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桥欣说道:“大约半年吧,不过草民也是才来此不久。”
柳敬宣继续问道:“那你知道这书院的主人是谁吗?”
陈桥欣点了点头,说道:“知道。就是这扬州城的商贾楚敬连,楚员外。”
柳敬宣听到此话,不由一愣,但很快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先生您一定和这楚员外熟识喽?”
陈桥欣面现红晕,尴尬说道:“我们这等乡野粗人,哪配见到楚员外这种扬州府的头面人物。不瞒二位大人,小人两个月前来到扬州,经一位楚府管事推荐到此地教书。楚府的人都说楚员外每天都很忙,所以草民从未见过楚员外。”
柳敬宣看看萧让笑道:“看来我等真是被楚员外给足了面子,幸运得很呐。”
一行人绕着书院转了一圈,这书院果然够大,四进的院落。房屋、陈设虽然陈旧,但还干净、结实。
陈桥欣说道:“大人,如果您不嫌弃,在此用饭可否?”
柳敬宣想了想,说道:“吃饭我看今日就不必了,改日吧。不过我想这书院只收了十几个学生,未免有些浪费。回头我和楚员外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多收一些学生。”
陈桥欣有些失望地看了看柳敬宣说道:“大人的名号在扬州城早已家喻户晓。实际上,小人是见过大人一面的。只是当时天色已晚,我没有看清大人容貌。”
柳敬宣有些讶异地问道:“你是在哪里见过我的?”
陈桥欣说道:“那日瘦西湖边,大人与棋圣对弈,让草民大开眼界。回来后小人一直回忆当时的情景,可以说是彻夜未眠。”
柳敬宣再次上下打量陈桥欣,然后问道:“当时你也在场?你也懂得棋道?”
陈桥欣惭愧地摆摆手说道:“小人哪里敢称懂得棋道,只是喜爱下棋。那日看到大人与棋圣对弈,真是令草民佩服之至。不知何时能够再次一睹大人的风采。”
柳敬宣笑了笑说道:“有机会。我也只是痴于纹枰之术,想要追寻其中的更高境界。如果有闲暇,我一定来此与先生切磋一二。”
陈桥欣激动地眼泪快要流淌下来。
众人转至书院后边的一个小院,一缕炊烟从一间房子的烟囱升起。房前有一个魁梧的大汉轮动着斧子在劈柴。这名大汉光头没有带帽,赤裸着上身,下身也就一条短裤,脚下一双草鞋,看着很是简朴。大汉约莫四十上下的年纪,劈柴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下必定将石墩上碗口粗的木桩劈成两半。大汉看了一眼柳敬宣等人,没有说话,继续干活。
萧让赞叹道:“好一条大汉,好大的气力。”
陈桥欣冲着大汉叫道:“老三,过来见过知府大老爷。”
大汉立即停止劈柴,将斧子放在石墩旁边,来到众人面前。
陈桥欣指着大汉对柳敬宣和萧让说道:“这是我的三弟郭冲。”
说完,又向郭冲说道:“这是扬州知府柳大人和萧大人,快来拜见。”
郭冲没有丝毫犹豫,“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一开口声若洪钟:“小人参见二位大人。”
柳敬宣赶紧伸手相搀,说道:“请起请起,壮士真是好气力啊。”
郭冲咧开大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起来。
陈桥欣微笑说道:“他也就有把子蛮力,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柳敬宣看看郭冲说道:“这厨房做饭的还有其他人吗?”
陈桥欣说道:“因为这书院里人不是很多,所以就我三弟一人做饭。”
柳敬宣说道:“以后人会多起来的。对了陈先生,你说他是你三弟,想来还有其他人吧”
陈桥欣说道:“不瞒大人,我们共兄妹四人,一起相依为命。我是老大,靠教书、算卦为生。老二终日在街头瞎晃,偶尔给人当个帮闲。老三,就是他,为人忠厚老实,经常去做苦力。老四嘛是个妹妹,三十好几还没嫁出去,比老二还要游手好闲,喜欢游山玩水,不到掌灯不会回来。”
柳敬宣皱了皱眉,说道:“这书院的薪水应该不够你们四个人的开销吧。”
陈桥欣羞愧地说道:“哪里够?我和郭冲还凑活。老二和老四虽然谈不上花钱如流水,但是他们都比较追求生活享受,我这每个月的例银根本不够花的。”
柳敬宣沉吟片刻,说道:“看来你这做大哥的确是够辛苦的。回头我们一同想想办法。”
陈桥欣连连摆手,说道:“大人公务多忙。我等怎敢劳烦大人?”
众人在书院转了一圈,然后走出书院。
柳敬宣和萧让冲着陈桥欣抱了抱拳。
陈桥欣急忙躬身一礼。
双方互相道别。
陈桥欣站在门外,眼望二人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去。
忽然,一个矮个子从旁边走来,说道:“师兄,您在瞅什么?”
第三十章 弱点
陈桥欣转身一看,说道:“原来是二弟回来了。我刚刚送走扬州知府柳敬宣柳大人。”
矮个子不是别人,正是邱寅涛。当他听说来的是扬州知府柳敬宣,不由得摇了摇头,然后跟着陈桥欣走入书院。
两人走入陈桥欣的内房,陈桥欣不悦问道:“这些天,你去哪里了?”
邱寅涛讪讪说道:“我去查案子了。”
听到此话,陈桥欣不由得吓了一跳,说道:“你查什么案子?”
邱寅涛坐到一把太师椅上,伸了个懒腰,说道:“还不是郭彦一案。”
陈桥欣眉头紧皱,有些生气说道:“二弟,你能不能老老实实找一份工作,哪怕保镖护院的也行。查案是你我的差事吗?搞不好会死人的好不好。”
邱寅涛哼了一声,说道:“师兄,您还记不记得师父临别是怎么对我们说的?说让我们光大门楣,重振神火宗。您看看我们现在,连生活都成问题。我就是想和官府打交道,如果能够找个大官,甚至是朝廷做后盾,何愁我神火宗不繁荣复兴。您如果不愿意,也请不要拖我的后腿。”
陈桥欣叹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走出门外。
扬州的夜色很美,月亮光华如洗,大如冰盘。城内灯火摇摇,静谧温馨。瘦西湖在月光的倾洒之下,波光粼粼,好不惬意。
在玉皇台的后院的小楼上,楚敬连静静地望着窗外。
他的身边不远处站着赵雨杉,赵雨杉同样静静地瞅着楚敬连的背影,一语不发。
突然楼下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楚敬连将玉骨折扇轻轻在左掌上一击,说道:“终于来了。”
不一会儿,楼下走上来一名仆从,手中拿着一封拜帖。
楚敬连打开拜帖,上面写着:敬连公子台鉴,肯请明日前往扬州府衙,有要事相商,敬宣拜。
楚敬连笑了笑,然后将拜帖递至赵雨杉。
赵雨杉接过来看了看,然后又还给楚敬连,说道:“员外这么快就知道了柳敬宣所好之事,我真是佩服得紧啊。”
楚敬连说道:“人无完人,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弱点。不过这柳敬宣确非一般人可比,想要拉拢他只怕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
赵雨杉莞尔一笑,说道:“那楚员外的弱点是什么呢?”
楚敬连听完不禁一愣,看着赵雨杉说道:“那依姑娘来看,我的弱点是什么?”
赵雨杉明眸一闪,说道:“楚员外无亲无故,才高势盛,心沉练达、本已无懈可击。但是员外有些急功好利,他日恐有隐祸。”
楚敬连沉吟半晌,说道:“你也许说得不错。但是如果让我抛却一切,做一个普通老百姓,我总是心有不甘。依我看来,姑娘也非淡薄名利之辈。”
赵雨杉淡淡说道:“员外的身世我不清楚,但我的身世员外却是晓得的。公子和我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希望员外能够趁早急流勇退,方不失明智之举。我也好能够靠着员外这棵大树时间更加长久一些。”
楚敬连转身望向窗外的夜空,淡淡说道:“急流勇退?这是一条不归路,走上了焉能回头。”
次日平明,楚敬连应柳敬宣之邀来到扬州府的府衙。双方寒暄过后,分宾主落座。
程前在任扬州知府期间,楚敬连曾经来过府衙多次。以前的知府衙门的内堂虽然谈不上金碧辉煌,但是名人字画、古玩玉器、上等的真丝帷幔、檀香可谓应有尽有。如今的知府衙门内堂,所有的宝物都不见了。就连镂空的玄关格架也都全部撤掉,只留了四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
楚敬连频频点头,说道:“就凭这满屋的藏书,小人就可以看出柳大人是爱书之人,必定博古通今,学识渊博。”
柳敬宣笑笑说道:“楚员外过誉了。我买的都是一些闲书,闲来无事,解闷而已。”
柳敬宣话锋一转,说道:“前些时本官闲游扬州,在东城看到一座书院,很是不错。经打听,是楚员外的产业。楚员外年纪轻轻,就在做扶困助学的事情,让本官非常钦佩。”
楚敬连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大人取笑了。谁不知大人您宅心仁厚,在高邮县扶危济困,广施恩泽。来都扬州后,更是为国为民,日夜操劳。比起大人的所作所为,小人根本不值一提。”
柳敬宣也笑了,说道:“楚员外,今日请你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答应。”
楚敬连点头说道:“柳大人有事只管吩咐,小人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柳敬宣说道:“楚员外的书院,我想借用一下。”
楚敬连不易觉察地停顿了一下,然后说道:“但不知大人您想借来干什么?”
柳敬宣瞅了瞅楚敬连,说道:“楚员外不必多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你这书院这么大,只收了十几个学生,未免有些浪费。我想在扬州城开学馆,但一时找不到一所像样的宅院。而且扬州的地价实在太贵,想要买一所这么大的宅院来作书院,本官力不从心。故此希望楚员外能够答应本官的请求。”
楚敬连急忙说道:“原来如此,大人想要此书院当做学馆,小人求之不得。”
柳敬宣继续说道:“至于老师,厨师还希望楚员外能够在本地多多物色,薪水由本官来出。至于学生由萧先生亲自招收,凡是上不起私塾的一律可以报名。”
楚敬连说道:“但不知大人想要招多少学生,配多少老师呢?”
柳敬宣想了想说道:“大约两百名学生左右。老师最少也要十位,厨师大概十名,我想也就差不多了。”
楚敬连慨然说道:“大人只管放心,此事包在草民的身上。至于薪水,小人来出就是。也算小人为扬州城尽一些绵薄之力。”
柳敬宣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这东城的书院至今还没有名字,不知楚员外能否给起个响亮的名字?”
第三十一章 骚乱
楚敬连笑道:“草民才疏学浅,如果能起个好名字,早就起了。大人博古通今,还是由您起个名字吧。”
柳敬宣上下打量楚敬连,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说道:“既然楚员外如此说,那就叫‘敬贤书院’如何?”
楚敬连连连点头,赞叹道:“妙极,妙极。大人高才,无人能及。对了大人,听说您想要开挖夹江河道,清理淤泥,不知小人能否为大人做点什么?”
柳敬宣笑道:“这治理河道,工程浩大,真正实施谈何容易。一旦开工,必定耗费钱粮无数。我还要请示河道总督张大人,再做定夺。他日如有需要楚员外帮忙的时候,还望不要推辞。”
楚敬连拱手一揖说道:“大人有命,草民无有不从。”
柳敬宣看了一眼萧让,萧让又看了一眼柳敬宣。厅堂中再无声息。
楚敬连会意,急忙起身,一躬扫地,说道:“大人公务多忙,小人不便打扰,这就告辞。”
柳敬宣同样起身离座,说道:“楚员外既然要走,本官也不便挽留,送客。”
柳敬宣送楚敬连至府外。
楚敬连再次向柳敬宣拜辞。
望着楚敬连远去的背影,柳敬宣若有所思。
萧让从远处走来,悄悄地问柳敬宣:“大人,您这是?”
柳敬宣微微一笑,说道:“此人年纪轻轻就洞察秋毫,沉着练达。其心思缜密,令我赞叹。但这楚敬连总让我有些看不透。”
萧让说道:“那卑职去查查他的底细如何?”
柳敬宣说道:“暂且不必。我等刚到此处,不易树敌。随他去吧。”
东城的“敬贤书院”正式开馆。在萧让的挑选下,将近两百名穷苦的学生在此听课、学习。楚敬连从扬州的四乡八镇请来大约十名教书先生,并请了十几名厨子给书院的老师、学生做饭。
陈桥欣感觉既高兴又失落。高兴是因为由于扬州知府的支持,他的薪水增加了一倍,自己三弟郭冲的月例银子也增加了一倍。但失落的是新来的十名老师都比自己的学问要高。尤其是名叫梅云晟的学究,虽然年龄和自己仿上仿下,但总是一副学富五车、满腹经纶的样子。陈桥欣感觉梅云晟终日里嘴都是那样撇着,看谁都是那样的不屑一顾,说话也是哼哈哼哈的。
而厨房也来了一位掌勺的大师傅丁漫楼。这丁漫楼四十左右的年纪,项短脖粗,身材矮胖。虽不如郭冲身材高大,但浑身上下都是敦敦实实的肌肉。他不像梅云晟那样一身酸气,但是他对厨房里的饭菜确是非常的挑剔。
郭冲虽然经常做饭,而且厨艺还算可以,但是在丁漫楼的眼中,好像差得不能再差了。郭冲屡屡受到丁漫楼的指责,即便郭冲脾气再好,也架不住丁漫楼终日刁难。
这一日,郭冲终于忍不住发火了。
敬贤书院里好像炸开了的锅,所有老师都不得不停止授课,在一边瞧热闹。
后院,丁漫楼指着郭冲大声骂道:“你到底会不会做饭,如果不会,赶紧滚蛋!”
郭冲闷声闷气地说道:“不就是给学生和老师做个饭吗,至于像开酒楼吗,挑三拣四的。”
丁漫楼扬起脑袋,大声说道:“你说谁挑三拣四?我就是看不上你这种本事不怎么样,还一堆理由的人。做饭也是一种艺术,怎么能随随便便给人吃呢?”
郭冲不服气说道:“这里来的人大部分是穷苦人家的学生,平时家里连饭都吃不上,怎么到这里开始让他们讲究了。如果他们在这里吃得如此考究,那么他们回家了怎么办?他们的家人如何自处?”
丁漫楼眼眉一立,厉声吼道:“我不管别人如何,既然让我掌勺,就要对得起这每一道菜,这每一道菜都有其生命和价值。我不允许你轻易糟蹋。不想干,就快走人!”
郭冲两眼瞪得如铜铃相仿,气哼哼说道:“想让我走,你也配!”
丁漫楼有些气急败坏,伸手抄起一根铁通条,就要向郭冲当头砸来。
郭冲一把抡起房檐下的斧子,也不示弱。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廊檐下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我看你们谁敢在此撒野?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谁的书院?”
丁漫楼和郭冲同时被来人给镇住了。众人也都向来人望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梅云晟。
梅云晟今年五十有四,头发花白,身穿一身灰色长衫,一根稀疏的短辫披在脑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显得梅云晟更加有学问。
梅云晟缓步走到丁漫楼和郭冲面前,上下打量二人,说道:“这是书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不是大街、酒肆。你们在此大闹喧哗,还要动武,成何体统?”
梅云晟走到郭冲面前,说道:“这位郭兄,请了。”
郭冲刚想分辩两句。
梅云晟继续说道:“郭兄说的是。这是书院,是穷苦孩子上学的地方,对于吃饭本不该有太多要求。但是郭兄,即便是粗茶淡饭,你做得也太上不了台面了。不瞒郭兄,你的刀工太差,切出的土豆丝都是长短不齐,粗细不均。那饭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