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让也紧跟着柳敬宣走出了敬贤书院。
楚敬连看着二人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
人群外,一名年轻公子静静地瞅着那两幅画轴。他头戴斗笠,脸罩青纱,一条黑亮的大辫披在身后。身上穿一件宝蓝色锦绸裤褂,手中拿着一把销金折扇。年轻公子身边的两个侍从右手均紧紧握着一柄弯刀。
年轻公子喃喃自语道:“柳敬宣果然非同小可,人如其字,比之梅云晟更胜一筹啊。”说完,这位公子转身而去。
楚敬连闻言,急忙拦住了年轻公子,说道:“阁下,请留步。”
年轻公子抬头看了看楚敬连,说道:“原来是楚员外,失敬失敬。”
楚敬连一愣,上下打量这位年轻公子,问道:“公子认得在下?但不知公子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为何青纱蒙面,不肯示人?”
年轻公子淡淡一笑,说道:“楚员外的大名,扬州城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乃无名少姓之人,说出来尊驾也不知道。我之所以脸罩青纱,是因为脸面丑陋不堪,不敢示人。还望楚员外见谅。”
楚敬连见年轻公子有意隐瞒,也不勉强,问道:“在下刚才听闻柳大人比梅先生更胜一筹,公子何出此言?”
年轻公子用折扇一指隶体的画轴,说道:“楚员外请看,这敬贤书院四个字的间隔,不管是上下左右,都是一样的。而小篆体的敬贤书院虽然也均衡整齐,但是书写者明显对这匾额的布局没有考虑,而是只凭个人喜好而已。如果是随意挥毫也就罢了,如果是题匾留额,未免有些不妥。”
楚敬连看看两幅画轴,又看看年轻公子,沉默不语。
年轻公子继续说道:“柳大人行事刚正端平,一丝不苟,从这四个字就能看出。无论从气度还是风骨,我认为还是柳大人的敬贤书院写得更好。您说呢,楚员外?”
楚敬连一时语塞。
年轻公子说完,扬长而去。
楚敬连看着那名公子的背影,不禁陷入了沉思。过了好久,他望向不远处的梅云晟。
此时的梅云晟面容尴尬万分,他早已看到柳敬宣所书这四个字的不同之处。但是他是书圣,其名声如同他的生命一般。就这四个字而言,同样体现了他的风骨。他不敢说自己比柳敬宣强,但是甘拜下风的话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楚敬连缓缓走到众人面前,说道:“梅先生的字飘逸洒脱,风骨俊崛。柳大人的字刚正端平,虚怀若谷。这敬贤书院的匾额我看还是由柳大人来提更好。而梅先生的字不如同样做成匾额,挂在正殿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楚敬连将众人散去,书院很快恢复了平静。
第二天,敬贤书院发生的事情不胫而走,扬州城又是一片沸腾。这扬州知府柳敬宣的名头更加响亮,与书圣比试书法的事迹被传得神乎其神。
但令人意外的是,不久后敬贤书院传来消息:书圣梅云晟和大厨丁漫楼离开了敬贤书院。陈桥欣被任命为敬贤书院的院长,而郭冲被任命为敬贤书院的掌勺大厨。
人们又是议论纷纷:“这梅云晟和丁漫楼怎么好端端地走了。那陈桥欣不过是个落魄的先生,论才情、论名望都远不及梅云晟。怎么梅云晟给挤走了,还捎带着丁漫楼?”
“这你就不懂了吧。听说柳大人来到敬贤书院说了一番话,梅云晟与丁漫楼才走的。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就是柳大人要在敬贤书院立威。虽然敬贤书院是楚家的产业,但是真正说话算话的人是柳大人。这陈桥欣不用说一定是柳大人的远房亲戚,不久前相认,然后塞到敬贤书院的。这陈先生和郭冲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也是近些时才来的扬州城。楚员外没办法就把他们升任院长和主厨了。”
“你怎么知道?”
“这还用说,如果非亲非故,谁会这样做啊。”
“说得很有道理啊。”
“可惜了梅先生。可惜了丁大厨。”
“你们瞎说什么呀?人家陈桥欣姓陈好不好。我听说柳大人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戚,而且他也不是这种人!”
“那你说为什么梅先生和丁大厨走了?”
“嗯…我也不知道。”
“我去!”
第三十五章 救人
夜晚,华灯初上,月影摇摇。楚敬连站在玉凰台后院的小楼之上,观赏着天上的月亮。
赵雨杉依然平静地瞅着他的背影。
过了好一会儿,楚敬连问道:“有没有查到陆无双和邱寅涛到底去哪里了?”
赵雨杉缓缓说道:“还没有查到,不过我猜他们已经离开了扬州。”
楚敬连眉头微皱,问道:“他们为什么会离开扬州?这陈桥欣和郭冲在扬州好好的,为什么他们要选择离开?”
赵雨杉一笑,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对了,我有个疑问,你为何要把梅云晟和丁漫楼给请出了敬贤书院?”
楚敬连一合手中的折扇,略带不悦地说道:“本来我想以梅云晟和丁漫楼的名气给敬贤书院增添光彩,借此结交柳敬宣。没想到梅云晟酸腐不堪,丁漫楼心胸狭窄,让柳敬宣好大得不高兴。如果不是陈桥欣和郭冲在,恐怕柳敬宣早就拂袖而去。你说还让我留这两个人在敬贤书院做什么?”
赵雨杉问道:“那对于柳敬宣,您认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去做呢?”
楚敬连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人金钱、美女难动其心,要想拉拢他眼下还很难。我们先看看再说。对了,那上官公子与诸葛姑娘是否已经离开扬州?”
赵雨杉点头说道:“已经离开扬州。”
楚敬连接着问道:“那慕容节烈现在如何?”
赵雨杉说道:“慕容节烈已经发出英雄帖,我想不日就会有人来扬州。”
楚敬连一脸凝重,问道:“那他发了几封出去?”
赵雨杉缓缓走到楚敬连身边,递给楚敬连一杯茶,说道:“四封。”
楚敬连问道:“那你觉得会有几个人来呢?”
赵雨杉想了想说道:“我想只会来两个。”
楚敬连“哦”的一声问道:“为何只会来两个,哪两个?”
赵雨杉笑道:“既然慕容节烈出自一品山庄,那一品山庄庄主就不会再派人来。南宫璀云就在扬州,紫玉山庄也不会再派人来。要来也是飞云岛、落鸟林各自派来一个人帮忙。”
楚敬连满意地点点头。
赵雨杉说道:“对了,公子。据线报四皇子、十三皇子已经动身离开北京,赶往江宁。九皇子、十皇子不日也要动身来江苏。”
楚敬连笑道:“来得好。他们来到此地,我一定让他们感到不虚此行。”
赵雨杉看着楚敬连,两人相视一笑。
扬州知府的后院开出了一片比高邮县更大的菜园,但菜农还是只有柳敬宣一人。萧让站在菜地的边上,瞅着正在浇水的柳敬宣。
萧让不喜欢种菜,这也许是读书人特有的气节。但他理解柳敬宣,因为他知道只有在打理菜园时,柳敬宣的心情才能有片刻的平静。
前几日在敬贤书院,表面上看柳敬宣风光无限,但郭彦被杀一案仍是柳敬宣心中一根始终没有拔出的刺。南宫璀云日夜查访郭彦一案的真凶,而慕容节烈也在邀人帮忙来扬州助拳。柳敬宣很清楚这凶案背后势力的强大。自己破不了案,迟早是要被皇上责罚的。
柳敬宣浇完水,走到凉亭里坐了下来。
柳敬宣从萧让手中接过一条汗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萧让笑了笑,又递给柳敬宣一杯凉茶,说道:“是啊,大人。”
柳敬宣喝完茶,将空杯递给萧让,说道:“不知南宫捕头查案查得如何了,我有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
萧让说道:“南宫捕头还在日夜查访。他现在非常羞愧,不敢见大人。”
柳敬宣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扬州城外,一个落魄的年轻人正走在通往西北的大道上。此刻他想要离开扬州城,回奔故乡。
此人正是周子健。自从诸葛清琳离开扬州,周子健的心便随同诸葛清琳一同飞走了。想想自己闯荡江湖,再看看上官云英。同样是闯荡江湖,别人意气风发,锦衣玉食,自己穷困潦倒,饥饿难熬。实指望凭自己的一口剑闯出个名堂,不想一招败北,还不知对方何人。周子健觉得心灰意冷,想要回山,再不出世。
当走到扬州代管槐泗镇时,天上“哩哩啦啦”开始下起毛毛细雨。周子健赶紧找了一个房檐躲雨。看着天空密集的雨丝,周子健感觉一阵落寞。
突然,街上传来纷乱的脚步,一群人正在追赶一个少女。不一会儿,那群人就把少女前后的去路挡住。为首的一人身材高大魁梧,赤裸着上身,胸毛足有一寸来厚。
那名少女大约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只鞋已经跑丢了,披头散发,衣服凌乱,被雨水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由于下雨,街上本来就没什么人。再经过这么一乱,这条街上就更不敢有人走动了。
为首的大汉狞笑道:“还想跑?有大爷我罩着,你跑得了吗?赶快跟我们走,不要让大爷费事。”
那名少女见已无路可逃,右手突然多了一柄匕首,护在胸前。
为首的大汉不由得哈哈大笑,两排黄中透黑的牙齿嘎巴嘎巴不停地咬合,让人看了就恶心:“就你还想和大爷比划比划。”说完,走近少女,伸手去抓少女右臂。
少女跨步蹲身,右手匕首向大汉腰腹刺来。
大汉一惊,急忙向后退去。“好你个贱妇,敢刺本大爷。”大汉使了个眼神,少女身后突然上来两个人,向少女肩头抓来。
少女急忙回身用匕首将二人逼退。
不想为首的大汉趁机上前,一脚将少女手中的匕首踢飞,紧接着一巴掌将少女搧倒在地。
后面的二人立刻将少女架起。
大汉怒火中烧,上前左右开弓,重重搧了少女两个嘴巴。
少女口淌鲜血,险些昏厥。
大汉冷笑说道:“就你还想跑。大爷就喜欢你这种带刺的,今天晚上大爷就把你伺候得转了性。带走!”
大汉刚转身要走,发现路中间站了一个年轻人,手里拿了一把剑。剑已出鞘,雨水顺着剑尖静静向下流淌。
第三十六章 清风道长
大汉眼眉一立,冲着年轻人喝道:“这年头真有意思,有把破剑就当自己是侠客了?不想死的赶紧滚开,别挡了大爷的道。”
周子健没有说话,仍然静静地站在路的当中。
大汉一声呼喝,身后的凶徒一拥而上。
周子健最近这两个月一直非常憋闷,但是总找不到发泄的地方。今天他意外地发现老天终于给了他一次机会,他的内心隐隐有些悸动。
只见银虹所到之处,道道血线喷洒而出,众人纷纷倒地不起。周子健觉得今日自己的剑法不知为何使得异常得心应手。不消片刻,除了为首的大汉,连架着少女的两个人都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哼哈"之声传遍了大街。
为首的大汉被周子健的剑法惊得呆若木鸡,刚才自己的话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大汉愣了半晌,突然拔腿向后奔去。
周子健冲着大汉的背影啐了一口,急忙上前将少女扶起,架到屋檐下,然后扒了几个凶徒的上衣给少女披上。虽然衣服已经湿透,但是比没有还是要强一些的。
过了好一会儿,少女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周子健,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周子健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躺倒的众人面前,挨个扒衣服,然后从扒下衣服里面找银子。找了半天,周子健从这群人的身上只找到了十几两银子,感觉有些失望。然后回到少女身边,架起少女向附近的客栈走去。
躺在大街的众人见周子健走了,这才相互搀扶,脚步蹒跚地向为首大汉逃跑的方向走去。但是当他们走到大街的拐弯处时,发现为首大汉直挺挺躺在地上,人头已经不见。
槐泗镇不大,在靠镇子东头有一个客栈。
周子健在这里面住了将近十天。
被救的少女由于惊吓、受伤,加之雨水一淋,发起了高烧。
周子健请了镇上唯一的一名郎中给少女看病、抓药.但少女整整十天也没有见任何好转。周子健内心非常着急,自己身上的银子已经花得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周子健堪堪也要病倒了。
这一天的清晨,周子健照例去找郎中抓药,出门碰见一个青衣道长,手拿拂尘。此人面色微黄,头顶道髻,一身青色道袍,干净整洁。虽年过花甲,精气神却矍铄健旺。
道长看到周子健,笑道:“子健,原来你在这儿啊?”
周子健仔细一瞧,惊喜说道:“师叔,您怎么来了?”说完,纳头便拜。
这名道长名叫刘经远,道号清风。清风看到周子健非常高兴,伸手将周子健扶了起来。“子健啊,这大半年你闯荡江湖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啊?看你这身行头,混得是越来越惨了。”
周子健脸一红说道:“弟子真是羞愧难当。师叔您在里面稍等片刻.弟子现在要去抓药,马上就回。”
清风看看周子健的气色,问道:“你病了吗?”
周子健摇头道:“我没有病,是一个姑娘淋了雨,生病了,病了好久。我给她抓药看病,这都十来天了,不见任何起色。”
清风点了点头,说道:“带我去看看。”
周子健领着清风来到那名少女的屋中。
这屋里药味刺鼻,窗户都关着。
清风进来就是一皱眉,说道:“把窗户打开。”
周子健满脸疑惑,问道:“这姑娘如今发着烧,开窗会不会受风啊?”
清风一笑,说道:“别忘了师叔我在崆峒山是做什么的。这六月的天,关的哪门子窗户啊。”
周子健抱歉地一笑,说道:“弟子知错了。”说完,周子健将屋子窗户全部打开。屋内的空气立刻清新了不少。
清风来到床前。
少女此时昏昏沉沉,似睡非睡。
清风摸摸少女的额头,还是很烫,掀开被褥,发现里面潮烘烘的。转头对周子健问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有给她换过衣服啊?”
周子健点了点头,说道:“没有。这男女有别,没法换啊。而且我也没有女子的衣服。”
清风摇了摇头,说道:“你也知道她淋了雨,让她在被子里面捂着,没死就算奇迹了。”
清风给少女号了号脉,然后对周子健说道:“把郎中开出的药方让我瞧瞧?”
周子健将药方递给清风,清风接过看了看说道:“这药方开得还算可以,只是这药方上的比例有问题。你找账房把纸笔要来,我重新开一张药方,你去抓几副。”
周子健很快拿来纸笔。
清风片刻写了一张药方,递给周子健。
周子健刚要走,清风说道:“记得买一身女子的衣服。再叫来一个老妈子。”
夜晚,少女睡得很香,她已经不再发烧了。她的身上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换下来的衣服,周子健拿去洗了。被褥也重新换了新的。屋子里面的空气也变得干净了许多。
清风和周子健在院子里面聊起各自的经历。当清风得知周子健想要回山时,不由得一愣,说道:“为什么?”
周子健面带羞惭,说道:“弟子闯荡江湖,原先想着凭我苦练十几年的功夫,定能干出一番大事。不想这江湖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在这扬州城,弟子碰到一个使九耳八环鬼头刀的大汉,只一招,弟子的剑就被打飞了。弟子愚钝,这才发现自己的武艺实在不精,出来闯江湖实在是给师门丢人啊。”
清风也有些吃惊,说道:“子健,不是师叔夸赞,以你的武功在我崆峒派也算翘楚,不然掌门师兄也不会同意你下山历练。当然这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