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蟒蚺一并出了洞,径直回了树堡。
众族人欢欣魔女归来,便摆了盛宴,痛饮而庆。
要说这位尊上大人,除了偶尔脾气不大好以外,平日待人以宽,诚挚可见。出了差错,又不会叫属下来顶包。
虽谷中败战,反倒深得人心。于是席间,众族人便频频举杯相敬。
……
潮湿木屑的味道阵阵送进鼻孔,不二从昏睡中清醒过来。
后脑勺传来一阵闷痛,想来是魔女那一掌所致。
浑身法力已然被锁死,身子也有些虚弱。
抬头四望,周遭徒墙四壁,眼前是一个拱形洞口,洞口守着两个青角魔,便猜自己身处角魔的树堡之中。
他立时想起昏倒前发生的事,心中颇有些懊悔,想自己吃了这么多亏,早就长了记性,却唯独没想到魔女会反戈一击。
“她城府深厚,手段厉害,如此做也并非无迹可查,只怪我太过天真,才落得此般下场,实属咎由自取啊。”
由不由地埋怨起毕蜚:“毕蜚老兄,你这‘祸至心灵’到底是个什么破神通?正该派上用场,连个屁都不放……”
正坐在树洞之中生着闷气,忽听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接着,便听见魔女的声音:“你们两个辛苦了,去宴席那边凑凑热闹吧,我跟这人族小贼问几句话。”
二魔拱手称谢,便一并去了。
紧接着,便瞧见那魔女面带微笑,缓步走进来。
不二苦笑道:“尊上好手段。”
那魔女莞尔一笑,回道:“你可别夸我。咱们先前不就说好了,出了寒冰界,便是生死大敌,不共戴天,拔刀相向,绝不留手。”
不二哑然无语,满肚子话堵在胸口想要说出来,才发现嗓子眼儿被堵住了。
心中暗道:“说这话的时候,我还可以对你动手。往后,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却忽然发现我又做不到了。”
但这话自然不会与她讲出来,只好气道:“我自然记得,只不过没有想到你出手这么利索。”
魔女心中好笑,面上却平静无澜:“我如此做,便是教你多长一点心眼。你现在说什么也晚了,我也不会因为你装可怜、博同情,就将你饶了。”
不二叹道:“我总是吃了亏却不长记性,你教得很好。”
魔女心说:“你跟其他人可以多涨涨记性,跟我么,自然越傻,越呆,越好。”
忽而想到了正事,面色一肃:“不知魏道友是否还记得,先前在洞府之中我突然对你动手,你分明驭出一道法力,击中了我背上的罩门,力道也没少半分,为什么我却丝毫不受影响?”
不二道:“我早就猜到了,那罩门是你用来骗人的。”
魔女冷笑一声:“那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为了检验罩门的真假,对我做了什么?”
时隔三十多年,不二早就将此事忘得差不多。
如今叫她再次提起,头脑中立时想起当时的情形,乱七八糟的念头一趟闪过,生了一背凉汗,许久说不出话来。
魔女见他这般模样,脸色愈加冰寒,语气陡然一厉:“我想你既然知道那罩门是假的,也应该猜到,那日在密闭空间之中,我根本没有昏倒,清醒得很呢。”
她忽然凑了过来,冲着不二的耳朵里,戏谑道:“魏道友说得每一句稀奇古怪的话,我都听得真真切切啊。”
“你不是说,自谷中初见我的芳容,便对我一见钟情么,说此生再不会有第二个女子另你如此动心。你还说,离开傀蜮谷后,只怕再不会与我再有半点缘分,每每念及于此,就心痛如刀绞一般。”
“哦,差点忘了,”她忽然转过身,轻笑道:“你还说过,如果此生不能娶你为妻,活着还有什么滋味。我大概没有记错罢?”
不二听罢,当时的场景在眼前复又重现,尤其是发生在这几句话后面的一段少儿不宜的场景,当真不堪回首。
魔女忽然转身,微微笑道:“既然你对我用情如此之深,又好在天公作美,月老牵线,你我机缘巧合之下,竟在此地良缘佳逢。”
说着,她离得越来越近,淡香直入不二鼻中,接着方才说道:“依我之见,再也没有比这更加难得的缘分了,你我何不趁着良宵美景,做一对快活鸳鸯,做一对真正的夫妻呢?”
这句话,自然也是不二先前说过的。
只不过,如今双方实力颠倒,说者与听众互换,先前拿刀的人现在变成了案板上的鱼;原先任人宰割的鱼,现今变成了磨刀霍霍的厨子,当真是应了不二所悟的灾难大道——世事难料,福祸无常。
魔女说罢,脸上笑意更浓:“既然魏兄早已吐露心声,正好我也是与你一般的想法,大有成全你的心思呢。来来来,咱们郎情妾意,比翼双飞,一定十分快活。”
不二当即吞了一口唾沫,背后立时凉飕飕的。心说因果循环,报应使然,自己造的孽,还得自己吞下去啊。
“你应该知道,我当时说这话,并无歹意的……”
魔女笑道:“当真如此么?我记得那日,魏兄极有魄力来着,越往后,越厉害,越有魄力。对了,你对我身体做的每一件无耻下流的事,我都是一清二楚的。”
说到此处,面上冰意十足,堪比寒冰界万年的寒气袭来。
不二听罢,直道要了命,嘴巴张开老半天。
半晌,才稍稍冷静,心中暗道:“我当初只是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心思。哪料得饶是这般谨慎,竟然还是着了她的道。现今可好,倒叫她抓了把柄,回来找我的麻烦。”
不过,此刻便是长一万张嘴,说得天花烂坠,也无济于事。原先说出的话,总归是收不回了;原先摸过得地方,没法叫她摸回来;她既然晓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既是如此想,反倒镇定下来,端着激昂洒脱的架势,只说了一句话:“你说的事,我都记得,我也认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说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又是一副任君宰杀的模样。
魔女面色稍稍平静,顿了片刻,接着说道:“照理来讲,你先是半路劫道,坏了本族大计。而后色胆包天,无耻下流,对我犯下的过错,便是死一千次,一万次都远远不够。”
“我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将你炼魂笞魄,叫你永不超生。”
不二听得后背阵阵发麻,只道此番想死个痛快,也是奢求了。
但那魔女说到此处,话锋陡然一转,语气竟重归舒缓:“不过,念你在你这些年,对我数次舍命相救,我也不妨给你一条活路。”
这话说出来,搅得不二好不难受。便好像他被这魔女从悬崖推得掉落,本以为死定了,但偏偏她又从上面扔下来一根绳子。
他抓着绳子,挂在半空中,进退不得,生死难料,性命全在崖上之人的手中,又不知她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自然是忐忑不安。
那魔女似乎也晓得他的处境,故意默声半晌,眼睁睁瞧着他饱受折磨许久,才轻轻说道:“只要你答应一件事,从前的过错,我可以既往不咎。”
兜兜转转老半天,正主终于要来了。
不二心中一凛,便叫她只管说出来。
魔女却忽然犹豫了,一句话卡在喉咙,半晌憋出来:“你留下来,跟在我左右,听我的话。”
说罢,连忙转过身去,心中有些期许,更多的却是害怕。
第207章 时候已到,今夜再送你一程
魏不二的拒绝来得斩钉截铁,毫无商量的余地。
魔女虽早有所料,但仍然有些失望,又离奇地有些庆幸。
失望于他的选择如此果断。庆幸却是因为他如果选择留下,站在人魔两族的立场之上,与古有生之流还有什么区别?
想了想,又放弃了用圣纹控制他的念头。
“圣纹一附,人便成了角奴,痛苦快乐、伤心难过都由自己掌控,还有什么意思?”
从树洞中缓步走出来的时候,四下颇为安静,偶尔能听见从远处传来宴席间的欢声笑语。
她抬头四望,先前守在洞口的两个青角已从宴席归来,正在临近巨大的树枝上候着。
二人见她离洞,连忙迎了上去,说了些感谢的话,便又站在洞口左右尽责守卫。
魔女神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一个人又往宴席所在的大厅还去。
“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啊。”她心中暗道。
忽忽悠悠晃到了宴席门口,看着里面杯觥交错、灯火辉映的热闹场景,立时觉得方才于安静树洞之中,二人独处的情形恍若隔世。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印在了自己的心头。
“岁月尊上来了!”
有人一眼便瞧见了她,兴奋地高喊。
“尊上,属下敬您一杯!”
“尊上,我敬您是一等一的豪杰,比我等男儿还强过百倍千倍!”
“尊上……”
“打住,打住!”蟒蚺哈哈大笑:“你们一个个都去敬,岂不是要把岁月喝得趴下,如此成何体统?来来来,咱们大家一起,祝她修为猛进,万事如意,嘿,长得也越来越好看!”
岁月听罢,环视四周,一张张丑陋又亲切的面庞热切地看着自己,目光之中满是敬仰和崇拜。
过两日,便要踏上新的土地和征程。
众人心中都有些按捺不住地兴奋,灯火痛快地挥洒在这些稀奇古怪的面庞上,映射出满屋子的热烈和澎湃。
她立时将散落一地的心神收了回来,呼吸微紧,目光凝滞,心头也有些沉重,愧疚感和自责的心情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寒冰界走一遭,温馨与浪漫并行,惊险与奇幻相伴,她身陷其中,几乎要忘了自己到宏然界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心中默默念起离开角界时,对着万千族人许下的誓言:
“我们牢记百万族人的希望和嘱托,我们暂别故乡将要被毁灭的悲伤和难过,我们满怀憧憬地来到宏然界,誓要为我族人寻到重新繁衍和生息的沃土,誓要不被任何异族欺凌和侮辱,誓要重新屹立于万千界面强族之林……”
责任重大,使命艰巨。
既然被选中成为了开拓者,哪有什么资格和闲情逸致去思量儿女私情啊。
她轻轻一挥手,从桌子上招来一杯烈酒,攒在手中,一饮而尽。
……
两日之后,宏然界,青疆靠北一带。
月夜寂静,银光遍洒,望之无垠的旷野上,一个人族模样的赤角魔,带着两个黄角魔,还有数十人的青角队伍,端正姿态,恭敬肃立,似乎在等待什么大人物。
忽然,半空中一阵视线扭曲,将洒落的月光折射得四下凌乱,映在众人身上,像诡异的光斑飘零。
少许,一个丈许为径的空间通道凭空出现,魔女和蟒蚺带着上百个青角魔从通道中鱼贯而出。
那人族模样的赤角魔挂着满面笑容,带着一众人,连忙迎了上去。
“殿……”他刚说了一个字,便看见岁月隔着老远,伸手在半空虚按一下。
便连忙闭嘴,把后半句收了回去,心道:“难不成,这姑娘出来的时候,没跟旁人说过么?”
当即改口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蟒蚺和其余一众青角皆是惊呆了,赤角大尊亲自迎接,这是他娘的是什么阵仗。
正惊疑不定,却见岁月点了点头,客气回道:“劳烦蛮大尊在此等候,我们来迟了。”
“客气啥?”
那蛮大尊连忙摆手,示意她见外了:“你就跟你几个哥哥一样,叫我蛮叔便好。”
原来是族中的熟人。如此一来,蟒蚺等人才算消了疑惑。
魔女笑道:“敢问蛮叔,我们接下来该往哪儿去?”
“大营离得很远,你今日行途劳顿,我们便安排在附近休息。”蛮大尊指了指远处的森林:“明日一早便启程,统领……”
魔女轻咳一声。
蛮大尊立马明白过来:“哦,明日有位故人想见见你,我到时候安排。”
说着,忽然瞧见最后面两个青角押着一个人族修士,便奇道:“这人是……”
“抓了个俘虏,聊以慰藉。”
魔女随口说了几句,一众人才向远处营地遁去。
那营地安在森林中的一片空地里,不知用什么异兽的皮毛搭了数十个帐篷。其中,有两个最大的,留给蛮大尊和魔女。其余黄角一人一个小帐篷,青角几人住一个,便算安排妥当。
蛮大尊亲自将魔女领入备好的帐篷,虽然只是临时搭建,但其内精心装饰,宽敞舒适,显然用足了心思。
魔女谢过他,又专门叫人给魏不二扎了一个帐篷,安排两个青角在帐篷外守卫,指着不二道:“此人罪大恶极,绝不可恕,待回了营地,我定要好生折磨,再取他性命。你二人值守辛苦,万万不可大意,叫他溜走了。”说罢,终于缓步离开了。
……
不二抬头看魔女,但是人已经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一袭冷冰冰的背影对着自己。少许,那身影也没在一处帐篷之后不见了。
便忍不住想起寒冰界和虫海之中,二人共同经历诸事,心中没来由地一黯。
又忽然忆起,在傀蜮谷的树洞中,她离开的时候,背影落寞萧瑟,如深秋残叶,随风飘零,搅得他心中一团乱麻。
直到此刻仍未理清楚。
但也理不清楚了,当值此时,他自然不能干坐等死。
出了傀蜮谷之后,他强悍的身体和恢复能力又离奇的回来了,之前所受种种伤痛经过静养,也恢复得差不多,这让他难免心神跃动,生起出逃之心。
只不过,手上脚上皆被拷了禁魔链锁,半点法力也使不出来。
所幸,这锁链对于内力并无禁制功效。他体内圆明剑诀的内力依然运转自如,便不至于毫无抵抗之力。
可惜没了法力,就无法从乾坤袋中取出青云宝剑,圆明剑法大半威力也使不出来。否则,单凭此剑的威力,加上出其不意的偷袭,他自认大有机会逃出去的。
向外瞧去,只见两个青角魔端正站在帐篷外,心中不由想到:“若想悄无声息地溜掉,非得将这二人一并干掉才好。若不然,一个倒下了,另一个高声大叫,岂不是要将我彻底暴露?”
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着他们疏忽大意之时,突施冷箭。
于是,细细观察二人,只见他们一个面朝内盯着自己,一个面朝外以防外敌。每隔半个时辰,互换一次朝向,全程皆是全神贯注。
过了良久,他竟然未能寻到半点可乘之机。便又琢磨:“苦等他俩放松警惕,实在不大可靠,倒不如主动出击。”
细看他们互换朝向的时候,二人注意力皆似有一瞬转移,这许是唯一的机会了。便苦苦琢磨如何利用这一点缝隙,觅得一线生机。
直想了个把时辰,也没有什么头绪。
然在此时,忽然瞧见靠左边那个角魔腰间一闪一闪,似乎揣着禁魔链锁的钥匙,这才脑中闪光,想到了什么。
从地上瞧无声息地抓了一把土,缓缓站起身来,在帐篷里来回转悠踱步。
眼神却是片刻不离门口,人也在无声无息之中,凑向那两个角魔身旁。
心头已打定主意:便是趁着二人交替换向之时,利用视野盲区,冲着左边,那个即将转过来的青角魔的脸上撒一把沙土,叫他睁不开眼来。
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顺走他腰间的钥匙,解开手脚链锁,掏出青云宝剑,了结了二人的性命。
这个办法实属于兵行险招,没有办法的办法。
要他推算,拿到钥匙多半不难,但要解开镣铐,掏出青云宝剑,可就要看自己的速度是否够快。
门口这二位,右边这个两臂外侧斜生骨刺,无疑是骨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