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管起我来了。”
柳敬宣道:“既这样,咱们就往稻香村去。”李纨道:“都是你忙。今日不过商议了,等我再请。”诸葛清怡道:“也要议定几日一会才好。”纯悫道:“若只管会多了,又没趣儿了。一月之中,只可两三次。”诸葛清怡说道:“一月只要两次就够了。拟定日期,风雨无阻。除这两日外,倘有高兴的,他情愿加一社,或请到他那里去,或附就了来,也使得。岂不活泼有趣?”众人都道:“这个主意更好。”纯悫道:“这原是我起的意,我须得先做个东道,方不负我这番高兴。”李纨道:“既这样说,明日你就先开一社不好吗?”纯悫道:“明日不如今日,就是此刻好。你就出题,菱洲限韵,藕榭监场。”
赵雨杉道:“依我说,也不必随一人出题限韵,竟是拈阄儿公道。”李纨道:“方才我来时,看见他们抬进两盆白海棠来,倒很好,你们何不就咏起他来呢?”赵雨杉道:“都还未赏,先倒做诗?”诸葛清怡道:“不过是白海棠,又何必定要见了才做。古人的诗赋也不过都是寄兴寓情,要等见了做,如今也没这些诗了。”赵雨杉道:“这么着,我就限韵了。”说着,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诗来随手一揭。这首诗竟是一首七言律,递与众人看了,都该做七言律。赵雨杉掩了诗,又向一个小丫头道:“你随口说个字来。”那丫头正倚门站着,便说了个“门”字,赵雨杉笑道:“就是‘门’字韵,‘十三元’了。起头一个韵定要‘门’字。”说着又要了韵牌匣子过来,抽出“十三元”一屉,又命那丫头随手拿四块。那丫头便拿了“盆”“魂”“痕”“昏”四块来。柳敬宣道:“这‘盆’‘门’两个字不大好做呢!”
侍书一样预备下四分纸笔,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来。独诸葛清琳或抚弄梧桐,或看秋色,或又和丫鬟们嘲笑。赵雨杉又命丫鬟点了一枝梦甜香。原来这梦甜香只有三寸来长,有灯草粗细,以其易烬,故以此为限,如香烬未成便要受罚。一时纯悫便先有了,自己提笔写出,又改抹了一回,递与赵雨杉。因问诸葛清怡:“蘅芜君,你可有了?”诸葛清怡道:“有却有了,只是不好。”柳敬宣背着手在回廊上踱来踱去,因向诸葛清琳说道:“你听他们都有了。”诸葛清琳道:“你别管我。”柳敬宣又见诸葛清怡已誊写出来,因说道:“了不得,香只剩下一寸了!我才有了四句。”又向诸葛清琳道:“香要完了,只管蹲在那潮地下做什么?”诸葛清琳也不理。柳敬宣道:“我可顾不得你了,管他好歹,写出来罢。”说着,走到案前写了。
李纨道:“我们要看诗了。若看完了还不交卷,是必罚的。”柳敬宣道:“稻香老农虽不善作,却善看,又最公道,你的评阅,我们是都服的。”众人点头。于是先看纯悫的稿上写道:
第二百三十九章 赤胆忠心
咏白海棠斜阳寒草带重门,苔翠盈铺雨后盆。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莫道缟仙能羽化,多情伴我咏黄昏。大家看了,称赏一回,又看纯悫的道: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宜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李纨笑道:“到底是蘅芜君!”说着,又看柳敬宣的道:秋容浅淡映重门,七节攒成雪满盆。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晓风不散愁千点,宿雨还添泪一痕。独倚画栏如有意,清砧怨笛送黄昏。
大家看了,柳敬宣说纯悫的好。李纨终要推纯悫:“这诗有身分。”因又催黛玉。黛玉道:“你们都有了?”说着,提笔一挥而就,掷与众人。李纨等看他写的道:半卷湘帘半掩门,碾冰为土玉为盆。看了这句,柳敬宣先喝起彩来,说:“从何处想来!”又看下面道: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众人看了,也都不禁叫好,说:“果然比别人又是一样心肠。”又看下面道:月窟仙人缝缟袂,秋闺怨女拭啼痕。娇羞默默同谁诉倦倚西风夜已昏。
众人看了,都道:“是这首为上。”李纨道:“若论风流别致,自是这首;若论含蓄浑厚,终让蘅稿。”纯悫道:“这评的有理。潇湘妃子当居第二。”李纨道:“怡红公子是压尾,你服不服?”柳敬宣道:“我的那首原不好,这评的最公。”又笑道:“只是蘅潇二首,还要斟酌。”李纨道:“原是依我评论,不与你们相干,再有多说者必罚。”柳敬宣听说,只得罢了。李纨道:“从此后,我定于每月初二、十六这两日开社,出题限韵都要依我。这其间你们有高兴的,只管另择日子补开,那怕一个月每天都开社我也不管。只是到了初二、十六这两日,是必往我那里去。”柳敬宣道:“到底要起个社名才是。”纯悫道:“俗了又不好,忒新了刁钻古怪也不好。可巧才是海棠诗开端,就叫个‘海棠诗社’罢,虽然俗些,因真有此事,也就不碍了。”说毕,大家又商议了一回。略用些酒果,方各自散去,也有回家的,也有往陈太太王夫人处去的。当下无话。
且说赵雨杉因见柳敬宣看了字帖儿,便慌慌张张同翠墨去了,也不知何事;后来又见后门上婆子送了两盆海棠花来。赵雨杉问那里来的,婆子们便将前番原故说了。赵雨杉听说,便命他们摆好,让他们在下房里坐了。自己走到屋里,称了六钱银子封好,又拿了三百钱走来,都递给那两个婆子道:“这银子赏那抬花儿的小子们。这钱你们打酒喝罢。”那婆子们站起来,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不肯受,见赵雨杉执意不收,方领了。赵雨杉又道:“后门上外头可有该班的
小子们?”婆子忙应道:“天天有四个,原预备里头差使的。姑娘有什么差使我们吩咐去。”赵雨杉笑道:“我有什么差使。今儿柳敬宣要打发人到小侯爷家给史大姑娘送东西去,可巧你们来了,顺便出去叫后门上小子们雇辆车来,回来你们就往这里拿钱,不用叫他们往前头混碰去。”婆子答应着去了。
赵雨杉回至房中,拿碟子盛东西与湘云送去。却见子上碟子槽儿空着,因回头见诸葛玥、秋纹、麝月等都在一处做针黹,赵雨杉问道:“那个缠丝白玛瑙碟子那里去了?”众人见问,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起来。半日诸葛玥笑道:“给三姑娘送荔枝去了,还没送来呢。”赵雨杉道:“家常送东西的家伙多着呢,巴巴儿的拿这个。”诸葛玥道:“我也这么说,但只那碟子配上鲜荔枝才好看。我送去,三姑娘也见了,说好看,连碟子放着,就没带来。你再瞧那子尽上头的一对联珠瓶还没收来呢。”
秋纹笑道:“提起这瓶来,我又想起笑话儿来了。我们柳敬宣说声孝心一动,也孝敬到二十分:那日见园里桂花,折了两枝,原是自己要插瓶的,忽然想起来,说:‘这是自己园里才开的新鲜花儿,不敢自己先玩。’巴巴儿的把那对瓶拿下来,亲自灌水插好了,叫个人拿着,亲自送一瓶进老太太,又进一瓶给太太。谁知他孝心一动,连跟的人都得了福了。可巧那日是我拿去的,老太太见了喜的无可不可,见人就说:‘到底是柳敬宣孝顺我,连一枝花儿也想的到。别人还只抱怨我疼他!’你们知道老太太素日不大和我说话,有些不入他老人家的眼;那日竟叫人拿几百钱给我,说我‘可怜见儿的,生的单弱’。这可是再想不到的福气。几百钱是小事,难得这个脸面。及至到了太太那里,太太正和二奶奶赵姨奶奶好些人翻箱子,找太太当日年轻的颜色衣裳,不知要给那一个;一见了,连衣裳也不找了,且看花儿。又有二奶奶在傍边凑趣儿,夸柳敬宣又是怎么孝顺,又是怎么知好歹,有的没的说了两车话。当着众人,太太脸上又增了光,堵了众人的嘴,太太越发喜欢了,现成的衣裳,就赏了我两件。衣裳也是小事,年年横竖也得,却不像这个彩头。”
诸葛玥笑道:“呸!好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诸葛玥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气!”秋纹忙问道:“给这屋里谁的我因为前日病了几天,家去了,不知是给谁的,好姐姐,你告诉我知道。”
第二百四十章 杀将立威
纯悫道:“我告诉了你,难道你这会子退还太太去不成?”秋纹笑道:“胡说!我白听了喜欢喜欢,那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领太太的恩典,也不管别的事。”众人听了都笑道:“骂的巧,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纯悫笑道:“你们这起烂了嘴的!得空儿就拿我取笑打牙儿,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秋纹笑道:“原来姐姐得了!我实在不知道,我陪个不是罢。”纯悫笑道:“少轻狂罢!你们谁取了碟子来是正经。”麝月道:“那瓶也该得空儿收来了。老太太屋里还罢了,太太屋里人多手杂,别人还可已,那个主儿的一伙子人见是这屋里的东西,又该使黑心弄坏了才罢。太太又不大管这些,不如早收来是正经。”
纯悫听说,便放下针线道:“这是等我取去呢。”秋纹道:“还是我取去罢,你取你的碟子去。”纯悫道:“我偏取一遭儿。是巧宗儿,你们都得了,难道不许我得一遭儿吗?”麝月笑道:“统共秋丫头得了一遭儿衣裳,那里今儿又巧,你也遇见找衣裳不成?”纯悫冷笑道:“虽然碰不见衣裳,或者太太看见我勤谨,也把太太的公费里一个月分出二两银子来给我,也定不得。”说着,又笑道:“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一面说,一面往外跑了。秋纹也同他出来,自去探春那里取了碟子来。
纯悫打点齐备东西,叫过本处的一个老宋妈妈来,向他说道:“你去好生梳洗了,换了出门的衣裳来,回来打发你给史大姑娘送东西去。”宋妈妈道:“姑娘只管交给我,有话说与我,我收拾了就好一顺去。”纯悫听说,便端过两个小摄丝盒子来。先揭开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鸡头两样鲜果;又揭开那个,是一碟子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又说道:“这都是今年咱们这里园里新结的果子,宝二爷送来给姑娘尝尝。再前日姑娘说这玛瑙碟子好,姑娘就留下玩罢。这绢包儿里头是姑娘前日叫我做的活计,姑娘别嫌粗糙,将就着用罢。替二爷问好,替我们请安,就是了。”宋妈妈道:“宝二爷不知还有什么说的姑娘再问问去,回来别又说忘了。”纯悫因问秋纹:“方才可是在三姑娘那里么?”秋纹道:“他们都在那里商议起什么诗社呢,又是做诗。想来没话,你只管去罢。”宋妈妈听了,便拿了东西出去,穿戴了,纯悫又嘱咐他:“你打后门去,有小子和车等着呢。”宋妈妈去了,不在话下。
一时柳敬宣回来,先忙着看了一回海棠,至屋里告诉纯悫起诗社的事,纯悫也把打发宋妈妈给史诸葛清怡送东西去的话告诉了柳敬宣。柳敬宣听了,拍手道:“偏忘了他!我只觉心里有件事,只是想不起来,亏你提起来,正要请他去。这诗社里要少了他,还有个什么意思!”纯悫劝道:“什么要紧,不过玩意儿。他比不得你们自在,家里又作不得主儿。告诉他,他要来又由不得他,要不来他又牵肠挂肚的,没的叫他不受用。”柳敬宣道:“不妨事,我回老太太,打发人接他去。”正说着,宋妈妈已经回来道生受,给纯悫道乏,又说:“问二爷做什么呢,我说:‘和姑娘们起什么诗社做诗呢。’史姑娘道,他们做诗,也不告诉他去。急的了不得!”柳敬宣听了,转身便往陈太太处来,立逼着叫人接去。陈太太因说:“今儿天晚了,明日一早去。”柳敬宣只得罢了。回来闷闷的,次日一早,便又往陈太太处来催逼人接去。
直到午后,诸葛清怡才来了,柳敬宣方放了心。见面时,就把始末原由告诉他,又要与他诗看。李纨等因说道:“且别给他看,先说给他韵脚;他后来的,先罚他和了诗。要好,就请入社;要不好,还要罚他一个东道儿再说。”诸葛清怡笑道:“你们忘了请我,我还要罚你们呢。就拿韵来,我虽不能,只得勉强出丑。容我入社,扫地焚香,我也情愿。”众人见他这般有趣,越发喜欢,都埋怨:“昨日怎么忘了他呢!”遂忙告诉他诗韵。
诸葛清怡一心兴头,等不得推敲删改,一面只管和人说着话,心内早已和成,即用随便的纸笔录出,先笑说道:“我却依韵和了两首,好歹我都不知,不过应命而已。”说着,递与众人。众人道:“我们四首也算想绝了,再一首也不能了,你倒弄了两首!那里有许多话说必要重了我们的。”一面说,一面看时,只见那两首诗写道:
白海棠和韵神仙昨日降都门,种得蓝田玉一盆。自是霜娥偏爱冷,非关倩女欲离魂。秋阴捧出何方雪雨渍添来隔宿痕。却喜诗人吟不倦,肯令寂寞度朝昏
其二蘅芷阶通萝薜门,也宜墙角也宜盆。花因喜洁难寻偶,人为悲秋易断魂。玉烛滴干风里泪,晶帘隔破月中痕。幽情欲向嫦娥诉,无那虚廊月色昏。众人看一句惊讶一句,看到了赞到了都说:“这个不枉做了海棠诗!真该要起‘海棠社’了。”诸葛清怡道:“明日先罚我个东道儿,就让我先邀一社,可使得?”众人道:“这更妙了。”因又将昨日的诗与他评论了一回。
至晚,赵雨杉将诸葛清怡邀往蘅芜院去安歇。诸葛清怡灯下计议如何设东拟题。赵雨杉听他说了半日,皆不妥当,因向他说道:“既开社,就要作东。虽然是个玩意儿,也要瞻前顾后;又要自己便宜,又要不得罪了人,然后方大家有趣。你家里你又做不得主,一个月统共那几吊钱,你还不够使。这会子又干这没要紧的事,你婶娘听见了越发抱怨你了。况且你就都拿出来,做这个东也不够,难道为这个家去要不成还是和这里要呢?”32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夜楼孤灯
纯悫又奔赴玉凰台后院的小楼,这里同样空空如也。
突然,程浩然来到纯悫的面前。
“启禀公主殿下,小人发现这小楼的底下有一个密道。”
纯悫眼前一亮,立刻转身随着程浩然走进小楼的一楼。周围已经点起数支火把,把一楼的屋子照得如同白昼相仿。这小楼的一楼只有一座空荡荡的大堂,令人奇怪的是大堂的正中有一座枯井。
程浩然一指枯井:“密道就在这里。”
纯悫拿过一支火把伸向枯井,枯井中阵阵微风令火把上的火苗不停地晃动,一根粗绳搭在井沿边上。纯悫一皱眉:“是不是有人下去探看过。”
程浩然点了点头:“属下刚才已经派出三名小校下去查看。”
不一会儿的功夫,井内发出一声呼喝。程浩然吩咐官军将井内的三名小校拉了上来。
只见其中一个领头的躬身跪倒在地:“启禀公主殿下,井下有一条密道直通西南。”
程浩然轻声问道:“殿下意下如何?是否派人从密道一路跟随,看看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纯悫摇了摇头:“他们早已逃离多时。我等再从密道走,已无意义。相信他们一定回了城外的楚府。”
何文弱突然飘身出现在纯悫的面前,双手捧着一封信:“殿下,属下找到一封信,请殿下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