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好不好,我这个粗人也不明白,反正只要你喜欢就好。”李存舟笑道。送礼有什么比主人喜欢更重要呢?
“喜欢,喜欢,我真是太喜欢了。”看得出来,张源寿是真的喜欢瓷器,捧上瓷碗,眼珠就不能够转开了。
“呵呵,关老爷子说送你这个你肯定喜欢的时候我还有些将信将疑,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我知道信他信对了。”李存舟笑道。
“关老爷子?您说的是关景元关老爷子?”关景元是上海古玩行的泰斗,张源寿喜欢收集瓷器,对这位老爷子自然熟识。
“呵,是呀。我去收这件瓷器的时候还是他帮忙给把的眼呢。”李存舟答道。
“原来是经过关老爷子的法眼呀,那就更是弥足珍贵了。对了,您来到上海只有几天,什么时候淘的这件瓷器,我怎么不知道呀?”有古玩界的高手鉴别,可见这件瓷器一定是真品了,张源寿笑着问道。
“呵,昨天下午呀。昨天你不是有事儿去华兴行了,自然就不知道了。再说了,给人送礼,怎么能提前让对方知道呢?如果知道了,你现在还会这么开心吗?”李存舟得意地笑道。
“呵呵,倒也是,咦,您说是昨天下午,大约几点?”正在笑着,张源寿似乎想起了什么,迟疑了一下问道。
“大概两点左右吧。怎么了?”李存舟答道。
“两点左右,不对呀。两点左右,我在华兴行还看见关老爷子,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难道他会分身术?”张源寿皱起了眉头。
“怎么可能?”李存舟如弥勒佛一般的笑脸僵住了,就象带上了一个假面。
分身术?那是只有在神怪小说中才会出现的东西。
既然关景元昨天两点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不用问,其中肯定有一个是假的!
莫非自已上当了?!
李存舟的心沉了下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赝品】………
李存舟想到了,张源寿自然也想到了,“李兄先别急,也许当时是我眼花,认错了人呢。wWw.23uS.coM不要紧,关老爷子今晚也来了,我叫人把他请过来不就清楚了。来人!”安慰了李存舟几句,他高声叫道。
房门打开,从外边进来一名青帮弟子。
“到大厅,把关景元请到这里来。”张源寿吩咐道。
青帮弟子领命而出,没过五分钟,房门再一次打开,这名弟子带着一个老头走了进来,“寿爷,关老爷子请来了。”
李存舟抬眼望去,只见门口果然站着一位七旬左右的老者,虽然年纪很大,但气色红润,鹤发童颜,腰不弯,背不驼,颌下三络短冉长约数寸,往那里一站,飘飘然一幅世外高人的模样。
“啊,他就是关景元,关老爷子?不对呀!”李存舟惊得差点儿没站起来,手指着老头大声叫道——除了年纪,很明显,这个人和昨天下午那个人没有半点儿相同的地方。
“呃?”关景元不知怎么回事儿,被李存舟的反应给吓了一跳,站在那里茫然地望着对方,心里合计,这个人是不是出门前忘了吃药了?
张源寿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李兄,看来您是被人骗了,这位才是真正的关景元关老爷子。”
李存舟的一张脸瞬间憋的紫红——人如果是假的,那么这个瓷碗大概也真不了,五千银元打了水漂还是小事儿,关键的是,自已堂堂一个漕帮帮主给别人贺寿,总上的寿礼居然是假的,这让他的面子往哪里搁?
“小刀,怎么回事儿?”到底是一方枭雄,虽然被气得是七窍生烟,但李存舟没有马上发作,而是沉声向自已的手下问道。
叫做小刀的年轻人还是如平时一样冷冰冰的,脸上没有半点儿波动:“崔六,人是你接的,回舟爷的话。”也没回头,小刀冷冰冰地答道。
扑通一声,刚才捧着木匣的那名随从双腿发软,跪在了地上,“舟爷,舟爷,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让帮主在别人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崔六是六神无主,整个人都木了。
张源寿没有说话,只是冷眼旁观,现在是人家漕帮的家务事,自已不便插手,况且,他也很想知道李存舟是如何被骗的。
“少说废话,把你接人的经过讲一遍,一个细节都不漏下!”李存舟哼道。
“是,是,是,下午一点,小的听刀爷的吩咐到聚元当接关老爷子,刚到聚元当的门口,恰好那个假冒关老爷子的人出来,本来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可就在这个时候,旁边有一个拉黄包车的跑过来管那个人叫关老爷子,还问他要去哪里。我一听他也姓关,怕错过了,于是上前一问,他说他就是关景元,当时我也没想,只觉得他是从聚元当里出来,拉黄包车的又认识他,应该不会错,所以就把他接走了,可谁知道”崔六哭丧着脸答道。
“废物!”李存舟骂道。不用问,那个拉黄包车的肯定是和假关景元是一伙的,这两个人守在聚元当门口,等的就是演这一出戏,可恨崔六一点没有怀疑,连到聚元当里证实一下儿都没有,直接就把李鬼当成李逵带走了。
“呃,寿爷,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还和我有关?”听完这些,关景元更是糊涂,事关自已的声誉,他不能不问个清楚。
“唉,说来话长,关老爷子,还是先请您看看这件瓷器是不是北宋官窑真品。”轻叹一声,张源寿说道。
“北宋官窑?”关景元闻听眼睛一亮,他在古玩行大半辈子,见过的奇珍异宝可谓不计其数,但北宋官窑的瓷器却也只在三年前见过一次而已。
早有帮众搬来一把椅子放在茶几旁,关景元迫不及待地连忙坐下,伸手拿起案几上的瓷碗查看起来。
见关景元开始鉴定瓷器,李存舟暂时不理那个叫崔六的随从,一双眼紧紧盯住关景元的表情,心中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虽然明知九成九以上的可能是赝品,但还是存有一线侥幸,希望人假货真,这种情况就好象赌桌上的赌徒,只要色子不开,总还幻想自已的点数最大。
但事不遂人,关景元眼中那种见到稀世珍宝的兴奋光彩渐渐淡去,而李存舟的一颗心也有如投入水中的石头迅速沉到了湖底。
“怎么样?”张源寿问道。从关景元的反应中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放下瓷碗,关景元答道:“此碗古朴庄重,雍容典雅,釉色淳厚,匀润,开片极富节奏韵味,如水波粼粼,晶灵体透,且小器大片,纹如鳝血,实为百中无一的高仿真品,其制作水平之高几乎可以乱真,如果不是表面光泽稍有不匀,连我也不敢肯定是不是真品。看来这位仿制者对北宋官窑有非常透彻的研究,当得起名匠二字。”
关景元赞叹道。
赝品并不等于就是劣质品,单论制作,有的赝品甚至比真品还要好些,虽然没有看到真正的北宋官窑有些失望,但关景元不得不赞叹制做此碗匠人的手艺。
但赞叹归赞叹,仿的再象,假的也终究是假的。
“哦,为什么会这样呢?”张源寿好奇问道。
“呵,古瓷难仿,一是工艺,二是造旧。瓷器表面都有一层光,年代越短,这层光越亮,年代越长,这层光就越暗。为了让瓷品显旧,造假者一般采用土酸浸泡或用牛皮打磨的方法。土酸浸泡速度较快,但一是时间不好把握,一旦时间长了,把仿宋的变成仿唐的那就没有救了,二是瓷器表面会留有酸味,容易被认出。用牛皮打磨没有这两种缺点,但打磨时全靠匠人手上的功夫,难免会出现不够均匀的地方,比如边角,凹凸处,突出的部分容易磨损,而凹下去的部分则不容易被磨到。这个瓷器就是用牛皮打磨做的旧,如果不是贴近细看,很容易就会打眼。”关景元答道。
“噢,原来如此,受教了。呵呵,关老爷子,谢谢了。来人,送关老爷子去大厅。”认了人,也知道了是赝品,接下来的事就没必要让关景元再参与了。终究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知道详情的人当然是越少越好。
青帮弟子于是将关景元送出门外,老爷子虽然是满头雾水,搞不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不过人老奸,马老滑,怎么会不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张源寿是**老大,他不想说的事情你非要去问,那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吗?所以还是难得糊涂的好。
关景元离开客厅,李存舟双手一抱拳,“惭愧,惭愧,本想送份厚礼让你开心,结果却送了个假的,实在令人汗颜。今天算是老哥失礼,容明天再给补上。”
“呵呵,老哥此言差矣,所谓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这件瓷器是不是北宋官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的这份心意,兄弟感激还来不及,哪儿有什么失不失礼。来人,礼物收下,好好保存。”张源寿笑道。
有张源寿这句话打圆场,李存舟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
“谢了,呵呵,怪不得人说十里洋场内卧虎藏龙,有的是高手奇人,老哥我也算是个老江湖了,自出道以来,吃亏上当的事儿不能说没有,但还没有一次这么丢脸。唉,惭愧啊!”李存舟苦笑摇头。
“呵,话不是这么说。您初来上海,人生地不熟,所谓有心算无心,难免会着一些宵小之徒的道,算不上丢脸。不过话说回来,您是我张源寿的贵客,不看僧面看佛面,在我这一亩三分地敢打您的主意就是不给我张源寿的面子。您放心,三天之内,我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张源寿笑道。
“呵,如此那就有劳老弟了。”李存舟手笑道。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里是上海滩,如果是在北平哼!
………【第一百四十章 千王弟子】………
月亮是公平的,只要它还挂在空中,只要没被乌云遮住,它就会把月光洒向大地,不分贵贱贫富,不分豪门苦宅,只要光线能够到达的地方,都会洒上一层清辉。wWw.23uS.coM
一辆黄包车在街上飞奔,拉车的汉子膀大腰圆,身强体壮,长期日晒雨淋使他的肤色变得黝黑发亮,虽然拉着车子,但脚步轻盈,没有半点儿吃力的样子,黄包车的车身随着他迈动的脚步有节奏地一起一伏,仿佛在跳着一曲欢乐的小夜曲。
此时已是晚上八点多钟,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除了巡夜的警察,便只有无家可归,寻找栖身地的乞丐叫花。
跑着跑着,黄包车的速度慢了下来,车夫的眼角余光警惕地左右观察一圈,静悄悄的,没发现有可疑的人,于是一转车把,黄包车拐进了一条弄堂。
弄堂里没有路灯,光线更加昏暗,两边的住户里有人在听昆曲,咿咿呀呀,更给夜色增添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又跑了十几步,黄包车在一家门前停住,车夫放下车把再次观察了一遍四周,确定没有问题,于是回过身来向车上的乘客点了下头。
轻咳一声,车里的人弯腰下车,七十多岁,身形消瘦,颌下一络山羊胡子,穿一件灰布长袍,头上戴一顶圆顶宽边礼帽,举止稳重斯文,实足老学究的气质——正是昨天下午假冒关景元为李存舟鉴定北宋官窑的那个老头儿。
下得车来,老头儿先四下望了一眼,“你在门口看着。”吩咐了车夫一句,老头儿迈步来到门前,伸手在门板上轻敲三下儿,两重一轻,停了五六秒钟再敲三下儿,这一次是一重两轻,过后五秒再敲四下,两重两轻。
院内脚步声响起,随后是一个年轻女子压低的声音:“章台柳,章台柳,颜色青青今在否?”
靠近门缝,老头儿答道:“纵使枝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这首词是唐代词人韩翃所做,本是向而失散妻子询问情况的,没想被他们用来做接头的暗语。
暗号对上,呀的一声,屋门被从里边轻轻拉开,一个年轻女子出现在门口——是昨天下午同样在交易地点,被称为张小姐的紫衣女子。
把老头儿让进门内,紫衣女子探头看了一下外边的情况,和车夫稍稍点头打了个招呼,随后便退了回去,将门关上,那位车夫取出一条毛巾把身上的尘土抽打几下,然后在黄包车的脚踏板下坐下,后背靠着车座,看样子就象一个拉车累了的车夫在抽空休息,而他的眼睛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跟着紫衣女子,两个人一起进到房内,这是一间非常普通民宅客厅,屋里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一张八仙桌,几把木椅和一个柜子外便没有家俱了。八仙桌正上方的灯泡亮着,将方桌上铺着的绿色桌布照得分外鲜明,桌旁,一位年轻人正在摆弄一付扑克,五十四张纸牌在他手中好象活了一般,忽而如孔雀开屏,忽而似蛟龙出水,刚刚明明还在手心,忽一转眼,却从他的袖口中冒出。
听到两个人进来的脚步声,年轻人并没有马上停下,双手突然一扬,五张纸牌激射而出,直奔老者面门而去。
眼看纸牌就要撞在脸上,老者眼中精光一闪,一反刚才慢吞吞的老朽之态,右手伸出在空中连抓,将五张扑克一一抓在手中,反手捻开一看,却原来是清一色黑桃10,J,Q,K,A。
“呵呵,好手法,不愧是南千王杜一山的唯一亲传弟子。”老者一挑拇指,高声赞道。
“呵呵,张老爷子您也是宝刀不老,出手不凡呀。”年轻人微微笑道,嘴角微微翘起,现出一种玩世不恭的洒脱。
这位年轻人姓江,名华天,当然,是真是假,恐怕也只有他自已知道,今年二十五岁。自幼父母双亡,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靠着乡亲四临的帮助才活了下来。八岁时在村外玩耍,忽然看到一位老者卧倒路旁,于是找来大人,将之救醒。醒来后才知道,这位老者访友回家路经此处,因年老体弱,加之昨晚睡觉时不小心着了凉,走着走着便晕倒了,若不是被江华天发现,荒郊野外,说不定就此撒手西归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更何况人老了,身体恢复就更慢了。于是老者便先留在江华天家中养病,这一养就养了足足有两个月。
在这两个月里,江华天跑前跑后,又是请大夫又是熬草药,更不用说洗衣擦身,端屎端尿,把老者伺候得无微不至。老者心中感动,又见江华天聪明伶俐,善解人意,便问江华天愿不愿意拜他为师,离开山村,去见识外面的世界。
在和老者相处的两个月里,江华天听了不少山外世界的故事,对那样的生活充满了向往,于是便答应了老者,告别亲朋,离开了山村。
直到此时,老者才把自已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江华天——他就是被江湖上称为百变无形、神算鬼不知的‘南千王’杜一山。
当然,这个时候,江华天并不知道‘南千王’这三个字在江湖中的份量,他只知道,这位看似槁枯的老者是一位了不起的高人,天底下似乎没有什么事他不懂,也没有什么事他不会,特别是杜一山露出一手要几点掷几点的掷色子绝技后,更是崇拜有加,简直如同神人一般。
杜一山闯荡江湖多年,一身千术出神入化,难逢敌手,可惜中年丧妻,膝下无子,至近孤身一人。原本以为就这样孤独地走完一生,没想到临近晚年却收到这样一位弟子,于是倾囊相赠,把一身本事毫无保留地传给了江华天。
江华天天资聪颖,机智过人,加上穷人出身,性格最能吃苦,有明师指点,再加上他自已的刻苦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