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过头来看着我,一直看着,好像可以这样看着我一辈子。
☆、Chapter6大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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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给人带来期望的同时又略显哀伤,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运动开幕时欢呼雀跃,但闭幕却有着不可名状的失落感。每每主持人说道“请运动员退场”的同时,总会有行进乐奏起,和开幕式相同的乐曲,听着却不是相同的心情。
当我们每个人穿上学士服,故作镇定地拍好毕业相,再坐到礼堂中准备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时,心里最多的感触会是“舍不得”还是“巴不得”?这当然无从考证,几千人的脸上有几千种万变的表情。
和往常好似去打渔一样的装扮不同,对于毕业生来说这样意义非凡的一天,校长也西装革履起来。主持人点到毕业生的姓名,每位学生几乎都红着眼眶走上台,双手从校长手中接过毕业证,校长对每位毕业生都说了些什么,台下是听不到的。“毕业生,江立夏。”轮到我了。
从坐席到校长面前,一共33步,我来不及红着眼睛流泪,一直幻想,校长会对我说些什么,会不会每个人都是相同的“恭喜你顺利毕业”。我不想听到诸如此类的话,好像毕业的同时也被时间碾死在脚下。想到这里,我意外地站在校长面前笑了。
“此学生完成了在校的各项课程并修满了相应学分,校方批准给予毕业证与学士证。”主持人接着说道。
当我接过毕业证,我听到眼前那年过半百的老校长这样对我说“希望毕业后你还能这样积极乐观地面对工作,学校的毕业册将永远记载着你的名字。”
走下讲台的同时,主持人读到了下一位毕业生的姓名,我的眼泪也如爆裂的水管顺势迸发而出。用毕业证掩面,愣愣地坐在那里,校长对我说的话好像VCR一般不断地在我脑中回放。直到毕业典礼结束,我都一直那样坐在原位。
“江立夏,想什么呢?”曹雨希将我手中的毕业证一把抽走。
他和可心看到的是我红肿的双眼与满脸的泪痕,他又立刻将毕业证塞回我的手中,拖着可心离开礼堂。我又躲在毕业证后嚎啕大哭,硕大空旷的礼堂,只剩下我和纵横交错的几排椅子,还有被这空旷场地放大到几倍的哭声。
晚上在Ivan家餐厅吃了毕业散伙饭,只有四个人却点了满满一桌子菜。
“你们毕业后要直接工作吗?”我问起他们。
钟诗杰想了想“我要干回老本行啦!”
“本行是?”钟诗杰是视觉设计专业的学生,各项证件样样齐全,其实去外企工作也是不错的选择。
“接手我家的连锁店。”
他从未告诉过我们他家是开连锁拉面店的,而且是我们平时很常去的那家,全国大城市都有分店,他果然还是不折不扣的拉面小开。
“明明是有钱家的少爷,还天天哭穷是要怎样?”可心鄙视地说道。
“我投了简历到K家具,而且已经被回复了一个Yes。”说这句话的人是曹雨希。他的专业是室内设计,而且K家具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家具商,堪称家具市场巨头之一。能被那样一个企业录用,我想他本人的实力应当是用“厉害”两字都不足以形容的。
“可心你呢?”我问。
刚才还同钟诗杰调侃的可心,忽然安静了,放下刀叉,把头埋在桌子前。
钟诗杰趁机起了哄“这么害羞,不会是毕业就要找人嫁了吧?”
可心抬起头给了他一个FUCK的手势,说“我想和立夏自创品牌……”
可心同我一样是服装设计专业的学生。在这样一所美术大学,服装设计是个热门却也是毕业后最没方向的专业。去服装厂?大多数学生都低不就,去名品大牌?大多数学生同样也高不成,去普通小品牌?人家又不招刚毕业初出茅庐的大学生。而可心认为打破这一切的出路就是自己创品牌,自己开小店。
“你呢?”这三个人几乎异口同声,连正在一边拉着大提琴的Ivan也停下了,放下手中的琴弓,看向我。
我有些慌乱,却还是比较准确地表达了我的意思“我想考虑一下可心的提议。”
2
那天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里还揽着一个纸箱。东西不多,却是我大学整整四年的回忆,带着这些回忆和可心两人走出校门。
Ivan在门口等着我们,曹雨希也在,而钟诗杰早已经被他家的司机连人带物地接回了老家。
他们身后是一亮白色的SUV。Ivan说是借他母亲的车子一用,等我时正巧被曹雨希撞上让他也沾了点便宜。后备箱塞满了我们三人笨重的行李箱,还有杂七杂八的纸箱塑料箱。
曹雨希和可心被依次被送到家,他下车前还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和Ivan。他担心Ivan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兽性大发我一个弱女子怎么应付。而可心下车前还对我挤眉弄眼地使眼色,要我好好把握这个单独相处的大好机会。
我坐在Ivan所在的驾驶座正后方,看不到他的表情,从后视镜也看不到。眼看下一个路口就到我家的小区,他将车子一个急转弯又折了回去,我有些疑惑地拍了他的肩膀。
“我们再绕一圈吧,我……有话跟你说。”
他开着车缓缓的,车内一片寂静,好像投掷一枚石子就能看到荡漾波纹。
“那个……”他刚要说些什么,我的手机猛然一声响。
关键时刻总是曹雨希“喂?你还好么?他有没有对你动粗?有没有把你带到小山沟里?”
电话这端的我似乎能感觉到他用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对我表达的担忧,但更能看到驾驶座上Ivan渐渐因愤怒而竖起的毛发以及那股波及到我的恐怖气场。
“那……那个我一会再打给你……”以迅猛的速度挂掉了电话。
“你……接着说吧。”小心翼翼对Ivan开口。
一瞬间,令人那样毛骨悚然的气场消散不见。
“江立夏。”我猛然正襟危坐,当一个人叫我的全名时,总会有种要公布关乎前途的大事的感觉。
他顿了顿“我……如果我说……”也许我十有八九是知道他要对我说些什么了。
“我说……我喜欢你的话,你会考虑吗?”
一种前所未有的喜悦在我胸口慢慢膨胀,初次被人告白的心情是否都是如此。
我突然很想捉弄一下这个纯情的男人,故作镇定地说“可你那么老,比我大了五岁。”其实话音刚落连我自己都很想没形象地大笑一番。
他慌乱了阵脚“那个……那个年龄不是问题的,我的心理很年轻。专家说了我的心理年龄大概是19岁。”
“太年轻了吧。那我在你旁边不就成了欧巴桑了。”
“没有没有,你看起来还是很像18岁少女的,所以不是问题,不是问题。”他又连忙解释。
车子又一次到了小区门口,他停了车,转过身来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我。我只是笑了一声,没有说话便下了车。他帮我将行李取出,目送我走进去。
待到他完全看不到我时,我又突然放下行李跑到门口。我看到了他原本失落的眼神好像被点了开关一样,“啪”的一声,我似乎能听到这“啪”的声响。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他点点头。我想,我会试着和他交往看。
3
“你真的答应和那个混血小子在一起了?”曹雨希在电话里问起我。
“只是觉得他这个人挺善良的,我想给自己一次机会也给他一次机会。”
“机会,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他的声音很小,小到电波声都能阻挡,可我却听到了。
“那祝贺你摆脱单身啦!”他又急转弯一般,好似恢复了元气。
挂了电话在床上辗转反侧,我这样一个给自己机会的草率决定是不是真的不太妥当?就连我自己是否真的喜欢Ivan都不清楚,模棱两可的感觉,同曹雨希有那么一点相似。可我却答应了这个第一个对我告白的Ivan,同破罐子破摔一般将自己推给了他。
“立夏,我帮你撑皮筋,你来跳。”
“那你要紧紧撑住啊。”
是我和谁在跳皮筋?
“霖,你也来和我们玩吧。”
“我才不和小孩子玩。”
霖,又出现了这个名字。
“明明自己也是小孩子!”
“我比你们都大!不服气就比试去!”
“比游泳!村里的大人都会游泳!”
“比就比!”
别去,不要去!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潜意识告诉我,要阻止他们,不能去……
又一次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又是那断层中的人、事。还有那些奇怪的对白,模糊的脸,和那个叫霖的孩子。我捶胸顿足地回忆,却也丝毫没有头绪。可梦中那个为我撑着皮筋的孩子又是谁?曹雨希?
头好痛,这样复杂错乱的记忆,何时才能被完全挖掘。可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我填满了断层里的所有沟沟壑壑,却意识到了真相的可怕。若真这样,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还会是如今的我吗。
是时候去寻找一下这个叫霖的孩子了。
☆、Chapter7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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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和母亲两人坐在客厅,打算同她提起和可心创立品牌的事。
“妈,有事和你说。”
母亲调低了电视音量,以最舒适的姿势坐好“说吧,妈听着呢。”
由于内心的半点迟疑,嘴也没张开就支支吾吾地溜出一句话“我想和同学开店……”
“说什么呢?都要工作的女人了怎么还那么小家子气的。”
抿了抿嘴,酝足了底气,也不顾什么后果,一咬牙一跺脚“我想和朋友开店!”
“江立夏你是不是疯了?”她的语气很平静,很严肃,让我没办法有半点反驳。
她又接着说下去“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代?创业是那么容易的事吗?你那没用的亲爸就是自己创业创死的,这不用我讲你心里应该最清楚的不是吗?”
母亲一向如此,将对父亲的怨撒在这个家里唯独混着那个男人DNA的我身上。可她终究是因为爱我关心我才会说出这番话来,即使这一切都不是我想听到的。
“妈已经给你托人找了一份工作,其余的一概不考虑,回房间吧。”
这是我威严的母亲,我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折进了弟弟周晓的屋子里。直直地走到他的阳台,坐在摇椅上,望着几乎没有任何星星点光的夜空。母亲为我安排的那份工作是某家玩具公司的样品设计,听起来好像很不错,若同专业的同届生听到了一定也会双眼大放光芒。那份工作也许看起来很可口,但唯独的不好,便是因为它并不是我的意愿。
“老姐你怎么了?不开心?”周晓拉开阳台的落地窗。
“恩……不是十分的开心,五分开心而已。打扰你复习了?”
他摇头,也走进阳台在我旁边席地而坐“我听到妈和你说的了,其实你不想去的,对嘛?”
我笑了,敲了敲他的头“哎哟!真不知道你那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每天那么多题都塞不满你的大脑,看来题做的还是太少。”
“姐,那个自创品牌,如果你想做就去做吧,我支持你。”他无视了我对他的调侃。
“我在家一天就逃不出妈的魔掌所安排的一切,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就出走吧。”
“臭小子!你以为我是你吗?动不动就出走。再说了,你有你的狐朋狗友让你借宿,我出走去哪呀?”
“去可心姐的公寓啊。”周晓这大胆的提议反倒让我灵机一动。
可心在这里租了一套50平的单身公寓,距离我家也有一段距离,是离家出走后的最佳投宿地。况且现在也在和她研究开店的事项,住在她家也方便了很多。
“姐,我不是出馊主意给你,是真心向你提议。想要摆脱老妈,让自己有所作为,那就出去大干一场吧。成功了老妈就不会计较,失败了我们也同样等你回来。”第一次见周晓这样对我说话,好像一夜间长大了,还是我老了,老到连思维都死板了。
可离家出走终究不是件好事,那个刚上高中的臭小子也不会明白我们离家后父母会有多紧张,这只是对我来说的下下策罢了。第二天夜里和可心通了电话,联系好了接头的时间。凌晨拎起早已打包好的行李,在客厅留下了一张字条,在周晓的帮助下离开了这个养了我近*的家,就连闭着眼睛都知道家具位置、窗户高度、把手角度的家。
而留给父母的字条上写着……
妈,玩具公司我还是不能去的,那是你希望我做的,却不是我想要的。我现在要去计划自己的未来,即使会碰壁会摔伤,我也不会放弃。也请不要再说亲生父亲的无能,他也曾是为梦想和家庭而赴汤蹈火的男人。我暂时不会回家了,不用担心。——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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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夏你果然是越来越大胆了,离家出走你都敢做!”可心在小区门口见到我时一脸唾弃。
“在电话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来吧来吧,我家永远接受孤苦伶仃无家可归的你’我都不记得是谁对我这么说了?”斜着眼睛瞥着她,她却一把抱住我。
“立夏,好姐妹。不要担心任何事,舒舒服服轻轻松松地住在我家,不对,是我们家。”
第二天和可心一直睡着,直到中午Ivan打来的一通电话吵醒了我。
“谁?”朦胧中接了电话。
“还没起床?小祖宗,中午了该起床吃饭了!”那端是他宠溺的声音,令我有些许不适应。猛然坐起身,看了看表。
“都11点多了,是该吃个饭了。”
“立夏,拜托和你亲爱的去屋外说,我好困……”可心无力地倒在地铺上,昨天真的太麻烦她了,一个女生凌晨到外面接我。
“Sorry啦!”拿着电话走出房间。
“刚才是可心?你们怎么在一起?”
“额……说来话长啦,以后再说。”
“今天没事的话,一起吃个饭吧。”Ivan提议。
我探头看了看屋里睡得昏天暗地的可心“应该是没事的。”
“那好,我去接你。”
下午1点,我在楼下遇见了Ivan,不再是以普通朋友相见,似乎有些尴尬。和上次的白色SUV不同,这次换了一辆十分凸显流线型的跑车,看起来是辆新车。刚要伸手拉开门,他却匆忙跑下车为我打开了副驾驶的门,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我们……要吃什么?”我开口问他。
“你喜欢吃什么?西餐可以吗?我知道市中心有家法式料理不错。”
我点头示意。
那是一家复古的法式餐厅,灯光昏暗的很,原本就患有夜盲症的我甚至都看不清为我们点餐的*员长什么样子。有时候真搞不懂格调这个东西,灯光调暗几度就被称为极其附有格调,可在我眼里和点了蜡烛的小黑屋没什么差别,也许这就是我所缺少的情调。
我对西餐的了解也不过Ivan家的披萨和意面还有烂大街的牛排T骨,因此点餐全权交给了他。
*员第一个端上来的是盖了厚厚一层芝士的容器,里面还有几枚看似海螺的壳“这是……法式海螺?”
“是法式蜗牛,尝一尝,味道很不错。”Ivan一直笑着看着我,一张脸都好似商店门口的招财猫,眯着眼睛,扬着嘴角。
第二道菜好似一块牛排盖在了切好的法棍上,Ivan告诉我这是鹅肝。法式鹅肝我是有听过的,很有名,很昂贵。
不知为何在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下吃饭,就连平时喜好开玩笑的我都被这氛围压抑“Ivan,我们下次去街边小摊吃吧,我最喜欢那里的麻辣串配啤酒。”
他大笑,异国感的脸上有一枚酒窝,深深的“那里的东西都不卫生,对身体不好,啤酒也少喝些吧,对肝有害。如果你不喜欢西餐,下次带你去吃清淡的台湾菜怎么样?”
我垂下头拾起刀叉“好吧。”
3
吃完饭,Ivan开着车向这个城市的最高峰驶去,车开在盘山路上,缓慢地扭转着车身。上山的车很少,倒是有不少身着花俏的紧身衣,带着防风镜和头盔的自行车爱好者在奋力蹬车。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望着窗外那些骑行者,拉下窗户为他们竖了大拇指,而他们也同样友好地竖起大拇指回应我。
“来看日落,听说这里的日落很美,所以想和你一起看。”
今天的日落时间17:25,我们到达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