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表妹,我这个下联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如果有,还请不吝赐教。”陈东兴拱手相问,在这种情况下,他不能不有所表示。
陈东倩偷眼去看陈万仁,似是怕父亲责怪,她和陈东兴等人今天只是第一次见面,关系并不很熟,刚才一时控制不住笑出声来,现在被人追究,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应对。
陈万仁虽对小女儿当众失笑有些不满,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因为陈东兴的下联失当所致,小女儿的反应固然有失大家闺秀的仪典,但也是事出有因,想一想,让这些城里来的人知道民间是卧虎藏龙之地,别以为住在农村的人就是没有开化,没有知识的粗人。
想到这里,陈万仁于是点了点头,“呵,表哥问你,你就回答好了。”
有了父亲的许可,陈东倩这才放下心来开口回答,“表哥,我爹所出的上联是一个绝情对,‘血牙嘴’三字除了表示‘血红色的象牙烟嘴外‘;这三个字还分别表示人身上的三种东西,‘血’,‘牙’和‘嘴’,你所对的下联是‘翠玉簪’字面虽然可以对上,但拆开后却是全不相干。”
小姑娘详细地解说一遍,说到最后忍不住又要笑出来,连忙用手把嘴挡住,笑意盈盈,说不出的乖巧可爱。
陈东兴的笑容却很不自然,说实话,他刚才根本就没有想到大伯出的上联中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意思,早知这样,他就不会第一个站出来抢着答对了。
自已堂堂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被一个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教育,这面子可丢大发了!
怎么办?
为今之计只有马上把下联对出才能保住面子,问题是,下联是什么呢?‘血牙嘴’,这三个字分开来对都很简单,可连在一起以后怎么就那么难呢?
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孙逸仁,孙逸仁摊摊手,耸耸肩,还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怎么对出这个看似简单,实则极难的上联。
再把目光转向李茹男,李茹男眉头微蹙,显然正在动脑筋,看来暂时也指望不上。
“这个,这个”那两位指望不上,就更不要指望我会帮他了,陈东兴搅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答案,而陈万仁还在乐呵呵地等着他的回答,急得他脑门儿冒汗,连连搓手,一时成了结巴。
“呵呵,不急,不急,这个上联的确是有点难度,慢慢想,慢慢想。”自已出的上联难住了几个人,陈万仁心里暗自得意,生姜还是老的辣,别看你们几个小辈儿又上大学又留洋,论学问,比自已差得远着呢。
看这三个人愁眉苦脸的模样,显然不可能答出这个问题,几个人试着又对了几个下联,结果不是对仗不工整,就是意境牵强,总之是很难满意。陈万仁也不想过于难为几个晚辈,自已便也对了几个,结果却也还是差不多。
“呵,公公,依我看这是个绝对,要不然不会连您也对不出来。”媳妇陈王氏笑着插口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并非所有的女人都喜欢读书的,这种吟诗作对的场合对某些人而言是乐在其中的雅事宜情,但对某些人而言则是如坐针毡的折磨。
“呵呵,也对,看来这个上联只有暂时留下来,等明年元宵灯会时再拿出来,看看是不是有人能对出来。”手捻胡须,陈万仁笑着点头赞同,虽然自已也没能对出满意的下联,但有这么一个堪称绝对的上联,也足以向他人炫耀自已的才学了。
听到这话,陈东兴,孙逸仁和李茹男的情绪都有些低落,合三人之力居然没能斗过一个乡下老头子,没面子啊!
没有金钢钻,还揽瓷器活,该。
我的心情却很不错。
“陈世伯,不如让我试试如何?”我笑着拱手说道——把露脸的机会让给你们都不能把握,那就不要怨天尤人了。
“哦,呵呵,老朽洗耳恭听。”陈万仁有些意外,连自已都对不出来的对子这个人真能对得上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无钱哪得食云吞】………
“呵,献丑了。陈世伯的上联是‘血牙嘴’,我的下联应以‘皮背心’,不知是否妥当?”我微笑答道。
“皮背心,妙,妙啊!”沉吟片刻,回味再三,陈万仁以手拍案,连声称妙。
血牙嘴是指‘血红色的象牙烟嘴’,而皮背心则是指‘毛皮制成的背心’,这是表面的意思,深里讲,血、牙、嘴分别是人身上的物件,而皮、背、心则分别是人身上的部位器官,字面相对应,字意也相对应,对仗工整,平仄合律,当真是难得一见的佳对。
技盖奴婢手,艺压当行人,学问这种东西,不是靠装就能装出来的,陈东兴和孙逸仁相视一眼,心中虽然不服却也无可奈何,谁让自已上学的时候没在国学上多下功夫呢?
“好,这个下联对的好!皮背心真难为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李茹男拍手叫好,眼中露出钦佩的目光,她早就知道我的古文功底很好,过生日时那枚胸针上刻的词就是出于我的手笔,此时出手应对,不过是牛刀小试,小露锋芒而已。
陈东倩亦是连连点头——单以此联上下两句来看,下联比上联更为自然,因为前者还要看到陈万仁手中的烟杆儿才能想到“血牙嘴”所指为何,而后者不需联想便知道是什么,小姑娘的文字功底虽不及乃父,但也是家学渊源,鉴别欣赏的能力还是有的。
“呵呵,好好好,江先生不愧是大地方来的人,学问高深,老朽佩服。”手捋须髯,陈万仁笑着说道,看我的目光也大有不同——今天到雾灵山庄的七个人中,春梅,两个开车的司机属于下人,自不必去说,陈东兴是自已的侄子,其父是宝记银号东家,孙逸仁是北平米业行会会长的孙子,至于李茹男,则是北方第一大帮漕帮帮主的掌上明珠,都是家势显赫,家财万贯的富家子弟,而我虽然挂着一个大侦探的头衔,但那只是一个虚名,不能当吃,不能当喝,所以他也只以普通客人视之,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可通过刚才这个对联,他才发现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吟诗作对于文人而言虽属消遣娱乐的“小道”,但对人的才学,急智,应变等等要求很高,尤其象这种刁钻古怪的对子,若非头脑极其聪明者,很难在短短几分钟内答出下联。而我不仅对出了下联,而且下联比他出的上联更加工整得体,不说别的,单论这份急智,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陈万仁是当过县官的人,看人自有其独到的眼光。
“江先生,我这里也有一个上联,一直没有想到合适的下联,不知可否向您请教?”见父亲的上联被我破解,不知是一时技痒还是争强好胜之心被激起,坐在旁边一直少言寡语的陈东莲忽然开口说道,一双忧郁的眼睛抬起扫了一眼,很快又低下了头。
“呵,请教不敢当,大姐,请。”艺高人胆大,胆大艺更高,我微笑说道,
陈东莲略一沉吟,低声说道;“有酒不妨邀月饮”。
“好联!”我鼓掌叫好。
陈东莲肩头一滞,抬起头来又一次望向我,眼神中带着几许诧异,几许惊喜,“呃,江先生,请问此联好在何处?”
“是呀,老朽也很想听听江先生的高见。”陈万仁也笑着问道。
以对联而言,陈东莲所出上联遣词造句很普通,并没有特别的含意,故此,语境虽比“血牙嘴”为高,但难度却相去甚远,不过是中规中矩,称之为好未免就有点儿过了。
“昔年诗仙李白有诗《月下独酌》,诗云‘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能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同交杯,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此联为‘有酒不妨邀月饮’,其意取之于此,李白之作,情景交融,孤绝寂寞中透着洒脱的意气,而此联则直抒胸襟,似是在开解心扉,语虽平,其深似渊,话虽浅,其意至坚。短短七字,却隐含着无穷深意”
侃侃而谈,化腐朽为神奇是文人的功夫,想当年明朝科举,八股文要求何其严格,那些应考的举子尚且能凭手中的生花妙笔写出绝妙文章,我的才学虽然和那时的状元,榜眼,探花无法相提并论,不过唬人已绰绰有余。
一番话说得陈东莲眼中神采放亮,连习惯性一直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似是心中的一个死结已被打开,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有不同。
“一凡,这个上联真有那么多的讲究吗?”旁边,李茹男偷偷扯了一下我的衣袖,压低声音小声问道,这首《月下独酌》她也曾经读过,诗写的的确很好,不愧为诗仙作品,但这个上联论意境显然不能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去比,我这样的夸奖称赞,是不是过分了?
“呵,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也许真就有那么多讲究呢。”我微微一笑,同样压低声音不动声色地答道。
白了我一眼,李茹男把头扭了过去,本以为我那样说是有什么理由,谁想只是顺口胡说,蒙到哪儿是哪儿,她自然不信我会是那种信口开河不负责任的口舌之徒,但也知道现在不可能问出实话。
“江兄,说了这么多,那你的下联到底是什么呢?”见李茹男和我咬耳朵,举动非常亲密,陈东兴和孙逸仁从凡底冒出一股酸意,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好有过激的反应,让人觉得自已太过小气,没有风度,只好拿对联的事儿来催促。
“呵,我的下联就没有陈大姐的上联那么雅致了。我对的是‘无钱哪得食云吞’。”我淡淡一笑,随后公布了自已的答案。
无钱对有月,哪得对不妨,食云吞对邀月饮,对仗工整,平仄严谨,然而一个是雅到极致,一个却是俗到极点,一个是典型的诗词用语,一个却是再平常不过了民家俗话,放在一起可谓是风马牛不相及,但细品之下却又是丝丝入扣,严丝合缝。
“好!好一句‘无钱哪得食云吞’,点睛妙笔,化平凡为神奇,江先生真是状元之才呀!”陈万仁连声叫好,众人之中,以他的国学功底最为深厚,很快便体会到此联妙味,连连击掌赞叹。
正在大家对联连句兴致正浓时,赵管家从门外走了进来,“老爷,酒席已经备好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夜武】………
晚宴非常丰盛。
雾灵山庄虽然位于山区家村,远非繁华之地,但陈家作饭的师傅却是从县城高价请来的大厨,尽管手艺没办法和北平城各大酒楼饭楼的掌勺名厨相比,但也是百里挑一的厨艺高手。此次陈家设晚宴为来自北平城的客人接风洗尘,那几位可都是吃过见过的主,为了不丢陈家的面子,讨得雇主的欢心,几位大厨可是拿出了压箱底儿的功夫,煎炒烹炸,溜煮熬炖,几十道色香味美的大菜摆在桌上,不要说尝,单是看在眼里也让人口齿生津,垂涎欲滴。几位来自北平的客人经过一天的舟车劳顿,肚子里早就空空如野,虽有蛋糕点心垫底儿,但那些零食终究无法起到正经饭菜的作用,常言道,饿了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蜜不甜,这几个人吃得是津津有味儿,连声称赞。
客人吃的满意就是主人家的面子,见大家吃得开心,陈万仁更是喜形于色,其间更是取出珍藏了几十年的家酿美酒佐餐祝兴,他的儿子陈东华文虽不行,喝酒劝酒却是一把好手,划拳行令更是纯熟无比(习武者的眼力和反应速度比常人快得多),而且三杯酒下肚,人也放开了,拉着几位男客拼酒划拳,陈东兴和孙逸仁两个是风月场中的常客,自以为划拳功夫了得,谁知和陈东华一斗,输得是落花流水,十杯酒中往往被罚喝掉八杯,自酿美酒度数虽然不高,但喝得多了也一样上头,酒酣菜美,不大会儿功夫就晕头昏脑,不胜酒力了。
我自然是安然无恙,一方面我的酒量本就不错,想要醉没那么容易,另一方面,手上的功夫是赌术的基本,我如果不打算输,天底下又有谁能让我输?陈东华找我划拳斗酒,被灌的只能是他。
心里高兴,陈万仁也多喝了几杯,人老了,精力比不得年轻人,陈东兴和孙逸仁酒力发作时,他也是醉眼惺忪,面红耳赤。
晚宴结束时差不多到了九点,弯月高挂,星斗满天,离开客厅,我们返回住宿的偏院,前边,两名下人搀着东摇西晃,连站都站不稳的陈东兴和孙逸仁,后边,我和李茹男跟着——酒她也喝了一些,不过浅尝即止,区区三两杯而已,女人喝酒,总是要斯文一些。
“哇”,走在最前边的陈东兴把扶着他的下人推到一边,一头冲到一棵杨树下扶着树干就吐了起来,酒和菜在饭桌上时是美味佳肴,可在肚子里转过一遍再吐出来,那气味只能用难闻来形容了,风吹过来,惹得李茹男伸手掩住口鼻,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
“哈哈,酒量不行,叫你还逞能,这下没话说了吧”,“哇”,见陈东兴当众出丑,孙逸仁笑着挖苦着,没想到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嗓子眼儿一顶,一阵恶心,连忙冲到另一棵树旁也吐得是一塌糊涂。
“哈,还说我,你自已不是也一样!”吐了一阵,陈东兴肚子里好受一些,一抬头,见孙逸仁吐得比自已还邪乎,抹了抹嘴角儿,指着对方便笑了起来。
两个醉鬼的表演看得李茹男直皱眉头,明明是斯斯文文,相貌也算标准的两个人,醉酒以后怎么就变得如此不堪?莫非这就是酒后露真容?
一路上又吐了两回,几个人这才回到了偏院,陈东兴和孙逸仁两个躺到床上便再也爬不起来,鼾声如雷,比死猪还象死猪。
安顿两个人睡下,我先送李茹男回房间才返回自已的房间,进到屋里,先是洗了一把脸,然后躺在坑上,桌上油灯发出的暗淡灯光将屋顶照得影影绰绰,望着顶篷上糊着的多彩图案,我的思绪回到了遥远的过去——曾已何时,我也是偏远贫穷的农村孩子,只是机缘巧遇,碰到了恩师杜遗山,这才离开了农村,踏入了江湖,见景思想,念及往事,真是心朝澎湃,竟是久久不能入眠。
既然睡不着,那就不要睡了,与其躺在床上耗时间,不如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想到这里,我翻身下坑,穿好衣服,推门来到院内,此时已是深夜,看月亮的方向大概在十点十一点左右,皎洁的月光洒在地面,仿佛给院子罩了一层霜花似的,远处,雾灵山好似一位沉睡的巨人,黑沉沉地默然不动,涛声阵阵,夜风吹动树木发出的声音就象巨人的鼾声。
深深吸了一口气,清凉新鲜的空气充满胸腔,让人的精神分外清爽,站在这寂静的山区小院院内,整个人的感觉就象融进了自然。
压压腿,扭扭腰,将身体各处的关节活动开,待到周身关节微微发热,扭动灵活没有滞涩之感时,这才抬手亮式,展开拳脚。
酒意微醺,心随意转,我施展的是一套醉八仙。拳诀有云:
醉者,醉也,号八仙。头颈儿,曾触北周巅,两肩谁敢与周旋。
臀膊儿,铁样坚;手肘儿,如雷电。拳似抵柱,掌为风烟。
膝儿起,将人掀,脚儿勾,将人损。披削爪掌,肩头当先。
步趋儿,东扯西牵,好叫人难留恋。八洞仙迹,打成个锦冠顾天。
汉钟离,酒醉仙。胡芦儿,肩上安。让来让去,得他便。虽则是玉山颓样,也须要躲影神仙。膝儿起,撇两边,起时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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