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摊青草茶的小贩正用改良的小货车一路叫卖,什么绿豆冰、仙草冰、菠萝冰一应俱全,就看你有没有银子,一杯十五元。
额头浮现三条黑线的席莉儿很想当场掐死她。“死女人的假度完了没?你别想把我当牛马使唤。”
金币是他们的,夏威夷也是他们的,连碧海蓝天都该是他们的,为什么她这只高贵的米虫什么也没得到,只留给她暗无天日的忙碌。
席总请签名,席总请盖章,席总请下定夺,席总、席总、席总……
天呀!她快要发疯了,满脑子装的是公事、公事、公事,毫无私人时间实行她悠闲的米虫生涯,她的世界由柏拉图的理想国走入纳粹统治的黑暗帝国。
她这只当了凤凰的麻雀还是想念她的麻雀生活,朝九晚五当个摸鱼族,终老于小小的庶务课。
“死女人的‘产假'刚要开始,你没瞧见我的肚子像座山一样雄伟吗?”呵呵……抱歉了,人为鱼肉我为刀俎,认命吧!
“真的,你怀孕了!”太……太可怕了,大祸害居然要生小祸害了,这天下还能太平吗?
冷不防的一颤,席莉儿连忙退后三步,以免被凶恶的煞气冲到。
“我们非常努力做人,有爱的结晶也理所当然,你怀疑我老婆的性别有问题吗?”莫提亚轻松地摆脱欧康纳的箝制,笑得好不愉快的走向他的妻子。
连体婴是不该分开的,上帝造人时就是要他们永远连在一起。
“嗟!他们怀疑的对象是你,你有变性人的倾向。”敢说她不是女人,难道他喜欢抱男人不成。
“老婆,我们的枪口一致向外才对,你干么先给我一枪?”他受伤了。
自尊。
“谁教你说我性别有问题,事关一条人命耶!”她肚子里装的可不是跳蚤苍蝇,而是有手有脚的人。
“我怎么敢说我心爱的老婆有问题,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最美丽的女人。”情话说来不恶心,深情不悔的两眼充满感人的爱意。
“你也是我心中最英挺的男人,我爱你爱到骨子里,山枯海烂都不能见证我对你的深情万分。”多丢些垃圾还怕山不枯水不烂吗?
“我也爱你,老婆,谢谢你为我带来春天。”她是他的所有。
情深似海的莫提亚低头吻住妻子艳红的唇,双臂紧环着她的粗腰无限爱怜,彷佛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的存在,再也看不见其它生物。
唯美到令人动容的吻宛如一幅画,让人狠不下心打断他们的浓情蜜意,深深为他们的爱情而感动。
可是一旁咬牙切齿的席莉儿和欧康纳却想将他们分割成一块块,让他们明显逃走的举动为之受阻,无法再向外移动半步。
“等等,我英明神武的前代总裁,你走错方向了吧?”以身一挡,欧康纳成功的拦下这对爱作戏的爱情鸟。
莫提亚笑笑地朝他一眨眼。“继续度蜜月。”
他话刚一说完,怀中行动不便的大肚婆妻子抬腿一踢,配合得天衣无缝,让欧康纳弯下身夹紧双腿猛跳,难以入耳的咒骂声倾巢而出,看得几乎要喊痛的席莉儿不敢追上前,怕下场和欧康纳一样惨不忍睹。
“死女人你又想到哪里去,好歹把你的老公留下来受死。”不能把公司丢下不理,她快累死了。
蓝凯月笑着回答,声音渐远。
“去找维也纳森林的钢琴师,我要非礼他,哈……”
她的笑声轻扬,可怜她脸色铁青的老公急忙将她塞入车内,以最快的速度远离可能遇上Narcissus的地方。
他死都不会让她去非礼其它男人,她想都别想,钢琴师的琴键蒙尘了。
故事走向太阳落下的方向,灿烂夺目。
那是一片如雾似梦的花海,纯净无垢的只剩下一种颜色,不特别炫丽的散发着淡淡高雅,不远处冷冷山岚随风轻飘。
迷失的越冬蝴蝶在雾中找寻出路,牠知道山雾的水气会让牠美丽羽翼变重,只能停在沾满露珠的花瓣上吸吮一口蜜,维持体力飞向同伴所向往的乐园。
暖洋洋的阳光破云而出,一片绿意染上五彩虹霓,红的。紫的、黄的然绽放,唤醒沉睡的山谷带来花的讯息。
迷蒙的雾光中彷佛有道纯白身影,袅袅娜娜地为这一季的开始而欢欣鼓舞,足步轻盈如夏之精灵没入林间小径。
轻扬的歌声由远处传来,山的那一头住了一位美丽的少女,她以美妙清亮的歌喉引导情人的到来,笑语如串的开启晓明的一天。
温柔慈祥的容颜似乎浮现山的一边,淡笑如昔地诉说对儿子的疼爱,不忍心留下他一人独自受苦。
好象无尽头的山路盘山而绕,云雾的故乡深不可测,来自远方的呼唤声声切切催促游子的脚步,山魈野魅也阻止不了。
风,如此轻柔地吹着,吹乱那一头与母亲柔软的心一般的黑发。
“小姐,要不要搭便车?”
亲切的妇人声引得前行的人儿足下一顿,优雅如十九世纪的英国贵族回头一睨。
“不用了,谢谢。还有,我不是小姐。”低沉的嗓音一出,教人不再会错认性别。
“啊!抱歉、抱歉,少年仔,你长得实在太漂亮了,我还以为你是女的。”哇!比女人还漂亮,八成是城里的模特儿。
男子不语,悠然自得的踩着雾色上山,好象他背后的行李装的是空气,毫无重量的随意一甩面不改色,清冷的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不过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赶不走乐天好客的黝黑妇女,深邃的五官透露出原住民的韧性,缺牙的黄口喳喳呼呼的仍兀自招呼。
“先生是来玩的吗?现在上山是有点早些,山下的班车没那么早开。你坐我的‘劳斯莱斯'比较快,保证不会让你掉下去。”
“劳斯莱斯?!”她指的是那辆快解体的拼凑车吗?
顾大妈笑呵呵地拍拍身边没门的座椅颇为得意。“我儿子帮我组装的,不错吧!载起货来吓吓叫,飙个五十、六十不是问题。”
面对妇人的热情相邀,黑衣男子不多话的摇头拒绝,他不认为那车子载负得了他的重量,安步当车也是一种闲情。
想想有多久没放松心情迎接晨曦的金光,那一朵朵染上阳光颜色的白云是多么耀目,让心灵一下子净空,只剩下清灵的魂魄。
因为工作的缘故日夜颠倒、作息不定的他以仰望满天星空为常,曾几何时竟然遗忘破晓的明媚,辜负大自然给予人们的优惠。
风中带着淡淡的清香,那是山林间独特的气息,令人烦忧全消,只想慢慢回味这抹纯净,不愿被人打扰。
可是……
人生来那张嘴巴就是为了要说话,他不开口总不能要求别人和他一样惜字如金,心中所要的安宁被一阵老车嘎吱嘎吱的声响打散。
“少年仔,你好象不爱说话吶!我们山上的人嗓门特大,一天不说上百句话会死人的,你不会嫌我太吵吧?”
她口中能飙上五、六十的铜罐车以极缓慢的速度前进,车速大概不到二十,比老牛拖车要快上一点点,蹦砰蹦砰的声响大得让她要扯开喉咙用喊的说话。
“做人呀!千万不要想得太多,你看我年纪都五十几了还像一朵花,没烦没恼的笑口常开,想要活到一百岁都没问题,身康体健能扛一把竹子,许多年轻人都及不上……”
是一朵枯萎的喇叭花。男子心里想道。
“我告诉你呀!我年轻时可是族里最漂亮的女孩,很多人都抢着要娶我回家当老婆,我眼界高挑呀挑的挑到一个老芋仔……啊!你晓得老芋仔是什么意思吧!就是当年跟老蒋退守台湾的老兵……”
喋喋不休的顾大妈像是遇到老友似地说得不停,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回答,自说自答得不亦乐乎,似乎有一箩筐的私语不吐不快,一张宽大的嘴始终没有阖上的一刻。
从她结婚那天说起一直到儿女成群,车子越开越慢有几度差点熄火,只差没下车用推的和他并行,她难得有机会碰上个和她“投缘”的小伙子。
所谓投缘指的是他从不反驳她的话,安安静静地让她口沫横飞说个没完,不加以制止也不会嫌她烦,任由她把家里的大小事说上三遍五遍。
半个小时不到,男子已经知道她家有一片果园,丈夫是退伍多年的老士官长,夫妻俩同心的打理赖以维生的水蜜桃园,还有一个在小学教书的女儿。
他们还兼营民宿,提供像他这种上山旅游的观光客住宿和三餐,欢迎他不嫌弃前来投宿,看在他们有缘的份上,她可以打八折优待,反正是淡季嘛!没什么客人上门。
“啊!我的车又给我使脾气,不踹个两脚不成器。”别停呀!否则她就回不了家。
顾大妈不踹不打紧,以往一踹就起死回生的老伎俩这回不管用了,她用力一踹后整辆车居然发出可怕的哀嚎声,砰砰的冒出白烟不再前进,空有马达的回转声却一动也不动的瘫着。
这下她的笑容有点尴尬了,不好意思地瞧了瞧和她“聊”了老半天的男子,想开口要人家帮忙又总觉得过意不去,舌头伸了伸还是开不了口。
只想独身上山的男子没打算出手相劝,萍水相逢的交错只是人生旅程中一个小点,少了聒噪的声音反而清静,他一向与人保持不易跨越的距离。
在他举步准备离开之际,母亲慈爱的笑颜忽然跃入眼前,他看着妇人无措的推着不动的车,母亲秀丽的身影彷佛与她相融,在这一剎那间,他看见一位母亲辛劳的背影。
他想如果这是他母亲的话一定希望有人伸出援手,她孤单了大半生也不过为了一段错误的婚姻,她比任何人都需要他。
行李往没顶没盖的车后一掷,他不置一语地挽起袖子帮忙推车,并继续忍受妇人高八度的赞誉和道谢。
路,似乎是没有尽头。
那双在琴键上飞舞的修长十指磨出细茧,淡淡地渗出一抹红艳,他抬起头一视一望无际的天空,低云浮掠雄伟山边。
蓦地,一片随风摇曳的海芋跳进眼底,他诧异的多投注两眼,那花海的深处有道人影晃过。
“你在看什么……喔!是赵老头的花田呀!你有空可以去走走看看,他们的花圃是我们山上少数有开放观光的,自由采撷……”
男子的耳中听不进妇人的声音,他心里想着的是捧着一束海芋微笑的温柔女子,那是他贤淑多情的母亲,一如她所深爱的花儿。
然后他看到她,一位在风中轻笑的年轻女孩,白皙胜雪的肌肤和她怀中的海芋一样素净典雅。
他的眼中蒙上一层雾。
第二章
风夕雾。
一个人如其名的灵慧女孩,卷翘羽睫像春天戏潮的蝶儿鼓动双翼,一眨一眨地流露山林儿女的灵气,水漾漾的活像会说话似的让人心动。
她的脸很小,小得不足男人一个巴掌大,皮肤细细柔柔的像初生婴孩般娇嫩,彷佛轻轻掐就会滴出水来,细致得不像真人。
她的骨架也很小,轻盈似花瓣好象没什么重量,虽然吃得多却不见长肉,给人一种似乎随时会淡化的感觉,化成一缕轻雾随风而去的感觉。
她的身体不好,非常不好,她有相当严重的气喘病,每次一发作都惊天动地的像要到鬼门关报到,让人无法安心。
山上唯一的一间医疗所是专门为她成立,年轻的男医生不眷恋城里到手的名望和声誉,名利皆拋的只为照顾比玉还脆弱的小人儿。
在生生死死间来回徘徊了好几次,她有一颗坚强的心脏和打不倒的毅力,意志力惊人地看淡气喘所带来的威胁性,坚持要栽出令人感动的花卉。
她说花像人一样拥有生命,不管是喜欢或憎恶都无私的绽放美丽,让每一个人都能开心的露出笑容。
几乎认识她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喜欢她,受她吸引想多靠近她一点,从中汲取那份宁静祥和,以及她眼中跳动的灵黠。
不过这“几乎”是有但书的,不是山上的人都能敞开胸怀接纳一个混血的私生女,至少嫉妒比自己美丽的顾其忧就十分讨厌她,希望她从不曾出现在这纯朴的小镇上。
是的,风夕雾的出生是镇里的污点,她多情又娇媚的母亲爱上一个来自法国的有妇之夫,甘愿无名份的跟着他,一生受人唾弃也无怨尤。
虽然最后她父亲离弃深爱他的元配而娶了她母亲,但是重视门户之见的长辈仍不能见容于她们母女,想尽办法要逼她们离开,只承认原先的媳妇而不愿多看母女俩一眼。
她的眼睛看起来有点绿意,天气晴朗时瞳眸深得像花瓣上的绿萼,沾了水气更显动人,平常眼珠的颜色偏黑。
她没冠上父姓跟着外婆姓氏,因为当初只有外婆肯接受非婚生子的她,张开防护的羽翼为她挡下一切流长蜚短,并坚毅不拔的说服外公容许她的存在。
即使疼爱她的外婆已经不在了,但随着时代的变迁和民风的改变,喜欢她的人越来越多,遭人嫌弃的毛毛虫如今已蜕变成人见人爱的翩翩蝴蝶。
“雾姐姐、雾姐姐,我捉到十只蚜虫,你看我厉不厉害?!”
“哇,小桃好棒喔!才一下子工夫就捉了十只害虫,雾姐姐有奖励哦!”
怎么晒也晒不黑的细白小手撩开滑落的发丝,微泛桃色的肌肤如同成熟的水蜜桃鲜嫩欲滴,让接过她糖果的小朋友看得眼都直了。
小桃是附近育幼院的孩子,平时没什么事的时候,她会让院里的小朋友来帮忙捉捉虫,以最不伤人的方式用糖果饼干当报偿。
没有父母的孩子容易自卑,而且自尊心比一般人强,刚好她不喜欢化学药品污染她细心培育的花卉,因此有好理由藉以训练他们独立的能力,甚至用双手赚平时得来不易的零用钱。
她会以各种名目雇用育幼院的孩子采收花卉,有付出才有收获,工资多寡依他们努力的程度发放,不会偏袒或多给,避免造成他们对金钱扭曲的错误观念。
“雾姐姐,我们捉的虫要不要掐死,牠们要从罐子里爬出来了。”一个留小平头的国中男孩咱地将虫拍回罐子里。
“你敢掐死牠们吗?”她打算装满一罐再淹死,虫尸含有高蛋白质可以当肥料。
“敢。”他边说边掐死一双肥胖的花虫,然后随手在脏污的裤头一擦。
风夕雾好笑的拍拍他的头,发现他比一年前又长高了几公分。“好,我任命你为除虫大队的大队长,负责消灭所有的害虫。”
“是,遵命。”他顽皮的立正站好,行了个标准的童子军礼。
伸了伸懒腰,不耐久蹲的双腿有点麻意,有气喘病的风夕雾偏好莳花弄草,她揉了揉麻到发痛的小腿走了两步,尽量活动四肢让血液活络。
身处在一片白色的花海中,她的心有说不上来的满足,当初为了砍掉外公万分重视的槟榔树时,她差点被他用竹竿头打断双脚,满屋子跑给他追的硬是跟他磨出一块地试种海芋。
一开始她的栽种并不顺利,花苞小不好销售,她以半送半卖才稍微打平开支,让那年槟榔大卖的外公气得不准她再种花。
可是她不死心的仗着他的宠爱一再任性妄为,在历经风灾、雨灾、地震、台风和土石流的侵袭,她终于在一班园艺系学生协助不断改良下,培育出独一无二的秋水海芋。
秋水是外婆的名字,不怕雨水、长得特别硕美的海芋就像她坚毅温婉的性格,不畏艰辛也要在高冷的山坡地绽出属于自己的生命力。
“哼!教你别像野孩子一样挖土弄得一身脏,你偏是不听话自找苦吃,我趟老铜卖一辈子槟榔还怕养不起你吗?”等他两腿一伸下全是她的,干么辛苦的日晒雨淋把自己折腾得不成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