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悠气极反笑:“报国?你拿什么报国?”
他深吸一口气,“你以为神策军出战,就一定胜券在握?好,为父就让你看看,神策军究竟是什么模样!你跟我来!”
吴玉轩带着吴悠上街,两人修为不低,纵横飞掠,速度极快,很快就把周围几个坊区转了个遍,吴悠脸上的热血之色,逐渐消散,取而代之是浓烈的愤怒与绝望。
坊区各街,无数锦衣公子,带着金银珠宝,将它们塞给贩夫走卒,等到对方接下金银,他们就将神策军甲胄、刀兵、腰牌等物,一应塞给他们,让对方赶紧换上。
最后,当吴玉轩带着吴悠来到神策军大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些冒名顶替的贩夫走卒,进了大营。
吴玉轩立在屋顶,冷冷道:“现在你看清了,这样的神策军,有什么战力?”
吴悠手脚冰凉,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牙关不停打颤。
“神策军大部分都是官宦、富家子弟,他们从军的目的,是为了得到神策军身份带来的种种便利,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训练,除了横行霸道和作威作福,什么都不会,这样的军队,拿什么上战场?”
吴玉轩面色低沉,“真正有战力的神策军将士,说破天不会超出一万,可乱军现在有百余万!”
吴悠绝望的快要哭出声:“要是这样,潼关怎么守,长安怎么守?谁能救大唐?!”
吴玉轩长叹一声,不复多言,带着吴悠归去。
军情紧急,田令孜不敢耽搁,几日后就带着神策、博野等军,急行军赶赴潼关。
然而诸军出动匆忙,田令孜一介宦官,哪里有统兵之才,粮草辎重都没有来得及调配,随军将士只携带三日口粮,兵无斗志,无论将校怎么催促,始终行军缓慢,只有神策军马军都指挥使张承范,率领五千精骑率先赶赴潼关。
与神策军一同行军的博野等军,甲胄并不齐全,看到神策军一个个衣甲鲜亮,坐拥高头大马,都十分嫉妒。
赶路多日,这天午后,刚到华州,田令孜就得到斥候回报,说是前面有大军奔来,田令孜悚然一惊,心道:“莫不是乱军已经杀来?”
来的并不是乱军,而是败军而归的张承范,他见到田令孜,带回一道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乱军已经攻占潼关,向这边杀追来了,中尉速归长安!”
田令孜脸色大变,再也顾不得其它,勒转缰绳就策马往回逃。
神策、博野等军听说乱军已经杀来,顿时大乱,纷纷转身就跑,一路上丢盔弃甲,还未见到乱军的影子,就溃不成军。
田令孜逃回长安,连忙进宫,找到李俨,噗通一下跪在他面前,痛哭流涕:“陛下,臣无能,还没赶到潼关,潼关就被攻破了!”
李俨吓得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失魂落魄:“怎么会这样”
田令孜膝行到李俨身前,急声劝道:“陛下,乱军百余万,都是杀人不眨眼之辈,长安已经呆不得了,还请陛下西奔蜀中!”
“啊?”李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田令孜急切道:“臣已召集五千神策军护驾,请陛下快走!”
李俨一惊而起:“走,快走!”
长安城外,渭桥两端,神策军、博野军、凤翔军已经乱成一团,早就没了行军队列,博野军、凤翔军竟然在混乱中殴打神策军,一边殴打一边抢夺他们的鲜衣亮甲,嘴里叫嚣着:“你们身无寸功,只在长安享福,反而个个鲜衣亮甲,腰缠万贯,我们出生入死,不是戍卫边疆就是与乱军血战,却食不果腹,挨饿受冻,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城墙上,吴悠看到这一幕,脸色一片煞白,“那是渭桥,是太宗与突厥人杀白马为誓,签订渭水之盟的地方,也是太宗反击突厥,荡平草原的伏笔,现在大唐的军队,竟然在这里自相残杀、抢夺对方甲胄?”
“还在这看什么,跟为父走,陛下已经出城西奔,我们必须要赶上!”吴玉轩拉着吴悠就走。
“我不走,身为宗室子弟,应该与社稷共存亡!”吴悠挣扎道。
“这是安王的意思!”
“晔哥哥?”
“安王早就派人来了,让我无论如何带你走。现在看来,他早就料到了今日”吴玉轩指着城墙下的青衣衙门修士,“那些人就是安王派来的,他说你认识他们!”
吴悠说不出话来,在城前上马之前,他问为首的青衣衙门修士:“晔哥哥为何没来?他什么时候率领大军来消灭乱军?”
那名青衣刀客抱拳道:“殿下说,他会来的。”
数日后,黄巢攻占长安,大肆搜捕、诛杀宗室子弟,并携家眷住进宫城,不久后自称大齐皇帝,改元金统,册封百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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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终。
第一章 勤王
中和元年春,李晔站在青州城楼前,面向西南眺望,从他的视线一直延伸出去,就是中原腹地。
彼处现在连绵战火,在黄巢攻克长安后,关中各镇投降的不少,州县依附者甚多,但在中原四方,也有虽然不那么忠心唐室,但也拒不向黄巢投降的人。
春风迎面,吹起发带发丝,李晔眼神深邃,面色如常,始终没有说什么。在他身后数步开外,气质迥异但都美丽动人的大少司命,一左一右肃立护卫。
在李晔前方,青州城外的广阔大地上,十万大军正分为敌我双方,在进行战阵演练,人一过万,无边无际,十万大军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铁甲海洋中奔战士卒脚步声,战马隆隆的马蹄声,夹杂着喊杀声,如涛声阵阵,震天动地,潮浪般的烟尘四处翻滚,遮天蔽日。
须臾,青衣衙门大统领,身着团花紫袍的宋娇,迈着妖娆生媚的步子走来,与大司命擦肩而过的时候,后者手指微动白练从袖中露头,宋娇柳眉一挑,却头也没转。
李晔观望大军演练,也没忽略宋娇走近,他退后两步,坐到宽阔华丽铺着虎皮的坐塌上,斜身靠在小案上,目不斜视的问道:“何事?”
宋娇声线慵懒,透露着勾人的媚意,嫣然笑道:“陛下在离开凤翔前,将兵权都给了凤翔节度使郑畋,现在他已经是京城四面诸军行营都统,天下兵马都受他节制,陛下任命你为东面行营招讨使的敕令,已经在路上。”
“凤翔节度使郑畋?此人倒是有些印象,不过之前名声并不如何显著,这回怎么会要到兵权?说说详细情况。”李晔微微皱眉。
宋娇嘴角微动,“年前黄巢攻破潼关,田令孜率领神策军五千精骑,护卫陛下一路西奔。路过凤翔的时候,节度使郑畋率领幕府官员及部将,赶到骆谷相迎。郑畋请求陛下留在凤翔,指挥各镇兵马讨贼,陛下没有答应。郑畋便对陛下说,蜀中偏远,道路不畅,不便奏报,如果陛下让臣讨贼,就把兵权交给臣,以便见机行事。”
李晔哂笑一声:“这家伙倒是很会来事。不用说,陛下将兵权交给郑畋后,就继续西奔入蜀。不过凤翔距离长安不远,百万乱军就在眼前,凤翔军将士怎敢这个时候,接下讨贼的差事?”
宋娇笑道:“起初郑畋召集部将军议,部将们自然是不愿的,郑畋怒火攻心,大吼一声誓死不从逆贼,便气得晕了过去,部将们好不容易把他救醒,他却已经不能动弹,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不停痛哭流涕。部将们见郑畋如此忠义,不禁被他感动,表示愿意为他效命。于是郑畋一跃而起,与部将歃血为盟,并说人心还在,逆贼必亡。”
李晔听完这些,不禁没有发笑,反而神色肃然,这个时代的人,良知普遍比末法时代的地球高很多,不过也能看得出来,郑畋还是有些手段的,青衣衙门能将这些细节都打探到,工作也做的不错。
等到李俨任命李晔为东面行营招讨使,让他发兵进攻黄巢的敕令,被送到青州的时候,青衣衙门已经传回凤翔的后续战况。
黄巢在长安登基后,便派宰相尚让领兵去攻,却被留在凤翔的神策军都虞候王建、李茂贞,会同凤翔军一起击败,之后黄巢派人劝降郑畋,反被郑畋撕碎书信,斩杀使者。之后,王建、李茂贞大放异彩,会同凤翔军连战连捷,稳住了局势。
同时,朔方、夏绥、泾原等镇节度使,相继率兵赶来,凤翔官军一时声势大振。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李晔率领十万平卢军,出青州。他出兵的准备,已经进行了足足半年,现在万事俱备,不慌不忙。大军入齐州后,征调长河帮等河帮货船运兵,顺济水南下,直达汴州。
李晔抵达汴州后,下令大军在汴州城外扎营,士卒悉数登岸。到了这里,再往前就只能走陆路了。十万平卢军新军宣武皇帝’!”
李晔听完这些,心中五味杂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响,他苦笑摇头:“经此一战,各镇兵马退回,郑畋损失惨重,他即便是有心杀贼,只怕也无力回天了,最多只能龟缩凤翔。而黄巢势力得到巩固,只怕一时不会覆亡。”
宋娇问道:“形势如此,我们怎么办?大军远道而来,每日所耗粮草,都是一笔巨大的数字,沿途运送粮秣过来,民夫在路上吃得也多,平卢这两年存粮虽然不少,可也经不起这么消耗。若是战事持续个一年两年,不管我们是否得胜,平卢都要被拖垮。”
李晔没有犹豫,“我们当然不能退。正因为路途遥远,这回退了回去,下回再出来,消耗的粮秣更多,也折腾,对士气不利。至于粮秣沿途损耗,有济水与河帮之便,不是太严重。”
说到这,李晔停顿片刻:“当然,粮秣不能我们自己一直维持,要让沿途的藩镇供给。”
宋娇苦笑道:“要藩镇出粮,谈何容易。”
李晔胸有丘壑:“要他们心服口服,并不难。”
宋娇眼前一亮:“你有了主意?”
李晔道:“这个主意也不难想到。”
宋娇眼珠子转了转:“你要打仗?”
李晔道:“打败一个强敌,就有了声势功绩,同时也展现了自身武力,再要藩镇给粮食,他们愿给得给,不愿给也得给。”
宋娇问道:“打谁?”
李晔道:“朱温。”
宋娇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朱温可是头面人物,是以青衣衙门的情报工作,对他记载详细,她很快倒豆子一般,介绍了朱温的底细:“朱温,原本只是个泼皮无赖,有兄弟三人,人称朱阿三。自幼亡父,跟着母亲寄人篱下,却懒惰成性,不务正业,不时偷盗主家的东西,三天两头闯祸,经常被主家打骂。”
“主人家责骂他不种地,他反而说,庸人才知道种地,好男儿自当有雄心壮志,难道我会一辈子给人种地?不过主家的老母倒是挺照顾他,觉得朱温不是寻常之人,他这才没有被赶走。成年后,朱温向主家老母要了副弓箭,没事就和他二哥去山中打猎,竟然次次满载而归,日子倒是过得逍遥自在起来。”
“后来黄巢举事,朱温就对他二哥说,大丈夫要成就大业,要么从军,要么为盗,现在机会来了。他二哥认为他说得有道理,就和他一起投了黄巢,只留下大哥照顾母亲。”
“跟随黄巢后,朱温表现抢眼,很快被黄巢赏识,一步步成为亲军统领,屡立战功。黄巢占据长安后,先是让朱温屯兵渭桥,后来便让他出任东南面行营先锋。他统兵出潼关后,攻城掠地,鲜有败绩,现在已经攻占重镇邓州。”
这番话说完后,宋娇总结道:“简而言之,朱温是军中宿将,血战成名,不好相与,现在他连战连捷,势头正盛,兵马也多,要打他并不容易。”
李晔没想到宋娇的情报工作这么细致,穿越前他只知道,朱温篡唐,建立了后梁皇朝,是唐末最负盛名的枭雄,便笑道:“他小时候的事你们都能查到?”
宋娇扬起精致的小下巴,傲然道:“朱温军中就有我们的探子,他哪回喝多了酒,不大吹牛皮?这些话可都是我的人亲耳听到的。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朱温私下以刘秀为榜样,常常把刘秀那句‘为官当做执金吾,娶妻要娶阴丽华’挂在嘴边。”
“据朱温的二哥说,他还没从贼,只是个小泼皮的时候,就看上了宋州刺史的女儿,扬言今生必娶。现在朱温和他二哥地位都很高,他二哥娶妻了,他却没有,估计是要等找到那个女子。”
李晔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竟然还有这种事?”
宋娇瞪着他道:“怎么就不能有这种事?你怀疑我搜集的消息不属实?”
“不敢不敢。”李晔哈哈大笑,末了认真道:“果然不是一般人,做的事也不一般。”
宋娇冷哼一声:“那你还要打他?”
“打!当然要打!”李晔笃定道,“现在中原之地的乱军,就属朱温最强,不打他打谁?我又不是老太婆吃柿子,专挑软的捏。朱温之所以攻占邓州,为的就是防备从襄阳方向北上的官军,只要打掉朱温,潼关以外,就没什么大敌了,到时候汇聚各镇兵马,就能直入关中,到长安与黄巢决战!”
宋娇看出来李晔认真了,“真的要打?”
李晔点点头,起身走到舆图前,看了片刻,道:“要打邓州,需要经过宣武军的地盘,听说宣武军已经投靠了黄巢?”
宋娇来到舆图前,凑上前看了几眼,忽而展颜笑道:“如果你真要打朱温,宣武军倒是可以争取过来。现在宣武军的监军,就是曾今要招安王仙芝的宦官杨复光,别看他是个阉人,却是忠肝义胆之辈。如果你能跟杨复光见一面,未必不能跟他联手,说服宣武军节度使站在你这边。”
李晔怀疑道:“宣武军这么好说服?”
宋娇朝李晔抛了个白眼儿:“宣武军虽然投靠了黄巢,但他对黄巢难道有忠心可言?不过就是去年,黄巢路过宣武的时候,给他让了道而已。你以安王之尊,携十万劲旅,联合杨复光,要说服他效忠朝廷,不是没有可能。”
李晔点点头:“既然如此,让刘大正领军缓行,上官倾城率精骑接应,你我走一趟许州,去见一见杨复光。”
第二章 乱天下坐天下
(昨天笔误,许州忠武军,是李晔需要路过的地方。)
邓州。
时值黄昏,夕阳在地平线上西沉,金黄色阳光洒落城头,为方经战火摧残的破败城头蒙上一层金装,倒塌的城楼前,一名身材魁梧的金甲将军,正按刀肃立,环视四周。
他有刀削一般的五官,鹰眼一般的双目,劲松一般的腰板,威武不凡,气势十足,但是看他的面容,不过而立之年左右。在他身后,跟着数名将校,和一队全身覆甲的亲兵,他们看金甲将军的眼神,无不充满敬畏。
金甲将军便是朱温,他没有开口说话,他身后的人也不敢出声。
坍圮的女墙上血迹斑斑,倒落的旗帜破败不堪,但城头已经没有尸体,到处都是疾走的士卒和民夫,正在往城墙上运送木石等物,修缮被他们亲手毁坏的城墙,一派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
打下邓州,他们费了不少力气,打下后要守住,需要耗费更多力气。
不时有一队道人来到城头,向朱温走过来,遥遥施礼,这队道人有五个,为首的人怀抱拂尘,是一名半百老者,后面四人都背负长剑,看面容差不多都是四十多岁。
朱温认得他们,这些是终南山的道人,而且是成名已久的“终南四剑”,跟随黄巢南征北战已经多年,平日都是护卫黄巢左右,曾今多次在乱军中保住黄巢性命。
作为黄巢曾今的亲军统领,朱温对终南山道人再熟悉不过,也知晓他们的厉害之处,这些人可以作为尖刀可以冲锋陷阵,作为猛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