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恐怕很难再跑得掉了。那楚敬连虽说志在取我项上人头,但他并不是个无情无义之辈。我相信,只要我死了,他不会伤害你的。”
叶三娘摇了摇头:“白天我已经说了,你死我岂能独活。即便楚敬连不杀我,我也会自尽的。”
连洪奎两眼透射出无限怜惜:“三娘你不要这样。我舍不得你!”
两人言罢,不由得抱头痛哭起来。
叶三娘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我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是嘤嘤吔吔的懦夫。我们不逃了,明日你去见他,拼得一死也要给我留下你索魂的名头。莫要让我后悔嫁了你一场。”
连洪奎抬起了头,面色刚毅,决绝说道:“那好吧,既然三娘心意已决,我就听你的。”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照在西山的山头上。这片树林的树叶已经渐渐枯黄。即将枯萎的树叶上被洒上了一片金光。仿佛即将凋谢的生命,还在做最后一刻的绽放。楚敬连和林道宏站在一起,远眺酒馆的方向。
林道宏微微皱眉,说道:“阁主,您说这连洪奎会来吗?”
楚敬连脸色古井无波,淡淡说道:“我相信他会来的。你看,他已经来了。”
林道宏向山道望去,连洪奎还是昨天的一身装束,只是他的后背多了一件兵刃。不,是两件兵刃,两把索命如意双钩。双钩没有钩套,用布带简单地绑在后背。双钩在晨曦的阳光下,显得耀眼夺神。
连洪奎走到楚敬连和林道宏面前,没有施礼,也没有说话,而是神情漠然地瞅着两个人。
楚敬连也没有说话,同样紧盯着连洪奎。
就这样僵持了好久,连洪奎也觉得十分尴尬。
连洪奎咳嗽了一声,说道:“今日连某到此,就是想看看阁主究竟打算如何处置在下。”
楚敬连点了点头:“你既然来了,说明你还是条汉子,没有我想得那般不堪。你欺师灭祖,背叛帮门,你打算怎么做?”
连洪奎剑眉一挑,朗声答道:“如果说欺师灭祖,背叛帮门,在下不服。我虽然离开金钱帮,却没有做出丝毫有损金钱帮的事情。再说,这金钱帮已经不复存在,如今只有擎天阁,就更和在下无关了。”
楚敬连脸上闪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连洪奎,你贪生怕死,背弃入帮的誓言,置帮中兄弟生死于不顾。如今还敢在我的面前扬眉吐气、诡辩连连。既然你如此贪生怕死,那我就送你一句话。”
连洪奎说道:“什么话?”
楚敬连不屑地瞅了一眼连洪奎,缓缓说道:“擎天阁从此再无索魂之名,你我再不是刎颈相交的兄弟。你就夹着尾巴过一辈子吧!”
连洪奎一愣,然后眼眉挑了两下:“阁主让我前来就是要奚落羞辱我的吗?”
楚敬连点了点头:“即便是羞辱你,你又能如何?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索魂吗?今日你来见我,凭你身后的双钩,你认为能够下得了这西山不成?”
连洪奎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我想试试!”
楚敬连鄙夷地再次看了一眼连洪奎,冷冷说道:“你不配!”说完,一甩袍袖,转身向山下走去。
林道宏看了一眼连洪奎,叹了一口气,跟着楚敬连一同下了西山。
西山山头只留下连洪奎愣磕磕站在原地,他的内心如江涛拍岸,激荡难安。他想发怒,但不敢。他想感激楚敬连放过他,却有诸多不甘。楚敬连的话不多,却深深刺痛了他的心。山风很冷,吹拂着连洪奎的脸颊如刀割一般。但他仍觉得脸上发烫,感到羞惭无比。
山道上,林道宏快步跟上楚敬连,轻声问道:“阁主今日究竟何意?为何不要了他的命以正帮规。即便阁主言语相激,恐怕索魂也不会跟阁主回去。”
楚敬连摇头叹息道:“连洪奎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索魂。他的目光不再坚毅,也没有了当年的豪迈之气。我要了他的命又有何用。我要的是索魂。今日我恩放他,就是给他留一条退路,希望将来他能回来。”
林道宏沉吟片刻,问道:“假若索魂永远不回来,阁主将如何处置?”
楚敬连叹了一口气:“那只能说我与他无缘,只能祝他和叶三娘百年好合了。”
林道宏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报丧
崆峒山,相传原始天尊驾前广成子的仙家洞府就在其中。其以峰林耸峙,危崖突兀,幽壑纵横,涵洞遍布,怪石嶙峋,蓊岭郁葱,既有北国之雄,又兼南方之秀的自然景观,被誉为陇东黄土高原上一颗璀璨的明珠。由于位处西凉,且山势高绝,所以刚刚进入十一月,崆峒山上便已经银装素裹,白雪皑皑。
周子健回山已经一个多月了。师父清云道长在广成丹穴闭关至今还没有出来,崆峒派的大小事务是由他的二弟子萧孟奇负责打理。这萧孟奇如今已至不惑之年,入山时便出家为道。为人老成持重,待人接物和善有理,而且将崆峒山的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合山上下无不对萧孟奇另眼相看,大家都认为这崆峒派的下任掌门非萧孟奇莫属。
由于周子健平时对崆峒山的事务不太关心,所以回山之后,就在问道宫内继续研习七绝剑和金刚伏魔大法的要义。
这一日,一个崆峒山的弟子匆匆忙忙找到周子健,神情紧张,声音颤抖:“大师兄,出…出事了!二师兄请您即刻前往大殿。”
周子健有些不悦道:“干什么慌里慌张的。好好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位崆峒山的弟子名叫陈伯颜,年龄在十六七岁,是清云道长新收不久的一个弟子。
只见陈伯颜语带哀愁,一脸哭相:“听说清风师叔出事了。”
周子健一听之下,如五雷轰顶,一脸愕然地望着陈伯颜,傻在了当场。
陈伯颜推了周子健一把:“大师兄,赶紧走吧!”
周子健如梦方醒,倒提沉雪向问道宫的大殿跑去。
问道宫的大殿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周子健一到大殿,众人纷纷后退。周子健抬头便看见萧孟奇站在大殿的门口,一脸的泪痕。
萧孟奇看到周子健,眼泪又禁不住流了下来:“大师兄,你终于来了!”
周子健大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萧孟奇一指大殿正中,周子健不由得一愣。
大殿正中摆着一副棺材,是用上好的紫檀打制而成,外面刷了一层黑色油漆,锃明瓦亮。
周子健几个箭步走到棺材的跟前,棺材盖已经打开,里面成殓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由于时间有些久了,人头上的血迹已经发黑。但是清风道长的眉眼还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周子健的身体晃了一下,沉雪“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萧孟奇急忙扶住周子健,带着哭声说道:“师兄。”
周子健不禁泪如雨下:“师叔是被何人所害?尸身在哪里?”
这时,从一旁走过来一个人,一身蓝色棉绒长袍,头戴一顶黑色瓜皮小帽。
此人冲着周子健拱了拱手,说道:“在下魏成功,见过周大侠。”
周子健仔细打量来人。见对方大约五十左右的年纪,脸色红润,面带慈祥。
周子健拱手还礼,说道:“魏先生,我师叔的尸身是您送回这崆峒山吗?”
魏成功点了点头,一脸凝重说道:“不错,正是在下。”
周子健双手拉住魏成功的手,有些激动地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先生教我。”
魏成功的脸强挤一丝苦笑:“周大侠,你先别急。听在下慢慢道来。”
萧孟奇插言道:“大师兄,还是先等等。我已经通知师父。等他老人家来了,一同说吧。”
周子健想了想,觉得师弟说得有理,便无奈地点了点头。
望着师叔清风的尸身,周子健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句:“我师叔是什么时候过世的?”
魏成功说道:“大约在两个多月前。”
周子健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么久了,为何我师叔人头没有腐烂?”
魏成功说道:“不瞒周大侠。一来清风道长仙逝的时候,天气已经入秋。二来我们没有经过贵派同意,已经在七窍之内灌注了水银。
周子健拱了拱手:“多谢魏先生。”
又过了一会儿,问道宫的大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位年迈的道长走进了问道宫的大殿。
此人头戴竹梁道冠,上有金簪别顶。脸上皱纹堆磊,但二眸炯炯有神。一身八卦仙衣,脚蹬麻履。来人正是崆峒山的掌门清云道长齐真南。
到了康熙年间,江湖武林各大门派已经不像明朝嘉靖年间那般兴盛。崆峒派也不例外。齐真南为了崆峒派能够再次发扬光大,近几年一直广成丹穴闭关,潜心研究小无相神功和七绝剑的奥义。但始终没有大成。
今番二徒弟萧孟奇派人到广成丹穴去请掌门师父,并告知了清风道长刘经远被害的消息。
清云道长一听之下,顿觉眼前发黑,险险栽倒。前番师弟离山还是好好的,怎么数月之间便撒手人寰。
清云道长闻此噩耗,心中还不太相信。因为师弟的武功他是最清楚的。当世除了几个顶尖的高手,谁能伤得了清风分毫。
清云急匆匆来到问道宫的大殿,远远就望见了大殿正中停放着一副黑漆的棺椁。清云的身子微微一颤,但紧接着便抢步来到了棺椁的面前。
萧孟奇急忙上前扶住清云道长,对着前来的师父耳语了几句。但清云根本没有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清云一把捧起棺椁内的人头,仔细观瞧。这一瞧,两行浊泪立刻从眼中汩汩而出。自从清云的师父过世之后,清云几乎已经几十年没有哭过了。在清云的记忆中,几乎忘记了悲痛的感觉。但此时此刻,清云感觉内心被人狠狠地揪了一把,捧着人头的双手如托着千金巨石一般,不停地在颤抖。“这不是清风师弟又会是谁?”
清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人头撒手而出。
一旁的萧孟奇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了即将落地的人头。
突然,清云觉得嗓子发甜,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清云道长
作者自云:曾历过一番梦幻之后,故将真事隐去,而借通灵说此一书也,故曰“清云道长”云云。但书中所记何事何人自己又云:“今风尘碌碌,一事无成,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一一细考较去,觉其行止见识皆出我之上。我堂堂须眉诚不若彼裙钗,我实愧则有馀,悔又无益,大无可如何之日也。当此日,欲将已往所赖天恩祖德,锦衣纨之时,饫甘餍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负师友规训之德,以致今日一技无成、半生潦倒之罪,编述一集,以告天下;知我之负罪固多,然闺阁中历历有人,万不可因我之不肖,自护己短,一并使其泯灭也。所以蓬牖茅椽,绳床瓦灶,并不足妨我襟怀;况那晨风夕月,阶柳庭花,更觉得润人笔墨。我虽不学无文,又何妨用假语村言敷演出来亦可使闺阁昭传。复可破一时之闷,醒同人之目,不亦宜乎?”故曰“风仪村”云云。更于篇中间用“梦”“幻”等字,却是此书本旨,兼寓提醒阅者之意。
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起说来虽近荒唐,细玩颇有趣味。却说那女娲氏炼石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十二丈、见方二十四丈大的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那娲皇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单单剩下一块未用,弃在青埂峰下。谁知此石自经锻炼之后,灵性已通,自去自来,可大可小。因见众石俱得补天,独自己无才不得入选,遂自怨自愧,日夜悲哀。一日正当嗟悼之际,俄见一僧一道远远而来,生得骨格不凡,丰神迥异,来到这青埂峰下,席地坐谈。见着这块鲜莹明洁的石头,且又缩成扇坠一般,甚属可爱。那僧托于掌上,笑道:“形体倒也是个灵物了,只是没有实在的好处。须得再镌上几个字,使人人见了便知你是件奇物,然后携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诗礼簪缨之族、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那里去走一遭。”石头听了大喜,因问:“不知可镌何字携到何方望乞明示。”那僧笑道:“你且莫问,日后自然明白。”说毕,便袖了,同那道人飘然而去,竟不知投向何方。
又不知过了几世几劫,因有个空空道人访道求仙,从这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经过。忽见一块大石,上面字迹分明,编述历历。空空道人乃从头一看,原来是无才补天、幻形入世,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入红尘、引登彼岸的一块顽石;上面叙着堕落之乡、投胎之处,以及家庭琐事、闺阁闲情、诗词谜语,倒还全备。只是朝代年纪,失落无考。后面又有一偈云: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空空道人看了一回,晓得这石头有些来历,遂向石头说道:“石兄,你这一段故事,据你自己说来,有些趣味,故镌写在此,意欲闻世传奇。据我看来:第一件,无朝代年纪可考;第二件,并无大贤大忠、理朝廷、治风俗的善政,其中只不过几个异样女子,或情或痴,或小才微善。我纵然抄去,也算不得一种奇书。”石头果然答道:“我师何必太痴!我想历来野史的朝代,无非假借汉、唐的名色;莫如我这石头所记不借此套,只按自己的事体情理,反倒新鲜别致。况且那野史中,或讪谤君相,或贬人妻女,**凶恶,不可胜数;更有一种风月笔墨,其**污臭最易坏人子弟。至于才子佳人等书,则又开口‘文君’,满篇‘子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且终不能不涉淫滥。在作者不过要写出自己的两首情诗艳赋来,故假捏出男女二人名姓;又必旁添一小人拨乱其间,如戏中的小丑一般。更可厌者,‘之乎者也’,非理即文,大不近情,自相矛盾。竟不如我这半世亲见亲闻的几个女子,虽不敢说强似前代书中所有之人,但观其事迹原委,亦可消愁破闷;至于几首歪诗,也可以喷饭供酒。其间离合悲欢,兴衰际遇,俱是按迹循踪,不敢稍加穿凿,至失其真。只愿世人当那醉馀睡醒之时,或避事消愁之际,把此一玩,不但是洗旧翻新,却也省了些寿命筋力,不更去谋虚逐妄了。我师意为如何?”
空空道人听如此说,思忖半晌,将这再检阅一遍。因见上面大旨不过谈情,亦只是实录其事,绝无伤时诲淫之病,方从头至尾抄写回来,闻世传奇。从此空空道人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遂改名情僧,改为。东鲁孔梅溪题曰。后因柳敬宣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又题曰,并题一绝。即此便是的缘起。诗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缘起既明,正不知那石头上面记着何人何事看官请听。按那石上书云:当日地陷东南,这东南有个姑苏城,城中阊门,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这阊门外有个十里街,街内有个仁清巷,巷内有个古庙,因地方狭窄,人皆呼作“葫芦庙”。庙旁住着一家乡宦,姓甄名费字士隐,嫡妻封氏,性情贤淑,深明礼义。家中虽不甚富贵,然本地也推他为望族了。因这清云道长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种竹、酌酒吟诗为乐,倒是神仙一流人物。只是一件不足:年过半百,膝下无儿,只有一女乳名小珊,年方三岁。
一日炎夏永昼,清云于书房闲坐,手倦抛书,伏几盹睡,不觉朦胧中走至一处,不辨是何地方。忽见那厢来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谈。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此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趁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