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寻过道:“非要寻个由头的话,先前在蛋壳里有一股古怪液体渗出来,春花喝了一口。”
秀秀转瞧向魏不二,笑道:“哟,借口找的都一样。”
岁月道:“你说蛋壳里渗了液体,且让我们过去瞧瞧。”
寻过挠了挠头,说道:“液迹早就干了。”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岁月道,“我想就算干了,总得有个印子。”
秀秀道:“我与你同去。”
说着,便叫刘明湘和李苒引路出了蛋壳。刘明湘落在最后,出壳的时候冲着不二眨了眨眼睛,又冲着寻过眨了眨眼睛。
不二当即悟了,想有刘明湘做内鬼,可保自己清白无忧。他想不通的是岁月和秀秀怎么会走到一条战线上,更想不通古城里这般凶险,两个人还有心思调查取证。让她们去查罢,反正他问心无愧。那群巨蛙虽然离开,但也不能保证到了晚上不会再来,需得提前做好应对的准备。
回头一看,李云憬的肚子越发大了。照这样下去,许是不久就该分娩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谁的?真的是因为喝了那古怪液体么。也许只有李云憬本人知道答案了。
“魏不二,”这个时候,他的脑海里听见到一个沙哑声音:“好久不见啊。”
(二)
“厉兄?”
不二四下观望,却瞧不见厉无影人在哪里。
“别看了,”厉无影说:“我现在只是一缕魂体。你有什么话要说,在心里想着,我就能听见。”
“厉兄如何寻到我的?”
厉无影喃了一句咒语,便从不二袖中窜出一缕幽魂,钻出蛋壳底下不见了踪影。
这鬼魂原先是在降世营翠湖山发现的,不二瞧它与自家有缘,放入养鬼袋中,这次也带进了古城。但打开养鬼袋也需耗费法力,不知它是怎么钻出来的。
厉无影道:“这是我圈养的一只灵游鬼。前些日子因一场意外被我放出去求生,没想到进了魏兄口袋,真是巧的很妙。”
“厉兄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会变成一缕魂体?”
不二还记得,二人上一次分别是在降世营。他从神秘大殿侥幸逃生之后,厉无影曾登门拜访,一番叙旧后离开,说要找一只寻情鬼去。
“此事可以慢慢道来,”厉无影道:“你师父现今重伤,在另一个蛋壳里,还等着见你呢。”
“我师父?”
“便是在云隐山树洞里教你功法那一位。”
不二听得此话,便知厉无影所言多半不假了。心想师傅既然来了古城,为何不与自己相认?听厉无影说师傅伤重,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心里头不免有些忐忑。
便与楚月三人说:“你们在这里等我,李大帅和春花的安危事关这一次题目胜负,万不可出了差错。”
说罢,出了蛋壳,又化作了赤色蝎子的模样。厉无影虽不见身形,却浮在他的背上,一路指着他往另一个蛋壳行去。
巢穴之外,日头将将探出一点点,日光漫溢,一道光幕不知什么时候封住了洞口,日光便洒在光幕上。
一声鹤唳从外面传来,不二听得哆嗦了一下,连忙加快了速度。
(三)
“便是这里。”
不二循着厉无影的指引,钻进一颗蛋壳里面,转眼又化作原本的模样。
蛋壳里面躺着一个树族人,浑身的枝条软绵绵散在地上,浸泡在一片血迹之中。
树族人听见有人进来的动静,微微睁了睁眼睛,眼珠子动了一下,柔和又黯淡的目光拢住不二,“是你吗?不二。”声音虚弱极了。
“师傅?”不二心头一颤,连忙走过去,跪倒在树人身侧,说道:“师傅!”
“臭小子,你还活着啊。”
“师傅,让我瞧瞧你的伤。”
不二说着,把树人身上散披着的枝条轻轻拨开,看见当胸口一个尖刺扎出来,鲜血把树皮浸得湿透。
他心里头难受的厉害,把手抚在树人胸口,送出一道内力,护住对方的心脉,“没事的,我能治好你。”
“我的伤,我知道”树人笑道:“不要白费力气了。”说着,眼睛又缓缓闭上了。
“师傅,您别闭眼睛,您说说话罢,”不二道:“之前在广场上,您怎么不来找我?”
“为师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我听着呢。”不二握住树人的手,“一直听着。”
“从前有一个名叫张衍,原本也是云隐宗的天人境修士。一百多年前,被宗盟征召,参加裂谷战役。”
“啊,裂谷战役,”不二道:“我从前在典籍上瞧过的,战场就在傀蜮谷。”
“是啊,那个时候,傀蜮谷的空间还不像前些年那般不稳定。”树人说:“那场仗由常元宗的伏鹰派长老云和风主导,目的是要摧毁傀蜮谷内的空间通道,断绝角族支援的渠道。云和风在傀蜮谷与宏然界结合处布置了空间阵法,张衍和几个旁宗的天人境修士借着阵法进入傀蜮谷。
他们没想到,角族人也在傀蜮谷内布下了空间阵法,借此将入谷修士全部卷入了空间乱流之中,唯独张衍用秘法遁术幸存下来。张衍本想借由常元宗的阵法逃出谷外,没想到云和风担心空间乱流窜入外面的世界,早就把阵法出口关闭了。害得张衍猝不及防下被空间乱流波及,断了半截肢体。”
不二听着,想起自己在进入古城之前做得那场梦——在傀蜮谷的山洞里,爹和娘谈论着裂谷战役,身旁躺着一个断手断脚的修士,爹还说要用树族人的秘术来救他。
他抓着树人的手不由地颤了一下——张衍就是师傅!
这便全说得通了。怪不得数十年前,在云隐山脉的树洞中,师傅初次见到他,会问起他爹娘的事情。怪不得他听到云隐宗的事情会大感兴趣。
“张衍再度逃出空间乱流之后,重伤难愈,就在傀蜮谷藏了起来,后来又被一对夫妇救了下来。等他伤好之后返回宗门,才发现自己的妻子已去西北参战。她为了替张衍报仇,孤身冒进,中了角族人的陷阱也遇难了。
云隐宗是张衍的伤心地啊……他再也没有回去。
后来,他的伤彻底好了,但也没了人的模样。只好躲在云隐宗的深山里。这么多年来,支撑张衍人不人鬼不鬼活下来的只有两件事——第一件,他要报仇。云和风发动裂谷战役,把他派入谷中,又断他后路。他的妻子也是被云和风安排到前线才会战死。他害得张衍家破人亡,张衍怎么能不恨他?”
树人说到这里,默了许久,又说道:“但过了这么多年后,张衍渐渐想开了。他原先恨他,现在回头想想,也不恨了,人死一撮土,云和风迟些早些要下来陪他,他也不能带着满肚子仇恨去下面。罢了罢了。
只是,张衍到底是云隐宗弟子,从前老掌门对他苦心栽培,他却没能把云隐宗发扬光大,一直为平生之憾。
今日张衍要去地府报到了,更没有机会报答宗门的恩情。”
树人说道:“不二,你听懂了罢?”
不二道:“我听懂了,您就是张衍。但是您绝不会去地府。”
张衍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第472章 再见师傅,再见爹娘
(一)
“您这样讲,岂不是折煞了我。”不二说道:“我的本事都是您教的,但您的恩情我连一丝一毫也未曾报答。”
“我当初收你作徒弟,的确存了让你帮我报仇的心思。但时隔这么久,便如方才讲的,这事儿我都看淡了。”
张衍说道:“我知道,云隐宗对你有诸多亏欠。但也是你踏入修道界的起点,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有始有终,方得圆满。日后,倘若你能在大道修行上有所成就,还请看在为师的面子上,看在云隐宗引你入道的缘分上,能帮一把,便帮一帮罢。”
不二道:“便是您不说,我也会这般做的。”
“我一直挂念的……第二件……事,”张衍说道:“我想……你也猜到了。”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不二凑在他嘴巴旁才能听到。
不二连忙把右手按在他的胸口,不停地往里面注入内力,但心脉的跳动还是愈加微弱。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冷风凛冽的冰天雪地里,守护着一苗燃到尽头的火烛。
“当初在傀蜮谷……救下我的那一对夫妻,就是你爹和你娘……那时候,我看见你脖子上挂着的黑石头……再看你的模样,就猜到……你是恩人的儿子……咳……这,这些年来……我惦记他们两个的恩情,一直想报恩……今天我终于如愿,死而无憾了。”
“我爹和我娘!”不二抬起头来四望,眼睛快要从眼眶里突出来,“他们在哪里?”
“我从傀蜮谷回来之后……一心想要报仇……就,”张衍却道:“……就躲在云隐山里苦修大道。那时候我将你收作徒弟,也未尝不曾存下这个心思……但没想到,我心里时时惦记着报仇,却与我本身所持的平和致远大道不符……以至……以至于把大道的路子走偏了……修为无有寸进。
从今往后,我再也教不了你了。但有一句话,你要牢牢记住——大道的路……很长,把恩怨……是非……还有得失看得淡一些……不要苦苦求道,却把最亲近的人丢了……”
到最后,声音只剩下游丝那么一点儿,在嘴上面一点地方飘着。在一会儿,连游丝儿也没了。
皱皱巴巴的脸变成枯黄,浑身树皮很快干枯起来,顷刻间缩成了一团。
“师傅!”
不二把内力往张衍身上灌去,仿佛要把一生的内力都用出来,张衍的身子却越缩越快。
少许,听见嗡的一声低响,一道赤芒从蛋壳裂缝中挤了进来。
赤芒罩在张衍的肉躯之上,让他从枯黄变成赤红。肉躯越缩越小,缩成了婴儿般的一团,好像回到生命刚刚开始的时候。
下一刻,赤芒一闪,张衍消失不见了。
(二)
师傅走了。
到今日,不二第一次见到他的真容,也是最后一次。艾达说,死在古城的人是无法复活的。师傅也一样。
师傅给他的恩情那么多,他却没有来得及抱还一丝一毫,恐怕要成为一生的遗憾了。
他跪在师傅消失的地方,发了不知多久的呆。脑子里不停地回想自己与师傅相见相识相处的点滴往事,心里面有莫大的哀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没能掉下一滴眼泪。他早就不会流泪了。
人生在世,生死无常。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身已死而心不甘。师傅走得很安详,很知足,这是最好的结局。
师傅临走前跟他讲,不要苦苦求道,却把最亲近的人丢了。这句话契合他的处境,让他想起了岁月,又想起了那个为自己走上痴情大道的姑娘。
师傅的大仇呢?他的仇家是云和风,常元宗高高在上的悟道境长老。在神秘大殿里,他也差点逼得不二耗尽本源。师傅说他把这大仇放下,既然放下了为什么又要提起?他分明还是惦记着呢,只不过师傅担心自己也跟他一样,时时想着复仇,把大道走偏了,反而耽误一身。
云和风的麻烦不二一定要找,但这只能是数百年以后的事情了。但愿那个时候,云和风还活着。
不二忽然又想到,这一次呢,师傅好端端的,是谁伤了他?厉无影把自己带过来的,他一定知道真相。
想着,他又打起精神,冲着师傅肉躯消失的地方磕了三个响头。
正要起身,却觉见头顶传来一阵绵绵的触感,有个女人的声音在脑海里轻轻响起:“不二,是你么,我的孩子!”
(三)
这声音不二太熟悉了,一百年他也不能忘——娘,这是娘来了。
他心头剧震,抬头往上瞧,却什么也没瞧见。
“娘,”他跌跌撞撞爬了起来,“娘,你在哪里啊?”
“我的儿,”娘说:“你不要急,仔细往前面看。”
他停下脚步,把眼睛睁到最大,终于看见身前浮着两团虚影。
虚影很模糊。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才看清虚影中间两副他永难忘记、最是亲切的面孔。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长乐村,回到了另自己魂牵梦绕的家。
“爹!”“娘!”
他伸开双手,往前走了一步,虚影也靠了上来,贴在他的心口。
脑海里再次传来娘的声音:“我的儿,你长大了!”
爹说:“隔墙有耳,你在心里想着就可以了,我们能听得到。”
“爹啊!娘!你们这些年都去哪了?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我好想你们!”
他激动的厉害,手不停的抖,有一肚子的话要讲,但都卡在了喉咙眼儿上。他想抱一抱爹娘,又怕手伸过去把他们弄散了。
“儿啊,有一件重要的事,娘得抓紧告诉你,免得你为其所累。”
“爹是人族,娘是角族,”不二说:“孩儿早就知道了。”
“啊!”不二分明觉见自己的胸口微微一颤,却是娘说道:“你师傅告诉你的?”
“师傅没说,”不二道:“但是孩儿头顶有个封印,封印里面生着角,这些年它渐渐在往大长,越长越痛。后来,孩儿遇到高人帮我把封印除去,就渐渐不痛了。”
“除去了?怎么会除去了?”娘说:“除去几年了?”
“便是两三年的时间。”
“那娘交给你的秘术呢?用了几次?”
“用过四次了。”
“那还好,它想长出来还得些时间,以后别用了。”娘松了一口气,说道:“你七岁那年,头顶上开始生角,天天发头痛,我和你爹就去东海找人帮你做了封印。原打算等你长大懂事,再把这件事告诉你。没想到你八岁那年,我们俩去外面办事……”
(四)
八岁那年那天晚上的事情,不二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一直无法理解,究竟是怎样重要的事情会让爹和娘抛下自己,一去不返。他没有想到,爹娘为了把敌人引开,受了这么多的罪,吃了这么多的苦。
后来的很多个夜晚,他都会想起爹和娘,在心里质问他们为什么抛下自己。如今他有了答案,又见到了已经化作魂体的爹娘,却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找到他们,早一点把他们从苦海中解救出来。
他想发泄,想给爹娘报仇,但想了想这仇又没法儿报。
追杀娘的角族人当年也跟着她一起被抓进了镇魂塔,把爹变成痴情鬼的魔修走火入魔也陨落了。
人常说,冤有头债有主,但冤头债主未必能等到你讨债的时候。命运也总是无常的。
“娘,那石头我一直随身带着,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他们都想要得到它?”
“石头是我和你爹在傀蜮谷的山洞里寻到的,你爹觉得它眼熟便留下来了。后来,我发现石头能吸得罡气,就给它裹了一层外壳,用咱们角族人的秘术封印起来,给你带着护身用。”
“嗨……早知道它这样害人,”爹说:“我说什么也不会把它拿回来——它现在在你身上?”
“就在孩儿的储物袋中。”
“害人的东西,快把它丢了!”
“我现在法力尽失,打不开储物袋,”不二道:“况且,扔了它也未必有用。那些异界来客既然认准了爹和娘,他们总会找过来的。”
“对啊,他们肯定会找上门来的,瞧我这脑子多糊涂,”爹说:“自从没了身体,我就越来越笨了——要不我们把石头还给他们?”
“你啊你,真是笨到家了。儿子刚才还说,石头取不出来。”娘说:“再说,交出石头他们便会放过咱们么?我猜不会。”
不二道:“娘说的对,这石头绝不能交出去。且不说他们接下来会怎样做,便冲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