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李晔征讨李克用,那是神仙打架,昭义根本没可能左右逢源,只能选择一方依附。
既然要做爪牙,自然是做强的那一方的爪牙,如此才有可能分得一些汤水。有兵家上将、有至锐之师、有四名真人境的平卢军,当然就是强的那一方。
第三十章 连脸皮都不要了(第二更)
政事堂大院的屋顶上,有四人或坐或站,悠闲的像是在观赏月景。
然而节度使府来往的仆役丫鬟、明哨暗哨,都对这四个人仿若未见,好似他们根本不存在一样。清风徐来,衣袂不动,唯有发脚轻扬。
坐在飞檐上荡着两条腿的圣子,百无聊奈对李晔道:“没想到啊,这帮人还挺识趣。我都要怀疑那个说话的老头,是不是你安排的细作了。”
李晔负手望月,意态闲适,若是手里能再提一壶酒,这意境就算圆满了,他淡淡道:“我刚才还在怀疑,是不是你的人对他使用了妖术,迷惑了他的神智。”
圣子一下子跳起来,指着李晔夸张的叫道:“哎呀呀,这都被你发现了!你说的没错,这家伙就是被我的人蛊惑了,千真万确!我还没来得及说呢,就被你发现了,殿下果然是慧眼如炬啊!”
李晔白了他一眼。
圣子见李晔不信,连忙把蹲在他身旁的九尾妖狐拉起来,指着她对李晔言辞凿凿道:“来的就是她的人!绝对错不了!你也知道,九尾妖狐嘛,是很会迷惑人心的,要对付一个凡间的糟老头子,不是随便抛个媚眼就行?”
九尾妖狐尴尬的站在那里,一时间承认也不是,不承认也不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纠结了半响,还是决定不说话,自个儿又蹲了下去。
李晔一脚踹在圣子屁股上,笑骂道:“你想立功想疯了吧!”
圣子捂着屁股跳开,一脸受伤的表情,愤愤道:“李晔你太粗鲁了!你可是堂堂亲王,竟然踹我屁股!”
李晔索性懒得理他,继续抬头望月。今日夜色不错,明亮的银河横亘长空,群星闪耀,灿烂得好似青春韶华。
苏娥眉拉了拉他的衣袖一角,双眸明亮的轻声问道:“你怎么老是对着月亮看?”
李晔随口道:“好看。”
苏娥眉忽然霞飞双颊,轻轻跺脚转过身,羞恼得像个小姑娘,“你这人怎么这样!”
李晔回头奇怪的看着苏娥眉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夸月亮呢你羞涩个什么劲儿?
圣子哇哇大叫起来,还吹了声口哨,满脸坏坏的笑意:“本圣子算是发现了,李晔你不是粗鲁,你压根儿就没脸皮啊,这种话你也能当面说?”
李晔黑着脸看着圣子,眼神不善。
九尾妖狐抬起头,仰着洁白无瑕的脸蛋,满脸复杂的看着圣子,眼中充满期待之意。然而她这副表情注定是白做了,圣子正在嘿嘿调笑李晔,哪有心思看她。九尾妖狐等了半响没反应,渐渐恨得牙痒痒,最后实在忍不住,一把揪住圣子的小腿肉,饱含愤怒的狠狠拧了一把。
圣子一下子大叫着跳开,像是被摸了屁股的猫,跳着脚抱着小腿,一脸不解和悲愤的盯着九尾妖狐,“你干什么?你疯了不成?”
九尾妖狐委屈的瞪了圣子一眼,干脆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了。
“今儿这是怎么了?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都不正常啊!”圣子摸了小腿半响才不跳了。
李晔叹息一声,攀住圣子的肩膀,一脸同病相怜:“女人心海底针,惹不起惹不起,咱们还是走吧。”
圣子双眼一瞪:“我跟你一样嘛?你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好看,你那是惹不起?我才是遭受无妄之灾的那个!”
李晔一把推开圣子,怒道:“我什么时候说了?”
“哇,你果然脸皮都不要了,刚说过的话就准备不承认了?你考虑过人家广寒仙子的感受吗?”圣子夸张的叫起来,一通指手画脚,表示要跟李晔划清界限,“本圣子是有脸面的,我不认识你!”
李晔脸黑如墨。
他们在屋顶上轻松打闹,游山玩水一样,而在脚下的大堂中,却是另一个世界。里面的人满脸肃然,正在忧心忡忡的商议生死存亡大计,殊不知能主导他们荣辱的那个人,此刻正在他们头顶上。
最后李晔和圣子几乎要打起来,还是苏娥眉和九尾看不下去,将两人拉开。也不知谁,忽然提议了一句,既然昭义大事已定,我们要不要去喝酒庆祝一下?此言一出,立即得到一致拥护,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李晔和圣子,马上又勾肩搭背,笑嘻嘻的去找酒楼。
随着众人离开,九尾顺手收了布置下的结界,从屋顶飞走。直到这时,政事堂中的康锡癸和康承乾,才忽然眼神一变,一起抬头看向屋顶,凝神感应。然而屋顶已经空空荡荡,他们什么都没感应到,互相看了一眼,只当是起了一阵风,又开始继续商讨如何配合平卢军征战的细节。
平卢军自魏州出发,经相州开赴昭义,接下来要抵达的第一个州,就是潞州。
天平军节度使薛威,求了李晔好几天,才终于求得了一个先锋的位置。现在他高坐马背,一身鲜亮的明光铠,带着麾下一万精锐,看起来威武不凡。
薛威心情不错,准确的说是极好,原因不仅仅是他取得了先锋位置,更因为李晔就在队伍中。这可是一份天大殊荣。
说起来,薛威是被圣子抓到平卢军中的,给平卢军提供粮秣,让天平军跟随平卢军征战,最开始也是迫不得已,薛威起初内心是拒绝的。但是经过魏博之役,薛威的思想发生了彻底改变。彻底改变,源于彻底震撼。
无论是上官倾城大破曹希金,还是平卢军攻克博州城,亦或是李晔直入魏州城,都让薛威认识到了平卢的实力。由此,薛威改变了消极态度,主动配合。在平卢所向披靡的情况下,天平军要想分得一杯羹,弥补自己的粮秣损失,就只能立下战功,才能在事后得到李晔封赏。
这也是薛威求着李晔,要做攻打昭义的先锋的原因。薛威已经卯足了劲,准备大干一场。
薛威不时看上李晔几眼。对方没有披甲,因为无需披甲,策马而行的模样,分外闲适潇洒,看着就像踏青出游,看的薛威不停赞叹高人风范。在李晔身后,苏娥眉、圣子、九尾妖狐等人紧紧跟随,让薛威感到很有压力,那可都是真人境的高手!
薛威又环视了几眼自己的部曲。将士们眼神坚毅,精神抖擞,斗志昂扬。这是必然的,有四名真人境跟着,天平军上下自然士气高涨。
“他娘的,这回也该我薛威立功立名了!”薛威暗暗想到,黄河之畔一战,让上官倾城名动四方,薛威不甘人后,也想成就威名。只不过,当薛威向队伍后面看去,看到横海的五千兵马后,禁不住冷哼一声,暗道:“区区横海军,也想跟我抢功劳,真是自不量力!”
薛威打定主意,一旦遇到昭义军,一定要带头冲阵,给予对方雷霆一击,迅速锁定胜局,不能给横海军出动抢功的机会。
横海军的领兵将领,正是先前那名掌书记,是个文武全才。
掌书记策马加速,来到薛威身边,一脸亲和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是针锋相对:“听说天平军骁勇善战,曾今力挫黄巢乱军,我横海军上下,对天平军敬佩得很,早就想见识一番。不过我横海军也训练有素,不甘人后,这回若是碰到挡路的昭义军,还望薛帅让开一条小道,让我横海军也有杀敌报国的机会。”
薛威心道想得美,面上冷哼一声:“本帅也听说横海军精锐,早就想见识见识!”
掌书记呵呵笑道:“薛帅会见识到的!”
说完这话,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暗流涌动,官,站在甲士之前。领头的身着节度使二品官袍,自然只能是昭义节度使康承乾!
薛威和掌书记再度大眼瞪小眼,只不过不再火光迸射,而是疑惑不已,搞不懂康承乾要闹哪出。眼看平卢军要打过来了,难道昭义军不该发兵堵截?派些文官来做什么,还是节度使亲至?
“昭义节度使康承乾,会同文武同僚,前来迎接安王!”
在薛威和掌书记不愿相信事实的时候,康承乾响亮谦恭的声音传来。两人闻言,脸色一变,忽然一下齐齐没了精气神,就像是霜打的茄子。
“这个康承乾,真是”薛威愤恨不已的盯着康承乾,满脸怒其不争的神色,“一点骨气都没有!”
“小人,小人啊!见风使舵的小人!”掌书记咬牙切齿,眼看到手的军功没了,他恨得差些捶胸顿足,“一仗都没打,竟然就投降,真是墙头草!康承乾连脸都不要了,竟然亲自到边界迎接,真是让人不齿!”
“看到他就恶心!”
“谁说不是?”
“可恶!”
“可恨呐!”
两个前不久还在争锋相对的人,此刻竟然同仇敌忾。
虽然恼火康承乾,但薛威和掌书记还是得齐齐下马,因为李晔已经迎过去。
“拜见安王殿下!”
“康帅,久仰。”
众人见礼,李晔微笑着扶起康承乾。
彼此相见,互相介绍,寒暄之后,薛威终究是没忍住,哼了一声,斜眼对满脸笑容的康承乾道:“康帅来的还真是早啊,我等完全没有料到。原本以为,进入昭义还有恶仗要打。”
这话充满嘲讽之意,但康承乾笑容不减,看着薛威道:“哪有薛帅早?薛帅不是已经跟随安王殿下,讨伐过魏博叛逆了?”
薛威脸上顿时挂不住,论没有骨气投靠李晔,他的确是最早的那个。
掌书记立即解围,义正言辞道:“为国尽忠,多早都不嫌早!”
康承乾正色点头:“掌书记说得对极。安王讨伐河东叛贼,是大义所在,有朝廷诏令,我等身为唐臣,自当尽心竭力,辅佐安王殿下!”
这话说出来,众人之间的火花总算消散了些。
大家都为自己的没骨气和见风使舵,找到了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就不觉得难堪了,不管李晔信不信,反正他们自个儿先信了。这时薛威和掌书记再看康承乾,才算觉得顺眼不少。
于是众人不再耽搁,一同赶往潞州城,一路上相谈甚欢。
第三十一章 难不成在给我挖坑?
大雨滂沱,雨幕笼罩四野,淋漓雨声如浪如潮。
吧嗒!
鹿皮靴重重踩进泥地的小水洼里,浑浊的积水四面飞溅,留下一个中空的浅坑,又被迅速覆回的泥水淹没。
官道上,五名皂衣刀客冲破雨帘,埋首急速奔行,脚后跟泥土不停飞溅,他们行色匆匆,不时向后张望。被雨水浸湿的衣衫上,不停渗出丝丝鲜血,合着雨水在身上流淌。
中间的人披蓑衣戴斗笠,是一名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他面色苍白的捂着胸口,一直不曾回头,始终咬牙盯着前方,眼中充斥着恨意与急切。
前方是北方,北方是河东,脚下是归程。但是踏上归途,却未必能够归去。因为中年男子是河东使者,出使昭义是为了联合康承乾,共同对付李晔。
如今,李晔在潞州南部边境,被康承乾率领文武官僚迎接,他在潞州北部边境,仓皇奔逃。
豆大的雨珠飞拍在斗笠上,摔得粉身碎骨,劈啪作响,紊乱的节奏很合中年男子的心境。
前方的官道旁出现一座凉亭,在旷远的野外雨幕中悄然静立,寂寥宁静。亭,停也。普通的旅人,碰到亭子,就会停下来歇一歇,喝喝水,吃些干粮,再继续上路。
这五人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长亭更短亭,何处是归程?至少此处不是。逃亡的路上,不到归处,便不能停下来。
他们不愿停,有人想让他们停。
亭子里有人。一个人。一个持伞的人。一个持伞的半百老人。
他正单手负于身后,面对官道,望着苍茫大雨。视线中旷野十里,林木冷肃,山峦静伏。他没有看从南面官道上奔来的人,就像他们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但是奔来的人,却不能不看他。
他的修为太高,高到任谁都不能忽视。
负伤奔行的五人,看到这个人的时候,眼中就闪过一抹绝望。
护在四面的四名刀客,暗暗咬牙,其中一人忽然对中年男子道:“将军,还有三十里,就能进入河东沁州地界。那里有人接应将军,您快走吧,不要管我们了!”
他的话音如金戈,说到后来,已经带上修为之力,周围的雨水被悉数震碎。
中年男子脸色一变,眼中掠过一抹极度痛苦之色,但没有拒绝。
四名刀客,已经先后跃起,冲破雨幕,从不同各位,杀向凉亭。
持伞老者终于收回望向旷野的视线,淡淡瞥了众人一眼,旋即就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几只自身难保的蝼蚁,也敢向老夫出手?”
他没用动手,甚至连手指都没有弹一下。
只是身上的修为之力忽然炸开,以他为圆心,一道爆开的气浪,升起如碗倒扣的光幕!
奔至凉亭外的刀客,撞上光幕,悉数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数十步。周身血雾爆闪,砸落湿淋淋的地面,就没了声息,只有身下蔓延开大滩鲜血。
四名刀客死绝,蓑衣斗笠的中年男子,才刚奔至凉亭前。护卫们拼了性命,也要为他争取时间的奢望,至此化为梦幻泡影。
中年男子一咬牙,忽然大吼一声,挥刀向持伞老者跃去,人在半空,长刀竖斩,十余丈的刀气凝如实质,向凉亭劈下!
老者始终都面无表情,哪怕是面对中年男子濒死反击。他只是举起伞,由下向上一划,一道碧色灵气,犹如有辱斯文。说着说着,横海掌书记就离席出去了,薛威一看对方神色有异,连忙悄悄跟上。
掌书记到了院外,叫来自己的下属,让对方找来笔墨。然后就着对方的后背当案桌,开始奋笔疾书。最后将写好的东西,郑重交给属下,让他快马加鞭,送到横海节度使手上。
薛威修为不低,瞥了几眼,就看到了书信的内容,虽然没有看到全部,但“请廉使增兵”的字眼,却是分外明显。薛威心头咯噔一声,暗道一声不好,这厮是要请横海节度使,再派大军过来!
说起来,横海节度使才派了一万兵马助战,确实不多,稳居末位。而横海向来跟平卢交好,横海节度使也处处巴结李晔,这么点兵马,现在已经不符合横海自诩的,李晔头号狗腿子的身份了。尤其是听到康承乾,在席间不停向李晔承诺,昭义军上下十余万众,都听李晔指挥的时候。
薛威看到横海掌书记回头,连忙缩头把自己藏起来。他暗暗一想,当即也去找了自己的心腹。当场写下一份军令,让对方带回去,调天平军剩下的兵马过来。无论如何,不能让横海和昭义,把他比下去了。
“我可是各个藩镇中,第一个投靠安王的,怎么也不能比你们出力少,让你们的功劳比我多!”下完令,薛威回席的时候,如此想着,竟然颇有自得之色,完全忘了当初他是被圣子捉去,迫不得已才跟随李晔征战的。
康承乾的态度殷勤的出乎李晔意料,对方如此识趣,如此忠肝义胆大义凛然,也让李晔免不得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别有用心。
看着康承乾唾沫横飞,吹捧他过往的功绩,表达敬畏仰慕之情,同时承诺昭义必当竭尽全力,供应大军粮草,同时征发民夫二十万,帮助大军运送锱重,李晔深入沉思。
昭义会不会在给他挖坑?
李晔当然不知道,康承乾和康锡癸等人议定的策略,就是不帮李晔则已,帮就要尽全力。让河东没有丝毫抵抗的机会,一定要一下把河东给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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