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个小家伙呢?”恐惧魔目光向下扫去,指的便是在地上匍匐的,瑟瑟发抖的陆海。
陆海吓得脸色苍白,汗坠如珠,趴在地上重重磕头:“请刑老祖开恩,绕过晚辈一命。晚辈愿肝脑涂地,跟随老祖左右,以报再生之恩。”
刑南路笑道:“我日后坠入魔道,你若跟随我左右,便也需去东海,走魔道,做魔修,你当真愿意?”
陆海听罢,晓得自己还有生机,面露喜色,匍地诚恳道:“晚辈何止愿意!简直三生有幸!若前辈不作嫌弃,晚辈愿意拜在前辈门下,尽心尽衷尽孝,永世不改此心!”
刑南路听罢,当场放声大笑。
笑罢,只瞧了陆海一眼。
便听嗡的一声轻响,陆海身子微微一胀,旋即化作一团齑粉,悠悠消散去了。
恐惧魔见之心奇,问道:“这是何故?”
邢南路笑道:“这小子名叫陆海,步入天人境,走的是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唯己之道,信奉的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知道密堂有个后辈修士,名叫陆明羽。陆海还在通灵镜的时候,陆明羽早就步入地桥境,因是同一支系,对这陆海招抚颇多,丹药功法心得,帮益着实不少。不过,陆海步入地桥境后,因顾忌陆明羽的天赋,又想独占陆家支系的修行资源,在某次行动之中,暗自使了黑手,将陆明羽重伤,从此大道前程无望。”
“这件事,陆海自以为瞒天过海,但世上岂有不透风的墙?”他说着,冷笑一声,“像这等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徒,我岂敢留在身边?”
“原来如此,”恐惧魔倒是大感兴趣,嘿嘿笑道:“你们人族中竟还有走这等大道的修士,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倒是比我圣族还要直触本心,还不如交给我来把玩一番,说不定是一件大大有趣的事。”
(六)
陆海的死,自然无关紧要。
邢南路想起此刻还在镇魂塔域内,心中不大放心,只怕拖延久了再生变化,便叫欲姑和五阴散人起了心魔之誓,当即要将阵法空间出口打开。
刚念了一句口诀,忽然脸色狂变,竟发现磅礴巨大的毁灭之力自阵法核心处升起。
紧随其后的是,阵法空间中心的上方出现剧烈抖动和扭曲的情景,诡异的曲线和黑色纹路征兆着空间架构正在解析。
仿佛大厦将倾,界面崩塌。
“不好!”
邢南路脸色差到极点,五阶顶级的阵法空间如果崩塌,甚至被人有意驱使爆炸,其威力是任何一个悟道境修士都无法承受的。
尤其是置身于阵法空间里面的人,多半要承受毁灭性的打击。
他连忙驭出袖中魔刃,冲着空间扭曲处,猛地一挥。
魔刃黑芒大作,夹着恐惧法则之力,直冲而上。
黑芒自刃尖而出,涌出一大片波澜,径直卷向诡异的曲线和黑色纹路,将其密实的包裹住。
便看见上方的空间一阵抖动,仿佛黑芒要强行将空间稳定下来。
“中计了!”
其余三人自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匆匆各使手段,什么本命法宝、奇术秘术、大道法则密密麻麻地扑了上去,将半空中出现扭曲的地方渐渐稳定下来。
四个老家伙刚要松一口气,邢南路忽然高喝一声小心,整个人迅速消失在了原处。恐惧魔紧随其后撤离。
就在两个身影消失的瞬间,此方的空间瞬时坍灭,威力巨大无比,迹象竟如同某个界面坍塌寂灭一般,在黑色漩涡中毁灭一切。
欲姑和五阴散人反应慢了半拍,已经来不及逃走。
二人的身体被卷入黑色漩涡之中,巨大的吞噬之力将他们的下半身血肉碾成粉碎。
欲姑祭出本命法宝——一根金光闪闪的钗子。
金钗散出耀眼的华茫,将二人包裹住,试图强行冲出黑色漩涡。
但主导金钗的情欲法则太过偏门和弱小,在黑色漩涡中根本起不到半点作用。
她只好满脸绝望之色,望着邢南路和恐惧魔——在逃离黑色漩涡之后,他们两个并没有安然无恙。空间里到处都出现崩塌的裂缝,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将空间彻底割裂。邢南路和恐惧魔也被卷入其中,苦苦挣扎着。
欲姑欲哭无泪:“原来我苦苦熬了一万年,竟是要毁在这里!”
正是万念俱灰之时,忽然觉得浑身被温软的气息包裹住。
低头一瞧,才发现是五阴散人将他头顶的五个婴儿合于一处,演化为一个五色光圈将自己紧紧守护住,飞速向外遁去。
再看五阴散人,只在空间崩塌处,留下一张丑陋的笑脸,便连同刑南路和恐惧魔,在这阵法空间坍灭的过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第347章 镇魂塔悲歌——一半谜团的猜想
(一)
阵法空间之外,起源森林之上,原先笼着天地的红色光罩消失不见,布满繁星的夜空再次出现。
在下方滚滚黑雾的衬托下,夜空显得宁静无比。
白衣如雪的陆盈与另一名青衣男子立于当空。
眼见五色光圈包裹着欲姑逃出生天,青衣男子当即驭出一座九层塔状法宝。
宝塔内射出一道紫光,一股浩然正气从其中回荡而出,直向欲姑卷去。
便在即将触碰之时,五色光圈华芒急闪,只在瞬息消失在半空之中。
青衣男子自然不肯死心,散出浩荡神识,迅速在起源森林四周卷去,却再无半点收获。
他只好问陆盈:
“不追了?”
陆盈只是静静望着阵法空间崩塌处,眼神里有难以言明的情绪,半晌才回道:
“五阴散人的五婴遁,是以世间生灵的悲怒哀苦等情绪为载体的大道神遁,虽然只能携带一人离去,但世间只要有生灵,有负面情绪,就可沿着这些情绪遁至无限远处。我的全知大道尚在修补完善之中,暂时算不到她被五婴遁带去了何处。”
青衣男子点了点头,“抓不住也罢。欲姑虽走,修为毁了大半,千百年内多半恢复不过来。再者,出了镇魂塔,诸般天劫马上就要找到她头上,也多半没有几年好活了。只是可惜陆师妹这具不为外人所知的身外化身,竟然有悟道境威能,便这样被魔刃毁去了。”
陆盈淡然道:“这具化身虽得来不易,但既能以一换三,除去三位大敌,也算得其所用了。”
“陆师妹除魔卫道之心坚定,实乃我辈楷模,”洪泽生说着,望着欲姑离去的方向,又奇道:“怪哉,这五阴散人分明可以自己逃脱,为何宁肯身死,也要救下一个以淫贱放荡而闻名于世的女子。”
说话的青衣男子名叫洪泽生,是常元宗传功堂的悟道境修士。今日受陆盈邀约,秘密来到镇魂塔,原本是为了另一件事,却未曾想到,竟然赶上了此番惊天剧变。
听了他的话,陆盈面露悲色,黯然回道:“问世间情为何物,我是不懂的。否则,也不至于悟不透这全知大道,总有失算之时,总有漏网之鱼,总有算外之人。”
陆盈一边说,一边将报废的阵盘收去。接着,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崭新的阵盘,启动了备用的五阶下品天雷罡风大阵。
这阵法威力较原先的大阵稍弱一些,但临时顶替数日也足够用了。
起源森林外重新亮起一道红色光罩,旋即又黯淡下来——意味着大阵进入休眠低耗的运转状态。
陆盈望着光罩在南方的边缘,投去幽幽难描的目光。
洪泽生却未注意到她的眼神。
他的注意力在另一边——起源森林中到处肆虐的魔雾。
“陆师妹,我受你邀约来此,虽因机缘巧合见证了刑南路叛变全过程。但还是有几件事不大明白,很想请教一番,万望不吝赐教。”
“请讲。”
“第一件事。”
他一边说,一边自顾挥袖,驭着自家的本命宝塔四下一逛,塔下金光四射,将起源森林下方的魔雾瞬时吸入塔内。
林中草皮上生长的魔芋花,也在金光挥荡下,席卷而空。
“陆师妹你修的是全知大道。这些魔芋花在起源森林长了这么多年,怎么会半点都不知晓。”
“这个并不奇怪。”
陆盈颇有兴致地瞧着洪泽生处理魔雾和化魔修士的过程,仿佛黎明将至,光明在驱逐黑暗。
她曾听闻洪泽生步入悟道境,走的是正气大道,是以为人光明磊落,养得一身浩然正气,本命法宝【光明正气塔】也是饱育正气法则,对魔物极有克制功效。
不过,她请洪泽生来镇魂塔,绝非为了简单的克魔之用。
“我之前也与你讲过,因为那个角族人的缘故,我虽然进阶悟道境,但全知大道在内理和秉持的方向上,出现了矛盾之处,所以由此所生的全知神通也渐渐靠不住了。更何况,这些魔芋花恐怕是邢南路与魔道中人精心培育的品种,在今夜异化之前,与普通的黄花毫无半点区别。”
“第二件事,”洪泽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我都晓得,刑南路走的是敬畏大道,故而向来谨慎行事、顾忌重重,怎么会为了虚无飘渺的长生大道,与古魔勾结……”
陆盈听罢,往地面瞧去。
魔雾散尽之后,遍地都是面目狰狞,浑身发黑的魔化修士。
此刻,被金光照过,一个个脸色惨白,昏厥在地面上。
就仿佛起源森林里倒了一地冷冰冰的尸体。
她幽幽说道,“想必你也曾听过宗内传言,镇魂塔内关押的悟道境生灵,最终都将作为原材,被某种特殊阵法炼制为渡劫丹——与修士大道法则契合的渡劫丹,对于悟道境修士的生死大劫,具有保命符一般的神奇功效。”
“此事我倒是听堂中前辈提起过。只是我步入悟道境时日尚浅,大小天劫都还撑的过去,便没有细致了解。”
洪泽生说着,又驭着宝塔,射出道道金光,将地面上陷入昏迷的魔化修士通通吸入塔内。
这些修士被魔化的冤枉。
虽然恢复正常很困难,但洪泽生仍然打算带回宗内试一试。
“不过,这渡劫丹与邢南路与古魔勾结有什么干系?”
“这件事一言难尽,”提起此事,陆盈说话的语气中似乎多了许多感慨,“你应该知道,邢南路的镇海兽是天地藏象,本身是极其长寿的奇兽,而他主修的又是敬天敬地、畏鬼畏神的敬畏之道,不易招惹天劫,本应该避祸延福,长寿可期。”
洪泽生脸上也出现了异色,“你这般一说,我也想到其中怪异之处——刑南路现今只活了三千多岁,竟然连下一次天劫也要撑不过去了?”
“这就是邢南路的命苦之处,”陆盈叹道:“在来镇魂塔之前,邢南路曾奉宗主之命,去东海抓捕一位牵扯诸多的天人境后期魔修。却不知如何中了对方的埋伏,被几个大能魔修围困一处。”
洪泽生点头道:“这件事我倒也有听闻,但据我所知,要抓得其实并不是魔修。而是一位名叫张潮生的人族与角族混血而生的修士。”
“哦?这我倒不大清楚了,”陆盈面露异色,少许接着讲到:“不过,听说邢南路在众魔围困下,拼死逃出一条血路,又将那魔修抓捕归宗。但他也因此受了重伤,耗去大道本源,寿元骤降,天劫的威力亦是渐渐扛不住了。有人说,如果不是宗主出手相助,他上一次天劫便该陨落。”
“受伤之后,邢南路往后的大道之路几乎废止,人也渐渐心灰意冷。不过,考虑到他这次受伤是因公差,又立了功,宗主说宗门于他有些亏欠,他的劫难宗门也有义务帮衬度过。便特意将他派遣至镇魂塔轮值镇守,期间镇魂塔所成渡劫丹也会赐给他,赞度劫难。”
“刑南路到了镇魂塔后,尽职尽责,全心全意,只盼能早日拿到渡劫丹。却没想到,眼看丹成之时,恰逢本宗另一位大人物,也是宏然六尊之一的神月大人渡劫有难,将本属于刑南路的渡劫丹领去。如此一来,下一颗渡劫丹又不知要练到何时。刑南路天劫在即,恐怕是等不到了。”
“宏然六尊地位超然,修为深厚。我尚且记得,自己只是开门境弟子的时候,这六位大能便踏入了悟道境。”洪泽生听了,也不禁为刑南路惋惜,“与六尊赶在一起渡劫,渡劫丹自然只能拱手奉上……哎,刑师兄真是倒霉之极。”
陆盈却忽然感慨道:“倘若从一开始,宗主便未曾给刑师兄半点希望也就罢了,他也好痛痛快快地死心。既然给了希望,又把希望戳破,邢南路心中何其苦?”
“我便猜测,他原本修得是敬畏之道,但在天劫催命般压迫下,这敬畏渐渐化作对死亡的畏惧、恐惧情绪,继而一发不可收拾,修行大道也渐渐向恐惧大道转去。如此一来,他暗中找到与恐惧大道契合的恐惧魔,寻求避过天劫的法门也不足为奇了。”
“这样说来,陆师妹莫不是早就知晓刑师兄与古魔勾结之事?”洪泽生心中莫名一寒,忍不住问道,“那为何任由其自甘堕落,直至今日无法收拾?甚至还将镇魂塔大阵毁去……”
陆盈听罢,冷笑一声,“洪师兄是否觉得我太过冷漠无情?”
洪泽生一时无语。他心中的确是这样想的,但若是明说出来却以无端猜测为基,并没有实证,与其大道不符。
“第一,”陆盈面有嘲讽之色:“我方才所言,也只是凭空猜测,拿不出实证。第二,就算我提前猜测到邢南路又勾结古魔的动机又能如何?我还能主动去找邢南路,苦口婆心劝他莫要自甘堕落,放弃长生虚梦不成?倘若我真的如此去做,只怕早就被他用魔刃灭口了。”
洪泽生还想说些什么。
比如,陆盈可以想办法拿到邢南路与古魔勾结的证据,而后向宗主参奏一本。也不至于造成现在这样严重的损失,或许还可以挽救邢南路性命。
但他又想了想。对于这个问题,陆盈还是有足够的理由解释——像邢南路这样等级的存在,修为深厚,见识广博,勾结古魔的证据哪有那么容易可以拿到。
即便拿到,又没有付诸实施,念在邢南路过去功劳和宗门亏欠的份上,宗门恐怕也不会给予太过严厉的惩处。
回过头来,邢南路多半要因此事与陆盈生恶,又是一大麻烦。
反倒是现今的情形,邢南路与三个魔头,三死一重伤,陆盈力挽狂澜,灭魔立功。对于陆盈而言,却是最好的结果了。
想到这里,洪泽生心中深感凛风寒意——他之前与陆盈曾有一面之缘,故而对这个气质独特的女子颇有好感。
但现今来看,陆盈所作所为让他很不舒服,往前的好感如秋叶一般,被寒风扫落。
“洪师兄还有什么疑惑,”似乎是看出他心中的不满,陆盈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柔和一些,微微笑道:“尽可道出无妨。”
洪泽生微微皱了皱眉头,转头瞧向陆盈。
从陆盈微笑的眼睛里,他看见的是深不可测。甚至,莫名其妙地从中看到了类似肮脏或恶心的东西。
他旋即轻轻摇了摇头。
“没有了。这件事牵扯重大,我想尽快返回宗内如实禀报。”
老实讲,在来到镇魂塔之前,或者说方才的事情发生之前,他对陆盈——这个传言中极富神秘色彩的女子很有些好奇。
而现在,好奇心依然存在。
还有许多想不明白的疑惑,比如欲姑和五阴散人是如何借着魔芋花的魔气从塔中逃出来的。
再比如,陆盈为什么会邀请自己,而不是别的什么人来镇魂塔,见证她的力挽狂澜和高明手段。毕竟,自己和陆盈并没有打过什么交道。
但此刻,他却半点不想知道了。自己是受邀而来,又不是宗主派来查案的,何必深查细问,牵扯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