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贞淡淡道:“除非是名将领阵,而阵中士卒又皆是练气高段的修士,否则根本没有胜算。然而天下名将有几个?现在是一个都没有。也许过个一年半载,会有很多名将冒头,但那时候还有他们什么事,道兵又不止那几百人,早就横扫天下了。”
刘知俊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茂贞嗤笑一声:“怎么,怕了?”
刘知俊尴尬道:“有殿下在,必不会让朱温得逞,下官何惧之有?”
李茂贞手指敲打着桌面,目光却越过刘知俊看向门外。对方是他的绝对心腹,所以很多不能对外人说的话,他都能跟对方说。
他道:“天下大争,儒释道兵各有所长,原本大家的位置并无高低,逐鹿中原凭的是各自本事,输赢大家都认。但是仙人一插手,局面就失去了平衡。哼,仙人,道兵,这帮家伙还真是让人厌恶啊!当年人皇绝天地通,怎么就留下了昆仑通道?仙凡不彻底隔绝,这天下大争还有什么意思?”
刘知俊边听边想,等李茂贞说完了,他还是没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见对方自顾自陷入沉思,他也不好打扰,继续暗暗揣摩对方这番话的深意。
良久,李茂贞岿然一叹,眼神变得深邃:“眼前这天下群雄,也只有安王,有跟朱温较劲的可能。但也只是有可能而已,仙廷掌握天地正统,只要仙人还能下界,大秦皇朝的前车之鉴,可是摆在那里。”
刘知俊忽然想到什么:“殿下”
李茂贞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天下群雄,儒兵两门,还有安王殿下,难道就不能先合力真正绝了那天地通?仙人不死,何来真正的大争之世?凡间的事,追根揭底,还是应该凡间的人自己来做主。”
第一百一十九章 教化
李茂贞说这番话不是没有理由的,在得到兵家倾力支持后,凤翔军经过连番征战,先是平定凤翔周边藩镇,尤其是对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一战,让许多兵家弟子境界大升。
这回攻占长安,挟天子令诸侯,更是分了许多皇朝气运,李茂贞麾下的兵家战将们,得到气运加持,境界又有进益,现如今已有大将四员,上将十多员,普通战将更是多不胜数。
放眼整个天下,也没有哪路诸侯的军中战将,可以跟李茂贞相比,并且兵家弟子们的境界提升并未停止,接下来一年半载,就算凤翔军没有大的战事,也会有名将诞生,并且极有可能不止一个。
这是兵家的底蕴所在,也是李茂贞的底气来源。
若是现在势力最大的朱温被剪除,那么李茂贞自信他足以在逐鹿中原的过程中,占得诸侯无法比拟的优势,哪怕是如今已经得到整个大唐北方的李晔,在这一点上都无法跟他相提并论。那么天下究竟落入谁手,李茂贞自信有很大决定权。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让仙人在凡间彻底绝迹。准确的说,不是仙人要在凡间绝迹,是仙人境的修士,要在凡间灭绝。
刘知俊本来想说,就算天地通道彻底隔绝,让仙廷仙人无法下界,但是李晔还有妖族修士支持,那也不是凡人能够抗衡的力量。但是听完李茂贞最后一句话,他恍然醒悟,李茂贞所指的,是让妖族大修士,也不能行走于凡间。
“这只怕有些困难吧?”刘知俊看了李茂贞一眼,试探着说道,“莫非,殿下已经有了头绪?”
他虽然不知道李茂贞为何会说这番话,但想来对方应该不至于信口开河,若是半分头绪都没有,平白说出这些话又有什么意义?
李茂贞却没有回答刘知俊的问题,转头又陷入了沉思,他的目光透过门外的屋顶,向皇宫的方向望去。
彼处,是人间权力的极致之处,是皇朝气运汇聚之所,天子统御四方诛杀邪魅,靠的是民心所望,和手中的天子剑。
人皇颛顼能绝天地通,现在的帝王为何不能彻底隔绝仙凡?
作为仙人诞生之地的凡间,力量难道就一定不如仙廷?
淮南,扬州。
作为儒门四贤之一,王载丰受淮南节度使高骈相邀,到了扬州之后,便在城中开办了一座学舍,名为传文堂,用来供儒家弟子学习所用。
跟随王载丰来淮南的儒门弟子何止千万,一座普通的学舍自然住不下,好在王载丰早有先见之明,让门人弟子去了淮南各州开设传文堂分院,这才解决了弟子扎堆的问题,同时也让儒门在淮南的影响力日盛一日。
在淮南各州各名胜要地,经常可以看到读书人成群出现,或者坐而论道,或者书写文章,以文会友、纵论天下大势的士子们,酒后大多言辞激昂、出口成章,同时也有不少名篇被整理成册,在各地刊印,一时间淮南闻风大盛。
达官显贵们争相附庸风雅,前赴后继的举办各种诗词文章聚会,要是谁家的宴席上没有儒门士子,那便是丢人现眼的事,而但凡是能够请到儒门有名士子,譬如说位列七十二俊彦榜的才子列席,那便是值得向亲朋好友炫耀的资本,会引来诸多羡慕和称赞。
不仅如此,就连市井中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也都争相传诵士子们的诗词文章,谁要是不会背几篇当下盛行的名篇,便会被人取笑,而适龄的小娘子们,更是视儒门才子为人生佳偶,对才子佳人的故事充满幻想。
就这样,在高骈的支持下,短短数月之间,淮南已然成了天下士子心目中的圣地。文运的汇聚肉眼难辨,但谁也不能否认它的真实存在。在这乱世之中,淮南文官的地位竟然在无形中水涨船高,有了能跟武将们媲美的资格。
午后,高骈离开官署,在一群甲士修士的簇拥下,策马行过大街,向传文堂的方位而去。城中无故不得纵马,高骈当然以身作则,左右的百姓认出淮南郡王的依仗,都退向两旁躬身行礼。
“郡王,之前我等上街,百姓见了我们虽然也有行礼的,但可没这么多,而且基本都是书生,一般的市井百姓可不会理会。现在这一路行来,过半百姓都停下来行礼,等我们先过,这是为何?”高骈的亲卫统领有些摸不着头脑,奇怪的问高骈。
高骈微笑不语,倒是旁边一名文官用与有荣焉的口吻道:“这都是儒门的功劳。自打儒门到了扬州,开办传文堂以来,知书识礼的儒门弟子多了,言行举止自然会影响旁人。所谓以礼治国,民皆有礼,就是这个道理。”
亲卫统领似悟非悟,仍然显得有些迷茫,不过文官却不愿多说了,收回目光的时候,眸底带上了一丝鄙夷之色,心头暗讽一声粗人。
来到一处十字街口,前面围了不少人,挡住了一般的通道,亲卫统领派人前去查看后,回来禀报道:“是王老先生在前面,正在教一位小乞丐读书。”
“教乞丐读书?”亲卫统领哈哈大笑起来,“王老先生竟然这么闲,会跑到街上来教一个小乞丐读书?那乞丐连饭都吃不饱,有什么好教得!”
之前说话的文官满是厌恶的瞥了亲卫统领一眼,不悦道:“圣人有教无类,乞丐怎么就不能读书了?”说着他冷哼一声,“要我说,一些吃饱了饭也不读书的粗鄙之人,才是真的可笑!”
高骈没有理会两人说什么,听闻王载丰在前面,他当即下马步行过去,那位文官也紧随其后,脸上带着迫切和骄傲之色。直到文官走远了,亲卫统领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方刚才说得粗鄙之人,就是指代的他。
意识到这点,亲卫统领恼羞成怒,想要找对方理论几句,对方却已经跟着高骈进了人群,他气不过,愤愤吐了口唾沫在地上,“有什么话不能直白说,含沙射影的,真是小人!”
高骈到了人群中,果然看到王载丰蹲在地上,正在教一名衣衫褴褛、瘦的皮包骨头的小乞丐在念什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身而取义也”
高骈没有出声打扰,更是拦住了手下人上前,他等了许久,后来小乞丐已经能够完整背诵那段圣人教诲,王载丰又面容慈祥的给对方讲解了意思,让小乞丐领悟了其中的精义,最后他才让一名儒门弟子拿出来两个蒸饼,递给小乞丐。
脏兮兮的小乞丐抓过蒸饼,三下五除二就塞进了嘴里,王载丰包含善意的看着他:“明日这个时候,老夫还过来,到时候你和你的朋友们,若是还想吃蒸饼,就过来跟老夫学习圣人之言。”
小乞丐听到这话十分兴奋,一个劲儿的点头,不过他并没有空闲回答什么,因为嘴里已经被蒸饼塞满。
王载丰满意的站起身,向围观的百姓行礼。不出意外,他赢得了众人一致称赞和崇拜。
“王老先生不愧是儒门大贤,竟然连小乞丐也教,这样的先生哪里去找?”
“王老先生身份尊贵,为了让百姓沐浴教化,竟然不惜到街头来,一呆就是半个时辰,真是难得!”
“这才是儒门士子啊,真了不起!”
“听说王老先生是节度使请来的,节度使为了让更多人知书识礼,也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可不是嘛,节度使也是好官呢!”
听到众人的赞美,王载丰除了始终面带微笑外,并没有说什么。高骈的神色跟他如出一辙,显得对百姓的称赞并不在意。随后百姓们就发现了高骈,纷纷向他行礼,他也没有摆架子,回了一圈礼,才和王载丰一起离开。
王载丰街头传学于小乞丐的事,很快就在扬州城传遍了,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百姓,谈论起这件事的时候,都要称赞王载丰的贤名、儒门的贤德、高骈的贤能。
没过多久,高骈就收获了大批民心,威望更上一个台阶,而儒门在扬州的地位更加稳固,受到了百姓们的普遍赞扬。
上行下效,很多人甚至因此而变得彬彬有礼起来,就连差役们办差的时候,也没了以往生气凌然的姿态,大家相见的时候,总要先行个礼,客客气气说上几句话。
好像生怕不这样,就显得粗鲁无知,对不起自己扬州人、淮南人的身份,辱没了高骈和儒门的苦心,不配在这片土地上行走一样。
然而在他们争先恐后称赞王载丰和高骈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小乞丐仍然是个小乞丐,而扬州城中,还有很多那样的乞丐,老的、小的,病的、残的,他们的处境并未因为这件事而得到改善,饿死的、病死的依然和以前一样多。
人们似乎忘了追问,是什么让这些人成为乞丐,他们的家在哪里,他们田地在哪里,他们为什么没了生计。
那些见人就要行礼的文官们,在阁楼湖景高谈阔论的儒门士子,也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传文堂的一座雅致院落里,高骈和王载丰相对而坐,旁边有素衣轻衫的年轻小娘在煮茶。
“自打先生到了扬州,淮南市井风气为之一变,本王深感欣慰,先生大贤之名,果然名副其实。”高骈品了口茗,笑着说道。
他嘴里的茶叶,一两就价值普通人家一年的伙食。
王载丰慢悠悠饮着茶,淡淡笑道:“那么殿下现在应该相信儒门的能力了?之前答应的,在辖下各县县城中,至少也要官办一座传文堂的承诺,现在可否兑现?”
高骈哈哈一笑:“这是自然,本王明日就会下令。儒门在淮南,一定会发扬光大!”
“那就多谢殿下了。”
第一百二十章 两个方法
茶水已经换了一茬,高骈却仍旧只是跟王载丰讨论些儒门学识,眼看太阳将要落山,王载丰不得不问道:“殿下今日前来,想必是有事相商?”
虽说平日里高骈经常到传文堂来,礼贤下士的姿态摆得很足,有事没事就跟王载丰坐而论道,但像今天这种坐了一两个时辰,既没离开又没说起正事的情况,还是非常少见。
毕竟高骈俗务缠身,有时间经常过来坐坐以表对儒门的敬重已经足够,若是每回都呆上两个时辰,那他也不用过日子了。
高骈沉默了一会儿,做出凝重的样子,这才徐徐道:“先生也知道,现如今的天下群雄并起,很多藩镇、州县的节度使和刺史,都被世家之主和市井之徒所取代,天下纷乱之局已经无法挽回,但这之中势力最强的无非还是长安李茂贞、中原朱温、蜀中王建跟北方李晔。”
“尤其是朱温,有仙廷道兵相助,旬月间横扫中原,无人能够挡其兵锋。就算是之前吞并了河东,势力如日中天的安王李晔,此时也根本没有发兵阻止的迹象。眼看着朱温大势已成,隐有睥睨天下的姿态,本王深感担忧。本王虽有匡扶天下之志,但若是朱温不除,只怕难有北上的机会,而要除掉朱温,就必须面对仙廷道兵”
说到这里,高骈止住话头,犹疑的看了王载丰一眼。
王载丰眼观鼻鼻观心,当然明白高骈的意思。
对方这话看似谈论朱温,实际上是指代仙廷。
对各家各诸侯而言,道门仙廷是高高在上的庞然大物,把持着天地正统,有仙人无数,无论是儒门还是释门兵家,都无法在这片土地上与其抗衡。
高骈这话,就是在问,儒门有没有能够对付道门仙廷的法子。若是没有,那么无论王载丰和他眼下在淮南闹得多么热闹,最后的结果都必然是灭亡,而且还是摧枯拉朽的那种灭亡。
这话高骈没有明说,但王载丰理解他的意思。
不同于兵家的直来直往,士子书生对这种质疑对方的话,一般都是不会当面直接说出来的,说是虚伪也好客气也罢,总之高骈现在已经适应了儒门的这些习惯。
王载丰面不改色,依旧是那副胸有天下、八风不动的气势,淡淡道:“道兵虽然凶悍,仙廷虽然强大,但并非不能战胜。昔日人皇颛顼能够绝天地通,就说明凡间力量足以对抗仙廷。只是需要找对方法。”
高骈闻言大喜。
仙廷是压在诸侯们心头一块搬不开的大石,也是群雄前进路上无法逾越的一座高山,让人由心感到绝望无力。现在得知这块大石这座高山有可能被摒除,高骈眼前顿时充满希望。
他不无迫切的问道:“什么样的方法?”
不同于高骈的激动难耐,王载丰显得格外平静,他道:“方法有两种,其一,自然是效仿当年颛顼所为,以人间帝王之力,汇聚天下气运,化为天子一剑,斩断天地接连。”
高骈难掩错愕:“要当今皇帝来斩断天地连接?”
王载丰淡淡瞥了他一眼。
高骈立即闭了嘴,面对王载丰的目光,他感到自己像是一头蠢猪。
让李俨来斩断天地连接,明显不可能。对方要是有那样的实力,现在何止于沦为傀儡?
为了掩饰自己的愚蠢和尴尬,高骈连忙问道:“依先生之见,当今天下可有这样的帝王?”
王载丰目不斜视,老神在在道:“若是郡王成就帝业,开朝立国,廓清宇内,凭借此等功勋,或能汇聚天下浩然之气,行此壮举。”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没有说完。
作为饱学之士,又是有大智慧的存在,话说一半就停下,是应该有的品德和习惯。因为他们要借此试探对话之人,是否也如他们一样有见识有智慧,若是对方没有,那么谈话也就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鸿儒是不会跟白丁废话的,对方理解不了他们的思想,说再多都是对牛弹琴。
高骈理解王载丰的意思,他要君临天下,必须先解决朱温,但眼下他不过是一方诸侯,并无那般帝王力量,所以这个方法是行不通的。
高骈这个时候应该问第二个方法,不过他并没有这样做,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还是问道:“安王李晔也不行?”
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