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儿点点头,又道:“姐姐,那件披风仍在我那儿,要不要我拿过来给你?”
我点点头,真儿便离开了,不久又匆匆回来,取来了那件曾经披在我身上的褐色披风,我接了过来,轻轻的抚摸,动物柔顺的毛皮将暖意从指尖渗入。想到昨日,在雪中的那个孤寂身影,出尘飘逸,却又无限清冷,仿佛如飞舞的雪花一般,美则美矣,却仿佛终将消失于无痕。
心中不禁暗叹,他到底还是沉不住气了,只是,如今宇文护大权在握,骄横跋扈不可一世,又岂能容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肆?两年前,宇文护不是一样的先废后杀了不听话的孝闵皇帝宇文觉吗?
心不禁惆怅而微痛,宇文毓,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
掌灯时分,宇文邕回来了。看到我迎上前去,他冷峻的脸上勉强露出一丝笑容。
“皇上没事吧?”我问道。
“皇兄没事。”他回答道,闻言,我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但宇文邕凝重而略显疲惫的表情,却仍可见双方对歭过程的激烈,他轻叹道:“三日后,皇兄会回长安。翎儿,正好你可以随他一起离开。”
我心中了然,问宇文邕道:“让皇上离开驻营,是柱国大将军的意思吗?”
宇文邕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来,将我紧拥入怀,声音中透着深深地疲惫,喃喃道:“翎儿,如今的我,还不能保护皇兄。我好担心,担心将来,皇兄会跟三哥一样也离我们而去!!”
“你放心,皇上不会有事的。而且,还有我呢?我随皇上一起去长安,我一定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我倚在他胸前,柔声安慰他。
他紧紧扶着我的双肩,目光灼灼的望着我,问道:“翎儿,你会在长安等我回来吗?”
第4卷 与君轻许洛阳约
那双明亮的双眸里,似乎燃烧着两簇跳跃的火焰,那炽烈的情深,毫不掩饰心底的不舍与依恋。
常常感动于宇文邕的深情。有时候也会去瞎想,我对于他来说,会不会如同一个孩童手中的心爱玩具,只愿日日抱在怀里,握在手心,即使一时丢开,也是一伸手就能抓得到。但是,当日子久了,玩具破了旧了,或者心也厌了,就会丢开手呢?
也许他此时还并没有对我厌倦,然而,我自己却不争气,已经对他太过依赖。我是一个从小缺乏爱的孩子,有一个人能有一分的爱给我,让我感动,我必会回报他十二分的爱,心中只愿,能将这份珍贵的爱留住。
只因被人照顾着的感觉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然而,宇文邕却自然的做着,他紧张我,爱护我,好似并不需要什么理由,虽然曾经霸道得让人窒息,但又时时柔情似水。
“宇文邕,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曾经有一次,忍不住开口问他。
当时,他的表情一怔,细长的剑眉略往上挑,仿佛我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然而,我满脸的困惑却让他心情似乎变得大好,他将我的手紧紧握着,然后轻轻放至自己脸颊边,仰着头,眼眸中有缱绻情深,唇边一丝我熟悉的浅笑亦慢慢浮现,他轻轻说道:
“没有为什么,只是因为你是翎儿。我真高兴,你能回到我的身边。”
***
此时,我轻依着宇文邕,轻声道:“你放心。我会在洛阳等你。”
“洛阳?”宇文邕松开我的肩膀,疑惑的望着我。
我亦茫然,是啊,我不是应该说‘长安’两字的吗?为什么,嘴里会不知不觉的说出洛阳呢?
“你放心。我会在洛阳等你。”
“你放心。我会在洛阳等你。”
“你放心。我会在洛阳等你。”
…………
这句话何其熟悉?我怔然,忽然,胸口一阵气闷,绞得我喘不过气来。宇文邕一把抱住我,急声问道:“翔儿,你没事吧?”我摇摇头,坐了下来。心,却痛得无以复加。
第5卷 犀角梅花
此后,又连降了一天两夜的大雪。
掀开帘子,帐外飞雪飘飘然漫天飞舞,世间万物银装素裹。这天,因黄河岸边出现了偷偷渡河的齐国士兵,所以,宇文邕一大早就带兵出营。
我的行程已经定在明日,行李也已准备妥当。因为要走了,所以,帐中总是要收拾一下的,我开始细细清扫,于是,发现了宇文邕落在案几上的一枚洁白的犀角吊坠,这个吊坠呈梅花图案,刻了‘绛英’二字。之前曾经见过宇文邕戴在颈上,当时想要细瞧,他却不肯,只说是一个护身符,从不离身的。
今日,他为何放在案上没有戴着呢?我轻抚吊坠,渐渐有些心神不宁。
没过多久,真儿就来了。她一进来就连声唤道:“姐姐,姐姐,不好了。”我抓住真儿的手,急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真儿回答道:“刚刚有受伤的士兵赶来回报,说四公子带的骑兵队伍在黄河岸边遇到了齐国军队的袭击,齐国带队的是斛律光大将军。”
我‘啊’然出声,问真儿道:“是那位落雕都督?”真儿点头,回答“正是”。
齐斛律光少工骑射,以武艺知名,17岁就被齐主高欢提为都督,后又为高欢之子高澄亲信都督,不久为征虏将军,累升卫将军。一次他随高欢打猎,一雕在云际飞翔,斛律光引弓射之,正中其颈,故被人称之为“落雕都督”。斛律光刚直,治军严,打起仗来,总在前方指挥,因此他的部队战斗力很强。在齐和周的频繁战争中,他戎马生涯几十年,功勋无数,从没有打过败仗,周军将士对他深为忌惮!
我心中一紧,问道:“回来的人有没有说四公子现在怎么样了?”真儿连连摇头,道:“来人受了伤,没说几句话就倒下了。”一听此言,我已血气上涌,真儿急忙扶住我,安慰道:“大将军,五公子,六公子已经带兵前去河岸增援。四公子久经沙场,又骁勇善战,好姐姐,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我勉强摇了摇头,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终于按捺不住,疾步冲出营帐。地面的雪,深得没了脚踝,不远处,一名士兵牵着一匹战马正往马棚走去,我急步上前,伸手一把将他拦住,求道:“大哥,借你的马儿一用,拜托了。”
这名士兵大约识得我,他手足无措的看着我,道了声:“郑姑娘,我……”我不由分说的夺过他手中的马鞭,迅速抬脚上马,握紧疆绳,双腿用力一蹬,马儿一声长嘶,疾驰而走。
身后真儿及那名士兵的急声呼喊,我已经不管不顾了。
第5卷 与君初相识
我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往河岸一路寻去,马腹被我双腿夹紧,马儿吃疼,狂奔疾驰,风雪迎面袭来,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生痛无比。他的护身符还在我手心里紧紧攥着,只要送到,他必定就不会有事,他也一定不能有事!
我痴痴的想着,终于看到长长的河岸了,我将手中的马鞭一扬,让马儿再次加快了步伐。
沿着河岸,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远处迎面而来一队十数人的骑兵,我大喜,迅速策马迎上,渐渐的越来越近,我却察觉,这队骑兵全都身着与周军迥异的银色铠甲,不好!莫非是齐国的军队?我扭转马头想要转身逃走,身下的马儿却开始变得不听使唤起来,或许是我的马术实在太过差强人意,毕竟只是闲了无事时与宇文兄弟一道骑来玩耍,真正的放手骑马,何曾试过!
眼见着齐国的骑兵越来越近,我的马儿仍如无头苍蝇一般,原地打转。我急得狠挥马鞭,然而,马儿却扬起前蹄,嘶声长鸣,将我狠狠的甩落马来。
一个骑马的男子出现在我面前,他高高的坐在马上,望着狼狈倒地的我。我仰起头,只见背光而立的他,面容淡然隐入阳光的阴影里,一身银色的铠甲,本应冰凉坚硬,然而穿在他的身上,仿若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色长衫,飘繇兮若流风回雪,尽显出尘飘逸。
然而,一滴鲜红的鲜血迅速滴落,映在洁白的雪地,触目惊心。我这才发现,他的左臂上插着一支断羽之箭,原来,他受了伤。
他怔忡的望着我。
一声清脆的声响,是他身侧的士兵寒剑出鞘。
“只是一个女子罢了!”他迅速抬手阻止那名士兵。
我双手撑地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他却微俯身子,向我伸出手来。我怔怔的抬首望他,阳光温柔的落在他身后,为他银色的铠甲上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你?”
我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一名军士已经纵马来到他身侧道:“王爷,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他灼灼的凝望着我,终于还是缩回手去,冷然道:“走吧!”说罢,他已握紧缰绳,带着这队骑兵从我身边策马而过。
我呆呆的站起身来,扶住自己的马,望着那逐渐远去的银白色身影,这身影为何如此熟悉?仿若亘古洪荒之时,我就已经与他相识?不由自主的,我跨上马背,朝着那个身影急追而去。
雪越下越大,风呼啸着在我身边回旋肆虐。
他知道我在他身后吗?
为什么他没有回过头来看我一眼呢?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们开始纷纷下马,此处的河段因水流湍急,曾经冰层较薄,大约北周士兵没有顾忌到此处,所以,没能及时破冰,这几日雪下不停,迅速冻结河水,此处的冰层厚度也足够人马过河了。我远远的下马,果然看到这群齐国士兵开始牵马过河,那名身着银色铠甲的男子,风姿绰约,在人群中异常的显眼夺目。
当他渡过河去,翻身上马时,终于,他转过身来,他望向我,隔着黄河,隔着遥远的距离,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感觉得到他的目光,我的心开始绞痛,梦中一次次出现的情形再次发生,这种感觉熟悉到深入骨髓,他是谁?他是谁?为什么我的心会如此的痛?
然而,他还是转过身去,率领部众,勒马离去,逐渐消失在黄河对岸。
我痴痴的站着,任风雪飘然,洒落我全身,不知过了多久,身子仿佛冻成冰雕。远处传来宇文邕大声的呼喊:“翎儿,翎儿。”
我转过身去,只见宇文邕带着大队人马正朝我而来。
第5卷 我只要有你
宇文邕迅速翻身下马,一把将我紧揽入怀,“翔儿,总算找到你了!你要急死我吗!?”
我渐渐醒悟过来,伸出手去,抚向他的面颊,那儿有几丝凌乱的血迹“你受伤了?”
宇文邕轻执我手,摇头道:“一点皮外伤罢了,幸亏五弟和六弟赶来及时。”他松开我,仔细上下打量,当确定我是安然无恙之后,终于舒了一口气,责怪道:“我们刚回到营中,就听真儿说你一人骑马出营来找我,翎儿,你怎么这么傻?”
我将手中的白色犀角梅花举起,笑道:“今早出去,你忘了戴这个。”宇文邕接过我手心的坠子,他的神情变得古怪,久久没有吭声。
“怎么了?”我奇怪问道。
宇文邕凝望着我,问道:“翎儿,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出营找我?”
我点了点头,笑道:“这不是你从不离身的护身符吗?今早你走得太匆忙,竟然忘了戴它,我担心你,所以………”
然而,未等我的话说完,宇文邕一把将我拥入怀中,他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处,口中呐呐说道:“还好,还好你没事。”
“是啊,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我依在宇文邕的怀里,之前的怅惘渐渐消失。
忽然,宇文邕放开了我,他大跨步走至黄河岸边,将手一扬,那枚犀角护身符呈抛物线状消失至远远的河心。
我急追几步,讶然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把它给扔了?”
宇文邕回过头来,笑意盈盈的望着我,说道:“我不再需要什么护身符。”他朝我走来,握着我的肩膀,道:“翎儿,以后,我只要有你就足够了。”
雪花飘洒在我们之间,他的眼睛澄明,如冰雪般明亮。
第5卷 兰陵王
回营时,我与宇文邕共乘一骑,一路听他讲述在黄河边遇到齐军骑兵之事。
原来齐军昨夜派出一小支骑兵队伍冒雪踏冰渡河,意图窥探周军大营四周及营中情况。却不料与宇文邕所率骑兵队伍迎头相遇。齐军人少,被周军团团围住,然而齐将斛律光骁勇无敌,周军人数虽众,却一时也不能为之奈何,宇文邕于是遣人速速回营请求增援,然而周军援军未到,齐国援军兰陵王却率先到了。
“兰陵王?”我讶然问道。
兰陵王?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在军中,时常听宇文邕提起过高长恭,高长恭是齐国大将,齐主高欢的孙儿,他以骁勇善战,屡立战功而名扬天下,年纪虽轻却已经与‘落雕都督’斛律光齐名。齐主为了表彰高长恭的功绩,将他册封为徐州兰陵郡王,人称兰陵王。
“是的,兰陵王高长恭。”宇文邕面色凝重道:“高长恭与我年纪相仿,然而马术骑射确实胜我一筹,他虽然只带了十数骑,一路且战且退,在他的掩护下,我竟然只能任斛律光在我眼皮底下逃脱。好在五弟及时赶来,一箭射中高长恭的手臂,高长恭因负箭伤,这才不再恋战,率军沿河岸逃走。”
“这个兰陵王,将来定是我大周祸患!!”宇文邕沉声道。我知道宇文邕性格极其自负,从不愿示弱于人,然他今日竟然对这位敌国将领如此推崇,看来,这兰陵王一定不是等闲之辈。
高长恭,高长恭,一定是那位身着白袍银铠的少年将军,为什么他会带给我如此熟悉的异样感觉?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心湖荡漾,蓦然神伤。
宇文邕看出了我的异常,问道:“翎儿,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勉强笑了笑。心里却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要去洛阳!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或许,我穿越至千年后的纠结根源是在洛阳,我,早该去洛阳了!
“翎儿?”宇文邕的眼中写满疑惑,他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抬头望着他,心绪却飘渺游离,脑中浮现出另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宇文邕盯着我,俊朗的脸庞有一丝慌乱,他伸出双臂将我紧紧揽入怀中,紧到我的骨骼生疼,我吃痛的哼了一声,他俯低下脸,吻在我唇上,狂热的吻,口舌交缠,让我的大脑失去了意象,渐渐沉沦在他的浓烈之中。
“翎儿,不要离开我。”他吻至我的耳垂,在我耳畔喃喃祈求。
然而我心中却有一份坚持,对不起,宇文邕,我一定要去洛阳。只有去过洛阳,我才能够回来你身边,坦然面对你!
第5卷 梅之往事
这晚,因齐军暗中渡河一事,宇文护,宇文邕,宇文宪,宇文直及军中诸将皆去到皇帝帐中议事。我和真儿则忙着整理行李。明天一早,我们就要随同宇文毓一道离营去往长安。
然而,我却已经做好了暂时离开的准备。我心中的迷团,急待我的去寻求答案。我以为,当我寻到答案后,能够对他释放心怀,坦然接受他对我的好。
却不知道,这次离开后,一切,再也回不到当初。
***
四更时分,宇文邕才回来。
他掀开帘子时,我正手撑下巴静坐于灯前。帘外雪花纷扬,一朵朵随他进入帐内,帘子落下后,飘扬的雪花与呜咽的寒风都被隔在了帘外。
见他回来,我忙站起身来。宇文邕笑道:“在想什么?这般入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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