!”陆五太夫人横了聂氏一眼,“若真要查,我们遣人来与聂氏一道查证!今日将疑点尽数列出来,有个纲要,回去再整合分头查证也快一些。”
白春反应极快,端着托盘便递到了聂氏跟前。
聂氏沾了两笔墨,挽袖提起长毫笔,静待陆五太夫人说话。
“火究竟是从哪里起的?火势缘何蹿得如此之快?为何先从中庭出来,随后再往火势才往四面去?为何那水去救火,却像是火上浇油,不仅没灭到火,火势反而越蹿越大?木料上头可曾被人做了手脚——这是最大的疑点。查证到了之后,再细细地茶那晚进出胡弄里的都有谁?可曾见到任何可疑的人士”陆五太夫人年岁一大把了,记性还蛮好,头头是道地念出来,抬头一看聂氏握着笔蹙眉似若有所思状,陆五太夫人语气不善,“聂里正可是连写字描红都没教过你呀!”
长毫笔尖蕴了一团墨。
陆五太夫人声量稍高,聂氏手上一抖,那墨便直直砸在了净白的宣纸上。
聂氏若有所思,“那夜火势蹿得很快水不仅灭不了火,火势还一下子燃得更大?”
陆五太夫人轻“哼”一声,“还不快记下!既是光德堂信你,你便要让旁人看得见他们信你什么!”
聂氏仍旧没动。
事已至此,长亭亦不知晓聂氏此举意欲何为了,她静静地看向聂氏。是,聂氏是她让满秀去叫进来的,陆五太夫人逼人太甚,长亭福至心灵陡然想起名正言顺打理广德堂一切事物的应该是陆长重一家子,她叫来聂氏也只是为了留条后路,杀一杀陆五太夫人威风。
可聂氏好像不这么想。
陆五太夫人连声催促,聂氏怔愣半晌之后出乎意料地反而将笔放了下来,抬起眸光看向真定大长公主,“如果这便是陆五太夫人所说的最大的疑点的话,小辈想,小辈应当可以解释。”
长亭眉梢一挑。
真定大长公主面色未改,手一抬,示意聂氏说下去。
“火势要猛,无非两点,油与酒助火催燃。那夜广德堂火势烧起来的时候,并没有酒的气味,酒烧在火里气味极大,压根就遮掩不下去,这一点便可尽数排除了。要想火势一下子窜得老高,且寻常的水灭不了,只有用油了。”
聂氏条理清晰地轻声说道。
陆五太夫人不知聂氏究竟想说什么,想张口打断却又怕错过紧咬不放的好时机。
“近日来,小辈在整理广德堂内外支出账簿的时候发现,在正月将过之时,三太爷着人从内至外,从上到下,将广德堂里里外外的木料画梁全都重新刷了清油。”聂氏眸色一动,手上却将长毫笔搁下,眼神不知看向何处,可语气平缓得叫人信服,“三太爷素来好风雅,广德堂是全部由木料撑起来的,厢房连着厢房。今年平成时常落雪,天气湿且寒凉,清油刷到木料上不易干透。正堂小儿生炉子的时候打翻了柴禾箱,燃着的火星溅到清油上,自然‘轰’地一下便烧了起来,因为清油起的火,再拿水去浇灭,自然火势不仅小不了,反而一下子冲了起来了。”(未完待续……)I1292
第一百四五章名利客(上)
长亭身形一振,随即向前一倾!
神来之笔!
是了!
陆三太爷喜好的是金石木料,一股子文人习气,非好木不居,非好石不玩,陆玉年心疼幼弟,在平成老宅修筑广德堂时便依照陆三太爷的喜好,整间庭院全部用上好的楠木修葺,连院落里的亭子与抱厦也是拿楠木搭建而成的。广德堂修缮一新后,陆玉年曾言,“胡弄里最贵重的既非我陆玉年,亦非光德堂里那两尊镇宅的汉白玉古兽,而是这广德堂。”
长兄护幼之心,拳拳如此。
平成居北,冬凉天干,木头容易龟裂,楠木需每隔三五年便上清油,以防蚊虫蛇蚁,也防潮祛湿。
清油是什么?
梧桐子炒熟榨油,桐油味道不好,陆家一贯将刷过一层桐油后再拿亮油重新刷一层以保气味不算太难闻,往日通常要空出半载人才好入内居住,房间只是今年平成的天气怪,冰霜雪雨没断过,又逢大难,陆三太爷刷了一层桐油之后还未等它干透,只空了两月,便从庄子上回来了。
聂氏聪明!
你陆五太夫人要说这是最大的疑点,我便有理有据地回应你!
长亭看向真定大长公主,视线再慢慢移向陆五太夫人{,陆五太夫人听懂了,手蜷在袖中张口便道,“我不信!”
聂氏垂眸莞尔一笑,“五高祖如若不信,尽可以寻了帮忙刷桐油的匠人。公中走的账目还有庄子上的仆从问一问,看看年前的广德堂是不是刷了一层桐油。”话至此,聂氏语声照旧温婉。“刷清油保木料,这本是各家各户都应当晓得的事情。五高祖言语间同我们家十分亲密,也十足关照关心我们广德堂。五高祖与我们家既为邻里,当真不知太爷在年前刷了屋子?甚至为了避开清油味道,太爷还前往通州庄子上去避了将近一月有余?大家都是街坊四邻,这不应该呀。”
长亭偏过头,慢慢扯开嘴角。
她便知道她未曾选错人。
陆长重踏实肯干。脾性人品端方,聂氏能言善辩且条理清晰。
陆五太夫人当下噤声,老三去通州庄子上住了一个多月。她当然知道,她不仅知道还一直嫌弃对面在做工画梁!是!这个说法看上去无懈可击,可她分明知道真定大长公主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若说陆三太爷在这平成里和谁有宿怨,她头一个想到的是陆纷。之后便是陆纷他娘。真定!
“只怕是有人知道却装不知道”崔氏别过眼去,眼眶红透了,“各位婶婶嫂嫂,我们西苑是一向屏气默言的,往前是任谁泼脏水斗心机,我们总以为前头还有两位哥哥顶着,如今不行了,如今没人护着我们了!今儿个陆五太夫人心里揣着个明堂镜。却揣着明白装糊涂要来光德堂兴师问罪。大家伙都姓陆,都是陆家人。你们自己个儿摸着良心想一想,若是大哥还在,你们能不分青红皂白地便冲出来给光德堂扣帽子吗!”
“咱们是陆家啊是陆家啊无论在什么处境都不应当听了居心叵测的怂恿,被那黄白家伙什迷了眼,堕了家声呀!”
崔氏一道说,一道哭,哭得如弱柳扶风。
女人们的脸色变了又变,当下便有一两位夫人道了个万福当即辞了行,真定大长公主看上去累极了,单手撑在椅背上好似没有寒暄应酬的气力,陆五太夫人手撑在木案上,张口便道,“就算起火事件是因清油,可小童子是一贯伺候在老三身边的人,他不可能犯出打翻箱笼这样的错误!”
“是,小辈接手广德堂后下令彻查了那个小童子的身世来由。”
聂氏紧紧抿唇,“那位不过十岁的小生已经在三爷跟前伺候了两、三年了,五高祖,您猜怎么着?那位小生,是您的次子呈给陆三太爷的。”
陆五太夫人小儿媳孙氏手上抖了一抖!
崔氏一听哭得更凶了,内宅女人哭功都了得,边哭边说话,又是抽泣又是哽噎,偏偏也能将话掰扯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原是如此!原是如此!内宅进人走人都是有迹可循的!把人案册子拿出来一对,什么都分明了!若照五高祖的说法,是不是也能将广德堂那场大火按在你们家头上呢!这内宅里头人脉都是连了又连的,任谁都能在别府里攀上几桩亲。我们便是不够狠,若是一早便先下手为强,如今百口莫辩的人便是五高祖了!”
长亭竟不知崔氏长了一张这样利的嘴!
时至今日,竟也敢反咬一口!
“放肆!区区小辈口出狂言!”陆五太夫人拂袖拍案起身,“我与老三一无积怨,二无梁子,如何会狠下心肠来使坏纵火!”
“那我们光德堂与三太爷又有什么积怨呢!”
长亭亦猛然起身,“托五高祖的福,我陆长亭悍气狠厉的名声已经在平成传开了,既已传开,我若不孟浪一些,岂非对不住五高祖的栽赃!今日话赶话说到这里来了!我陆长亭心一横,若要一个恃宠而骄的纨绔名声便让我担!五高祖字字句句皆指向我光德堂居心叵测纵火行凶,既拿不出证据又讲不出道理,我便不依!我光德堂于公于私,都犯不着处心积虑害死三太爷一家!”
“是吗!当真素无积怨吗!”
陆五太夫人被长亭一介小辈拿话激发开了,“真定!七年的那个春朝”
“母亲!”
谢氏朗声出言截断,“我们是来给三太爷讨一个公道的,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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