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代安王,李岘!
李克用沉眉敛目,盯了李岘半响,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声大喝。
大喝之后,他纵身而起,鱼跃当空,双手握持横刀,向李岘当头劈斩而下!
他不知道眼前人就是李岘,他记忆中的老安王,不是这副容貌,他只知道,此人挡住了他的路。
挡了他的路,无论对方是谁,拥有怎样的修为气度,他都必须将对方铲除!
尤其是在这战阵之中,在两军争胜的关键时刻。他没有退缩的理由,哪怕对方修为高绝,他也不惧,因为他本身也是灵池真人!
李克用这一刀斩出,刀气长达数丈,如星芒匹练当空降落,气象万千!
他眼中沸腾着疯狂的战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响亮的咆哮:“无论你是谁,敢挡我河东军,就得死!”
偌大的军营辕门,在这道刀气下,都显得渺小起来,似乎下一刻就会被摧毁!
脚踩辕门旗杆,负手而立的李岘,额头正对刀气,却连眉头都没眨一下。
他始终面色如常,没有任何眼神变化。他气度雍容,好似站立在海崖上,孤身面对着席卷天地大潮的志士,从容不迫。
他向侧旁伸出右手,隔空虚抓。
营墙上,血泊中,尸堆里,一名平卢军将士手中的横刀,陡然离地飞起!染血横刀滑过一道锐利的弧线,一闪而逝。再出现时,他已经被李岘握在手里。
横刀在手,李岘斜刺撩起,迎向李克用的刀气。
他手中的横刀,不过是燃起三寸青芒。
刀芒都没有离开刀身。
三寸青芒,面对数丈刀气,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差距如此巨大,看到这一幕的两军修士,无不神色有变。平卢军修士暗道不好,个个眼露绝望之色。河东军修士则振奋不已,就差激动的大叫起来。
只有少数几个修为摸到真人境门槛的修士,才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有那么明显的神色变化。他们敏锐的察觉到,那三寸青芒,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再度引起全场大哗。
原本气势不凡,似能摧城拔寨的数丈刀气,到了李岘的横刀前,就如水流碰到了礁石、泥沙遇到了山峦,径直被三寸青芒切开,不受控制的向两旁流溢而去!
数丈刀气,直接被三寸青芒当中切开!
李克用脸色骤然纸白。他感到自己心跳都漏了一拍。这一刻,他感受到了生死之危。他的长刀还在下劈,马上就要斩在李晔手中的横刀上。如果两刀相交,那就是实打实的正面硬拼,毫无保留。
他预感自己必败无疑,而且极有可能有生命之危!
大惊失色的李克用,心神却没有慌乱,他当机立断,强行运转灵气,拖住身体当空反转。长刀回收,原本下跃的身体,倒卷回来,在半空一阵旋转,迅速拉开了跟辕门的距离。
再落地时,李克用已经回到了河东军将士阵前。他半跪在地,脸上阵青阵紫,难看到极点。须臾,一口鲜血喷出。
吐血之后,李克用脸色反而好看了不少。他缓缓站起身,双目如剑,死死盯着旗杆上的李岘。对方不仅毫发未损,而且在方才那一刀的衬托下,风采气度更见不凡。
两军将士,无论是平卢军,还是河东军,此刻看李岘的眼神,都充满敬畏。
毕竟,那是一刀就能让李克用受创,要转头就退的人物!
李克用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吼:“你到底是何人?!”
他方才还在说,无论你是谁,挡我的路都得死,现在却要问对方的身份。
微风吹动银发,衣袂轻轻飘扬,手持横刀的李岘,面对着一眼望不到尽头,超过十万人的平卢大军,淡淡道:“你没资格知道。”
李岘说的是实话。整个大唐,知道他身份的,就只有那寥寥数人,除却至亲就是堪比至亲的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说,李克用的确没资格,知道李岘还没死的秘辛。
然而这话落在李克用耳中,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李克用感受到的,是李岘的蔑视,所以他大怒,怒不可遏。
李克用须发皆张:“真当你修为境界比我高一层,就能无敌于战场,逆转这场大战的局势了?这里有十万大军,本王倒要看看,你如何挡我战阵!平卢军败定了,神仙也救不了,我说的!”
言罢,李克用长刀高举,大喝一声:“战阵!”
在他身后,大阵前方,尚未进攻营墙的八千将士,纷纷刀兵相击,齐声高呼。
声浪如潮浪,压倒了左右一切厮杀声,直冲云霄。
八千将士阵中,以修士为节点,一道道灵气水波般荡开,汇聚成型,最终形成覆盖整个战阵的力量。战阵之上,濛濛光华逐渐亮起,须臾就凝实如罩,将整个战阵护在其中。
这战阵,犹如一头巨大的洪荒战兽,可进可退,可攻可守,莫说眼前只是营墙、辕门,就算是山峦也能踏平,湖海也能跨越。
战阵生成之际,李克用盯向李岘,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就算你是阴神真人,你又能奈我何?就算你能胜我一人,但你能守得住辕门?”
李克用自身就是灵池真人,修为并不差,此刻又身在战阵中,发起兵家战阵,阴神真人境界的李岘,以一己之力,的确已经无法奈何他。
这也就是说,当李克用开始冲击辕门,李岘并不能挡住。
兵家战将,汇聚的是众将士之力。身后跟着八千将士的兵家上将,汇聚可就是八千人之力,自然不容小觑。
看到李克用的战阵成型,营墙上下的平卢军将士,大多露出恐惧惊慌之色。在这些时日的战斗中,就是李克用的战阵,让平卢军死伤惨重。
整个平卢军,没有人能够挡住他,哪怕是刘大正和上官倾城,也仅能支持一些时间而已。正因如此,死在李克用战阵前的平卢军将士,多不胜数。
李克用的战阵,就是平卢军将士的噩梦,意味着地狱之门。
平卢军原本就在即将崩溃之际,辕门原本就守不住,之前李克用亲临阵前,已经让众将士心颤,此刻见李克用完全发动战阵之力,谁还有战意?
没有立马转头就走,这已经是平卢军精锐的表现了。
在几乎所有的平卢军,都惊慌失措之际,几乎所有的平卢军将领,都陷入绝望的泥潭时,还有人眼中仍然燃烧着希望之火,并且战意昂扬,丝毫没有受到李克用战阵的影响。
那是上官倾城与刘大正。
面对李克用完全发动的战阵之力,李岘风仪依旧,完全没有面对大恐怖时该有的畏惧之色。
他转身对上官倾城道:“上官将军,借你部曲一用!”
辕门周围,是上官倾城的部曲。
闻听此言,上官倾城不无激动,昂扬抱拳应诺:“末将领命!”
左右的平卢军将士,听到上官倾城那声“末将”,不禁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旗杆上的银发男子是什么人,他们并不知道,但是很明显,那是他们的救星,是来帮助他们保全性命,并且渡过难关的。
以对方展露出来的修为,自然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整个大唐,真人境的修士就那么多。虽说近几年来,因为天下大乱,国运流散到民间的关系,有不少修士突破门槛,成就真人。但真人境仍旧是有数的。
不过众人虽然惊愕于李岘的出现,但并没有到不能接受的地步。李晔毕竟神通广大,他自己现在不在军中,那么请了什么隐居世外的大修士,来帮助平卢军稳住局势,并不是什么不能想象的事。
但这样的大修士,要救下他们平卢军,还远远不够。
因为对方有李克用。
但是“借部曲一用”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破虏暗自嘀咕:“难不成这位先生还要带领将士冲阵?对面可是李克用的兵家战阵,他一介散修,带着将士冲上去根本没用,还不如上官将军。”
这个道理显而易见,上官倾城明显也该知道,但她却同意了对方的话,而且用的还是“末将领命”四个字。
望着银发男子,赵破虏愈发不解:“难不成这位先生,原本还是军中将领?但就算是军中将领,又能如何?要带领将士抗衡李克用的战阵,除非...”
想到这里,赵破虏悚然一惊,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之色:“难不成,这位先生还是兵家战将?而且境界不输给李克用?”
这个念头一浮现,赵破虏就摇摇头否定掉了。
兵家上将,天下一共有几个?
就目前而言,那是比真人境还少的存在。而且不比真人境,躲在山里修行就能达成,可以隐姓埋名不被世人所知,兵家上将,必须经历沙场厮杀,很多沙场厮杀。
这样的将领,岂会是无名之辈?
而眼前这个中年男子,赵破虏并不认识。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对方是兵家战将,修为境界跟李克用一样,那也没法战胜李克用。
李克用战阵中的将士,都是他的亲信部曲,朝夕相处,默契度契合度十分高。如果是跟李克用同样境界,领的却是一群没有带过的兵,那么就算因为境界到了兵家上将,能够勉强发挥出一些兵家战阵之力,也根本不是李克用的对手。
这些赵破虏能够想到,上官倾城自然也能想到。他很清楚这一点。
但是眼下,上官倾城却已经让集结在辕门内,作为预备队的三千将士,做好了冲阵准备。这俨然是要跟李克用硬碰硬,一决胜负了。
赵破虏刚要迈步去帮忙,却又停住。上官倾城的战阵是一个整体,他加入进去并没有什么用。
就在这时,李岘从院门上飘然而下,落在了战阵之前。
看到对方接下来的举动,赵破虏睁大了惊愕的双眼,满脸不可置信之色。
他虽然还没达到兵家战将的境界,但已经摸到了门槛,所以见识不差。他很清楚,如果银发男子,果真要带领战阵击败李克用,那么在兵家战将的境界上,他至少要比李克用高一个大境界!
要是兵家大将!
赵破虏猛然想到什么,不禁愣在那里。
第一百一十四 不拿我当豪杰?(二更)
辕门处的守卫将士近万人,都是上官倾城的部曲。在晋升兵将上将境界后,上官倾城的战将领域能够覆盖八千人的战阵,加上辅助兵力,就是现在的这近万人。
除却正在守卫辕门、营墙,和河东军激战的数千人,上官倾城留下来做预备人的人马就只有三千,那也是她做最后一搏的力量。现在这严阵以待的这三千人,正好不用耗时间集结,就能够为李岘所用。
上官倾城入阵之后,高举横刀,神色坚毅,低喝一声:“战阵!”
“喝!”三千将士齐声大吼,声震云霄,看他们的气势,丝毫不见任何低迷之象,反而大多有舍身一搏,做殊死之战的勇气。
这部分将士,正是上官倾城最早统领的三千狼牙都老卒。个个都是精锐,经历过许多血战不说,凝聚力和忠诚度都不是寻常将士可比,是上官倾城手里的绝对利器。在必要的时候,甚至能够为大军断后,为主帅赴死。
伴随着灵气荡开的清脆翁鸣声,三千将士组成的战阵正式合为一个整体,象征着战阵之力的光华,如燃烧的火焰,包围着所有将士。
此时,辕门外的李克用战阵,已经向辕门发起冲锋!
李克用战阵的光华,明显比上官倾城战阵的光华要凝实、明亮不少,这是两人境界的差距,也是实力的差别。
之前两人交战过几场,都是上官倾城被压着打。莫说取胜,一口气都坚持不了多久,就得赶紧撤出战斗,否则就有溃败之虞。
然而饶是如此,此刻上官倾城再领战阵,众将士也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有种背水一战的疯狂。大多数将士眼中,都是猩红的战意,那是要跟对方拼命的决心。
看到这群将士,李岘目光闪烁,眸底竟然掠过一抹追忆之色。追忆之中还有深情,就像历经浮沉、磨难之后,看到了昔日同袍。
双方再度肩并肩,走上了战场。
最早的三千狼牙都,是以安王府八百府卫为核心骨干。
安王府八百护卫,是老安王戎马南北,浴血征战二十载,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老卒!
没错,昔年,他们曾并肩杀敌。
二十多年前,古北口一役,以八百部曲,与十万草原蛮子血战三日三夜。那是老安王戎马生涯的开始。
在那之后,老安王率领他的将士,在北方长城跟契丹人、奚人、达旦人血战经年,在西北灵武郡跟吐蕃人、回鹘人血战经年,在西南边境跟南诏血战经年,在国中多个动乱的藩镇血战经年。
二十年来,无数人先后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葬于异乡,终生不能归家。这里面,就有上官倾城的父亲。
而后,那一年,八公山之役,连老安王自身也陨于沙场。
二十年后,只有那八百老卒,还护卫着安王府。
这八百人,从开始到后来,名字换了数茬,父死子替,兄死弟补,一代新人换旧人,代代新人换旧人。
到今日,当初的八百老卒,又还剩下多少?
这一刹那,老安王双眼模糊。
模糊只是瞬间,他的双眸很快恢复清明,且充满锐利无比的霸气。
八公山之役才过去没多少年,这天下,这沙场,这万千将士,可还记得当年横刀立马驰骋沙场,常胜不败的一代贤王李岘?
李岘在战阵前环视众将士一眼。他的眼神犹如蜂刺,扎在每个人心头,让人禁不住心神一振。
烽火未熄,敌寇未灭,老卒不绝。
昔日八百老卒,今朝三千锐士。
李岘大手一伸,“矛来!”
不远处,几乎没有思考,完全是出于本能的,赵破虏用力掷出手中长矛。
长矛到了手里。
李晔转身,面对辕门,长矛轰然顿地。这一刻,他修为勃发,灵气轰然炸开,撑得衣发向后鼓荡而起,满头银发几乎与地面平行。
他双眸如电,大喝一声:“战阵!”
在他身后,退居副将位置的上官倾城,跟着大喝一声:“战阵!”
“战阵!”三千将士,发出虎狼般的大吼!
那一刻,三千将士注视着李岘的背影,他们有一种分外清晰感觉: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个儒生不是一个将领,甚至不是一个修士,而是一尊战神!
他的背影如此伟岸,蕴含着震撼人心的力量,让人不自觉就信任他,甘愿追随他,亟待跟他冲阵杀敌,建功立业,报效家国!
战阵中嗡鸣声此起彼伏,修士们的灵气再受激荡,一圈圈扩散开来,彼此连接,相互应和,使得战阵气势不断攀升。
因为一刀便击伤、逼退了之前战无不胜的李克用,李岘在平卢军将士们心里,已经有了不低的地位,而此刻他身上爆发出来的那股战神气质,比之他们的主将上官倾城还要磅礴,那是他们之前从未感受过的。
现在感受到了,就会激起澎湃的斗志和力量。
那是杀伐的力量。
三千锐士中,出自安王府的数百老卒们,望着李岘的背影,不知何时,很多人都瞳孔通红,浑身燥热。
他们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那是多少年来,在无数场战斗中,在浴血拼杀,生死战斗之际,跟随过的那个背影的气息。
哪怕相隔数十年,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这些老卒们也不会忘记,那个曾今带领他们战无不胜的背影,那熟悉到骨髓的兵家战将之气。
更何况是现在。
在这一刻,老卒们仿佛回到了往日,因为他们又清晰感受到了那个人的存在。
是的,他们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