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和风说到此处,冷笑一声,“角族人现今往来宏然与角界,已几乎不受限制——讽刺的是,他们却仍然未曾放弃傀蜮谷通道,意图迷惑我等。”
此事说罢,场内再次陷入沉默。
倘若角界坍塌一事坐实,角族人必定要寻一个新的落脚之处,有这条空间通道相通,宏然界恐怕在劫难逃。
秀秀站在陆盈身旁,此刻正因陆盈拜师的条件心乱如麻——她虽然答应了陆盈,但头脑里还是一片混沌着呢。
她无心去想旁的事,但这里商讨的乃是天大之议,又牵扯不二性命,由不得她不去关注。
听了云和风的话,秀秀心头当即震动,暗道:“数年前,傀蜮谷中,魔女岁月也曾将空间裂缝一事告诉魁木峰,只不过那时未曾提起他们已经打造了空间裂缝之事。后来,我出谷之后,亦将此事报与师门,此后再无音讯。但听这位云长老所述,常元宗当时果然重视,竟安排一位悟道境大能亲自查探,只可惜角族人设防,到新近才有得收获。”
她想到此处,心中又是难以言明的痛楚,“当是时,岁月独邀魁木峰,把酒共欢,暗送秋波,分明是十分中意魁木峰的。早知如此,我不妨设计,成全了她的心思,何至于让不二跟她去寒冰界走了一遭,日久生情,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以致我今日上不上,下不下,割不是割,连也不得连,耽误了大道,又丢走一颗心!”
(二)【议今朝】
圆惠又问:“敢问云长老,这位道友出自何宗,姓甚名谁,现今何处,可否请他亲临此地,与我细说此间诸事。”
宏然六尊在此界地位高绝。
圆惠平素见他,绝不会如此刨根问底。
但决战一事,涉及重大,他现今代表法华寺最坚定的怀柔派,哪怕硬着头皮也要问个清楚了。
当然,这既然是统一思想的聚会。
想必云和风也做好了解疑释惑的准备。
“常元宗传功堂副堂主——烘炉照。”
云和风说罢,语气一黯,“洪道友在角界探查之时,不慎暴露身形,为角界数名黑角追杀,现今生死未卜。”
他顿了顿,又讲道:“洪道友失踪前,曾以影像符箓,将所见情形记录,又以空间秘法,投来本宗。诸位若是信不过,待会儿便可以瞧看……”
“可。”
圆惠说罢,不再提问。
倒是常元宗大威峰峰主巴陵风冷笑道:“我家巴山早就谋划【断道计划】,你们婆婆妈妈,百般阻挠,终至今日酿此恶果,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素来刚直,倒也不怕在此得罪旁人,“若是【断道计划】成功,角族人早成困兽之斗,还用得着今日兴师动众。”
某一光球中传来针锋相对的声音:“想的倒是挺美。又怎知那空间通道所在,不是角族故意设下的陷阱?”
紧接着,常元宗伏鹰一派又有人发声。
眼看好好的聚会,要因此而生事端。
云和月一句止住,只说此事容后再议,今日只谈大战。
云和风便说起第二件事:
“前几日,镇魂塔之变想必众位已经知晓。紫角蛮斯卫从塔中李代桃僵逃脱,现今已回归青疆角族大本营内。”
镇魂塔劫狱之事虽被常元宗封锁,但在悟道境圈子里早就传开。
当初,常元宗出于种种原因,将法华寺、兽人塔两位悟道境修士排挤离开,独占了镇魂塔守卫之责。
今时出此差池,难免被法华寺和兽人塔联手追问。
三大宗内部商议一番,割利让益,解了此事。
今日再提,倒不是要追究谁的过错,只是如云和风所言:
“蛮斯卫入塔之前,便是紫角巅峰修为。他历经镇魂塔锤炼,想必心智更添一筹,踏入黑角境界多半就在数年之内。其人身俱不死鸟血脉,在紫角之时,就难以灭身。到了黑角境界,恐怕更难对付。原本,我等便因角族中最厉害的那一位,顾忌犹豫。倘再多一位不死鸟血脉的黑角,后果便更难料了……这是我等必须尽快出手的第二个原因!”
(三)【算后账】
镇魂塔劫狱之事,三宗早就通了气。
云和月稍作提及也只是走个过场。
他刚要说起第三件事情,忽然兽人塔某个光球中有人发问:
“镇魂塔死了一个古魔,一个悟道邪修,又逃了一个蛮斯卫一个邪修,某位镇守玩忽职守,失察罪重,为何还好端端坐着镇守之位呢?”
此问明指陆盈。在此高层聚会中,此人故意点出来,显然是波及了个人恩怨。
陆盈只听对方说了一个字,便辩出说话的人是兽人塔象塔塔主——文折歌。
当即便明白怎么回事。
文折歌与镇魂塔变故中死去的刑南路镇海兽同为天地藏像,两人早年相交,知之甚深,心心相惜。
刑南路以人族叛徒之名,被陆盈设计除去。
文折歌自然不免心生愤恨。借议题至此,引导口舌之论,寻寻陆盈的晦气,也在情理之中。
他方才此言虽是针对陆盈,陆盈却丝毫不动声色。
云和月倒稍作解释:“镇魂塔变故全由本宗执法堂副堂主刑南路与古魔、角族人里应外合而起,有【正气大道】洪泽生作证,诸事也已查明,陆盈虽有失察之责,但以一敌四,几乎力挽狂澜,功大于过,便不予追究。”
文折歌冷笑:“陆道友修的是忘情全知大道,还能生出这等纰漏,真是滑稽透顶。此事是否应再查证?”
言外之意,自是暗指其中猫腻。
话到此处,陆盈若再沉默不言,难免给人落下心虚的口舌。
“陆某修的的确是忘情全知大道。”
她心平气和应道:“但因宗盟之命,曾执行一样异常危险的任务,也由此让自家大道生出心障。镇魂塔之变,陆某未能全察全知,便是从此而来。”
她稍稍一顿,“陆某行事只求问心无愧,前趟三大宗来查我,如何查证降罪,我知无不言,全情配合,可曾有半点怨言和阻挠?文道友若于此有异议,大可走了宗盟的手续,带人再来细查,陆某只在镇魂塔恭候。”
陆盈所说的任务,牵扯甚深甚重,寻常悟道哪敢打听。
文折歌也早有耳闻,见她提起此事,再不多言,只嘿嘿两声。
此事便算过了。
云和风便与众人道:“我们此番聚齐众位,是为了人角大战,头等大事。旁的细枝末节,恩怨杂念,留在日后细究,我且立下规矩。待会儿还有哪一个再生旁事,莫怪云某不讲情面,逐离此地!”
众人无语。
某光球内,秀秀余光瞧向陆盈——面如静水,波澜不惊,仿佛方才的冲突全与其无关。
她心中又忍不住想到,“陆盈方才告诉我,她不宜在此插手过深。现今能隐瞒不二的身份,能将盒子送进去,也是凭了新近与法华寺菩提院圆引大师借来的隐菩提。”
“我原以为只是托词,这回倒是该相信了。她说自己曾执行一样危险任务,故而让大道生出心障,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她修的是忘情大道,连情都舍去,如此冷冰冰的一个人,还怕心障么?”
想着,又低头瞧向下方的阵法,暗自琢磨:“这位云长老,说了这么久,却还是没有提到下方这座大阵,没提及叫不二他们来此有何用场。问陆盈,她也藏着不说,真是叫人心急啊……”
第374章 刻骨铭心何其苦,阵起纵横黄裙现
(一)【何其苦】
“第三件事,几年前甘陇南荒的白虎之祸,诸位可还记得?”
云和风立了规矩之后,便继续往下讲去。
“当时负责墩荒法华寺守区的圆真道友与一名黑角联手出招,止住白虎的邪风,又一并往蛮荒深处追去。而后,圆真道友几年未归,再无音讯。”
此事距今相隔不远,在场众人或多或少都曾听闻。
占据甘陇南荒那头白虎素来暴戾,喜怒无常,故而当时许多人只当这白虎发了疯,未曾联想太多。
法华寺圆真追身去逐,多半亦只是从安稳边界、稳定军心的立场出发。
云和风却冷冰冰说道:“前几日,圆真道友已从蛮荒返还。”
“可惜只剩一具镇海兽法相回归。”他稍稍顿了顿,声调低沉。
“经他讲述,我们才知当时白虎之祸,乃是角族人早就与白虎暗谋之策。为的便是暗渡一些角族子弟入我人族领域。前几日镇魂塔出事,便与这些入境的角族人脱不开干系。”
“圆真道友原只想将那白虎躯离,不想归途中,中了黑角与白虎奸计,舍了肉身,魂寄法相归来,方得真相大白。”
他说到此处,语气虽是波澜不惊,但话里的怒意却已藏不住了,仿佛随时要从嘴里面喷出火来,“角族人处心积虑设计我等,狼子野心,所图甚大,我们怎可忍得?”
秀秀听了,又在寻思:“前面三件事,不管是空间裂缝异变,还是洪炉照遇险,亦或是镇魂塔劫狱,白虎之祸,圆真陨身,都是我人族吃了大亏,怪不得这些大人物坐不住了。只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为何不在角族人于此界立足未稳之时,斩草除根呢?云长老口中所说的,角族中最厉害的那一位,又不知是何等人物,竟然叫我人族这么些顶天的大人物唬的顾忌重重、不敢出手,倒叫人好想亲眼瞧一瞧。看云长老说话的口气,往后还有几件事要讲,似乎也不大吉利,难不成人族和角魔之间的大战真到不了可避免的地步么?”
念及此处,她潜意识中又升起了旁的心思:“人族角魔的仇怨,本就不共戴天,现今眼看又要决一死战,魏不二与那魔女岁月还有可能走下去么?如此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心里方有些幸灾乐祸,转念又想到:“我傻乎乎地瞎高兴什么?魏不二本就是角族人罢?虽然他自己可能都不晓得。人和人相好,魔与魔爱恋,他(她)两个岂不是天降奇缘?再者说,冒什么天下大不韪?他二人从前发生的那些事,本来就肆无忌惮,胆大包天,今时岂会因人魔大战而有丝毫改变?”
越琢磨,脑子里越是麻乱成团。
又想到自己拜陆盈为师,往后便要走忘情大道——要彻彻底底忘了魏不二,忘了这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何其苦哇!
一时间,血气乱窜。
整个人浑浑噩噩,好不难受。
“第四件事,各位道友想必也察觉到了。”
云和风眼见第三件事无人有议,继续往下说道:“我宏然界的灵气近年来愈加驳杂,虽是变化微渺,但显然一直在向着不利于我们修行的趋势而行。本宗已差遣有特异镇海兽神通的修士查探,现今尚未得出结论。”
他声音忽地一沉,显出千钧力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等必须赶在此界灵气继续恶化之前,与角族人分出胜负,否则,此消彼长,总有一日,我等再无还击之力!”
宏然界灵气的变化当然微渺难察,除了一些原本便有特殊神通的低阶修士,知情者皆是悟道境大能。
大家或迟或早,或多或少,都有觉察,但心中却是各有解释。
有人说是宏然界天道循环,每十万年便有一次。
但法华寺主持,宏然六尊之一,被称为【灵山】的本执就在殿中,他是法华寺在此界中唯一一个仍存活着的第三十二代“本”字辈弟子,辈分高绝,无人可当。
十万年前,他虽只是小小的开门境沙弥,但亦可佐证,那时绝无界面灵气变故一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
如果十万年前,真有灵气变化,也如今日今时一般,变数极其微渺,难以察觉,本执那时只是小小一沙弥,又岂能晓得真相。
又有人说,这变故当缘起于宏然界与角界界面交合挤压一事,现今偌大的裂缝都出现了,混入角界灵气,继而引发本界灵气驳杂,也是极有可能之事。
再或者,根本就是角族人在青疆捣鬼。
众人议了一番,但事情真相尚未查明,也无法得出结论。
总归,又为人角大战开启加了一筹砝码。
(二)【祭祀阵】
这四件事,综合分析一番,可见人族形势的确岌岌可危。
但云和风却似乎只在为最后的决定做着一层层铺垫:
“诸位,第五件事,今日聚会之前,也同大伙讲了,我们之中,有一位精通推演之道的道友,要利用这个法阵,勘算推演遥不可见的未来。”
他声音一正,讲到了最关要之处,“倘使预测的结果,于我人族有大不利,我等今日便一定要做个决断。不管是主战的,还是主和的,亦或是抱着其他心思的,都要摆明立场,再要拖且等待的,且来看看我们几个老家伙的手段。”
他嘴上说,诸人都要摆明立场。
但有前面这几件事做铺垫,当然一定要众人同意大战。
只不过,这几件事虽然牵扯重大,但有的全凭推测,有的不具一锤定音之力,有的不是十分紧迫。
故而,在聚会通气之时,法华寺和望鸽几人都提出了异议。
人角决战,亡者只怕难以计数,周围又有其余几族虎视眈眈,岂能轻做结论。
因此才有了今日,从宏然各地调来预言类修士,强开法阵,勘破未来,再做决断之果。
兽人塔掌门,宏然六尊之一【厚土】——万古愁却有疑议,“云老兄,你我皆知,看破天机,有招天损,更何况我等所要预言之事,牵扯一界安危,莫要由此坏了本族气运才好。”
他说着,声音忽而高昂,方显豪迈之气,“方才老兄说的几件事,分量已然足够,我等就此决断,有何不可?哪一个反对,来与我万古愁说一说,我倒要看看厉害。”
兽人塔百千年前便主张与角族人大杀一场,到死方休,今日势在与此,当然迫不及待。
云和风笑道:“万兄心寄人族安危,我们自然佩服。但此事涉及深远重大,又必须于今日有个结果,我们在场哪一位不能心服口服,留下嫌隙,日后真的要打仗了,便不能万众一心,汇成合力,反而坏事。倒不如今日把情势显得清清楚楚,叫大家看个明明白白。”
说起招天谴之事,他倒另有安排,与万古愁暗中传音道:“至于勘破天机,有招天损,坏我气运之事,万兄也不必担心。我等布阵之前,便已顾虑此事——”
“需晓得,我们足底的阵法,既是预言阵,又是祭祀阵……”
(三)【泛血色】
“前辈,未来需要推演么?”
光球之内,秀秀问陆盈,“我听说本族有不少可以预测未来的修士。”
“力寡易生变。”陆盈回道:
“一个人的预言往往存在很大的变数,对于整个人族而言,便不可轻信。”
“那么,”秀秀指着阵法上诸人,“他们能起到什么作用?”
“具体的原理我倒是未作细究,”陆盈答道,“不过,他们每个人占据一处阵眼,待会儿推演法阵运转起来,每个人的神通都会自行激发,负责一方演算。”
“会有性命之危?”秀秀试探问道。
陆盈不答,目光却往足下阵法瞧去,隐隐瞧见了大殿石板上渐渐泛起了淡淡的血色……
(四)【大阵起】
头顶的光球里说的热闹,但大殿法阵内的诸多低阶修士却是丝毫听不见。
悟道境修士的神识一遍遍扫过,就仿佛被屠夫的目光冷冷盯着。
法阵里一千多个低阶修士,有人哭着,有人惶恐着,有人混沌着,有人怒吼着。
但大家都被孤零零地隔在光罩里,只能看着阴沉沉的大殿,看着头顶冷冰冰的光球,看着彼此的神情,却听不见半点声音,更是叫人凄惶难言。
不二举目四望一圈,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