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长亭起了个大早,先往荣熹院去,陆长英已然到了,正同真定大长公主说着话,见长亭进来当即顿住。
陆长英确实像陆绰,往前陆绰也是这般敷衍她的。。。大约这就是陆家男人的德性吧。。。
长亭扶了扶额,行了安牵着小阿宁坐到真定大长公主身边去,不问陆长英只问真定,“哥哥将才同您说了什么呀?石家的事儿?”
真定大长公主手里穿着佛珠,笑了起来,“你哥哥叫我不告诉你。”
长亭瞄了眼陆长英,再看了眼真定,喝了口茶汤,极郑重地瞅着陆长英的眼睛开了口,“哥哥。”
陆长英应了声“唉”。
“我不会嫁给石闵的,也不可能退一步嫁给石家二哥石阔,更不会接受石家三郎君。”
长亭心里十分明白石猛前来平成所为何事,一为结盟,二为。。。结盟大多靠什么?共同的利益?他们有了,就是这大晋的天下。共同的敌人?他们也有了,秦相雍、符家藩王等等等等。他们就缺一个摆在明面上的结盟条件了。这个条件是什么?自然是联姻。
石猛有足够的理由求娶她。
救下陆家三兄妹。拿出这样的恩德前来求娶陆绰嫡长女,陆家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若要拒绝,便是忘恩负义,而平成陆氏高风亮节从不忘恩负义。
长亭一直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很确定,陆长英不会牺牲她与长宁来成全陆氏。她更确定,在她唯一的哥哥心中。她与长宁和陆家一样重。
陆长英未看向长亭。却笑着看向真定大长公主,言辞间有清晰可闻的如释重负,“自是不会的。哥哥又怎么可能拿阿娇去联姻呢?若是石闵那小子当我妹夫。我怕是天天琢磨下毒憋死他。石阔。。。会是个人物,可惜石猛精明一辈子,一门心思全是嫡长子,他的路不轻松。我们陆长英的妹妹一路荣华。没必要陪他石阔慢慢熬,哥哥宁愿你是个富贵闲人。也不要你嫁得整日活在刀刃上。”
长亭也松了口气。
那就好。
其实她不怕陪着郎君慢慢熬的,只是那郎君甭是别人,若换了别人,甭说陪着在刀刃上走路。就是整日当个富贵闲人,她怕是也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
“你也别把自个儿折进去了。”长亭看了眼小阿宁,想了想捂着阿宁的耳朵才说了后话。“石家就一个嫡女,闺名石宣。长阿宁两岁,如今十岁出头。小姑娘是好的,纯善朴质,是石大人的掌珠,可当真论起来,同哥哥并不相配。。。嗯,换句话说,石宣是个好姑娘,可或许当不了平成陆氏的主母。”
这是实话。
长亭就怕陆长英为了护她,把自个儿交待出去。石宣与陆长英压根就不是一路人,石宣就像从前的自个儿,却比她更无法无天,养得十分娇,心是好的,可若要她处理平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更愈繁琐的事物。。。恐怕石宣并不合格。更何况,陆长英喜欢的姑娘不是这样的,陆长英很小很小时便说过,史上他最敬重的女人是班昭,退而求其次,哦,没有其次了。陆长英便是这样,自小便一本正经地严肃着。
陆长英愣了一愣,当即笑开怀,笑着笑着才道,“你哥哥如今只是一个瘸子罢了!坐在轮椅上起不了身迈不开腿,身边还跟了一个同生共死的美貌丫鬟,年岁又长石家姑娘太多,若石家姑娘当真是石猛掌珠,石猛决计不会提都不会提这桩亲事,阿娇你可信?”陆长英见长亭怔愣的模样,陡觉很是愉悦,“别将你家阿兄想得太吃香!在许多人家眼里头,恐怕都不乐意将女儿嫁进来!”
长亭脑子过了一过,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就是为什么。。。陆长英之后没提把百雀还回来的原因了吗。。。?
是为了挡姻缘。。。?
那。。。长亭将眼神移到陆长英盖着毛绒毡毯的膝上,再缓缓将眼神移至陆长英的脸上,却见陆长英掌心向下一摁,眸光微闪,轻言细语,“如你所愿。”
长亭一下子将嘴巴捂住,眼眶恐怕是已经红了!这是怎么回事!陆长英的腿。。。好了?他好了!?能走了!?那为什么不站起来!为什么不走动!仅仅为了打消石猛想将石宣嫁进来的心愿!?长亭再看向真定大长公主,却见真定大长公主神容镇定,长亭顿时慌了,轻声唤道,“大母。。。”提高声量再唤一声,“大母!”
真定大长公主当即笑起来,“阿娇当初想要为长英清理干净陆家内外,你又如何晓得长英没有这个念头呢?腿脚不便,即是长英的示弱,一个瘸子、一个腿脚不便的家主,你说下面的人会不会一样沉不住气呢?若阿娇你不出手,长英自己也会摆局破局,只是被你抢了先罢了。”
长亭眉心紧皱,又急又气,喉咙还尽是一股一股朝上涌的酸涩气,又想哭又想笑,张口便想问问题,却不知从何问起。比如,什么时候好的?怎么也不偷偷的私下里同她说?百雀知道不知道?如今仍旧瘸着可还有其他盘算。。。奈何什么也问不出来,如今只会说一句话,“好了便好!好了便好了!”
阿宁没明白,靠过来正想问,外头有人回禀说,小秦将军已将石猛领至胡弄口。
陆长英手往后拍拍手柄,笑道,“阿娇,快来推阿兄吧。”
长亭喝了口茶,深吸口气,一点一点翘起嘴角。
石猛着一身皂色,连带着石闵、石阔两个儿子也穿得十分素,进灵堂之前,石猛解开匕首放到抱厦木案上,站在门扉前神容庄肃地理了理衣衫再踏步入内,两个儿郎紧跟其后,石猛先敬三炷香,高喝了一声,“陆公好走!”,再将案首上贡着的一碗烈酒洒在地上,酒水四溅,石猛缓下声调来,“这碗,是我石猛欠陆公的!再等五十年!石猛下来陪陆公一醉方休!”
长亭相信石猛的七分真,带着这股子相信看石猛,长亭大叹一口气。
三人上完香,石猛如约去向真定大长公主问安,哪知至荣熹院门廊,陈妪出来朝石猛佝身道,“大长公主年老体衰,正染着风寒,莫要拖累了刺史大人才好。”真定大长公主不见石猛,意料之中,平成陆家总得有个人端派头吧?真定大长公主乐于做这个人——嗯。。。她确实不喜欢这些个寒门庶族,接受玉娘都已经耗费了老人家很大很大的耐心了。
石猛笑了笑,须髯翘了翘,再看向陆长英,“那某改日再来。若大郎君得空,酒,咱们不挨。茶,总得喝两盅吧?”
陆长英当然应是,手势一指,众人往无字斋去,长亭牵着长宁进荣熹院陪真定说话。
无字斋在二门外,是历任齐国公待客办公之地。
石猛将石闵、石阔带入厢房,留蒙拓在厢房门外,陆长英唤百雀上茶砖,亲手斟水冲茶,百雀背身将门扉一关,陆长英双手呈茶盏与石猛,石猛背靠椅凳,双手接过,轻啜一口之后当即开门见山,“明人不说暗话。阿娇那丫头,某赞赏很久了。陆石两家的缘分该延下去,某今日前来便是为长子石闵求娶阿娇。大郎君长兄如父,只答某一句,使得不使得?”
陆长英手上再啄两下温水,闻言笑道,“恐怕使不得。”
“为何?”石猛并不惊讶。
“舍妹已有婚约,已与白山谢家大郎过了庚帖,拟结缔姻缘,续两姓之好。如此一来,恐怕并不合适再嫁石家了。”陆长英笑言道。
外间“哐当”一声,恐怕是有什么东西裂了。
用什么理由拒绝石猛最好?
除此之外,陆长英想不到任何不扫石猛颜面的理由。(未完待续)
ps:阿渊只求不打脸,真的。阿渊知道这样找打,但是阿渊没办法。。。死狗男人只有这么逼好吗!!而且除了这样,蒙拓怎么娶阿娇嗷嗷嗷!为了平息怒火,阿渊洒泪决定,春节。。。双更。。。I580
第一百六六章 惊雷(上)
第一百六六章惊雷(上)
石阔反应极快,扭头便往外望。
大约是放在墙角的插花花瓶倒了地吧。
“百雀。”陆长英轻放白釉瓷壶,朗声唤道,“怎么了?”
隔着小珠帘帐,百雀恭谨弯腰缓声做答,“是蒙大人不小心碰倒了花瓶,并无大事。”陆长英“哦”一声,目光回过来,挽袖浅笑再帮石猛斟茶,温水向下一冲,茶叶上下起伏,陆长英看了石猛一眼,笑言,“谢氏是阿娇的舅家,亡母早逝,本是口头婚约,前些时日谢家大郎谢询前来拜祭,便顺势提及迎娶一事,互拟庚帖后总算将提上了议程。”
石猛背向后一靠,手拂须髯亦笑言,“三书六礼,纳采娶吉,现今怕也只是草拟了个帖子罢?”
陆长英眼眸深看石猛,“如今尚有十月脱孝,自然是草拟下庚帖再行正礼。奈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已与谢家说定,谢家舅父与夫人亦会择日前来商定,一过孝期便即可过礼下定。”
“是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石猛将陆长英的话重复一遍,似风轻云淡又似云过无声,“那石家求娶阿娇一事便作罢吧!只是可惜了了,我家夫人一向喜欢阿娇。”
这样好说话?
陆长英眉心一动,有些不可置信。
石猛绝非如此好说话之人,是,他一开始就很清楚石猛过来一定会打阿娇的主意,他不想阿娇嫁入石家,更不想阿娇与那石闵、石阔有任何联系,只是石猛站在情谊上立足,三兄妹都是石家救起来的。他石猛要求娶阿娇当儿媳妇,陆家能说什么?陆家说什么拂石家面子!除了,除了,阿娇已经定亲。。。而谢询,一直是陆绰所希望的阿娇以后的夫婿,出身高门,门当户对。性情平和且行君子之风。善书画知仁义,又与阿娇青梅竹马,岂非是一双璧人?
最要紧的是。阿娇并不排斥他。
中秋那晚,两个小儿女并肩偕行促使陆长英下定决心。陆长英与谢询长叹许久,交谈之中,他发现谢询主意太正。正得与这世道都有些相左,这并没有什么不好。一个品性端正严肃的人或许成不了大器,但是也不会遭遇大难——至少,他陆长英为了他的妹妹亦会力保谢家。可这些话不能叫阿娇知道,连玉娘都在他跟前上谢询的眼药。他大概明白阿娇恐怕有些恼了谢询说的那些话,两个小儿女罢了。。。多给些时候相处,多叫他们说一说话。又不是多大的嫌隙,说清楚了自然就通了。你看中秋那晚上阿娇不也与谢询相处得很好吗?
富贵闲人,他只希望阿娇成为一个富贵闲人,在他在夫婿的庇佑下平坦一生。
陆长英以为石猛会紧追不放,再看石猛今日的坦荡放手,陆长英顿时觉得预备许久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里,陆长英敛眉低头再斟茶水,不过一瞬之间迅速调整好心绪,再抬头看石猛身后站着的二子,一个高大健硕一个风度翩翩,陆长英啜了口清茶笑言,“却是可惜,长英也很欣赏两位郎君,当不成妹夫,到底还可以做兄弟。”
石猛哈哈笑,手臂一挥,他这辈子做得最娴熟的事儿就是顺杆爬!
“两个小子还不给陆大哥行礼!”
石闵反应最快,向前一个跨步,拱手作揖,“阿闵见过陆大哥!”石阔长袖宽衣,温润高朗,紧随其后,“石家阿阔见过陆大哥。”
陆长英手一抬,笑得极为真心,再看向石猛,“如伯父所言,陆石两家的缘分断不了。阿娇嫁不进去,长英心里也觉遗憾。内宅的事情留了遗憾,外面的事儿便必定做得面面俱到才能叫人满意。”
他舍不得妹妹,若要还情结盟,他却舍得地盘。
石猛眼一挑,极沉得住气,静待陆长英后话。
陆长英手在空中一搅,“要想抢地盘,那就得把事儿搅和浑了。长英既然叫石刺史一声伯父,那一定助伯父一臂之力。你我两家从即日起当成为世交来往。秦相雍的性命,便是世侄送与伯父的头一份礼物。”
秦相雍的命?
拿秦相雍来替陆长亭还情,他们石家不仅没亏,还赚了!
石猛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比了个“二”,“长英世侄。。。这是第二份礼物了。。。”事情一切顺遂,全都照着他所预料的轨道在走下去,石猛心下大悦,朗声道,“这是第二份重礼了!头一份礼物,是幽州!”
更是从那时起,陆石两家开始紧密联系。
陆长英挑眉笑起来。
无字斋氛围极好,荣熹院里的长亭却陡然大惊失色,真定大长公主的话尚在耳畔边,老人家说得喜气洋洋,长亭却听得胆战心惊,她手旁边便是一盏茶,她却怎么也使不出气力端起来。
好像一道惊雷炸在了一池春水里!
她。。。
怎么就与谢询定了亲了呢!
她什么时候就和谢询定了亲呢!
所以谢询走,陆长英才不让她去送的吗?!
长亭喉咙吞咽,却好像有刀刃在割,真定大长公主一直很欢喜,语调轻松地仍旧在说,“。。。你父亲在时便说你与阿询很配,阿询个性忍让,你小时候却很娇气,有时候还有些跋扈,阿询都能让着你。你们小时候还一块画了幅画儿,叫什么来着?”
“《春居上寒图》”,陈妪的语调也很轻快,“我们家亭大姑娘做的画,谢家玉郎提的词儿。”
真定大长公主连声呼对,“对对对,哎呀,可惜放在建康了,否则随礼的时候还能一块儿随过去。。。”
长亭手缩在袖中,脑子里嗡嗡嗡嗡地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叫,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首先她应当明白她的家人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他们的立足点全是因为她,嫁给谢询意味着富贵清闲一生,再无颠沛流离。其次,她一开始就明白,不是谢询也会是其他的,或许是陈家人,或许是崔家人,更或许会嫁到符家去联姻,长茂为了陆家都毅然赴死,她陆长亭享受了陆氏荣耀,凭什么不担负起陆家的荣辱!这是她一开始就明白的。。。她一开始就明白她与蒙拓不会有结果。。。最后,谢询是个好人,尊长辈守礼仪,知根知底且情谊深厚,是陆绰生前希望她嫁的良人,恐怕这也是她生母谢文蕴希望看到的。。。
长亭强迫自己冷静而条理清晰地分析她的处境从而微笑着接受这个安排。
可是。。。
可是她为什么会这么想哭?
长亭仰了仰头,待真定说完,才干涩开口,“。。。为何阿兄不提早同我说呢?”
“他怕你为了陆家,应允下与石家的联姻。”真定隔了许久方回道,“你若狠下心肠应允,他害怕自己会顺水推舟让你嫁进去,便索性叫事情木已成舟,再以他事来还石家的恩德,只有那个筹码更重,石猛便不会在你身上下力气死磕,见好就收这理儿,石猛应该知道的。”
长亭突然记起中秋之夜,陆长英问她的那些话,怎么会和谢询一道。。。现在想想这分明是在极为隐晦地询问她对谢询的观感,可惜。。。可惜那时她因尚在与蒙拓置气而选择了闭口不谈。。。
阴差阳错吧许是。
长亭却不可抑制地想,若是她一早便于陆长英说清楚她对蒙拓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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