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
这般场景，没错了。
“好了，咱们走吧！”
“往哪走？”
欧阳飞指着地面那双脚印，笑道：“跟着这双脚印走，会有收获的。”
三女自无意见，她们对这个世界的剧情完全不了解，欧阳飞说什么就是什么啰！
一行四人顺着官道前行，他们个个功力深厚，速度自然不慢，踩下去的脚印也并不深。
……
雪将住，风未定，在欧阳飞一行身后数里外，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间的寂寞。
李寻欢打了一个哈欠，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貂皮上尽量伸直，车箱里虽然很温暖很舒服，但这段旅途实在太长，太寂寞。
李寻欢叹了囗气，自角落中摸出个酒瓶，他大囗的喝着酒时，也大声地咳嗽起来，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就仿佛地狱中的火焰，正在焚烧着他的肉身与灵魂。
酒瓶空了，他就拿起把小刀，开始雕刻一个人像，刀锋薄而锐，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这是个女人的人像，在他纯熟的手法下，这人像的轮廓和线条看来是那么柔和而优美，看来就象是活的。
他不但给了她动人的线条，也给了她生命和灵魂，只因他的生命和灵魂已悄悄地自刀锋下溜走。
他已不再年轻。
他眼角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都蓄满了他生命中的忧患和不幸，只有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
这是双奇异的眼睛，竟仿佛是碧绿色的，宛若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也许就因为这双眼睛，才能使他活到如今。
不知过去了多久，人像终于完成，他痴痴地瞧着这人像，也不知瞧了多少时候，然后他突然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吁！”
赶车的大汉立刻吆喝一声，勒住车马。
这大汗满面虬髭，目光就如鸷鹰般锐利，但等到他目光移向李寻欢时，立刻就变得柔和起来，充满了忠诚的同情，就好象一条恶犬在望着他的主人。
铁传甲，李家最忠实的仆人，因十八年前的一桩公案而结下仇家，在逃亡了数年后受李寻欢父子收留，从此便跟在李寻欢身边为仆。
跳下车的李寻欢在雪地上挖了个坑，将那刚雕好的人像深深的埋了下去，然后，他就痴痴地站在雪堆前。
他的手指已被冻僵，脸被冻得发红，身上也落满了雪花。
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冷，这雪堆里埋着的，就象是一个他最亲近的人，当他将“她”埋下去时，他自己的生命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若是换了别人，见到他这种举动，一定会觉得很惊奇，但铁传甲却似已见惯了，只是和声道：“天已快黑了，前面的路还很远，少爷你快上车吧！”
李寻欢缓缓转回身，却发现车辙旁居然还有一行足印，自遥远的北方孤独地走到这里来，又孤独地走向前方。
脚印很深，显然这人已不知走过多少路，已走得精疲力竭，但他还是不肯停下来休息。
李寻欢长长叹了囗气，喃喃道：“这种天气，想不到竟还有人要在冰天雪地里奔波受苦，我想他一定是个很孤独，很可怜的人。”
铁传甲没有说什么，心里却在暗暗叹息：“你难道不也是个很孤独很可怜的人么？你为何总是只知道同情别人？却忘了自己……”
“嗯？”李寻欢头微抬，视线放远，鼻中突然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
只因他看到，前方不远处，在那道孤独的脚印旁，多出了另外四道脚印，那四道脚印出现得如此突兀，竟似凭空出现在那里一般，这倒奇了。
不过李寻欢也并未多作思忖，如今的他，却是对大部分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转身上车，车座下有很多块坚实的松木，李寻欢又开始雕刻，他的手法精练而纯熟，因为他所雕刻的永远是同一个人。
这个人不但已占据了他的心，也占据了他的躯壳。
……
“慕夏姐，你们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啊？”官道上，欧静妍一边随着三人前行，一边好奇的问道。
“嗯……”慕夏偏头想了想，道：“很恐惧，很绝望，心里充满了罪恶感，但是第二次的时候，就没什么感觉了，因为我不杀死敌人，敌人就会杀死我。”
“你没吐吗？”欧静妍试探的问道。
听到这，慕曦俏脸一红，脸上浮起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慕夏没好气的道：“原本是没想吐的，可慕曦这个不争气的吐了，害得我也没忍住吐了出来。”
“呃……”
欧阳飞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听着三女的话，目光却看着前方拐角处，他已经感知到前方的那丝细微的动静。
而在道路拐角后的前方，有一道并不高大，但腰身挺得笔直的孤独身影，在听到欧静妍与慕夏谈论第一次杀人的感觉时，脚步不由自主的顿了顿，但下一刻，又自迈开步子，向前行去。
十数息后，欧阳飞一行转过了那道拐角，也看到了那道孤独的背影，欧静妍与慕夏停下了闲聊，好奇的看向前方那道身影。
第583章 快剑少年
欧阳飞一行静静看着前方那道孤独的身影，这人走得很慢，却绝不停顿，虽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也绝不回头。
他既没有带伞，也没有戴帽子，溶化的冰雪，沿着他的脸流到他脖子里，他身上只穿件很单薄的衣服。
但他的背脊仍然挺得笔直，他的人就像是铁打的，冰雪，严寒，疲倦，劳累，饥饿，都不能令他屈服。
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屈服。
欧阳飞他们虽然看到了此人，却并未刻意放慢脚步，很快就与那人并行，慕曦慕夏与欧静妍都走在欧阳飞另一侧，隔着欧阳飞，侧头打量那人。
那是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他的眉很浓，眼睛很大，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线，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脸看来更瘦削。
这张脸使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花冈石，倔强、坚定、冷漠，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甚至对他自己。
但他也十分英俊，欧阳飞在慕曦慕夏他们见过的男人中，已经算相当英俊的了，但那少年却丝毫不在欧阳飞之下。
虽然太年轻了些，没有欧阳飞那种成熟稳重的气度，却也已经有种足够吸引人的魅力。
看清此人的长相后，三女被他腰间那把古怪的长剑吸引了，严格说来，那实在不能算是一柄剑。
那只是一条三尺多长的铁片，既没有剑锋，也没有剑鄂，甚至连剑柄都没有，只用两片软木钉在上面，就算是剑柄了。
欧静妍在慕曦耳边悄声道：“慕曦姐，你看那个人的剑好奇怪啊！怎么感觉像是随便在哪捡了根铁片呢？连剑锋都没有。”
欧静妍自以为很小的声音，却被身侧那人听了个真真切切，他面无表情的扭头看了欧静妍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那异色名为“惊艳”。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连欧静妍想回一个表情都没来得及。
欧阳飞目光注视着前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道：“这把剑虽然没有剑锋，剑尖却十分锐利。”
“这表示，这把剑的主人，摒弃了一切剑法中多余的技法，只使用刺这一式。”
“如此一来，这把剑就会变得很快，极度的快，快到对手还没反应过来，剑尖就已经刺穿对手的咽喉。”
欧阳飞说到这，这才微微侧了侧头，道：“小兄弟，我说的可有错？”
少年脸上依然无甚表情，只是侧头看了欧阳飞一眼，随即目光下移，看向了他手中的破玄剑，口中淡淡道：“没有错，你的剑，很好。”
欧阳飞笑笑，将手中剑抬了抬，道：“的确很好，剑名破玄，斩玄铁如入朽木，便是武林三宝中的金丝甲，也挡不了此剑一划，可惜，此剑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饰品，拿着好看罢了。”
少年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似有诧异之色，只是依旧惜字如金，“为何？”
欧阳飞还未说话，一旁的欧静妍却脆声道：“因为我哥早已达到草木竹石，皆可为剑的境界，可谓无剑胜有剑，这剑自然就只是一个装饰品了。”
少年有些愣神，“草木竹石，皆可为剑，那是什么样的境界？”
“就是这样的境界。”欧阳飞微微一笑，手捏剑指，随手向前由下至上的一划。
“嗤！”
一道看不见摸不着，只能感受到的无形剑气飞射而出，瞬息间在地面划出一条长达十数丈的深深剑痕。
那剑痕之深，连厚达五寸的雪层下，那黑色的泥土都看得清清楚楚，最关键的是，那剑痕只在一刹那的时间里，便斩出去十余丈。（一弹指为十刹那，一刹那约0。5秒）
什么叫快？这才是快，他引以为豪的快剑，在此人面前，根本就是个笑话。
更何况，人家是以剑气发出的攻击，可达十余丈外，而他的快剑，即便加上手臂的长度，也不过五尺而已。
少年沉默不语，依然保持着他的节奏，默默前行，只是他的视线，却凝聚在了那道长长的剑痕上，心下想的是，他此刻与我相隔只不到两尺……
雪，终于停了，天地间的寒气却更重，寂寞也更浓。
身后突然传来车铃马嘶声，慕曦慕夏与欧静妍好奇的回头张望，欧阳飞与那少年却没有回头。
马车上，李寻欢掀起那用貂皮做成的帘子，推开窗户，向前看去，便见三名秀美绝伦的女子，正回头张望。
心下不由暗赞，没想到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竟能遇到如此绝美女子，更妙的是，其中二人竟是一对孪生姐妹，无论长相、衣着、甚至连手中握着的长剑都一模一样。
前面共有五人，但走在右侧那个孤独的身影，却显得与另外四人格格不入，他们不是一起的，李寻欢瞬间在心中下了判断。
李寻欢看到三女时，三女自然也看到了他，李寻欢面目虽也还算得英俊，但看上去却很憔悴，脸上带着病容，不时咳嗽几声。
原本这般形貌，也算不得多有特点，但那副病容与咳嗽声，还有他那双奇特的眼睛，却让慕曦慕夏欧静妍三人心中一动，已经猜出几分此人的身份。
马车到得几人身侧，欧阳飞这才扭头看向李寻欢，面带微笑的对他微微颔首。
看到欧阳飞，李寻欢心下再次暗赞一句，好一个英气勃勃的年轻俊杰。
又看向那沉默无言，只是一步一步默默前行的少年，李寻欢目光中似乎有了笑意，他推开车门，道：“上车来，我载你们一段路。”
他的话说得很简单，很有力，在这一望无际的冰天雪地中，他这提议实在是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至少，欧阳飞不会拒绝。
“如此，多谢兄台美意。”欧阳飞对慕曦慕夏与欧静妍微笑道：“上车吧！”
三女自无异议，铁传甲勒马停车，她们便鱼贯而入，进了车厢，欧阳飞最后一个上车。
车厢不小，坐五六人绰绰有余，慕曦慕夏与欧静妍靠车后壁而坐，欧阳飞则是坐在了李寻欢对面，另一侧的窗户前，而他与李寻欢身侧，都能再坐下一人。
欧阳飞一行上了马车，那少年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脚步更没有停下来，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有人在说话。
第584章 因为我能治
李寻欢又道：“你是聋子？”
少年的手忽然握住了腰畔的剑柄，他的手已冻得比鱼肉还白，动作却依旧灵活。
慕曦慕夏欧静妍三女透过车门看着那少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少年有些不知好歹啊！
李寻欢却不以为意，反笑道：“原来你不是聋子，那就上来喝囗酒罢，一囗酒对任何人都不会有害处。”
少年淡淡道：“我喝不起。”
他居然会说出这么样一句话来，李寻欢连眼角的皱纹里都有了笑意，他看了对面的欧阳飞一眼，见他也正失笑摇头，但他们都没有笑出声来，“我请你喝酒，用不着你花钱买。”
少年道：“不是我自己买来的东西，我绝不要，不是我自己买来的酒，我也绝不喝，我的话……说得够清楚了吗？”
李寻欢点点头，道：“够清楚了。”
少年道：“好，你走吧！”
李寻欢沉默片刻，忽然展颜一笑，道：“好，我走，但等你买得起酒的时候，你肯请我喝一杯么？”
少年瞥了他一眼，道：“好，我请你。”
“哈哈哈哈……”
“呵呵呵呵……”
李寻欢大笑，慕曦慕夏欧静妍三女却是感觉莫名其妙，欧阳飞也轻笑出声，铁传甲一抖缰绳，喝一声“驾”，马车急驶而去，渐渐瞧不见那少年的身影。
李寻欢笑望欧阳飞，问道：“朋友识得他吗？”
欧阳飞摇摇头，道：“不识得，不过道左相逢，顺路罢了。”
李寻欢失笑摇头，道：“这少年给人的感觉，还真是奇怪，我本来以为他必定已饱经沧桑，谁知他说话却那么天真，那么老实。”
欧阳飞笑道：“说话天真老实，却未必没有饱经沧桑。”
李寻欢赞同道：“此话倒也有理。”
铁传甲插言道：“他只不过是个倔强的孩子而已。”
李寻欢扭头看向门外车辕上的铁传甲，问道：“你可瞧见他腰带上插着的那柄剑？”
铁传甲目中也有了笑意，道：“那也能算是一柄剑？依我看来，那不过是个小孩子的玩具而已。”
欧阳飞开口道：“老兄此言差矣，这玩具却危险得很，还是莫要去玩它的好。”
李寻欢双目微亮，看向欧阳飞，微笑颔首附和道：“这也正是我想说的，还未请教。”
欧阳飞道：“在下欧阳飞，这是舍妹欧阳静，这二位是内子陈慕曦，陈慕夏。”
李寻欢对几女颔了颔首，道：“我叫李寻欢，相逢即是有缘，这天寒地冻的，不如一起喝一杯，暖暖身子如何？”
欧阳飞脸上露出一抹恍然之色，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小李探花，久仰，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寻欢笑笑，也不诧异，兵器谱排行第三的小李飞刀，江湖上不知道的还真不多。
他掀开角落的一张毯子，露出了下面的一堆酒瓶，取出一瓶递给欧阳飞，随即看向三女，笑道：“二位夫人与欧阳姑娘要喝点么？”
欧阳飞哈哈笑道：“李兄有所不知，内子与舍妹的酒量，可丝毫不弱于在下。”
李寻欢一听此言，倒是兴趣大增，欣然道：“原来几位也是女中豪杰，请。”
一一给三女递了一瓶酒，三女各自接过，道了声谢，随即各自拔开瓶塞，举瓶示意，仰头便喝。
“哇，这酒度数还不错嘛！比二锅头都差不了多少了。”欧静妍喝了一口，对慕曦慕夏笑道。
欧阳飞失笑的摇了摇头，没有理会她们，明朝的蒸馏技术已经十分成熟，有此度数也实属正常。
“咳咳咳……”李寻欢喝了一口酒后，便剧烈的咳嗽起来，脸上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潮红。
欧阳飞眉头微皱，动作舒缓的探手握向李寻欢手腕，李寻欢诧异的看了欧阳飞一眼，没有避开，反而主动翻过手腕，任欧阳飞将三根手指搭在了脉搏上。
慕曦慕夏与欧静妍一直以来也很好奇，李寻欢得的究竟是什么病，为什么一辈子都在咳嗽，像是随时都会挂掉的样子，却偏偏一直没挂。
欧阳飞自然不是跟普通医者一样，以脉象判断病症，他以真元包裹着自己的灵识，直接探入李寻欢体内，查看他身体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