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哂笑一声:“不是孤王瞧不上他秦宗权,的确是秦宗权没有让孤王瞧得上的资本。这个世道并不公平,没有儒释道兵的力量,就注定无法成多大的气候。秦宗权虽然现在闹腾得厉害,说到底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而已。”
“吴长史难道不知,秦宗权已经死到临头?朱温有道门扶持,意欲踏平中原,忠武首当其冲,秦宗权要想活命,就只能乖乖做大唐的忠臣,对孤王俯首听命。如此,孤王若是心情好,还能保他一命。否则,即便朱温平了秦宗权,对孤王也没什么损失,日后孤王该怎么对付朱温,还是怎么对付。”
吴钩张了张嘴,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没想到李晔态度如此强硬。
从连横合纵的角度上讲,李晔的确应该和秦宗权联合,让秦宗权从背后给朱温制造混乱。然而李晔说的没错,秦宗权的确没这个实力,要想给朱温找麻烦,还得李晔派大修士相助。
而这样的大修士一旦派到许州,秦宗权的性命就掌握在人家手里,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吴钩额头冒汗,他终于明白了李晔先问他是不是儒家的意思,李晔就是想确定,秦宗权背后是不是有儒家支持。没有?那就不值得正眼相待。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就算吴钩能够口绽莲花,也是半点用武之地都没有。
李晔见吴钩无话可说,摆了摆手:“吴长史下去吧,把孤王的话转告秦宗权,让他好自为之。”
眼见李晔下了送客令,吴钩无奈,只得起身告辞。
离开王府的时候,吴钩觉得天色格外晦暗,之前的所有意气风发,到此刻都成了笑话。
吴钩走后,李晔得到青衣衙门禀报,上官倾城已经到了青州,正在和崔克礼合力守城。妖族第三批修士也已经赶到,并且和何敬成的人交过手,双方互有胜负,总体而言没吃什么亏。
眼见青州暂时无虞,李晔便起身去成德。
......
道观的厢房内,主座上的王景崇在小案后打量了一圈面前的人,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怪异。
白袍道人怀抱雪白拂尘,闭目养神,飘逸的如同不食人间烟火;儒家男子坐姿端正,袍服衣角都理得十分平顺,虽然没有格外做什么,却给人一丝不苟的的感觉。
兵家男子的小案摆在老道旁边,他大马金刀坐在那里,颇有几分渊渟岳峙的意味。他也是三人中给人压迫感最足的那个。
三人身后各自站了一名后辈,不同于三人的稳如泰山,后辈们彼此相视的时候,眼中都带着互相争锋的敌视。
这副架势落在王景崇眼里,让他感到一阵头大。他很难想象,就是这些人代表着儒道兵三家,来帮助他稳定成德局势,对抗李晔的兼并。
其实依照王景崇的原意,是否跟李晔对抗都在两可之间。李晔对待昭义、横海、天平的方式,他都是有所耳闻的,只要听从李晔的号令,他们还是做他们的节度使。
这对王景崇而言,并非不能接受,他虽然也想在乱世趁机而起,做一番事业,但也得量力而为不是?
魏博、成德、卢龙素称河北三镇,朝廷对其节度使只有名义上的任免权,实际上他们都是各行其是,父死子继,俨然独立王国。
如今是乱世,王景崇觉得,只要李晔不打破这种规则,他是可以尊奉李晔的号令,甚至跟随其征战的。毕竟李晔在很大程度上,就代表着大唐朝廷,听他的号令并不算跌份。
但是现在儒道兵三家既然来了,有帮助他的意思,他也乐得边走边瞧。万一果真如三家所言,李晔没有中兴大唐的可能,注定要灭亡,那么他也不是没有浑水摸鱼的可能。
万一成功了呢?
兵家扶持李茂贞,道门扶持朱温,就儒家选择的诸侯还不为人所知,这个王景崇是知道的。但他不在乎,乱世当道,天下形势瞬息万变,只要能相互利用,就未必没有机会。
众人寒暄之后,最先忍不住直奔主题的是兵家男子赵魏煌,他道:“我兵家愿出战将五员,上将两员,来帮助廉使对抗李晔!”
说着,他看向儒家刘知行,好像相比道门,他看儒家更不顺眼一些,嘲讽道:“儒家准备怎么做?难道也要派几名书生上战场?”
王景崇大喜,他军中可没有战将,现在就缺这个。
刘知行瞥了赵魏煌一眼,淡淡道:“儒家长在治民,不在征战。儒家士子,可以让成德民心安定,保障军用物资。”
王景崇喜上眉梢,儒家治民的本事众所周知。
“两位都快人快语,老道也不好藏着掖着。道门可以派遣仙人境修士过来,帮助成德点燃河东后院这把火。”老道呵呵笑道。
王景崇喜不自禁,有仙廷修士在旁,他就不怕李晔派人来行刺他了。
王景崇起身离座,向众人抱拳:“有三家鼎力相助,我成德必将强盛,要挡住安王兵锋,真是易如反掌!”
刘知行谦逊一番,老道笑而不语,赵魏煌则是硬邦邦道:“三家合力,天下诸侯还没有谁拥有如此力量,王节度使若是不能成事,那真是没有天理了!”
王景崇志得意满,表现在脸上就是灿烂笑容,“王某不才,能得三家共襄盛举,真是王某的荣幸!”
王景崇当即下令,在道观摆下宴席,邀请三人畅饮。
然而宴席还没摆好,一份紧急军令,却火速递到了王景崇面前:“安王的人马已经进入成德境内,直逼镇州而去,距离沱水已经不足百里!”
王景崇闻听军报,不禁脸色一变。
成德四州之地,镇州距离河东最近。本就隔得不远,李晔的兵马从河东出发,不消几日就能赶到镇州城。
可是在这之前,成德并没有明确表示不从李晔号令,为何李晔的兵马说来就来了?
之前相安无事的时候,王景崇没觉得跟李晔为敌有什么,现在李晔的兵马到了镇州境内,他才陡然想起李晔的辉煌战绩。人的名树的影,李晔平魏博占河东,可是压根儿没用多少时间,以成德那些兵马,比之河东都大有不及,现在又如何跟李晔抗衡?
王景崇陡然感到一阵心惊:“这这可如何是好?”
赵魏煌冷笑道:“节度使何必惊慌?李晔真来了,我兵家也能帮你稳住局势!”
不仅是他,老道也气定神闲得很,刘志远则是一贯的严肃刻板,脸上看不到喜怒,但眉目十分从容。
王景崇见状心头安定不少,“对对对,现在王某有诸位相助,何必怕了安王?”他连忙稳住心神,又问军使:“安王来了多少人?”
军使神色略显怪异:“一万一万步骑!”
“一万人?只有一万人?”王景崇怔了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向赵魏煌等人,“安王这是何意?难道他以为,仅凭一万步骑就能攻占镇州城?”
赵魏煌乜斜着惊惶甫定的王景崇:“看来安王没有把你放在眼里!”
王景崇恼羞成怒,脸色涨得通红,狠狠击节道:“安王太过目中无人!就凭一万步骑,也敢犯我成德?这回我一定要让安王知道王某的厉害,让他见识见识我成德的军威!”
乍听李晔来袭的时候,他乱了阵脚,现在听说来的兵马只有一万,他立即定下心来,又重新变得嚣张。
只可惜,他的嚣张转瞬即逝。
因为一个嘲讽的声音已经响起:“孤王还真不知道,你王景崇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谁?!”屋中的人闻声莫不色变,一贯淡然的老道,和一直面不改色的刘知行,此刻都禁不住一惊而起,纷纷看向门外。
“不必找了,孤王在你们头上。”嘲讽的声音变得戏谑,从屋顶清晰传下。
“不好!”老道惊呼一声,一步跃出,快如闪电,提起王景崇的后领,就要冲出房屋。
不仅是他,刘知行与赵魏煌也连忙纵身前奔,想要离开屋子。
然而他们太慢了。
他们还没奔到门口,屋顶就陡然整片坍塌下来,烟尘四起!
不,不是屋顶在坍塌,是整座房屋,连带着地基,都猛然向地下陷去!
屋顶、墙壁、砖石地面突然开裂、霎时间屋中木石纵横飞掠,呼呼风声犹如鬼嚎,将众人都罩在其中!
不等惊骇不已的众人反应,他们就被坍塌的屋顶、墙壁压到了地下,犹如死人被埋进土堆!
附近的修士闻声而至,刚进院子,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屋宇已经不见,只看见一片烟尘弥漫的废墟,在一个低于地面数尺的巨大方型深坑里。
而在废墟上空,原本屋顶的位置,一名身着玄袍,气宇轩昂的年轻男子,正负手悬立,仿若神人。
第八章 接收
(晚上有第三章)
刘知行、赵魏煌等各带多名门人弟子,潜入成德,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早已被青衣衙门察觉了行踪。正因如此,李晔这回过来,才没了跟王景崇好生说话的心思。
王景崇既然被李晔认定,没有跟自己对面说话的资格,那么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从这个意义上说,李晔对吴钩和秦宗权,都算得上是“以礼相待”,格外仁慈了。
废墟陡然炸开一团石木,烟尘中飞起一个快如鬼魅的白袍身影,他手里还提着一个鲜血染红衣袍,手脚皆在滴血,气息微弱如同死人的年轻道人。
正是那手持拂尘的老道。
他飘逸出尘、不食烟火的气质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怒容,兀一出现便看到了李晔,脱口怒骂道:“李晔你这小儿,安敢如此嚣张?天堂有路你不走”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自身的一声惊叫给打断,因为一道犹如弯月的青色剑气,已经到了他面前!
李晔一剑斩出,淡淡道:“孤王现在就给你打开地狱之门,你只管上路就是。”
老道修为不低,他本是何敬成带下界的仙人,现在还有天仙境的实力,只不过他的仙童却没那个底蕴,眼下只有阳神真人的境界。
仙人行走凡间,自然得有派头,仙童服侍是必不可免的,所以他一直将对方带在身边。没想到这却害了对方,方才李晔震塌房屋的一击,已经让仙童几乎送命。
正因如此,老道勃然大怒,当即就有了为仙童复仇的心思。眼看李晔现身,他就要将对方擒下,却没想到自己还没出手,李晔就一剑斩来。
若是寻常一剑也就算了,老道不至于应付不来,但李晔这一剑,却非同凡响。老道从剑气中感受到了道的力量,还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帝王之气,让人忍不住就生出臣服的心思!
除此之外,这一剑更具有开山断河的威能!
老道瞬间就感应到,这一剑有重创他的能力,他根本无法硬接,这让他惊得汗毛倒竖,大呼意外。
当日李晔从天道秘境出来,仗着天剑天盾杀了张忌,但是自身实力还没到能击败天仙境的地步,所以此行老道并不觉得自己会有危险。
但是这才多少时日不见,李晔这一剑展露出的修为,竟然比先前强悍了一个层次,虽然还没有仙园之力,但已经今非昔比。
慌忙之际,老道再也顾不得书童,连忙丢了对方,同时嘴里念动咒语,手指掐诀,在间不容发之际一甩拂尘,修为勃然爆发。
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从拂尘中奔涌而出,形成一张黄色的巨大符篆,挡在剑气前面,他自身则急忙抽身后退。
本以为这张符篆屏障,能够挡住李晔一剑,却没想到剑气临面,老道眼前竟然绽放了一朵似真似幻的青莲!
他还没反应过来,符篆屏障就轰然破碎!他爆退的身体立即如遭雷击,口吐鲜血倒摔而出,撞塌了院墙,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倒在深坑中的老道连忙爬起身,却是手脚发软,难以蓄积力量,被迫又跪倒在地,他骇然向李晔看去,眼中充满惊恐。
在方才这一剑上,除却那股无可违逆的帝王之气,他还感受到了阴阳之道的力量,在他符篆屏障破碎的时候,他耳畔还分明响起一声高亢龙吟!
仓促之间,他根本就没有能全部察觉这一剑蕴含的种种奥义,只在被击伤之后,才陡然惊醒,这一剑看似平常,剑气不过丈余,却有着诸多强大之处!
李晔漠然看了老道一眼,“能接孤王一剑而不死,你也算有几分本事了。”
老道怒发冲冠,咬牙低吼:“竖子休得狂妄!你以为这样就能杀得了老道?仙人境的力量,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言罢,他双眸忽然变得深邃,眉心处有亮光流转,如开第三眼。而他受伤之后虚弱的身体,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复原,就好像虚空中有无数灵气,在四面般的丝丝黑线,陡然变得高深莫测、霸道无匹起来。
剑气如龙,降临敌身。
尚在调动仙园之力的老道,见状愕然抬头,忍不住浑身一抖。
他从这一剑上,感应到了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让人不寒而栗,如坠深渊。
老道大叫一声,再也顾不得还没调用起来的仙园之力,佛尘猛地一挥,再度在身前结下符篆屏障!
他只能防御,连进攻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防御才有可能保命,进攻则必死。
他没能保命。
剑气如切豆腐般,切开了符篆屏障,毫无迟滞到了他额头,没入他的身体。
他的身体被从中劈开一道散发着青芒黑线的光圈。
他的双眸中,陡然失去了所有色彩,他的身体没有留一滴血,却突然散作无数尘埃,如烟消散。
他最后残留的意识,充满了惊惧疑惑:没有到仙人境,为什么能调用大道之力?
老道已死,他带来的仙廷修士,却从四面八方飞出,向李晔出手。
但他们没能近李晔的身。
妖族修士已经赶到,和他们厮杀在一起。
而此时的废墟中,刘知行和赵魏煌等人吐着血费力掀翻石木,四手并用艰难爬了出来。
不过看他俩狼狈的模样,就知道不过是侥幸捡了一条命而已,已经没有一战之力。
这也正常,儒家的强大和兵家的力量,本就不在这种捉对厮杀的事情上——在这方面,还是道门修士最为擅长。
只是现在老道已经被李晔两剑斩杀,其他的仙廷修士又被妖族拦住,刘知行、赵魏煌等人自保已经不能,就更不可能威胁得到李晔了。
眼见悬在半空的李晔,转头向他们看来,哪怕对方眼神并不锐利,神色并无异样,刘知行、赵魏煌等人也浑身一僵,好似被一座大山压在了肩头,动弹不得。
承德节度使王景崇还没死,他披头散发的爬出废墟,跪在地上吐了好一阵血。先前房屋倒塌时,老道第一反应是带他出门,虽然没有成功,但却护了他一阵,只是后面转身去护自己的仙童,已经为时已晚。
李晔来到王景崇面前,对方一身灰尘狼狈不堪,只顾着吐血了,半个身子还被石木压着,根本无力爬出来。
揪住对方的衣领,一把将他提出来,扔到地上,李晔俯身蹲下,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含笑问道:“王帅方才好像说,孤王一万步骑,不足以犯你成德?”
王景崇颤抖的身子仓惶往后缩爬,神色惊恐至极,像是快被吓尿了裤子。看到李晔莫名的笑容,他只觉得心快从嗓子眼跳出来,连吐血都忘了,结结巴巴道:“安王殿下,饶命,饶命”
眼下自己落入李晔手中,王景崇现在算是反应过来了,李晔出动一万步骑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攻打”成德,而是“接收”成德。
第九章 惊变
白袍老道带来的仙廷修士,被尤达枭等人围攻击败,死了几个逃了几个,方才还喧嚣噪杂的道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