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辰龙心中想着剑诀,字字流过心头,霍然之间,一种明悟占据心头。
“其为风、其为海、其为宇、其为宙,其为众生之归一,其为吾等之心,亦为吾等之身。穿生越死,渡舟黄泉上。风止树静人安宁。”
他心头突然一阵狂喜,于真剑胜负之间,领悟精深妙义。
杂贺孙市越打越觉心惊,只觉得对方手中的剑竟隐隐生出一股吸力,牵引得自己连刀带人,一步步离开甬道口。而对方的蕴含在剑势中的真气,更如怒海浊涛,凶猛浑厚,远远非自己能及。
夏辰龙刷的一剑,如风如海,似融入宇宙,无可寻迹。剑光带起一溜血珠,蓦地削去杂贺孙市一块头皮。
“好样的!”一旁的金宗焕大声叫起好来。
杂贺孙市只觉腕上剧震,凛冽剑气如清风拂体,无所不在,避无可避。紧接五指一颤,手中刀拿捏不住,冲天飞起。眼前夏辰龙的身影突然幻化成两个、四个、八个,不多时,漫天漫天,触眼所及,尽是夏辰龙。待一切归于平静,拔丸刀已被夏辰龙稳稳握在掌心,刀尖遥指,气机漫溢。杂贺孙市突然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新生的婴儿,赤裸裸地袒露在对方面前,无所遁形。
良久,他反手摸到满头满脸的鲜血,心下惊惧之意,排山倒海般涌来。夏辰龙横剑逼进一步,凛然喝道:“狗贼,满水屯的两百多名无辜乡亲,都死在你们这些臭倭贼手下。他们都是天底下最善良最可亲的好人……”夏辰龙数起昔日血仇,一想起满水屯的那些乡亲们,突然心中大恸,连话都说不下去了。
杂贺孙市既知自己此番断无逃脱之机,当下将心一横,一抹满脸的血污,仰天狂笑道:“我杂贺孙市纵横二十多年,死在我刀枪之下的,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是个强权公理的时代,日本如此,全世界亦是如此!谁赢了谁便是王者。小子,你别跟我算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杂贺孙市杀人太多,早已记不过来啦!要么你便痛痛快快地赢了我,然后杀了我,否则就是我杀你们!那么多废话干什么?”
他这一番话虽然蛮横无理,却也正是这动荡乱世的存亡之道。夏辰龙听他这一番说话,却觉无可反驳,心下默然。
金宗焕突然踏前两步,厉声喝道:“杂贺孙市,你死到临头还嘴硬么?没错,你的话是正确的。但是,你们这些倭寇,所犯最大的错误就是野心膨胀,对外侵略!日本蕞尔小国,竟妄图跨海侵略。朝鲜自古与大明唇齿相依,壤壤华夏,地广物博,岂容尔等倭寇横行。你抬头看看吧,你们已经一败涂地了!大明的军队已经攻陷了平壤城,今日就是你们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杂贺孙市全身一激灵,茫然转头四望,但见身周残垣败井,城池陷落。远处明军火炮怒吼声声震天,宣泄着天朝的威严。在这一刻,他突然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败了!彻底的败了!他突然变得狂乱起来,厉声大叫道:“不是的!不是的!大和的武士怎么能失败?”
“孙太郎,没有错。我们失守了!”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长街的另一端传来,“弥九郎已经向明军投递了降书,弥九郎将带着残余的士兵们撤离平壤。”
一个落寞的人影,踏着被夕阳拖长的影子,缓缓地走到近前。他语气平静地诉说着倭军的败绩,不带丝毫感情,仿佛这件事根本与他无关似的。来人正是结城秀康。他的腰间悬着五柄其色如血的短剑,赫然正是五曜妖剑。
结城秀康走到杂贺孙市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走吧!”杂贺孙市兀自摇头,喃喃低语:“不可能,不可能。我们不会败的!我们没有败!”蓦地,他如着疯魔般,将结城秀康推开身前。猛地回身,抓起地上的碧兰丹,疯狂地道:“滚开,你们都滚开!上前一步,我便杀了她!”
众人大惊失色。夏辰龙更是激动难抑,厉声叫道:“碧姐姐!”可是,碧兰丹一动不动,全无声息。
刚才他与金宗焕遭遇杂贺孙市之际,因为此地也是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的尸首,他根本无暇碧兰丹就在其中。此时杂贺孙市心下不甘,意图负隅顽抗,碧兰丹恰好被他用来作为人质。他缓缓俯身从地下拾起刚才丢弃的鸟铳,抵在碧兰丹头上,缓缓退向甬道出口。
此时他已无路可逃,遂决意死地中求生。不如由地道退回火场之内,凭自己的能力,还有可能借火遁去。
夏辰龙咬牙道:“杂贺孙市,你究竟想怎样?”他紧握着夺来的拔丸刀,准备全力扑击。金宗焕知道,纵使夏辰龙速度再快,但无论如何,也及不上杂贺孙市的手指一屈。当下一把拉住夏辰龙,沉声道:“小兄弟,千万别妄动。这厮现在已经疯了。他跑不了的。”
杂贺孙市挟持着碧兰丹,一步步后退到甬道口处。那处地势狭窄,就算此时夏辰龙追上前来,也没有足够的空间动手。杂贺孙市看着夏辰龙目眦欲裂的样子,突然爆出一阵得意的狞笑来:“小子,你父亲夏铁生死在我枪下,你的美人儿又成我囊中之物。哈哈哈……你赢不了我的,这一场战,我没输!我们大和的武士,是不败的!永远不败!”
夏辰龙闻言,浑身剧震。没想到老爹居然也被他打死了!可是自己……却无可奈何。
金宗焕突低声提醒道:“小兄弟,夏老先生没有死,你别上他的当。他是故意乱你心神。”其实金宗焕心中明白,杂贺孙市这刻已陷入疯魔之态,不太可能捏造老铁的死讯。但夏辰龙年轻气燥,在这等紧要关头千万不能被对方扰乱心神,是以虚言安慰。
一直沉默不语的结城秀康突然说话了:“孙太郎,你这是干什么?放开这女子,我应承过弥九郎,要安然带你返回。”结城秀康冷傲孤高,武功又是出奇的高,再加上此时他身上负着五曜妖剑。他这番话一说,自是有百分百的把握安然将杂贺孙市带离此地。他语气森寒,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味道。
金宗焕不禁冷哼道:“阁下,杂贺孙市此人恶贯满盈,身负累累血债。你说要带他走,可曾问过我们?”结城秀康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杂贺孙市,头也不回地冷然答道:“那又如何?我结城秀康答应人的事,便一定能做到。这场战争我本意不想参与其中,你不要逼我出手!”
金宗焕长叹一声,心知今日若要诛杀杂贺孙市,必得先过眼前这关。虽然自己并不知眼前这人究竟是谁,但从他的身上散发的气机便可探知,此人将是个相当难缠的对手。看来一场恶斗在所难免。想到这里,他抽出长剑,剑气刹时如水银泄地,漫溢开来。
结城秀康竟然叹了口气,道:“你与我无怨无仇,何必枉送性命?”
金宗焕已被对方轻慢的语气彻底激怒,虎吼一声,交待道:“小兄弟,你看好那厮,别让他趁机溜了!”语毕怒剑奔雷,挺身而上。
杂贺孙市挟持着碧兰丹一步步退入甬道。夏辰龙怎容他从眼前逃走,见状也追了进去。
刚一步甬道,顿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滚滚浓烟弥漫。他猝不及防,顿时被熏得眼泪长流,咳嗽连连。杂贺孙市便趁机疾退数步,彻底脱出夏辰龙视线之外。
夏辰龙心下又急又怒,在甬道内跌跌撞撞地行进。片刻之后,他已自行闭住呼吸,于是不再惧怕浓烟。但这甬道之内一片漆黑,再加来自火场的浓烟阵阵涌来,令他完全不能视物。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绊,摔了个趔趄。他心中一跳,俯下身来,凑近一看,顿时悲声号叫起来:“老爹!老爹你醒醒!”叫了两声,老铁殊无半点反应。
突听火声呼呼,阵阵灼热火浪扑面而来。夏辰龙抬头一看,却见甬道的入口处已蹿来熊熊火舌,几乎舔到自己身上。他忙抱起老铁,往出口处奔去。
刚冲出甬道,身后长长的火舌也已蹿了出来。想来甬道那一头的火场中火势已至鼎沸,杂贺孙市挟持着碧兰丹才冲进了那火场,焉有生还之理?但这刻夏辰龙挂念老爹生死,已无暇多想。他低头检视老铁,果见他胸口已被鸟铳打得血肉模糊。除此之外,他的脸上、身上纵横着无数刀伤,鲜血早已凝干。
夏辰龙抽泣着拼命地摇晃着老铁的身子。摇了半晌,蓦地省悟起来,用掌心顶住老铁的丹田,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良久,果见老铁的身子颤了一颤,嘴唇慢慢翕动,最后缓缓睁开双眼。此时他眼中神采涣散,显见已是回天乏力的了。
夏辰龙心下悲痛,眼泪滚滚而下。老铁一睁眼,看见眼前的夏辰龙,顿时也是老泪纵横。他吃力地伸出一只手,努力想抚干夏辰龙的泪水,挤出最后一丝气力,道:“龙娃子……才爹……要去……陪你娘啦……”
夏辰龙再也忍不住,号陶大哭起来。这十几年来,满水屯中与老爹相依为命的日子,突然排山倒海地由记忆的闸门中冲涌而出。记忆中,年幼的自己不知多少次被这沉默寡言的老爹痛揍,然而,也正是老爹,在娘刚死的那段时间里,温柔地哄着自己入睡。自己这十几年来,常常埋怨老爹的沉默,埋怨那一成不变的生活,向往着那江湖。可是呢,一旦踏上江湖,他才知道,原来最令人怀念的,还是那满水屯的生活。
可是这刻,他唯一的、最亲最爱的老爹就要离他而去了,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老爹骂他的声音了,再也感受不到老爹揍他的拳头了。没有了老爹,此后人生漫长,那将是何等的孤独和寂寞的日子?
滚烫的泪水一滴滴滴落在老铁那粗砺的脸上,老爹的嘴角,竟露出一丝微笑来,他安慰道:“好啦,龙娃子……都长大成人了,再哭……可丢脸啦……”夏辰龙哽咽着收了泪水,紧握住老爹的手,沉默了片刻,突道:“老爹,你再敲我几个暴粟吧。”昔日父子两在满水屯时,夏辰龙每每做错事,老铁最惯常的举动,就是敲上几个暴粟。这已悄然成为夏辰龙记忆里,关于老爹的印象最深刻的细节。
老铁鼻翼一动,两颗浑浊的泪珠突然夺眶而出。他吃力地屈起两根手指,举起臂来,“咚、咚……”无力地敲了两下,当敲到第三下时,手突然僵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老爹……”夏辰龙仰天长啸一声,胸中悲苦难抑,不可自决。
长街的另一端,金宗焕与结城秀康斗得正紧。剑气嗤嗤破空,两人都是一流的高手,这一场比斗,相持不下。结城秀康虽然不欲久与金宗焕缠斗,但奈何战局之中,无法抽身。
“当”的一声,蓦地一道银影,破空飞出。落在地下时,却是半截断剑。结城秀康与金宗焕的武功修为不相上下,但金宗焕的手中剑却是普通剑。初时还仗着真气贯注剑身,与结城秀康的妖剑硬拼,但数息一过,真气损耗过剧,终还是挡不过妖剑的锋锐,长剑被削断,顿时落于下风。
结城秀康冷哼一声,蓦地收剑。本来他已稳占上风,再不出数合,金宗焕必伤于剑下。然而他竟出乎意料的收剑退身,这不禁令金宗焕大惑不解。
结城秀康握剑的右手剧烈地抖了半晌,方将剑挂回腰间。他冷冷地道:“我说过,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何必逼我一战。何况我也不想用这妖剑。”金宗焕大感困惑,只觉这个倭人确实与众不同。此人行事作风古怪,令人难以明辩究竟是敌是友。
结城秀康目光略一扫视,发现不见了杂贺孙市的影子。他皱了皱眉,向夏辰龙问道:“夏辰龙,孙太郎呢?”
夏辰龙正沉浸在老铁逝去的悲痛之中,心中充满了对杂贺孙市的愤恨。此时听得结城秀康提起杂贺孙市的名字,顿时怒气溢至顶点,发狂地叫道:“我老爹被你们倭贼打死,我要杀了你们,为老爹报仇!”他此时也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大喝一声,掣出拔丸刀,惊天动地的一斩,向结城秀康奔袭去。
结城秀康浓眉一轩,一剑横架,于间不容发之际,架住这威猛无俦的一刀。
一股如电击般的感觉,瞬间击遍两人全身。两人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一幕幕宛在眼前的画面——秀丽如画的山川古寺,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在灯下,捧着一柄巨剑对剑沉思;喧闹的桥头,一名巨汉手擎大雉刀,迎向少年的巨剑;波滔汹涌的海上,少年立在船头,率领着船队在追风逐浪;白雪皑皑的山中,古冠高髻的绝美女子翩然起舞,眼神决绝而哀伤;无所不在的大火,末路的英雄在火海中,绝望而凄凉……画面一幕接一幕地闪现,令二人产生置身其中的幻觉。
“轰”的一声,天地生出变化,纷乱的时空贯入两人识海之中,恍惚间,时间已倒溯至四百多年前——
“神威奏乱之剑?”禅室之中,灯火下的少年,盯着手中所捧的巨剑,喃喃自语。眼中射出热切而兴奋的光芒。
“没错!此剑中蕴‘天钢’之力,乃是守剑天大神赐予你源氏的天下示武之剑!”少年对面,正跪坐着一名面容清癯的老者,正沉声解释道,“牛若丸,今日你得此神剑,乃是上天属意于你,你他日定要仗此神剑,诛除平氏,光复源氏一脉。”
少年坚定地点了点头,双手将剑高高举起,贴额冥思。
老者又道:“牛若丸,我鬼一法眼一身业艺已尽数相传。从明日起,你就离开这鞍马山吧。为你的使命而战!”
“老师!”少年睁开眼时,热泪已盈眶。
斗室外,风声呜咽,蝉虫低鸣。
京都。五条桥。
“喂,少年,过来!”恶煞般的巨汉擎着一柄大雉刀,冲着少年吼道,“乖乖奉上你的手中剑。你将是我‘千人斩’的最后一人!”
少年牛若丸愕然,打量着眼前的巨汉。天气炎热,那巨汉袒露半身,挥汗如雨。然而众使如此,却还是一脸凶神般地守在拱桥的另一头。他要他手中的剑,奇#書*網收集整理以“天钢”铸成的“神威奏乱之剑”!
牛若丸突然抿嘴一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巨汉大吼:“熊野武藏坊弁庆!哪来那么多废话,快快奉上你的剑来。”
牛若丸哈哈一笑,昂然走向桥的那一端。
巨汉变得暴怒起来,手中的大雉刀舞得风车也似。然而,牛若丸却只笑着递出了一招。只一招,便制住了巨汉泼风不透的攻势。
如此反复三次。巨汉突然扔了大雉刀,沉默片刻,突然拜伏在牛若丸身前,诚挚地道:“武藏坊弁庆愿随兄弟驱策,从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风雨如晦,浊浪滔天。
此时的牛若丸,已经长成为成熟的青年,并且有着一个响亮的名字:源义经!
船队在狂风恶浪中艰难行进。义经在为首的船上以剑指天,大声道:“踏平彦岛,诛除平氏!”船上众士兵回应着义经的誓言,声势浩大,瞬间竟将风浪都压了下去。
源氏与平氏的船队在彦岛海面正面遭遇,平氏已无路可逃。
八百余艘源氏的战船,以压倒性的优势压制住平氏的五百艘战船。
海战之中,流矢横飞,不断有人中箭落水。
义经高举着神威奏乱之剑,从一艘船跳到另一艘船。连跳八艘,杀敌数千。
最终平氏贵族相继投海自尽,相持五年的源平之战就此终结。
源平之战后,源氏重掌天下。然而,源氏内部兄弟阋墙之祸已悄然上演。
义经带着大军回返镰仓,谁知迎来的却是一纸罪书。坐镇镰仓的源赖朝生恐义经的势力压过自己,以谋反之名加罪义经。义经只觉心灰意懒,带着爱妾静御前和忠实随丛弁庆前往吉野山寻求隐居。然而消息走漏,义经不得已,离开吉野山,亡命天涯。
白雪苍茫,远山寂寂。静御前身着白衣,头戴直筒高乌冠子,腰悬白鞘卷刀,跳起了她最擅长的“白拍子舞”。
此时的义经,因躲避着源赖朝的追兵不敢现身,眼睁睁地看着生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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