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看到,李晔并没有走。
破损的窗墙前,李晔早已沉腰弓步,右手倒持长剑于背后,左手结印在胸前。
他目光沉静,稍露杀机,嘴里吐出一口紫气,低喝一声:“不上昆仑不见仙,天池一剑杀天仙!”
悠忽间,他右手一抖,卢具剑从背后竖起飞起,闪入夜空,不见踪影。
李晔双手在身前皆莲花印,这一刹那,他眼帘低垂,气质沉静,不悲不喜:“我有一剑菩提跪,我执紫莲鬼神悲!”
若非正在激战中,上官倾城一定会愣住。
她敏锐的分辨出了,李晔现在说出来的口诀,与当日有些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因为李晔的修为已经不一样。
练气三层,可用《紫气东来》第三式。
第三式,为剑式。
剑式名:紫气生莲,步步生莲。
黑衣男子手持双捶,身随三丈金色巨狼,扑杀到窗墙前。
金狼巨口、利爪,势若千钧,有碎金裂石之威。
在他身后,有两名练气二层修士,轰出四颗火球,封闭李晔闪避的方位。
在屋顶,有三名练气二层修士,从背后袭向李晔,他们手中的灵剑,白芒爆闪。
远程与近战,封路与击杀,袭击者的配合天衣无缝。
金狼咆哮一声,将屋墙击碎、撞倒,烟尘四起,断木横飞。
四颗火球同时轰在正倒塌的墙壁上。
屋顶三人,正跃起扑杀而下,形成第二攻击梯队。
黑衣男子手持双捶,在刹那间轰出十余击,将面前的土墙完全轰碎。
然后他愣住。
墙壁处,唯有尘土与灵气,却不见李晔的身影。
他忽然消失在原地,在他口诀吟完的那个电光火石间。
不是凭空消失,只是速度太快。
快到众人根本看不清。
恰在这时,众人的耳畔,乍然响起一阵晨钟暮鼓般的声音,如惊雷落地。
“紫气生莲!”
那声音似远似近,不知其来处。
黑衣男子双目陡然瞪大,因为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朵紫莲。
紫莲寻常大小,兀一出现,便悄然绽放。
紫莲绽放的时候,黑衣男子手脚僵硬,四肢麻痹,无法挪动,灵气停滞,无法运转,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马上就恢复了正常,直让人怀疑,这种感觉是不是出现过。
黑衣男子很确信,那不是错觉。
因为在那短到几乎不可察觉的瞬间,他的眼角的余光,扑捉到了一道一闪而逝的剑光,而他的的咽喉,已经被划开,鲜血喷涌!
一朵莲生,黑衣男子咽喉破裂。
直到这时,上官倾城才惊觉,眼前的院子,已经被紫烟笼罩。
是紫烟,也是紫云,紫烟升腾,云蒸霞美,仿若置身云海。
她看到,方才还势不可挡的金色巨浪,咆哮声戛然而止,然后寸寸碎裂,刹那间烟消云散。
三名从屋顶上,杀向墙壁处的剑客,齐齐睁大了惊恐的双目,神情僵硬。
这时,墙壁已经倒塌,而屋顶还正在倒塌。
一道剑光,冲破了泥土的烟尘,在横飞的断木中一闪而逝。
二朵莲生,位置最前的剑客,人头飞起。
“当心!”剑客们耳畔,响起同伴惶恐的示警声,那是颤抖的声音。
为时晚矣。
三朵莲生,四朵莲生,几乎在同时完成。
噗嗤、噗嗤两声轻响。
血雾喷洒。
人在半空的剑客,身体忽的一滞,像是断线风筝,从半空饺子般落下。
他们还未落下,五朵莲生,生在上官倾城眼前。
她五官都凝固了,因为一道血雾,喷洒在她脸上。
六朵莲生,七朵莲生。
老槐树的枝叶下,用术法封死李晔闪避空间的两名术师,相继人头飞起。
血泉,从他们的脖颈处喷涌出来,飞溅数尺。
他们一起倒下。
他们倒下的时候,正是屋顶最后一名剑客,重重栽落在地上的时候。
不见持剑人,唯见莲花生。
步步生莲,又名七步莲,脚踏七步,生莲七朵。
修士步步有玄机,莲花朵朵取人命。
最后一朵莲花悄然绽放,又在悠忽间零落的时候,云海散去。
李晔手持卢具剑,站在最后一名修士的尸体旁。
上官倾城看到李晔的时候,他飘扬的衣袂正落下。
她看到他对她笑了一下。
上官倾城恍然失神,心都要跳出来。
然后她立马冷静下来。
因为有人到了。
“安王殿下,你没事吧?”宋远桥带着一名身着早已的官差,赶了过来。
看到李晔完好无损站在院中,宋远桥惊喜不已,连忙迎了过来:“这群乱贼太过可恶,竟然去而复返,发动夜袭,真是让人始料不及!现在大家都遭受了袭击,此地不宜久留,殿下快跟下官走,救了其他人,先出去避一避!”
宋远桥来到李晔面前,神情急切,稍稍拱手,“殿下果然是人中龙凤,竟将贼人悉数斩杀,正好去救其他人殿下没事吧?”
有人脚下生风。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前进一步,出剑。
噗嗤一声。
长剑从小腹刺出,在背心探出。
剑身上,鲜血滴落。
宋远桥睁大了不可置信的双眼:“你你”
李晔右手持剑,左手抓住宋远桥的肩膀,却没有理会他,而是冷静的看向三步外的那名皂衣官差,嘴里的话却是对宋远桥说的:“总有刁民想害孤,却没一人能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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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一章。
第三十八章 花明(3)
宋远桥不相信李晔会杀他。
乱贼去而复返夜袭山村,宗室子弟陷入混战,形势极为不利,李晔身份尊贵,宋远桥赶来接应,这一切都顺理成章,毫无破绽。
宋远桥相信他能杀了李晔。
他准备先和李晔说几句话,让对方放松之后,出其不意袭杀对方,如果袭杀不成,他还有那名假扮鄠县官差的高手相助,李晔跑不了。
然而事实却跟宋远桥的预料,完全背道而驰。
卢具剑穿腹而过,宋远桥完全丧失战力,灵气和力量已经一泻千里,对死亡的恐惧,潮水般将他淹没,让他双股轻颤。
但宋远桥还没死,他毕竟是炼气期的修士,如果有灵丹妙药,救助及时,未必没有活命的可能,他艰难的回头,向那名皂衣官差伸出手:“救救我”
皂衣官差是名中年男子,普通的五官普通的身材,让他很适合隐藏真实身份,此时他很震怒:“安王殿下,为何要无故杀人?!”
李晔摇摇头:“无故杀人?不不,是你们要杀我在先。”
皂衣官差怒道:“我们分明是来救你,何曾要杀你了?”
李晔哂笑一声:“从到罗坪村开始,你们就一直想要杀我,只是没有得手而已。”
皂衣官差大怒:“安王为何要血口喷人?你这样做,又有什么目的?!”
李晔啧啧赞叹:“真想不到,你还演得一手好戏——你并非鄠县官差,而是李冠书的人,我说的可有错?”
皂衣官差微微一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晔冷笑道:“在来之前,我调查过鄠县的情况,有王侍郎相助,我能查到所有我想知道的东西。鄠县的官员,大多跟李冠书关系密切,而宋远桥更是李冠书的亲戚至于你,是李冠书派来的吧?你扮作官差,难道不是冲着我来的?”
皂衣官差目光有刹那的闪烁,不过很快掩盖过去:“安王的话,我听不懂!”
“那便说些你听得懂的——你为何还不动手?”李晔看着对方。
“因为你跑不了!”皂衣官差道。
李晔扶着宋远桥,也让他挡在自己身前,他看着皂衣男子:“你很有自信。”
皂衣男子冷哼一声,长袖一甩,随意向院外的老槐树轰出一掌。
那棵老槐树不知道生长了多少年,树干粗的一人不能合抱,枝叶繁茂甚至大过房屋,但在皂衣男子一掌之下,竟然像豆腐一样直接爆开。
残叶与树渣纷飞如云,落在地上铺成地毯。
在与各组宗室子弟交手的袭击者,被这边的大动静所吸引,分了许多人赶过来。
皂衣男子轻蔑的看向李晔,那是高手对弱者的俯视:“练气五层,应不应该有自信?”
李晔点点头:“如此说来,你真是邢国公的人了,区区一个鄠县的官差,怎会有练气五层的高手?”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皂衣男子沉下脸来。
“今天出现的两批袭击者,都是邢国公的人吧?”李晔忽的语出惊人。
皂衣男子瞳孔骤然紧缩:“你说什么?”
李晔冷笑一声:“如果我没有猜错,这牛首山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乱贼,我们见到的乱贼,不过是有人假扮而已。”
皂衣男子手一抖,差些就要出手,他沉声道:“安王殿下,你是在说笑吧?”
李晔愈发显得从容,他徐徐道:“你就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和宋远桥,想要杀我的?”
皂衣男子沉默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导致他们行动失利,而现在受制于人的直接原因,他很好奇。
他很快察觉到,袭击者已经向这座农家小院赶来,正在四面合围,这让他心头略定。看了宋远桥一眼,对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鲜血不停淌下,在脚前蓄积成潭,若非是炼气期的修士,只怕早已死了。
皂衣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对方虽然只是一名县尉,修为也不过练气一层,但却出身世家大族,若是让宋远桥死在自己面前,皂衣男子会有无数麻烦。
皂衣男子看了李晔一眼:“我和宋县尉,绝无害安王之心。”
李晔嗤笑道:“你是高手,即便是扮作官差,也掩盖不住你的气质,你真当我年轻,连这都发现不了?今日河畔激战,袭击者虽然群攻我等,但我遭受的照顾却太多了些,仅我和郦郡主手刃的,就有五人”
“你们知道我胜了李曜,对我的实力有忌惮,所以你们这回选择了近身搏杀,这个手持金色圆锤的家伙,是长于刺杀之术的,今日若非有郦郡主及时支援,若非我精于近身搏杀,他早就偷袭得手了,今夜也是如此,若非我早有准备,以他的身手表现,我也难以反应。”
说到这,李晔哂笑一声:“我知道李冠书不会罢休,这回的考核对他而言,是个机会。”
皂衣官差死死盯着李晔:“袭击者的行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李晔嗤笑道:“我说了,这山中没有乱贼,所谓的乱贼,都只是你们假扮的而已——罗坪村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戏罢了。”
“袭击者为什么会大批出现在罗坪村?只有事先知道我们会来这里,他们才会在河畔埋伏。袭击者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如果他们是山中乱贼,在不知道我们底细的情况下,为何要冒然出手?而如果他们知道我们的底细,就该明白,袭击宗室子弟,袭击亲王、郡主会有多么大的麻烦,会招致朝廷多么严厉的报复,就算准备揭竿而起了,也不应该有这样的战略失误。”
“乱贼造反,求得是名利富贵,不是送死,而河畔受伤的袭击者,在传送阵启动之后,竟然齐齐自杀——这是死士行为。就更不必说,荒草丛里存在传送阵,本就是不合理的,而且传送阵启动的太快了,若非早就打定主意逃离,怎会有这样的安排?”
李晔摇了摇头:“疑点太多了。”
皂衣官差脸色发白,但仍是强作镇定:“这些都只是推测罢了,就算乱贼行为反常,那也不能说就是旁人假扮的,我们对乱贼知道的不多,谁晓得他们有什么图谋!”
李晔轻笑一声:“你说的不错,若只是这样,我就认定袭击者是你们的人,的确太过武断。然而宋远桥在村子里找到的那名老农,却是你们的破绽。问老农话的时候,我让上官倾城去摘柑橘,踩坏了庄稼,老农却熟视无睹你种过地吗?可能没有。”
“若非如此,你就应该知道,农夫对庄稼有多看重,哪怕我们身份尊贵,哪怕上官倾城踩坏的麦子并不多,农夫就算不急眼,也一定会心痛万分。你可敢把那名老农,再找出来让我问问话?”
皂衣官差手指微动,差些就要忍不住出手,将李晔灭口,他看了一眼宋远桥,终究是忍住了,继续狡辩道:“安王的想象力真是丰富,但你却忽视了一点,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晔看着皂衣官差:“你们当然有你们的目的。这个目的并不难看出来。你们是为了山上的道观吧?”
皂衣官差双目陡然睁大,满脸不可置信。
李晔叹息道:“我不知道李冠书跟山上的道观,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我却知道,李冠书要除掉这个道观,只是他没有这个能力罢了。”
“正因为没有这个能力,李冠书才需要给道观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来借助朝廷的力量,将道观毁灭。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祸害村子的乱贼,这只是你们给道观的栽赃。”
“栽赃完了,还得有人来给道观定性定罪名。李冠书在朝堂上势力颇大,所以他通过一些运作,让我们来查这件案子,这真是一个绝妙的安排。因为我们这些宗室子弟,涉世未深,之前也没怎么出过长安,没有世俗事务的磨砺,无论是心性还是才智,都相对简单。”
“我们在罗坪村遇伏,必然恼怒,对乱贼痛恨万分,在村子里探查一番,得知了袭击者的‘身份’,也不会怀疑什么,只会想着报仇雪恨和立功表现通过考核,所以不会考虑太多,而牛首山道观的乱贼身份,就这么被坐实了。”
皂衣官差脸上肌肉一阵抽动,他深吸一口气,看李晔的目光充满惊疑:“可是郦郡主他们,已经去道观了,如果这事真是这样,她们会发现端倪的。”
李晔笑了笑:“所以你们安排了今夜的袭击,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们已经通过传讯玉简,联系了郦郡主等人,让他们赶紧回援了吧?所以郦郡主她们,根本到不了道观。”
“而经过今夜袭击,我们势必对乱贼更加惊惧,不敢再去道观,更何况,这里还死了一个亲王所以宗室子弟们,会赶紧离开,以免陷入更深的危机。郦郡主见我死了,哪怕不万念俱灰,也不会再想去道观,李靖安没有郦郡主相陪,也不会孤身犯险。”
皂衣官差嗔目结舌,看李晔的眼神像是看怪物:“你你竟然连这些都想到了?”
“怎么,现在承认了?”李晔哂笑一声,“招得挺快。”
皂衣官差拔出了长剑,“我承认了也没关系,只要杀了你,这事就没人知道。先前七人联手袭击,能杀你最好,不能杀你,我们再动手,现在也不过就是多死了几个人而已。”
“宋远桥可是在我手上,我方才观察了,你对他颇为关心,所以才一直没有动手,如果我猜得没错,你身份低微,不敢让宋远桥死在你面前,你现在要动手?”李晔眼神戒备。
皂衣官差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的性命,比他更重要了。”
“如此说来,你们这回的阴谋,一言以蔽之,无非两个方面,其一栽赃陷害牛首山道观;其二顺便杀我。”李晔看着皂衣官差,认真道:“但是我会跑的,你杀不掉我。”
皂衣官差轻蔑道:“我之所以等这么久,就是因为顾忌你的实力,你能击败曜公子,应该有压箱底的手段。但是现在,院外的人,已经把这里都围得水泄不通,所以你插翅难逃!”
“好!”李晔赞叹一声,“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这么多话,不是在拖时辰?”
“你拖延”皂衣官差本想说你拖延个屁,话说到一半,忽的脸色大变,“你”
“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