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
画面以某人的视角来展现。
应该是蚩心曾经看到过的情景。也就是说,关于这具分身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在自己的脑海中冒出来。
他联系后来发生的种种,自行脑补了关于这女人的事情和前因后果。
一个面临艰难处境的角族女子向蚩心求救,但最终的结果是羊入虎口——蚩心看中了女人的血脉神通,占据了她的身躯。
“干掉这样十恶不赦的家伙,还真是一件痛快人心的事情……”
他在密室里狠狠吐槽蚩心,将对方骂了个体无完肤。
又开始琢磨下一步的打算。
通过祸至心灵中看到的场景,以及与蚩心博弈的过程,他隐约推测出这具分身的血脉神通应当与时间法则有关。
恰好【烛二】似乎精通时间和空间两种法则。
所以,他才动了降临这具分身的念头,想看看对方的血脉神通对自己唤醒【烛二】有没有帮助。
但是,将自己的分魂安放于一个女人身上,难免叫他感觉十分不舒服。
总觉得时时刻刻仿佛都要发生什么罪恶的事情。
恨不得立时就返回自己原本的身体内。
就在他有些纠结的时候,密室的门忽然咚咚响了起来。
他心头一跳,刚要开口。
门却被打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方脸、面容严肃的中年男子。
男子头上没有角,但不二看到对方的一瞬间,就想起了对方的名字——赛罕。脑海中则浮现了往昔与赛罕相处的一些画面。当然,还有他头顶长角的模样。
“时辰已到,该行动了。”
赛罕开门之后,头也不抬就这样说道。
待他看见不二的模样,却是微微一愕,“你的角怎么露出来了,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你怎么不敲门?”
不二立时镇定下来,眉头一皱,开口说道。
说完,心里忽然觉得很不舒服。
仿佛刚才说错了话,这样的语气和内容不符“她”原本的性格。
随后,他脑袋里自行冒出一句话,顺口说了出来:
“我的意思是,我正在为待会儿的行动做准备。如果被打断了,反倒耽误时间。”
不二一边说,一边阅读脑海中的记忆,又从袖口拿出一个油纸包,“我的角……我也不知怎么,它就自己露出来了。大概是上次施药隔了太久,药效过去了。”
他惯熟地打开纸包,露出里面一团白色粉末。从里面捏了一小撮,举在头顶的长角上,轻轻洒下来。
便在粉末飘落的过程中,长角仿佛被施了幻术,自上而下,一点点变成透明的模样,渐渐消失不见了。
“怎么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幻角粉每月要撒一次,都过了这么久还是记不住么?如果在外面……”
赛罕叽里呱啦说了几句,忽然想起正事,才冲不二招了招手:“路上再准备吧,时间很紧了。”
不二刚想拒绝,但潜意识似乎在提示自己必须服从对方的命令。
便想着怕什么,大不了在用秘术返回西北。
赛罕说完,转身已经走了很远。
不二很快跟了上去。
走出密室的门,看到的是一座略微宽阔的大厅,大厅顶部有宝石照亮,四面墙壁是青色石材,上面有复杂的纹路。
他的脑海里便出现关于这些青石和纹路的记忆——青石是从角界运来,纹路则是角族人的阵法,起到的作用大概是隔绝探察之类。
大厅四周没有开窗的地方,湿气稍稍有些重,温度也挺高。
从这些迹象来推断,这里应该是在地下很深的地方。用来做一些隐秘的事情再好不过。
大厅的四壁开了数个地道入口,许多人族模样的人影从里面来往出入。
不二脑子里却冒出了这些人头上长角的模样,长骨刺的,带尾巴的,多只手臂的,奇形怪状。还有往昔相处的画面。
“竟然有这么多角族人。也不知怎么潜进来,又如何藏了这么久。”
看见不二从密室出来后,大厅里有不少人走上来打招呼。用角族人特有的方式——双手抬在身前,双掌朝上,掌与掌之间相隔约莫一尺,呈在一条水平线上。
不二立时想起了这种礼仪所代表的含义。
“这好像是表达十分尊敬的意思。”
在角族人的心目中,这个礼仪很郑重,也很少使用。
但这些人为什么会对这具躯体的主人行此大礼?
他脑袋里琢磨着,想起了每个人的名字,冲着来打招呼的人逐一点头。
大量的凌乱的画面涌入脑袋里,叫他一阵头晕目眩。
“大尊!”
有人忽然兴奋地高喊道。
紧接着,所有的人都转过头去。
不二心头咚的响了一声。
像有人用木槌在自己的心房上狠狠敲了一下。
他仿佛感应到什么。
猛地抬起头来。
在地厅一处廊道出口方向,走出来一个身着翠绿衣衫的女子。
精致又熟悉的绝美容貌。
英姿飒爽的气概。
脸上久违的淡淡笑容,透着亲切,随和,还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大厅内的角族人立时安静下来。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虔诚而欢愉,一齐将双手举至身前,摆出方才对不二所作的礼仪。
不二差点喊出她的名字。心里一阵难以言喻的欢喜。
“岁月,”他抑制了冲动,只好在心里喊道,“好久不见!”
岁月脸上的笑,不是为了他。但他却从岁月的笑容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
太久违了。
自从上次分别之后,他就在心里时时惦念着她。
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夜里,无人打扰的时分。
也是在漫漫无尽或者匆匆逃窜的旅程中,在西北的营房里,在烛谷美好的月色下。
想着她的面容,还有她说与自己的话。
思念往往会在不经意间一点一点淤积。
等到再次见面的时候,就会像火山一样喷发。
此刻,他就站在喷发的边缘。
目光灼灼而又热烈地看着岁月,极想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但紧接着,脑袋里又忽然涌进来许许多多关于岁月的零散画面。
演绎着这几年里岁月带着近百名角族人,艰难卓绝,如履薄冰地在人族领域内生存和执行任务的片段情景。
他专心致志地察看这些画面——好几次,这些角族人面临暴露或者覆灭的危险,到底是岁月拯救了他们。
看到这样的情形,他心里倒是怪怪的滋味。
肯定有些得意——这样优秀的岁月是属于自己的女人。
又有些吃味——仿佛别人要与自己一起分享她。
至于岁月带着这么多角族人到人族领地来干什么,他自然也非常好奇。
便暂时打消了魂回西北的念头。
想着一来以后可以每天看到岁月——虽然不能以自己的真实身份相见,但只看看她的脸便已经很知足了。
二来可以借着机会领悟这具身体的时间神通。
三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岁月负手站在大厅的一角,英气勃发地冲着众人点了点头,忽然提高了声音,朗声说道:
“大家伙儿,最后一仗就要到了。”
“为圣族而战!我们这些被族人千挑万选,赋予千斤重担的圣族子弟,”她的声音还是那样动听又英气,“一起奋斗了上千个日日夜夜,牺牲了上百位同胞的性命,为的就是最后这一战的胜利。”
说到这里,她没有再去煽动什么。脸上露出洒脱又自信的笑容:“所以,共同努力吧。”
她说完话,地厅里的角族人立时像柴火被点燃起来,烧起了熊熊烈火。呼喊着整齐又高昂的口号,大概是圣族必胜,不辱使命,不负众望之类。每个人看起来都是满满的斗志和干劲。
不二自然更加好奇了。但这时候,脑海里却没有出现半点关于最后一战的信息。
岁月说完这些话,又冲大厅里的角族人点了点头,迈步穿过人群。
众人纷纷让开一条道,注视着她离开。
经过不二身边的时候,岁月忽然停了下来。
扭头看他,问道:“最近有和姐姐联络么。”
不二被她问得愣住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但潜意识里似乎有人在提醒自己摇头。脑海里又忽然出现了一张面孔,和刚才在镜子里看见的面孔几乎一模一样,但两道眉毛之间,却多了一个痣。
“姐姐?”他忽然想起方才画面中的情形。
如果没有记错,画面中的女人说的是:“求求你,救救我妹妹吧。”
再联系岁月说的话,这具身体的主人应该是有一个姐姐的。
哀求蚩心救人的也应该是姐姐。
按照他方才的推断,蚩心岂不是应该占据了姐姐的身体?
为何自己魂穿而来之后,却到了妹妹的身上?
“回头再想吧。”他心中暗道。
接着,又听从潜意识地安排摇了摇头。
“旧伤再没有复发么?”岁月问道。
不二仍是不知所以,但这心里却似乎涌上来一些奇妙的感激之情。脑袋里冒出一句话:
“感谢大尊关心,”他有些尴尬地说道:“已经彻底好了。”
摇头和说话的时候,他仍旧目不转睛看着岁月。
潜意识告诉他千万不要这样做,但他就是想看。
“我没记错的话,”岁月看着他的目光也有些异样,“你们小组今天晚上有任务的。”
不二点了点头。他其实更想说点别的什么。
但束缚在这具身体里,却什么也不能说。
他忽然很想把【瞬息而至】的神通练得厉害之极,将空间通道打开,穿越千万里的漫漫长路,瞬间来到岁月的身边。
“是的,”站在旁边的赛罕忽然开口说道,“大尊,我们得尽快出发了。”
“去罢。”岁月冲着两人微微笑了一笑,“辛苦了。”
赛罕拱手称是,冲不二使了个颜色,又拉了拉身边两个年轻的角族人,一同离去。
不二还想在这里待一会儿,但岁月已经转身离去。
不久,消失在地厅另一侧的廊道口。
“快走罢,”赛罕回头催促不二:“还发什么愣?”
不二的确发愣了。
这回却不是因为岁月。
而是他从岁月离去的廊道口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魁木峰?”他心里大吃一惊。
仔细瞧了瞧,这身影虽然比从前见到的时候瘦消了很多,但定是魁木峰无疑。
“这怎么可能?”
他清楚记得当初在西南时,魁木峰为了救李悠然,被常元宗的修士围攻,又被黄宗裳带走,逃入了蛮荒之中。
为何现在又出现在这里。
他还清楚记得在傀蜮谷时,魁木峰如何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岁月的拉拢。记得在傀蜮谷时,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上,魁木峰是何等气魄和雄姿。
但如今怎么又跟角族人混在了一起。
这太不寻常了。
他试着找寻原因,想看看在蚩心的记忆里能否找到蛛丝马迹。
但似乎魁木峰在这些角族人中也不常出现,只有零星的几个片段。完全没法进行揣测。
这些念头闪动之间,赛罕已迫不及待地将她带着离去了。
(二)
魁木峰此刻心急如焚。
他很快追上了岁月的身影,面色郑重说道:
“大尊请借一步说话。”
岁月脸上挂起了戏谑的笑容,“有什么事这里不能说么?”
魁木峰脸上有些为难之色。
他从来不喜欢低头求人,而且是求一个角魔。
但现在却不得不求。
他想了想,艰难又缓慢地低下脑袋。
仿佛嘴边有个粪坑,低头就要吃一口粪汤。
事实上,如果给他选择的机会,他宁可吃粪,也不要与角魔合作的。
低头之后,他又抱起双拳,冲着岁月拱了一拱,便是拜托的意思。
这样的动作对于旁人而言,多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对于魁木峰而言,比杀死十个黄角魔还要困难。
岁月似乎也了解他的性情,又看见他憔悴的模样,眼睛里闪过些许唏嘘的目光,不再多作为难。
一路带着魁木峰,到了一间密室才开门见山问道:“魁兄想说的是镇魂塔救人之事罢。”
她从未在魁木峰脸上看到如此慌张急迫的神情,也就大概推测出了对方的来意。
“正是此事,”魁木峰问道:“我听说最后的总攻定在十日之后了?”
岁月点了点头。
魁木峰脸上明显闪过失望的神色,少许又艰涩道:“虽然我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还是想请大尊将总攻再往后推迟半个月,定在二十五日之后。”
“为什么?”岁月顿了顿,又问:“令师关押的位置还没有确定么?”
“现在还没有找到,”魁木峰急切道,“但是我已经有了办法,只要能多给我半个月的时间……”
没错,他来找岁月,正是为了师尊的事。
开始逃亡生涯之后,他才渐渐查清了自己被陷害的真相。
细说起来很复杂,但简单而言,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望鸽一派想对付大威峰的巴山前辈。
巴山又极为看中自己。自己为巴山做过一些事。两个人在明面上有分不开的关系。
于是,望鸽一派便借着角魔暗中对付“苍狗”的计划,设计栽赃自己,将自己作为了推倒巴山的一步棋子。
他闻风而逃之后,望鸽派又一鼓作气查到师尊,也就是焚烛山上一任掌门常自青身上,免去师尊的掌门之位,押回了常元宗,再无半点消息。
后来,他多方打听,才知道常自青被望鸽一派的人上了重刑,严加拷问。等到魁木峰在西南屠杀常元宗追兵事发之后,常自青又被押区镇魂塔,只剩一缕残魂。
常自青对魁木峰恩重如山,一言难表。
看到师傅因为自己落到这般下场,魁木峰悲痛欲绝,食饭难咽,劳神伤心,以致身体被操磨地这般瘦消。
这次他会跟着岁月等人来到这里,目的自不必多言了。
岁月听罢他的话,却坚定又冷血地摇了摇头。
魁木峰又问:
“十四日怎样?”
“十三日。”
“……”
“十日。”
魁木峰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如此卑微地去求一个角魔。
但岁月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绝口不答应。
“大尊曾说过,”魁木峰想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说道:“倘若我愿意帮助贵族,便可帮我救出师尊。此话现今是否还作数。”
岁月听了,脸上倒是有些吃惊的神色:“帮本族对付人族也可以么?”
魁木峰道:“叫我反手对付人族,此事却无半点可能。我宁肯自己想办法去救师尊。”
岁月心想这才是我初见时的魁木峰啊。
但嘴上却道:“我对魁兄始终敬重。但此事不是我不帮忙,而是我根本帮不了。实话说,我们也没有准备好,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魁木峰面色一黯,“此话怎讲?”
“魁兄应该知道现今镇守镇魂塔的是哪一位大人罢?”
“知道。”
“那便应该知道这位大人的神通——传言中,她是无所不知的,”提到这件事,岁月的脸上也泛起了悲意:“那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们在这里大摇大摆地谋划救人之事,却始终没有被她察觉么?”
“我听说大尊身上传承了毕蜚的血脉,”魁木峰面有异色,回道:“传闻中这血脉是可以征兆灾祸的,所以贵族总能避祸延福。”
岁月摇头道:“悟道以下,皆为蝼蚁。贵族的道理,对于我们角族而言,也是一样的。我的血脉的确有征兆灾祸的本领,但征兆灾祸本就是极为玄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