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还在继续，李存孝怔怔望着这片战场的主人，忘了行动。
张议潮曾言，李岘英年早逝，让大唐失去三员名将。
昔日，李岘、张议潮、高骈距离名将不过一步之遥，但凡有人先入名将，对另外两人加以点拨，他们就能跨过那道门槛。而那个会先入名将的，自然是李岘。也只能是李岘。
李存孝虽败，但体内依旧热血汹涌。
他望着李岘，浑身轻颤。是的，李岘这张脸，不同于往日了，连气质也锋芒内敛，不复当日的光芒万丈。但李存孝还是认出了对方。在其他人都没有认出的情况下。
这是兵家人杰之间的感应。
李岘终于又到了李存孝面前。
此刻，城头已经没有河东军将士。
平卢军已经完全攻占东面城头。
李存孝面朝李岘抱拳下拜：“晚辈李存孝，拜见老安王！”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最后时刻
秘境。李晔斜坐在祭坛前的白玉石阶上喘粗气，一副累成死狗的模样，在他面前不远处，是持剑而立的飞鸿大士。
飞鸿大士依旧身姿卓约，架子端得气势十足。然而从她苍白的面容，和抑制不住轻颤的手就可以看出，她实际上也累得和李晔差不多。
如今两人都只是练气一层上下的修为实力，连续战斗太久未分胜负的后果，就是身体首先吃不消。两人只得暂且休息，抓紧时间恢复灵气，以备稍后再战。
事实上，两人已经在这里斗了一天一夜，中间也休息了好几回。彼此的卖力程度可谓对得起拼命二字，就是明显没什么战果。
李晔望着又开始仰头饮酒的飞鸿大士：“咱能不能多歇会儿，半日后再战？说不定现在太原城战事还很胶着，我们就算早早分出了胜负，多半也还要等他们。”
他实在是累得够呛。关键是飞鸿大士每回休息的时候，只要一喝酒，力气就恢复得特别快，跟他完全是两个层次。这就让李晔苦不堪言。
飞鸿大士没有回答李晔的话，依旧是自顾自饮酒。
李晔一看这架势，哪里还不知道，飞鸿大士压根儿就没有同意的意思，只能赶紧收敛了心思，抓紧时间恢复灵气。
果然，没过片刻，飞鸿大士就收了酒瓶，看她好整以暇的样子，明显就是恢复得差不多了。三尺青峰在身侧划拉两下，就朝李晔奔杀过来。
李晔却还在喘粗气，眼见对方动手，当真是苦不堪言，却别无他法，只能提剑提升陪飞鸿大士再战。
在秘境中，两人的修为实力差距并不是太大，但也有明显高低之别。好在飞鸿大士没有依仗修为之力，直接将李晔击败的意思，而是一直在跟他比拼纯粹的战技。
就这样，李晔才有坚持下来的机会。
李晔当然能够明白飞鸿大士的用意。
对飞鸿大士而言，李晔现在已经成了她修为路上的磨刀石。跟李晔交手，能够让她获益匪浅。就像之前两人坐而论道一样。
所以不到最后一刻，飞鸿大士未必舍得杀了李晔。
李晔之所以能够想到这点，是因为他的情况跟飞鸿大士一样。
自打见了飞鸿大士，他的修为就在不断精进，各方面都受到了不少触动，有不少感悟，从战技到心境再到悟道都是如此。对他而言，飞鸿大士也有磨刀石的作用。
只不过，对李晔而言，飞鸿大士这块磨刀石明显太大了些，随时都就有可能反过来给刀压弯。
李晔没有“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心思，但只要最后时刻还未到来，他就不介意抓紧每分每秒提升自己。真到了最后时刻，现在的丁点提升，都有可能成为左右生死的重要因素。
两人这番激斗又持续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两人同时停下手来。
这回倒不是两人又累得没力气了。
而是有人又到了山巅祭坛。
之前，两人中途停战的时候，气氛还算平和，毕竟最后时刻还未到来。
但是现在，因为那些人的出现，两人停手后，气氛却变得极为诡异，甚至充斥着杀机。
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之前没能通过秘境第一关，在山腰停留了很久的妖族修士与佛域僧人。
准确来说，是妖族修士和他们的僧人俘虏。
“李晔，你这厮果然在这里！”
看到李晔和飞鸿大士，圣婴和圣子立即跑过来。
他俩速度奇快，很快就一左一右站在李晔身旁，同时利刃已然在手，面朝飞鸿大士严阵以待，一副跟李晔同舟共济，随时都准备动手参与群殴的架势。
“这可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们正在决战，我们就赶上来了！我们已经解决了佛域僧人，现在飞鸿大士没有帮手了，我们一起上，未必不能拿下她！”尤达枭显得颇为兴奋。
随着他的招呼，妖族修士押着佛域僧人，一窝蜂就到了他们三人身后，跟飞鸿大士对峙起来。
大家都不是愚笨之人，虽然都还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既然李晔和飞鸿大士在此处对战，那么过来帮助李晔，肯定是没有错的。
在对付仙廷修士的时候，妖族虽然跟佛域有过合作，但说到底，那只是利益驱使。如今，仙廷修士已经不复存在，双方必然要分出胜负。
“现在情况如何？如能才能得到天机？是不是跟废墟一样，只要这里只存在一个阵营的修士，天机就会自动降落？”苏娥眉心细，及时提出最关键的问题。
李晔看了飞鸿大士一眼，微微摇头。
面对冲上来的二十来个妖族修士，飞鸿大士并无丝毫畏惧之色。哪怕是以一对多，她的神色也一点细微变化都没有。
那几个被妖族修士押解的佛域僧人，原本是身受重伤，精神萎靡，已经绝望，但此刻看到飞鸿大士，却都双眼亮起希望的光芒。
只不过飞鸿大士只是淡淡看了他们一眼，眼神里并无丝毫感情流露。或许对她而言，无论是妖族修士，还是佛域僧人，都没有引起她心境波澜的可能。
见飞鸿大士这番模样，李晔心头暗叹一声，竟然有些淡淡的苦涩。
他和飞鸿大士对战多时，看似激烈，实则不过是“坐而论道”的另一种形式，是对双方都有益的。而现在妖族修士加入进来，彼此之间的对战，就真的要变成以命相博了。
然而这是必然的。天机争夺，注定只能有一个胜者，谁也不能把天机拱手相让。现在，随着妖族修士的到来，“最后时刻”就这样“提前”到来了。
两人哪怕在一起生活了“四十年”，此刻也得分出胜负生死来。
李晔微微叹息一声，对飞鸿大士道：“大士”
飞鸿大士道：“吞吞吐吐，不如不言。”
李晔怔了怔。若是别人如此说他，他自然心里不舒服。
然而对方是飞鸿大士，是佛域四大菩萨之一，地位跟文殊、普贤一样。对方的心境修为，对方的智慧高度，自然要高过他，被对方这么说，他心里一点都不觉得介意。
李晔回头看了看圣子、圣婴、苏娥眉、南宫第一等人一眼：“你们”
“不必多言，今日我等同生共死！”尤达枭丢下这一句话，振臂高呼一声：“跟我上！”竟然就虎豹一般从原地杀出，手中方天画戟当空一舞，击向飞鸿大士。
不仅是尤达枭，几乎是同时，圣婴也冲了出去，他的话音中充满激动：“拿下飞鸿大士！”
“杀！”妖族修士们，竟然就这么全都冲杀了出去——除了看押俘虏的几个妖。
从圣子和圣婴的话语态度中，李晔读懂了他们的意思。
他们这是迫不及待要为他找回场子。
很显然，在他们看来，李晔之前跟飞鸿大士战斗，一定吃了不少亏——李晔能坚持到现在，也吃了不少苦。作为兄弟，圣子圣婴表示要为李晔出头，要让李晔感受到兄弟带来的温暖。
——虽然他们不一定打得过飞鸿大士。
意识到这些，李晔一时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事实上他心里是感动的。
妖族毕竟是妖族，心计比之人族，要小了不少。很多时候他们显得鲁莽、头脑简单，悍勇轻死，但是与此同时，他们也重情重义。
说得直白些，妖族就相当于屠狗辈，而人族则是读书人。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虽说妖族里也不乏心机深沉、智慧出众之辈，但毕竟是极少数，占整个族群的比例，跟人族不能相提并论。
所以现在，圣子圣婴能够果断冲出，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当然，这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他们很认可李晔，极度认可。
这种认可不是凭空得来的。别的姑且不言，就说这回攀爬山峦，他们可都是停在了半路。而且李晔以阳神真人的境界，竟然到现在，都还跟飞鸿大士斗得旗鼓相当至少没有落败。
这有多难，不用李晔自己说，圣子圣婴都能体会一二。
至少，扪心自问，他们做不到。莫说他们做不到，就算是妖族七大圣，又有几个敢说一定能做到？哪怕飞鸿大士实力被压制，但她毕竟是飞鸿大士！
此刻，李晔望着妖族修士们，如狼似虎一样，围攻飞鸿大士，心里觉得有些别扭。这个别扭不是别的，只是很简单的担心妖族修士们，实力不够
在进入秘境之前，飞鸿大士是天仙境，妖族修士里面也是有天仙境的。但是跟飞鸿大士相比，这些妖族天仙境，只怕跟普通阳神真人与李晔相比，是一样的效果。
事实果然不出所料。
圣婴圣子带着妖族众修士，围攻飞鸿大士半响，只见得妖族修士不停倒飞回来，倒在地上吐血爬不起来，却没见飞鸿大士被追着到处乱跑。
战斗只不过持续了两刻时间，妖族修士就被击败的差不多。很快，场面上就只剩下红孩儿和尤达枭两人，带着两名妖族修士在苦苦支撑。
由此，李晔也认识到，飞鸿大士在跟他对战时，真的只是训练状态。
李晔脸色沉下来。
他知道，他必须要做出决断了。
这个决断其实很容易做。
他提剑走出。
第一百二十五章 费尽心思
太原城。
李存孝战败之后，平卢军攻占东面城头，继而打开城门，潮水般涌进城内街巷。
李存孝认出了李岘，但并未束手就擒，战阵之上能够给李岘一礼，已经是他表达敬佩的最大方式。一礼过后，李存孝撤入城中，依旧组织残部在街巷布防，与平卢军展开巷战。
“攻占太原城，活捉李克用，就在今日！杀！”平卢军攻势凶猛，将校们纷纷呼喝着带头冲锋，在城门被打开的那一刻，三军士气就达到顶峰，数万将士争先恐后杀入城中。
出征河东多时，现在正是毕其功于一役的时候，没有人会不奋力拼杀。
“废物！全都是废物！”望着从东城墙城头、城门杀过来，越冲越多犹如海水般的平卢军将士，高楼上李克用怒不可遏，脸色涨红涨紫，额头青筋暴突。
眼看着街巷被一点点夺取，河东军死伤无数，只能不断后撤，李克用大袖一挥，从喉咙里发出可怕的嘶吼，“去！挡住他们！全都去！谁要是敢后退，本王夷他三族！”
在高楼前待命的一应将领，闻言面面相觑，虽然面色各不相同，但也都只得领命而去。
很快，高楼左右就只剩下李克用近卫和传令兵，虽不至于显得孤单力薄，但看起来已经毫无气势可言。
南面城墙是昭义军的进攻方位，康承乾亲自坐镇前阵，指挥将校们发动猛攻。半日过去，战斗激烈，战局胶着，眼看己方有几个战阵，已经在城墙站稳了脚跟，康承乾面露喜色。
就在这时，东城墙传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接着便是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康承乾骤然意识到什么，立即跃至当空，向东边望去。他已经是半步真人境的修为，浮空一时半刻不是问题。
这一看，便发现平卢军正前赴后继的越过城头，冲进城中，视线所及的城墙内外，已经鲜有河东军将士。
康承乾心头一震，“平卢军这么快就攻占城头、攻进了城中？看来那位将军又发力了！”
随即他就想到什么，禁不住脸色一变：“糟了！平卢军攻势如此凶猛，河东军断然抵挡不住，只怕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占领大半城池。到时候，太原城的钱粮物资岂不是都要落入他们手中，还能有多少剩给我们？”
一般情况下，大军攻占城池后，照例会大肆掠夺一番，所谓王师也不例外。各镇兵马一起行动，破城后只能在自己控制的地盘内掠夺财物，不可能冲进人家的掌控的街巷。
这也就是说，战斗时攻占的地盘多，战后能搜刮的财物就越多！
要是让平卢军攻占了绝大部分城池，那昭义等军就只能喝汤。
念及于此，康承乾再也坐不住，全身修为之力爆发，如彗星般直接砸落城头的河东军人群中，激起无数烟尘。
当烟尘散去，康承乾身周已经没有一个站着的河东军，他回头向昭义军下令，声色俱厉：“三刻之内，务必破城！畏惧不前者，斩！”
昭义军众将领，见康承乾都已经亲自上阵，无不羞愧难当，一个个相继爆发出怒吼，红着眼带着本部将士，不管不顾杀向眼前的河东军。
类似情景，也在天平军和横海军主攻的方位出现，薛威和刘敬思都已经亲自上阵。
一言以蔽之，平卢军攻占东面城墙，杀进城中之后，就宣告着今日这一战，是官军对太原城的最后一战。
这是李克用在太原城的最后时刻。
他当然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也无法轻易接受。
然而客观事实永远不会随人的主观意愿转移。
一个又一个将领狼狈退回，向李克用汇报战况。他们有的浑身是血，有的披头散发，有的身受重伤，有的满面惊恐浑身颤抖。
“郡王，福宁坊丢了！”
“报郡王，末将无能，没能守住长乐坊！”
“报！郡王，平卢军已经杀到了康居坊，向这边冲杀过来了！”
“郡王！末将部曲已经战死十之六七”
“报！南面城墙被昭义军攻占，他们杀进城中了！”
“郡王，官军正在大举向这边合围！”
“郡王，大势已去，太原城守不住了！”
“郡王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郡王快走，我等断后！”
““
高楼上李克用长身肃立，面对不断回来的将领，面对众将们的劝说，他始终不发一言，只是望着眼前的战场。
没有人发现，他按刀的手，早早就关节泛白，他的牙关已经要咬碎。
河东是他争霸天下的依仗，太原是他的立足之本，今日丢了太原城，也就基本丢了河东。就算他能向北而逃，退到河东其它州县，但要想反攻回来，却基本没有可能。
趁着黄巢之乱，他好不容易拼出一片基业，多年心血，如今就要毁于一旦，李克用如何能够接受？
“十三太保回来了！”有人忽然叫道。
众将分开，浑身是血的李存孝艰难走到高楼前，缓缓抱拳，停了片刻，悲怆道：“末将无能，没能守住城头，甘愿受死！”
诸将望着李存孝，神色不一，有人不屑有人愤怒有人同情，但都没有说话。
高楼上，身如劲松站了许久，一直没动的李克用，在李存孝话音落下没多久，忽然一大口鲜血当空喷出，挺拔的身姿晃了晃，从阁楼上坠下。
好在近卫眼疾手快，这才扶住了他，没让他掉下高楼。
“郡王！”
“郡王！”
众将顿时慌乱，连忙上前几步，却又不敢随意上楼。
在近卫的搀扶下，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的李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