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己的身世,他早就有很多疑惑。
从小时候爹娘与村里人远远不同的生活习惯来推测,便可知二人绝非寻常的村民。
后来,在那树洞之中,初见那老伯时,对方似乎也曾在激动之中提起认识自己母亲的事。
但再往后,不二又与老伯提起此事,老伯却只说认错了,再无二话。
“你说说,关于我的身世,你知道什么。”
婉儿道:“你答应我的请求,我便告诉你。”
但不二现今哪里是她可以轻易摆布的,当即回道:“若是如此,你便请回罢,我对此事不感兴趣。”
说罢,自顾要转身离去。
没走了两步,忽然又听婉儿说道:“魏不二,你可知自己今年多大岁数了?”
不二心想总算上了正菜,这才转过身来,“咱们两个生于同一年,只不过我是八月初五,你是九月初七。你问这个干吗?”
婉儿心中一动,只觉胸口暖暖的。少许,才郑重道:“错了,我娘说过,你要比我早出生一年。”
说着,竟是一语识破惊天:“我猜得果然不差,你的确丢了一年的记忆!”
不二登时一愣,怔怔瞧着婉儿。
只听她接着道:“在我七岁那年,也就是你八岁的时候。我隐约记得那一年年初,你突然开始犯了很严重的头痛病,接连发作了半个多月,头疼起来哭天喊地,生不如死的。后来,你爹娘便带着你从长乐村离去一段时间。”
“过了半年多,你们三人又到了村子里,说是去探了远方亲戚。但似乎你的头痛病再也没有发作,因为再没有人听到你痛苦的叫声。”
不二听了,心中顷刻间掀起一阵巨浪。
倘若婉儿所说属实,那么自己的头痛,便是早有根源。而蓝狐儿那次夺舍,只是让早年的头痛再次发作。
如果第一次头痛,是爹娘帮助自己解决了问题,并使得这头痛数年来再未发作,那么爹娘多半应该晓得自己头痛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婉儿见他如此神情,便知此事已然引起他的极大兴趣,接着说道:
“不过,自从你们回来,之后一整年,你都窝在家中,我再没有见过你。直到一年过后,你爹娘某一天消失得不见踪影,村里的乡亲们才在家里找到了你。”
“往后发生的事,你也大抵知道了。不过有两件事情,你多半不晓得。”
不二便请她细讲。
婉儿回道:“第一件事,便是我刚才说的,八岁这年的记忆,你再也记不得了。”
“你爹娘离开之后,我时常去你家里陪你聊天,跟你说话,便是因为我发现了你行为举止之中的异常之处,故而有所好奇。”
说着,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道:“是了,在我的记忆之中,八岁那年再见你,你似乎忽然变得有些傻傻呆呆的,跟小时候大不一样。过了几年,才渐渐好起来。”
她提起此事,不免又想起小时候,与魏不二一起度过的欢快时光。
斯人还在,旧时的情谊却一去不复还了。
正兀自伤感着,却被不二打断了:
“第二件事是什么?”
婉儿听了,忽然抬头往天上看,似乎又在回忆什么,“第二件,便是在你爹娘失踪的前一夜。”
“那天晚上,村子往西郊外,整夜不曾平静。乡亲们都以为是打雷闪电的声音,我却偷偷溜出去,看见了……”
她说到此处,忽然打住了,又与不二说道:“魏不二,我所能说的,便至于此。你若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便答应我的请求,并许下神魂之誓。”
她所说的,的确是不二极想知道的旧日隐秘。
但对于现今的不二,探究往日私密,远不如大道和生命安危重要。
不二想了想,便问:“你遇到的麻烦是什么,我若是应付不了,又或者有生命危险,如何能答应你。”
婉儿道:“我的麻烦很大,现今不可以告诉你。而且,以你眼下的实力,远远帮不到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只会害了你。我只是想要你一个承诺,等未来某个时候,你有了足够的实力,再来帮我渡过难关。”
“你便知道我日后一定有能力帮助你么?”不二奇道。
婉儿忽然扭头看他,神色异常坚定。
“你一定可以,我原先看错了你,往后再不会错了。”
不二有些奇怪她如何能这般信任自己,但也不再发问。
深思熟虑许久,忽然开口问她:“你后面将要透露给我的信息中,有没有关于我爹娘去向的线索?”
婉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少许又止住了。
过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没有。”
不二心中暗道:“她如此慎重,可见身上沾的麻烦一定极难应付,说不得有什么厉害人物搅在其中。神魂之誓岂是胡乱许的,倘若最后被牵连进去,只怕我要后悔莫及。而且,倘若她说的事情,与爹娘的去向无干,我现今知道又有什么用?不要搅了我的道心,连累日后的修行才好。”
如此思量,便与她回道:“若是如此,你等我有实力的时候,再来找我。告诉我你的麻烦究竟是什么,我再做决定。”
婉儿想了想,既然不二如此谨慎,暂且也只好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唏嘘道:
“没想到,你现今变化这么大。以前的你,多半不会这样小心翼翼的。”
不二道:“自从那碗汤后,我便提醒自己,时时刻刻长点记性。也多亏了你的汤,我往后遇到数不清的危险,总还能保持一点清醒,否则早就陨落异界。”
婉儿本就白皙的脸,愈加泛白,惨淡笑道,“这算不算我帮了你。”
说着,苦涩道:“那碗汤,你往后还是休提的好。”
说罢,转身落魄离去。
不二看着她的背影,像月下游荡的鬼,全没有半点长乐村时那清明竹马佳人的影子。
长叹一口气,正要返回苦舟院。
却瞧见婉儿匆匆返了回来,脸上似有些挣扎的神色。
“又怎么了?”他问道。
婉儿犹豫少许,忽然开口:“云隐宗绝非善所,你若有机会离开,便不要再回来。”
银色的月光把她的脸照得很清晰,满脸苦相。
第280章 各人自有各人命,只是离别伤悲苦
在月下分别之后,二人各自踏着月光离去。
回到屋子里,躺在床上,不二便反复琢磨婉儿最后一句的意思。
他自然想让婉儿说明白一点。
但婉儿只是脸色惨白的不停摇头,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想来想去,婉儿的警告,应该不是空穴来风,也绝不是毫无意义的恶作剧。
但叫他不明不白地脱离宗门,也着实有些不合情理。
一来云隐宗对自己有恩,掌门和苦舟院对自己也不错;二来主动脱离宗门之人,虽然看起来好似还可以加入别的门派,但有过这样的经历,便相当于背了一个不忠的名牌,新加入宗门也不会给予太多的信任。
寻思许久,便决定暂时将婉儿的警告记在心里。倘若哪一日真的发生了什么,再随机应变的好。
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未亮,便与李寒打过招呼,说出去寻找功法阐释,可能要离开几日,算是与苦舟院做了报备。
接着,进了云隐山脉深处,找到老伯的树洞,把木晚枫背了出来,带到临山门的某处,才小心将她唤醒。
“这是在哪里?”
木晚枫迷迷瞪瞪睁开眼,看着眼前亲切的面庞,口齿有些不清地说道:“我还活着么?”
不二笑道:“此处是地府,你应该是身陨道消了。”
木晚枫吃了一惊,连忙坐起来,抬头四望,只见到处是熟悉的风景,云隐宗的山门就在不远处立着,像天上的仙境笼罩在云雾里。
“胡说八道!”
眼见这幅情形,木晚枫自然知道不二在戏弄自己,立时瞪了不二一眼,“这不是到了本宗门口么!”
不二假装很痛的样子,捂着胸口皱眉不说话。
“装什么啊,一点都不像。”木晚枫看着他装模作样的架势,忍不住好笑道。
心中则是万般庆幸自己还好端端活着。
忽然又想起了晕倒前发生的事,问不二:“你那时候干嘛要打晕我?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关于树中老者的事情,显然不可以让木晚枫知道。
不二只好回道:“天机不可泄露。”
木晚枫又追着问了许久,不二始终不肯透露半分。
“有什么好隐瞒的?”
“谁都有秘密。”
话说到此处,木晚枫自然想起了自己的事,默不作声少许,也只好作罢,“不说就不说,便好像谁都会稀罕一样。”
说着,又问不二:“我昏了多久了?他们是怎么离开的?这些总能告诉我吧?”
“一个多月吧,我一直待你藏在一个隐蔽之处。”
说着,便将何放等人封山,又把云隐宗搜查一遍的事情大抵告诉了她。
木晚枫自然不免庆幸一番,想魏不二还真是自己的救命福星,几年前在杂役屋中把他拉到自己的贼船上,真是这些年来最正确不过的选择。
“照你这么说来,现今这里算是安全了?”
“恩,常元宗的人一走,也没有别的威胁。”不二说着,又问她,“你下一步怎么打算,去东海?还回不回宗门了?”
木晚枫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打算回宗了,太耽误时间,我有点着急。更何况,早先我也跟师傅说过要离开一段时间。”
说着,声音提高了许多,又像带着很多憧憬的感觉,开心笑道:
“这次回来,我就听你得,再也不做魔角的生意。以后,我专心修习大道,争取早点修为超过你,省得你每天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不二笑道:“你本来就比我天赋高很多,不过是因为乱七八糟的事情耽搁了,往后认真起来,我拍马也赶不上。”
“你知道就好,”木晚枫哼了一声,“不要等我修为高过你,把你吓傻了。”
听这语气,似乎还在因为修为被不二超过的事情耿耿于怀。
不二想了想,便问她:“你从哪个方向走,我送你一程。”
“宁城,”听了他的话,想起分别的事情,木晚枫忽然有些离别的伤感,“到了宁城,找到我的同伴,一直往东走。”
如此说了,又没拒绝不二的话,便也是希望不二跟她多待一会儿。
不二听了,心中暗道:“宁城的坊市算附近有些规模的,想来我去那里,也能寻到《易经》的一些基础阐述。”
便笑道:“那便出发吧,早点去宁城,我还可以做些旁的。”
木晚枫赌气说道:“就是不能专心送我。”
……
二人一路聊着到了宁城郡。
天色尚早,木晚枫约的人又没到,不二便干脆带着她去宁城的坊市一逛。
果然如那老伯所言,这些易经卦爻的基础阐释,在坊市中颇为常见,但是版本却五花八门,其中说法不一,各有出处,大相径庭,各有著者的道理,不二也不知哪一个说的正确,干脆通通买了回去。
木晚枫一路跟他走着,嘴上不停说着。
不二从来没想到,数年前,初见时如此高冷的木大仙师还有如此话多的时候,一会儿说起以前二人合伙做买卖的私事,一会儿说起以后的打算,一会儿又跟不二讨论这些基础阐释,帮不二讨价还价。
待到午后,二人寻了间酒楼,一起吃了顿别离饭。
木晚枫主动要了一坛酒,跟不二边吃边喝便聊,不过这一回,不谈过往,不谈明日,只说些轻松愉快的话题,却自有另一番伤感。
酒饭罢了,二人正往酒楼之外行去。
木晚枫腰间一道符箓忽然闪起一阵红芒,她脸色立时有些发黯。
“怎么了?”不二问道。
木晚枫笑了笑,“他来了。”
“那我送你过去?”
“算了,”木晚枫笑着摇了摇头,“就在这里分别罢,等我回来。”
说到此处,顿了顿:“你给我接风。”
说罢,轻盈转身,像一只轻盈的白色蝴蝶一般,飘飘离去。
他忽然想起,木晚枫的镇海兽,好像便是一只蝴蝶来着。
“各人自有各人命,只是离别伤悲苦。路难道远极险地,不知归还在何时。”
不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巷口,不知怎么,心有所触,喃喃念了几句撇脚的诗,这才转身离去。
对于与木晚枫的关系,他自认处理的干净利索,不大拖泥带水,也许是自己糟糕感情的长途上,唯一一次没有走错路的选择。
……
别了木晚枫,不二带着在宁城的收获,径直回了老伯的树洞。
二人拿着这些资料细细研究,到底是那老伯见识广博,只用几日便从一堆驳杂的基础阐释中,寻到了一条正途大道,总算为不二理清了头绪。
便说着《易经》果然博大精深,无所不包,无所不有,容极其丰富,除了作为大道修行的参照,亦照应人世间的万物万法,可谓妙趣无穷。
单论这个易字的取名,便极为考究。共有七层意思,每一个都精妙之极,大抵是取自上古蜥蜴,日月之易,变化之易,交换之易,不变之易,便无需细言。
只说这一个“易”字缘来,便如此繁杂奥妙,让不二直叫厉害。
想自己正在领悟的“祸至心灵”,想必便是取自第三条变化之易。
具体到与不二修行有关的占卜一道,易经之内奉上八道【经卦】,六十四道【别卦】。别卦之中,每一挂皆由六个阴阳【爻】组成,不同的卦象,蕴藏着不同的吉凶信息。
不二所得的残卷中,一共包含了六个别卦的【卦象】、【卦名】、【卦辞】,分别是:
【遁卦】:暗示隐藏、躲避、逃走、消失。
【否挂】:暗示不通、事情不成。
【蹇卦】:暗示阻挡、阻滞。
【坎卦】:暗示险难,陷落。
【临卦】:暗示即将来临。
【无妄卦】:暗示小心谨慎。
不二仔细看了一圈,竟然各个都是下下卦,可谓灾难大全,倒霉透顶,许是拓印这本《残卷》之人有意而为。
不过,这也正合适不二主修之道。
那老伯细细研究一番,又按着易经之法,占了一卦,才算出不二在通灵境修行的路子。
又从这六个别卦之中,慎重选择了【临卦】、【坎卦】、【遁卦】这三个,作为不二在通灵境时的主修卦象,也便是需往镇海兽身上纹绘的密纹。
【临卦】唯兆凶,与“祸至心灵”神通方好匹配,纹于胸口。这是通灵境初期需要纹绘的密纹。随着此卦密纹的绘制,“祸至心灵”神通多半又会有新的助力。
【坎卦】可测凶,纹于掌心。这是通灵境中期的密纹,此纹形成,应会让魏不二生出一个新的神通。
【遁卦】助避凶,纹于足中。此纹趋于必凶,却不知成纹之后,有什么具体的好处。
如此,通灵境时修行的法门和路子终于定下。至于圆光术的【查事诀】,虽也可照凶吉,但较为浅显,也限于先天不大精准的缘故,便叫不二自己琢磨,看看有没有办法与这三卦配合起来。
研究罢了,那老伯又将神识度入不二内海,手把手教了他如何绘制临卦的密纹。
约莫用了一整日,才在胸口纹了一个黑点,算是临卦之始。
虽只是寥寥进步,却也让不二兴奋不已,往后总算不必眼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而自己却只能干着急。
告别了老伯,不二又返回宗内。
到了护山大阵口,又碰上张有胜值守。
只见其胸口带了躲白花,便问他所为何事。
“今日宗内正操办碾冰院方蝉的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