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以巡海盗为辞,殊可不必”; 九月八日李鸿章致函曾国荃:“大疏请派轮船捕海盗,是李泰国七船结穴处,不比师门公赏各国之议,过于奇特。批旨若何?” 综观上述谕、函,我们可知曾国荃的主要意见有两条:一、毋庸助攻南京;二、派遣洋舰巡海。 第一条,曾国藩复函内,有一句也仅有一句提到洋舰作用“不重在剿办发逆”,曾国荃复函被上谕引用“江边”云云,就有三十九字之多,根据谕旨引用大臣章奏仅抄要点的惯例,那么原文论证此一观点,必更繁冗。同样一个意思,曾国藩写一句,曾国荃为什么写那么多句呢?前线将领更了解具体情况?还是基层干部更知道形势机宜?“不重在剿办发逆”与“实不藉轮船战攻之力”,哪种说法更含蓄有味呢?提出正确的问题,比解答问题更难能可贵;因此,我不拟自问自答,而将研读重点放到第二条“派轮船捕海盗”。 南京围局渐成,“长江水师帆樯如林,与陆军通力合作,定可克期扫荡”;上至朝廷,下至江、皖、苏、浙各部军队,无人不知,曾国荃不愿他人分功的心意,也是中外俱鉴。只要战事无所停顿,日有进展,则朝廷乐于观其成,同僚不便扫其兴,各有所得,皆大欢喜。但是,曾国荃终究只是一军统领,而非全局统帅,当总署咨商洋舰事宜,固可就事论事,发表“不藉轮船战攻之力”的意见;轻言“派轮船捕海盗”,居然以调度全局自任,则有语侵尊上的嫌疑;谈兴正浓,收不住口,甚而“请裁沿海水师,节省饷需”,则俨然指示机宜,全未考虑此事自有钦差、总署、军机诸公筹划,不劳前敌将领代谋。 最为微妙之处,则在于:李泰国舰队一事,无济实用,耗费巨资。无济实用,可以“形势比人强”解之,一两年前,谁敢设想今日的乐观局面?决策过于保守,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算大错。耗费巨资是决策失误后的必然后果,本非大错;但在此时,则是大错,因为,这笔巨资的性质已经发生根本改变。这笔巨资,已非当初作出保守决策时的资金投向错误,而是对方悍然违约、总署懦然“俯从”造成的国有资产流失;投资者不但失去设备的实际控制权,并被追加设备运维、人员薪酬等费用,还要承担外国军队横行内江、大局无法调控的政治和军事风险。简言之,总署诸人因谈判失误,负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当局者知道这点,旁观者如曾、李,对此亦有深刻的认知。只是议政王奕訢参与祺祥政变,为皇室第一功臣,馀威犹在;兼之大敌当前,不宜掀起内争,所以曾国藩、李鸿章等人在回复密函时,不仅不埋怨办理失宜,对耗费巨资这个话题,更是小心翼翼,绝口不提。尤有甚者,曾国藩说:“区区一百七十万之船价,每年九十四万之用款”,“以中国之大,视之直如秋毫,了不介意”;轻描淡写间,将国有资产流失这等大错编排成“秋毫”小眚,为总署诸人占一地步,开一境界,坏事变成好事,被动化为主动。混淆是非也好,矫干逆说也好,总之,他的回信体用兼备,词义俱赡,最能抚慰总署诸公悔疚惭恨的心。所以,奕訢复函曾国藩,极佩其说 。 曾九纵无乃兄如此大智慧,只要有问则答,不及其他,未尝不是正解。可是,他不但倡改设备用途(由助剿南京变为巡捕海盗),竟还说:“因轮船所需经费甚巨,请裁沿海水师,节省饷需,以资酌济”;这不摆明在指责总署决策失误、浪费巨资,亟需补过么?李鸿章九月八日致函,云:“大疏请派轮船捕海盗,是李泰国七船结穴处”;“结穴”,是堪舆家术语,所谓地脉顿停之处,地气蕴积之所,具体表现为地面的漥、突。触动“结穴”,必然坏了风水,坏了风水,必然要触霉头。所以,李用“结穴”一词,含蓄指出曾国荃触了总署的霉头。十天后,则更明白的说明这层意思: “调停轮船一疏,此乃总理诸老疚心之事,不免触恼成怒,公然言之,致触忌讳” ; 曾国藩因此批评曾国荃,则更为严厉,到了触及灵魂的地步: “弟十九日疏陈轮船不必入江而以巡海盗为辞,殊可不必。弟意系恐李泰国来金陵搅局攘功,何不以实情剀切入告?‘苦战十年,而令外国以数船居此成功,灰将士忠义之心,短中华臣民之气’等语,皆可切奏。凡心中本为此事,而疏中故托言彼事以耸听者,此道光末年督抚之陋习,欺蒙宣宗。逮文宗朝,已不能欺,今则更不宜欺矣。七船之事,余曾奏过三次,函咨两次,即不许李泰国助剿金陵、苏州。李少荃亦曾上书恭邸二次。计恭邸亦必内疚于心,特以发贼未灭,不欲再树大敌,故隐忍而出此耳。君相皆以腹心待我兄弟,而弟疏却非由衷之言,恐枢府疑我兄弟意见不合,又疑弟好用权术矣” ; 曾国藩既是讲究畏慎之学的道学家,又是早达科举、谙练宦情的老干部,一内一外,兼修并济。严批其弟,也就从为官之术和作人之道入手。 “凡心中本为此事,而疏中故托言彼事以耸听者,此道光末年督抚之陋习”;能深知“道光末年督抚之陋习”者,在道光末年,不为地方大员,则任在京高官,或得高人点拨,否则,无从得闻其详。道光二十七年六月,曾国藩由翰林院侍讲学士(从四品)超升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衔(正二品),连升五级,自叹“湖南三十七岁至二品者,本朝尚无一人” 。道光末年,升官晋级,多论资格,无关才干,所以龚自珍要大声疾呼“不拘一格降人才”;曾国藩升官如此迅速,要说不藉奥援,但恃才能,谁也不会相信。他的奥援是谁呢?王辏г送砟瓿┨妇墒拢担骸霸钍计鹩赡潞佐场薄。缓佐场⒛抡冒⒆郑拦饧涞谝蝗ǔ迹词窃陌略<吻臁⒌拦饧洌抡冒⒙湃蜗纭⒒崾钥脊伲啻尾斡敫词浴⒌钍浴⒊迹槿喂贰⒂耠骸⑹德贾罟葑懿茫谑牵派⒐世舯椴汲埃盼澳碌场薄T抟墒且幻暗吃薄保犹岚嗡俣壤纯矗龇瞧胀ā暗吃薄保辉谕纹吣暝俣热刖ǔ倘ツ录铱赐八唷焙笕耍安皇な⑺ソ裎糁小薄。铀饺私灰昀纯矗ㄊ枪歉伞暗吃薄薄H辉颍拦饽┠辏晟俟俑撸嬗械背谝蝗颂嵝傅悖压炙苷媲刑迦稀暗拦饽┠甓礁е啊保⒁源速咏肫涞堋! 胺残闹斜疚耸拢柚泄释醒员耸乱运侍摺保庵种付蛭鞯淖龉倬髑希诘拦獬ㄐ形拮瑁裁聪谭峒洹耙巡荒芷邸保渭洹霸蚋灰似邸绷四兀俊安荒堋币源似巯谭幔辛礁鲈颉R弧⑾谭崾巧倌晏熳印5拦馊潘昙次唬谭岫昙次唬缸恿┑凼跏敫呤氲停缓闷兰邸。心辍⑸倌晷愿皴囊欤词浅G椤5拦獾绷舜蟀氡沧拥幕仕铩⒒首印。谔诱嵴健≈胁欢铣墒欤暗谴蟊Γ缫咽浅歉畹闹心耆恕R话憷此担心耆讼埠梦戎兀皇虑峥瘢钟谇∑涿睿还咧笔闫淝椋话凑瘴颐俏ㄎ锫壅叩墓鄣悖实垡彩侨耍惨先饲槭捞敲矗枷掠胫苄筒坏貌煌镀渌茫×渴视χ心昊实垡狄研纬傻氖澜绻酆图壑倒邸?墒蔷笫隆⒊甲铀角樽芑嵊胫⑸逋唬绾蜗旒⒉┤」彩叮愠晌拦庖怀卵У墓丶S谑牵靶闹斜疚耸拢柚泄释醒员耸乱运侍摺薄O谭峋筒灰谎耍倌耆撕弥倍褚荒头辰阑巴贰⒍坊妫枷抡伦嗑】梢谰萸槔恚┧浴H粼傺源艘獗耍换实鄯椿罢炊崤沙勺荆徊簧鞅换实凼镀苹兀右在翟穑蚋幻睢6⒃星猩斫萄怠O谭崞吣辏巴醒浴备干ナ刂疲靶闹小比从枚健⒏е唬郧蠼饩觥翱途痹墩鞯母髦致榉场W嗌希幌谭崾镀疲运骼锬敝揖⌒ⅰ⑺降紫绿旨刍辜鄣男形洳怀荩慌拢岫谩 K朔チ罚笆贾约罕玖炱匠V痢薄。⑾忠郧暗摹盎卵А币丫簧辖袢盏摹把醭绷鳌保烊剔鹌拦饴埃率乱晕贰⑸鞔χ郧蟠镉谥脸稀R虼肆降悖怠按淖诔巡荒芷邸薄V劣凇敖裨蚋灰耍ㄒ源耍┢郏ɑ侍蟆⒁檎酰保碛珊芗虻ィ憾笠煌醯幕平鸫畹担环岩磺挂慌冢屯瓿闪遂飨檎洌黄浠悄甭牵捣浅A魉埃涿魍ň龆希谙谭嵋陨稀H崮芸烁眨灸苡们桑翟诿挥性偎5拦馀苹ㄇ沟谋匾6遥卧暾拢疵粤浇芏叫齑笱浚谠跽憬床焓梗熬⑾嘟砸愿剐拇倚值堋保患胰瞬凰盗郊一埃尬焦首鹘漆觯蝗嘶骋晌昂糜萌ㄊ酢绷恕! ∏耙春苯亓说彼得鳎汗郝蜓蠼ⅲ安恢卦诮税旆⒛妗保蝗淮擞镌谛攀着家宦睹妫阍傥尴挛模圆患硬ⅲ耸敲靼琢⒀缘奶濉⒂弥稹T侨滞乘В背执筇澹安恢卦诮税旆⒛妗保褪谴筇濉C枋龃筇澹笤诩蛞砸痪浠八狄淮巫阋印T跏乔暗型沉欤赖币幻妫浅ⅰ坝谩崩窗炀咛迨碌娜耍湘稻茫畹孟虑椤D敲矗翱嗾绞辏钔夤允哟顺晒Γ医恐乙逯模讨谢济裰钡扔铮稍趵此担〉薄1竟幽芄欢懒⑼瓿伞敖嗽簟贝笠担惺裁幢匾侨胧遥猛馊死础敖辆秩凉Α蹦兀拷垦绞辏惺裁蠢碛山舜蠊笆秩萌四兀苛叫值芴饶芊盅蕴濉⒂茫拖癖嗉瓷柩√猓钦卟尚锤寮现蚴且黄锰谜木梦恼拢惺裁幢匾刈乓醋拧巴醒员耸乱运侍摺蹦兀吭跎卤鹑思シ硭芫宋肮Γ床幻靼淄瓿扇魏我患虑椋揪鸵杂Φ骄咛宓母鋈耍皇鲁缮凸Γ掳芊T穑嫉糜腥顺惺堋V荡耸笔疲跚〉逼湮唬榷宰陨硎盗τ行判模敲矗比什蝗茫啻四w功,实在是仰承天意、俯顺舆情的大好事,“何不以实情剀切入告”呢?拥有天时、地利、人和,却不敢独居其功,往轻里说,叫虚伪,往重里说,是缺乏大才,不堪重寄。再往深里说,朝廷当日所望惟在克复南京,尚无暇计较一人之功还是合作之效,所谓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就是这个意思。只有在克复南京之后,平衡满汉势力、防止军权独重、预防帮派勾结等善后事宜,才会提到朝廷的议程。如前所述,曾国藩早有让功官文、裁撤湘军的安排,毋庸曾国荃来自作聪明,杞人忧天。所以,曾国藩要痛诛其心,指斥他患得患失、言不由衷的错谬。 曾国藩这番话说得极重,自是良药苦口之意;但是曾国荃一贯粗疏,予智自雄,回信狡辩,说心中并无算计,“实见得轮船该用以巡海盗”,故实话实说而已,阿兄不免诘责过当,未能体谅他的“本意”。所谓孺子不可教也,即此谓耶?曾国藩身为兄长,不便穷追猛打,只好说若此“则余前缄之所责为过矣”。曾国荃又有疑焉,担心兄弟间的家信“或传播于后世”;确实,这些信件完全暴露了曾国荃患得患失的小人之心,一经传播,他身后的名誉势必不能完美。曾国藩答曰:“家信稿本,除誊信之李子真(原注:极慎密)外,并无一人得见。此弟之拙见过虑,亦视阿兄太高之故” ;什么叫“视阿兄太高”?一则自谦,认为自己火候未到,德业文章能否传世尚不可必,遑论家书。二则感叹碍于亲情,徒予姑息,未能消洗掉曾国荃处于功名之际的“拙见过虑”。当然,这只是我的臆测,找不到曾国藩的言论予以质证。但是,我们可以通过明年淮军协剿事件中兄弟二人的言论,深切体会“一门之内恩掩义”的苦衷。 虽经曾、李或直接或委婉的批评,曾国荃的复函毕竟发出,怎样批评都避免不了来自中央的薄惩。曾国荃的摺疏被批谕:“(此后)毋庸单衔奏事”;就是说,曾国荃被剥夺了单独上奏的权力。总署诸公看到曾国藩的复信,本来心花怒放,旋又接到曾国荃的复信,必定笑转为嗔。总署老大是恭亲王,军机老大也是他,既然曾家老九这么不懂事,开口即招人厌,干脆封掉他发主贴的权限(“毋庸单衔奏事”),只许在阿兄监护下发言;此后汇报战况等事,曾国荃可以“后衔”附奏,即所有言论须经曾国藩审查后方可上报,省得再犯“兄弟意见不合”的错误,惹人烦恼。曾国荃不知道祸从口出,曾国藩则早料到祸从天降,祸虽不大,但总有一些负面影响,于是写信宽慰: “此船乃恭邸数年苦心经营之事,近则既经怄气,又复抱歉,正在十分不自得之际,疑弟摺意含讥讽,故触其怒,而一为发舒,非皇太后另有所咎于弟也” ; 恭亲王“苦心经营”了这么件尴尬事,“怄”了谈判的“气”,对前线将士、特别是积极围攻南京的湘军“抱”有“歉”意,“正在十分不自得之际”,你不幸触其霉头,作了他的泄气筒(“一为发舒”),实在是点背不能怨政府。不过,这只是警告处分,不算严责,惟自为宽解而已。曾国荃这下倒是老实了,复函检讨得失,“心气和平,事理通达”,曾国藩赞曰:“大慰大慰” 。 福祸相倚,得失相继,曾国荃这种说话不经大脑的人被贴上封口胶后,那些复杂的人事关系、笔墨官司全部由阿兄代理,他反而能专心致志,一意部署军务,遂在同治三年元月,完成对南京的合围。而中央在“博采众论”后,痛下决心,“将轮船撤退”,并在新一轮谈判中采取强硬姿态,取得“辉煌”成果:英国军舰、兵勇全部退回,英国并归还预付船款。已经发生的薪酬、差旅等费用,则由中方支付。额外奖赏阿思本一万两银子。撤销李泰国总税务司职务 。实事求是地说,此种谈判成果,在中国近代史中,称得上是外交方面的成功案例。美中不足的是,斡旋其中、对达成协议起到关键作用的人,并不是宣言“分赏各国”的曾国藩,而是另一个英国人,二十九岁的赫德(Robert Hart)。他在中、英政府间上下其手,藉此挤走一心要为中国海军做“贡献”的李泰国,自己如愿以偿成为第二任总税务司。此后,他控制中国海关达四十八年之久,极为深刻的影响了近代中国的政治、经济和外交。   txt小说上传分享
替补队员李鸿章
如果说,战天京时当局诸人的怦然心跳汇成一部交响曲,主题必然用来展示曾氏兄弟在此过程中的真情互动,洋船事件只算一个俏皮的小插曲,而中段插入、几乎喧宾夺主的淮军助攻事件,则是一段扣人心弦的变奏。作为百年以后聆听此曲的爱乐者,不仔细考察此段变奏的进入、发展以及嘎然而逝的怪异休止,则必不能完全理解整部交响乐。 淮军,是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仓促组建的。当然,研究清朝军志和太平天国的历史学家罗尔纲先生一定不同意我这种观点 。此篇专讲故事,无暇辩证;我引用两段材料,证明李鸿章之所以受命援助江苏、成为淮军领袖,并非出自曾国藩的本意,则淮军是否在阴差阳错的情况下仓促组建,读者自能体会。 第一段材料,乃当日身在曾幕的欧阳兆熊所记: “(曾国藩)欲保一苏抚而难其人。余谓李广才气无双,堪胜此任。文正叹曰:‘此君难与共患难耳’;盖犹不免芥蒂于其中也” ; 这段对话发生在咸丰十一年冬。中枢频频接到参劾江苏巡抚薛焕、浙江巡抚王有龄的奏折,饬令曾国藩“察看”二人“否能胜任”,并命“择其智勇兼全、堪胜封疆将帅之任者,酌保数员,听候简用” 。所以文中说“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