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炳坤不知道答案,但他很清楚,等到高骈成就名将境界,他也用不着惧怕。在这真正的乱世之中,他们父女两个只要不半途陨落,注定会成就名将。
而且他的兵家弟子将才辈出,近来不断有人突破境界,眼下的上将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即将成就大将境界的人也不止一两个。
这些,都是兵家辅佐李茂贞争雄天下的底气。
不过,赵炳坤还是正色对赵念慈道:“对你而言,现在妄谈名将境界不免好高骛远。天下强军中,倒是有人跟你一样,即将成就大将境界。这些人日后必然是你的真正强劲对手,眼下这场曹州大战,你得趁机好生观察才是。”
这也是他带着赵念慈赶来曹州前线的原因。
赵念慈骄傲的抬起并不精致的大下巴,“真正的对手?在哪儿,我怎么没有看到?朱温麾下那些将领吗?也就朱殷能看而已。其他的呵!至于李晔麾下,刘大正吗?戎马大半生还只是个上将,他这辈子到头能勉强达到大将境界就不错了,不值一提!”
天下群雄,无论是大诸侯朱温、李茂贞,还是人杰王载丰、郭璞、张仲生、赵炳坤,到了今日,在谈到李晔的时候都是称呼安王,以示尊敬。这也是他们发自内心认可李晔的表现。
而赵念慈竟然还直呼其名。
她的狂妄傲慢,由此表现得淋漓尽致。
赵炳坤神色肃然,声音也低沉下来:“你难道忘了魏博之战?”
李晔攻伐李克用时,第一战便是平定魏博。其决定性战役,就是先锋军狼牙都在博州境内,以三千精骑正面冲击曹希金的万人骑兵军阵,一战而胜。
此战让上官倾城扬名天下,是她的真正成名之战。
赵炳坤此时提起这场战争,自然是提醒赵念慈,她该注意的对手是上官倾城。
“上官倾城?”
赵念慈轻笑一声,普通的眼眸里掠过一抹讥诮、不屑与莫名的敌意,“传言此人有倾国之颜,最得李晔宠信,是李晔身边的不二心腹。说不定已经是李晔的榻上美妾?这位亲王还真是风流无双啊!只不过,如此女子,养在府中暖床就行了,放出来征战沙场,真的合适?”
一番阴阳怪气的话语,将赵炳坤说的张口无言。
这里面有个故事。
赵炳坤初到凤翔时,为了迅速巩固跟李茂贞的联盟,让门下弟子都出任实权将校,曾经有意跟对方联姻。
联姻的对象,自然是赵念慈,毕竟那是赵炳坤的嫡女,配得上李茂贞,而且双方年龄差不多。
赵念慈心高气傲,一般人根本看不上,以至于二十多岁还没嫁出去,赵炳坤再是兵家兵主,毕竟是个当爹的,难免心急如焚。
当然,赵炳坤也知道赵念慈条件有限,李茂贞不见得能看得上,所以他安排了好几个绝色陪嫁侍女。
在赵炳坤看来,这是一场利益联姻,李茂贞把赵念慈娶过门就行了,至于日后相处嗯,未来相处的怎么样无关紧要。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大家迎娶正妻的标准都是务实,能相敬如宾就行了,美不美不是关键因素,不然还要小妾干什么?如胶似漆那是跟美妾干的事。
赵炳坤认为李茂贞应该不会拒绝。
同时赵炳坤也知道,李茂贞风流成性,有“收集”美人的爱好。他到了凤翔之后,就听说李茂贞专门建造了一处宫苑,取名叫作“幻音坊”,就是专门供给美人居住的,很有曹操“铜雀台”的意思。
为了保险起见,赵炳坤陪嫁了许多绝色侍女。
在他看来,这件事万无一失了。
只可惜,那时候他还不了解李茂贞。
李茂贞是个秒人。
他笑纳了赵炳坤进奉的那些绝色侍女,并且对赵炳坤表示由衷感谢。
然后拒绝了赵念慈。
而且是毫不犹豫没给半分商量余地的无情拒绝。
赵念慈为此拆了一座楼房。
随后发誓终生不嫁。
估摸着也是醒悟自己真嫁不出去了。
事后李茂贞拟定军令,让兵家弟子根据境界不同,去出任各级实权将校,丝毫没有因为担心对方掌握军权不好控制,而吝啬自己麾下的官职。赵炳坤虽然没有嫁出去女儿,但希望达成的目的实现了,自然也不会有多少怨言。
想到这件事,赵炳坤心头暗叹。他毕竟是个人精,看赵念慈方才说话的气调,当然能够察觉到对方言语中对上官倾城的嫉妒。
同样是兵家上将,境遇却天差地别,在赵念慈看来,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只有一个:美丑不同。
所以她嫉恨。
觉得天下男人都是海鳖,就知道喜欢一副臭皮囊,都该被那些狐狸精吸成人干。
之前没碰到上官倾城还好,现在碰到了就是被刺激,赵念慈哪里还能心态平衡?
赵炳坤不得不语重心长的提醒赵念慈:“因个人好恶而影响对敌判断,这不是良将所为。你要想成就大将、名将境界,就得认真对待你的对手。”
赵念慈心烦气躁,冷哼一声:“我刚刚已经说了,这个上官倾城就是仗着李晔宠信而已!她能以三千狼牙都败一万骑兵,旁人会觉得她实力强横,但我研究过狼牙都的军备情况,那简直是奢侈逆天。她哪里是带着三千狼牙都打赢了一万魏博军?她分明就是带着三万富豪用钱堆死了对手!”
见赵炳坤还想说什么,赵念慈任性的一挥手。
她不容辩驳道:“上官倾城有兵家上将境界不假,那又如何?同等境界的战将,战力未必在同一个层次,道门修士越阶杀敌的情况还少吗?”
说到这,她咬了咬牙,眼中煞气腾腾:“别让我碰到这厮,让我碰到了她,我会让她知道,真正的兵家上将是什么样子!她会连吃惊的时间都没有,就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这时,从冤句县邑东北方向奔来的两骑,到了山岗下。
两名兵家弟子飞跃而上。
“兵主,狼牙都来了,看样子是要袭击朱殷!”一名弟子禀报道。
众人闻言都放眼去看,就见冤句东北方向的官道上,有烟尘如流云,从地面滚滚而起。
烟尘前,有黑点从地平线上冒头。
赵炳坤不禁脸色肃然:“狼牙都来的这么快?”
然后他看了一眼仍旧一副傲慢之色的赵念慈。
既然如此,那就亲眼看一看,狼牙都到底是什么成色,上官倾城是不是名副其实。
一生之敌
秋日的黄昏总显得比夏日短暂,不等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云层后,大地就会灰暗下来。
午时左右天色还很阴沉,现如今两三个时辰过去,傍晚的天空反而有阳光洒落。
眼看着已经酉时了,高居楼船之上的朱殷本以为今日会毫无波澜的过去。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这时候他竟敢得到了一支精骑急速袭来的消息。
他脚下的楼船足够高,当作望楼用正合适,他至今都没有走下楼船,就是防备着有战事发生,他在这里正好发号施令。高度的优势让他的旗语可以很容易就被各部将校看到,军令能够迅速而有效的得到施行。
现在宣武军除却水兵和骑兵,剩下的四万步骑主力已经在岸上完成集结,哪怕辎重基本还没卸下去,这个速度也可谓是快到了极致。
能够达成这个效果,可见朱殷的调度和安排都极为合理,而且将士们动作麻利,彰显出训练有素的精锐之风。
对朱殷和他的军队而言,这是该有的军事素养。
正是这份卓越素养,让他哪怕是面对狼牙都来袭时,都能够不慌不乱。
不慌乱,不代表朱殷心中不觉得奇怪。
眺望着夕阳金辉下冤句县城方向,朱殷眼帘低垂。白沟河畔一片平地,他的视线越过己方边长数里、犹如一片铁甲汪洋的大军战阵,能隐约看见十多里之外的冤句县城墙。
那城小如棋盘。
棋盘东边,滚滚烟尘冲破了阳光的帘幕,蔓延在大地上犹如龙蛇出海,奔驰的黑色铁甲洪流恰似蛟龙爪牙。
迎战的军令朱殷已经下达。
他现在一动不动的盯着地平线上冒出的黑色洪流,眼看着对方队列在奔驰中变化成冲敌之阵。那黑色洪流很快成了黑色大潮,在轰隆隆的马蹄声中快速袭来,比钱塘江大潮的海音还摄人心魄得多。
大地因此而颤抖,就连白沟岸前的河水,都起了一圈圈涟漪,不停往河中扩散。
夕阳余晖下的冤句县城墙已经不见,它隐没在黑色大潮背后升腾的巨浪烟尘中。
朱殷用反复确认的眼神,又一次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酉时了。
这意味着距离天黑已经不到一个时辰。
他有四万可战之兵。
这是四万在沙场血火中拼杀出来的真正精锐。
要战胜这样一支军队,需要多少将士?
但凡上官倾城没有狂到没边,就不会只出动八千狼牙都精骑。
也就是说,接下来会是一场好几万人的大战。
如此大战,就算士卒全都奋勇向前、殊死拼杀,分出胜负需要多久?
朱殷再如何自信,也不认为一个时辰来得及。
远远不及。
而黑夜完全降临之后,两军势必休战——夜战条件苛刻,在这个时代不是随便就能打的。而现在的形势,明显不具备夜战需要的条件。
数百上千人的小规模夜战也就算了,超过万人的大规模夜战本就少之又少。
既然不能冒然发动夜战,时间又来不及分出胜负,上官倾城为何还要悍然发动这场战斗?
她到底在想什么?
朱殷无从得知。
他身边的副将出声嘲讽道:“人人都说上官倾城是当世不可多得的良将,现在看来不过是浪得虚名罢了。眼下距离天黑只有不到一个时辰,她却带着狼牙都主动发起进攻,这是想趁我们立足未稳,给予我们迎头痛击?殊不知在将军的调度下,我们早已做好应对袭击的准备!我们有四万将士,上官倾城拿什么赢我们?”
朱殷没有说话。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让他眼神在刹那间变得肃杀凝重。
他徐徐道:“本将刚才也在奇怪上官倾城为何会在此时发起进攻,被你这么一说,本将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副将笑容轻松:“还能有什么可能?难道她还真觉得能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赢下我们不成?”
朱殷没有说话,按刀的动作却不知不觉紧了。
副将起初还一脸讥讽上官倾城得模样,等了半天没见朱殷反应,心里就觉得奇怪。在察觉到对方的凛然之态后,他怔了怔,“将军该不会是以为,上官倾城真这么打算的吧?那不是异想天开嘛!”
朱殷长吐一口气,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还记得博州之战吗?”
不等副将回答,朱殷便转过头,字字金戈道:“三千狼牙都,正面出战一万魏博骑兵,只用一个冲锋就让对方狼狈溃逃!”
接触到朱殷森然的眼神,副将不禁后退一步,神色骇然。
朱殷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战场。
这时候,天边飞来一片黑云,正是妖族修士团。
于是朱殷下令,让道兵腾空迎击。
副将缓住了心神,对朱殷道:“上官倾城想要重现博州之战,然而曹希金岂能跟将军相比?依末将看来,上官倾城不会这么蠢。今日这一战,她顶多也就是试探一下我军战力”
朱殷抬起手,打断副将。
他沉声道:“别人这么做是蠢,但上官倾城却不是。”
副将说不出话来。
临战之际,如此长他人志气当真合适?
朱殷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除非,他心中已有某种不好的预感。
半空传来阵阵雷音。
那是妖族修士跟道兵已经交上手。
朱殷忽然从甲板上跃起,飞过船舷直向战阵而去。
他留下一句话:“你来指挥战事!”
副将神色一震。
让他来指挥战事,朱殷自己当然是去亲自统领战阵。
他要挡住上官倾城。
挡住那个带着八千精骑,打算用一个时辰就击败宣武军先锋的兵家上将!
朱殷来到阵前时,狼牙军距离他们不足一里地。
脚下的大地在狂震,泥沙剧烈抖动到离开地面。
朱殷拔出横刀,吐气开声:“山岳!”
他的骑兵已经去对付曹州方面的兵马,此刻他的战阵中,除了护卫两翼的少量马军,已经没有骑兵可以迎上去跟狼牙军对冲。
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朱殷才认定上官倾城的确有一战败他之心。
身为先锋大将,统领数万兵马,两在人照面之前,较量其实就已经展开。而在那场隐晦的较量中,朱殷已经先失一手。
不过朱殷并不气馁,因为此刻他已经打定主意严防死守。防守可以不用骑兵。所以他一上来,就悍然发动兵家上将的独特能力——山岳。
他甚至放弃了下令将士用弓箭射杀对方骑兵的打算,因为那只会妨碍他将“山岳”之力发挥到极致。
随着朱殷发动“山岳”之力,他身后的战阵立即升起一层如碗倒扣的白色光罩。这光罩色泽明亮厚重,好似铜墙铁壁。
朱殷眼神如剑。
看到了。
他看到了狼牙军锋矢阵最前,那个身着银甲白袍,手持丈八破云朔,腰胯一匹神骏白马的将领。
她有一张绝美而冷峻的脸,她的目光坚硬如铁,她的身上有开山断河之气。
朱殷知道,那就是上官倾城。
名传天下的兵家上将上官倾城!
然后他发现对方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她伸出手指放在嘴前咬破,然后在唇间一抹。
原本就殷红的唇,此刻更显妖冶。
朱殷一时还不能明白这个动作的含义。
他来不及多想。
奔至近前的狼牙军战阵,兵家战阵之光陡然升起,濛濛光芒将八千甲士汇聚为一个整体。而那浓如铁质的战阵光芒,形成一支巨大的锋矢,隐有一波接一波的潮浪之气隐藏其中。
可想而知,等两阵接触,那些潮浪般的战阵之气,会如何冲击朱殷的铜墙铁壁。
兵家上将之力——倾潮!
朱殷神色肃杀,打起十二分精神咬紧牙关。
两军还未接阵,他已经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般的压力。
山岗上。
赵炳坤禁不住喝彩出声:“好两个兵家上将,果然名副其实!这‘山岳’之力有万钧之重,堪称真正的稳如泰山;这‘倾潮’之威有倒山之象,正是‘山岳’宿命之敌!”
在他的视线中,八千狼牙都已经不是八千将士,而是一只巨大的奔行在大地上的凶悍灵兽,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整体。其掀尘而进的姿态,有气吞山河之势,让人毫不怀疑它足以冲断峰峦、抹平城池!
而在狼牙都前方的朱殷战阵,那凝实质朴的光罩则坚如壁垒,有受飓风加身而不动、被海浪冲击而不倒的厚重之气。
说着,赵炳坤转头肃然对众弟子道:“好生观察,好生感悟!同为兵家上将,你们的‘倾潮’‘山岳’之力,有没有这么强大,自己心里应该有数!”
众弟子神色惭愧。
唯独赵念慈哂笑一声,看着前方战场不以为然:“说上官倾城浪得虚名真是抬举她了,现在看来,她根本就不知兵!还有一个时辰就会天黑,她拿什么去赢朱殷?冒然进攻,结果无非是陷大军于危机四伏之境,这种人有什么资格领兵!兵蠢死一个,将蠢死一片,她”
赵念慈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以至于张开的嘴没来得及闭上。
她没心思注意这些了。
因为她太过震惊。
战场上,巨型锋矢撞上了铜墙铁壁。
轰!
第一声轰鸣。
两名兵家上将的领域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