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繇抱拳道:“殿下所言甚是!”
张仲生默然片刻,语气中正道:“中原各镇本不足惧,我们真正的对手还是平卢军。眼下安王虽然不在,但据探子回报,平卢军并未生乱。依在下看,就算他们不再有安王率领,但将士们为了维护自家地盘、自身利益,也会全力把守城池。我们要战胜他们并不容易。”
高骈眉头一皱。
钟繇顿时不满,瞥了张仲生一眼:“参军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那平卢军再如何善战,也只有十几万之众,我淮南军不下百万,难道还不怕了他们不成?”
张仲生目不斜视,“将军自问,能胜刘大正、上官倾城否?”
钟繇顿时神色一僵。
人的名树的影,钟繇就算再有自信,在众多震撼人心的战绩面前,也无法自欺欺人。
不过他作为高骈麾下第一将,道兵双修,既是真人境修士,也是兵家上将,并不缺乏底气,“若是刘大正、上官倾城同时出战,末将当然不能敌。但如果本将分别迎战他们,胜算却很大!”
高骈脸上有了笑容,“不愧是我高骈的部将,还算有些胆量。不过要战刘大正和上官倾城,还得到汴州去,钟将军先拿下徐州再说吧。”
从楚州北上,进入的第一个藩镇是武宁节度使,其治州徐州历来是兵家必争的重镇,也是淮南军队北伐必须打开的门户。
钟繇抱拳道:“末将领命!十日之内,末将必定为殿下攻下徐州,拿下整个武宁!”
邓州。
“这就是昔日黄巢之乱时,安王跟朱温那厮第一战的地方?并不是一座如何雄伟的大城嘛!”王建带着千骑停在城门外,打量着城墙云淡风轻的评价了一句。
“蜀王说的是,邓州城小民少,并不是富裕之地。”王建身前,一名满面肥肉的中年文官弯着腰,一脸讨好的笑容。
王建乜斜对方一眼,“刺史这话说的就不对了,邓州虽然不是大城,但也是重镇,怎么会少了钱粮储备?刺史之前答应给本王的粮饷,该不会是想要反悔吧?”
“不敢不敢,蜀王说笑了。”邓州刺史笑容尴尬,连忙从身旁一名官员手中接过一本册子,转身递给王建,“这是清单,还请蜀王过目。”
王建接过来浏览一遍,脸上有了笑容,“这还差不多。”
邓州,隶属山南东道节度使,起治州为襄阳——即所谓“荆襄”中的襄。荆州此时称作江陵,是荆南节度使的治州。
无论是山南东道节度使,还是荆南节度使,都不隶属于五大诸侯中任何一方,算是地方小势力小诸侯。
王建这回带兵出蜀,取道长江,在江陵登岸后,一路北上至此。
他之所以不选择从北面出蜀,取道汉中,是因为从那条路进中原,侧翼不可避免要受关中威胁,王建可不敢堂而皇之从李茂贞鼻子下经过。
这也就是说,蜀兵先后从荆南、山南东道节度使的地盘借道。
这两位节度使原本自然是不愿借道的,他们都害怕高骈顺路灭了他们。
然而不愿意并没有用,两镇节度使不过是灵池真人,左右修士基本都只是练气期,哪里抵得过王建率领的真人境大队人马。在他们先后被王建入府“拜访”后,就只得乖乖让出道路。
不仅如此,他们沿路还得给蜀兵提供粮饷。
五大诸侯之所以被公认为五大诸侯,是跟各路小诸侯对比的结果,实力在本质上有巨大悬殊。
小诸侯们之所以还能存在,不是五大诸侯灭不了他们,而是大诸侯彼此互相牵制,这才给了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
“报!蜀王,吴王使者到了!”
王建收起清单,向东边望去,就见天际飞来数道长虹。
长虹很快在王建面前落下,露出三名修士,为首者是王建的人,是带路来的,其他两人王建见过不止一次,他跟高骈的联络一惯就是这两人负责。
邓州刺史看到三道长虹落下,弯着的身躯不禁打了个寒颤,畏惧之色溢于言表。他这个练气中段的修士,在邓州是金字塔顶端的存在,但面对真人境不过就是蝼蚁而已。
“真人境都只能做信使,而且一来就是数人,藩王们还真是惹不起啊”邓州刺史如是想到。
“淮南兵马已经准备渡河,吴王差我等前来询问蜀王,蜀兵何时进入许州境内?”一名使者抱拳问王建。
跟高骈协调行动,是王建的既定策略,也是蜀、吴联盟的题中应有之意,王建拿马鞭点了点邓州刺史,“等本王收好了邓州粮饷,即刻进入许州。”
高骈使者点点头,又跟王建交流了一些细节,不时就离开了此地。
王建用马鞭顶了顶兜鍪,问左右道:“李茂贞那厮有什么动静没有?”
他身旁一名真人境修士回答:“今日接到的最新探报,是说凤翔军已经在长安完成集结,不过暂时还没有开拔。”
王建撇了撇嘴,“李茂贞这鸟厮这回行动怎么这么慢,他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修士笑道:“殿下跟吴王联手进入中原,早有共同对付岐王的约定,想来岐王是胆怯了,不敢轻举妄动,故此举棋不定、行动迟缓。”
“有道理。”王建点点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他要是明智,就应该不来中原掺和,如此还可以在关中多享几日清福。他要是控制不住贪欲来了,本王跟吴王便不能不下手,给他挖好坟墓。”
汴州,宣武军治州,以前是,现在仍是。只不过如今的宣武军,早已换了主人,眼下的宣武军节度使,是刘大正。
此刻,刘大正跪拜于节度使府正院大堂中。
在他身旁,没有平卢军官、将,也没有宣武军官、将。
修士倒是有不少,左边站了一排女子,除了为首者之外,其余的统一身着青蓝劲装;右边也站了一排,一共三人,也都是女子,刘大正都颇为熟悉。
前者是幻音坊的第二统率、许姑娘等人,后者是宋娇和大少司命。
坐在主位的,自然是李晔,真假安王李晔。
李晔示意刘大正起身,看着他微笑道:“孤王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刘将军了。闲话稍后再叙,且先说说各镇形势。”
初见李晔的激动之色渐渐淡去,刘大正神色徐徐恢复正常,闻言立即道:“殿下去仙域的消息被人有意散播开以后,跟随我等征战的河北各镇兵马相继返回,中原各镇除了汴州,各镇也相继驱赶了殿下派去的将领。眼下河南九镇,河北七镇,除平卢、魏博、河东、汴州在我们掌控中外,其余各镇节度使已经各行其是。”
李晔点点头,没有发表评论。
这些变故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攻占中原十分迅速,战事不多,尤其是朱温逃走之后,各镇望风归降,李晔顾及各镇秩序,也就没有着急撤换节度使。故此眼下只有汴州在李晔旧部的掌控中,算是新增的势力范围。
刘大正继续道:“中原各镇明面上依然尊奉殿下,但都只是打着殿下旗号,准备抗拒高骈、王建而已。”
李晔不置可否,沉默下来。
这些情况他其实早就知道了,现在就是说给幻音坊的人听的。
针对这些情况,他在路上就通过大司命传递了安排。
安排其实很简单,隐秘召集各镇节度使齐聚汴州。
理由也很简单,对河北各镇节度使,自然是说安王已经归来,让他们速速来见——他们若是不愿来也没关系,青衣衙门的高手会压着他们来。
对中原各镇节度使,则是以刘大正和上官倾城的名义号召,理由是平卢军、宣武军会帮助他们守卫地盘,抵抗高骈、王建的兵马,让他们过来商议细节。
之所以有两个理由,是河北河南情况不同。
河北各镇归附李晔较早,用李晔的名义大体就能召集。而且这些地方距离淮南、蜀中远,高骈、王建的细作还没渗透,不用担心消息很快走漏。
中原各镇现在正担心被高骈、王建攻打,如果平卢军、汴州军愿意相助,那无疑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事。
至于各镇节度使到来之后——李晔当然是一起召见他们。
第六十一章 大难临头
成德军节度使治州,镇州。
是夜,成德军节度使陈元庆正在府中宴饮作乐,在座的都是成德军高级将领以及由他心腹幕僚担任的文官,厅中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陈元庆已经喝得面红耳赤、摇头晃脑,看着随时都可能倒下,但他兴致依然不减,频频举杯。节度使有如此雅兴,文官武将们自然不能落后,也是一杯接着一杯敬酒。
放下酒杯,陈元庆抹了一把嘴上的酒渍,醉眼朦胧的对众人道:“前两日本帅接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你们猜猜是什么?”
“如今这天下,连安王都不在了,还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一名满脸胡须的武将打了个酒嗝,拍着鼓起的肚皮道:“总不至于是李茂贞、高骈之流,打到我们镇州来了吧?哈哈!”
一名文官嘿嘿笑着道:“徐将军太会说笑了,李茂贞、高骈距离镇州数千里,哪里能够说来就来!如今没了安王,还有谁能威胁到我们的地盘?”
另有文官附和道:“依我看,安王旧部自己就会打起来,咱们成德只需要静观时变就足够。等到他们杀得你死我活,那就是廉使成就大事的机会!”
众人七嘴官武将也都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好似看到了鬼神一样。
晃了晃脑袋,陈元庆扶着停住站稳身子,举目向厅中看去,就见两名女子悄然而立。一人身材消瘦而空灵,另一人高挑而曼妙,前者面带纱巾,如同仙女下凡,后者浑身煞气弥漫,好似地狱无常。
看到这两人,陈元庆脑中翁鸣一声,身子晃了晃,差些直接栽倒。
他并不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实际上他并不认识这两人,然而他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强烈的威压。作为真人境修士,像这般位阶被碾压带来的恐惧感,他还是上次在卫州卫县面见安王时遇到过。
艰难咽了口唾沫,陈元庆正欲发问,那名身着黑紫长袍,手带猩红手套的高挑女子,即声若寒霜的冷冷道:“承德节度使陈元庆,你已经接到安王命令,为何还在镇州逗留,不速速赶往汴州拜见?”
陈元庆有一百个理由辩驳对方,但是此刻背上如负千钧,根本动弹不得,也就只能骇然道:“本帅下官并非有意拖延,只是,只是不知”
“休得废话,现在就跟我们走!”大司命没有耐心听对方多言,一卷衣袖,灵风打出,就将陈元庆托起,直接带出了大厅。
少司命瞥了眼厅中瑟瑟发抖的文官武将们,临走的时候没忘记带上文官武将的头面人物。
等到大少司命等人离开,厅中的文官武将们面面相觑,仍是良久不敢动弹。直到确认周围再无强大修士的气息,他们相继起身来到门口向夜空张望,却是注定了什么都看不到。
节度使被挟持,文官武将的领头也被带走,众人就算有心想要做些什么,短时间内也是毫无头绪。
陈元庆被带到汴州宣武军节度使府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上午。他被大司命丢在堂中,正战战兢兢不知所措,担忧自己接下来的处境,就看到义武军节度使王戎,也被砰的一声丢在了堂中。
“王帅?”
“陈帅你也在这?”
同样忐忑的两人,看到对方狼狈不堪的模样,有心交流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说起。
更重要的是,将陈元庆带回的大少司命,和挟持王戎到来的宋娇等人,此刻就坐在他们两旁的椅子上。
腹中千言万语,两人都只得暂且压下。
然而到了此时,他们心头都有一个同样的疑问:难道安王真的回来了?
如果安王没有回来,有谁能够指挥得动修为如此高绝的修士?
他们虽然之前没有见过宋娇、大少司命,但好歹有所耳闻,知道对方的仪态,所以一碰面也都认了出来。能够让这三人甘愿跑到别的藩镇去抓人的存在,除了安王本人还有谁?
陈元庆和王戎趴在地上,互相眼神交流了一遍,都感到心惊胆战。
如果安王真的回来了,那么依他们之前的不响应安王命令的态度,那岂不是要遭殃?
然而岐王、吴王、蜀王等热,不是都派人散步了消息,说安王已经去了仙域?
陈元庆和王戎并没有忐忑太久,很快,河东节度使李振,昭义节度使康承乾,天平节度使薛威,以及魏博、静海等镇的节度使都来了。
跟他两人不同,这些人都是自己走进来的。
陈元庆、王戎越来越心惊,越来越感到恐惧。
这么多节度使都来了,要说不是安王召集的,谁信?
别人都是自己走进来的,而他俩是被人抓来的,待遇不同,显然是因为对安王命令的反应不同,他们罪过大了!
“哟,这不是陈帅、王帅吗?怎么跪在地上?”
魏博节度使呵呵走到两人跟前,弯腰伸长了脖子含笑打量他俩,脸上有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
昔日魏博、成德、义武三镇兵马齐聚卫县时,因为抢夺粮草军械发生过争执,彼此都有些看不对眼。
面对魏博节度使的嘲讽,陈元庆、王戎两人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低头不跟对方对视。
没片刻,堂中又进来了数人。
看到这些人,陈元庆和王戎已经是心如死灰,知道自己大劫难逃了。
第三批进来的这些人,竟然是中原各镇节度使!
“河南九镇,河北七镇节度使都已到齐,速去禀报安王!”
“是!”
第六十二章 王威在上
约莫一刻钟之后,跪在地上失魂落魄的陈元庆、王戎两人,听到了身旁其他站着的节度使,一起下拜和问候的声音:“拜见安王!”
陈元庆心头一震,安王真的出现了?心里如此想着,动作却没有迟疑,连忙跟着众人一起做出拜礼的姿势。
“都是老朋友了,诸位都起来吧。”
陈元庆听到主座方向传来一个浑厚而淡然的声音,他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悸动,不由自主抬头看去。
坐在主座后的那个玄袍年轻人,不是安王李晔又是谁?
无论是外貌还是仪态、举止,都极有辨识度,普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陈元庆汗如雨下,起身的时候慌忙低下头,不敢有半分不符合礼仪的地方。
他迫不及待王戎做了眼神交流,彼此都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仅仅是一个目光,他俩便不约而同下定决心,要赶紧跪拜下来向安王请罪。
不自己主动认错,难道还等着安王降罪不成?
前者尚有一线生机,说不定还会少些惩处,后者则必然遭受大难,很可能性命不保!
然而不等陈元庆、王戎有所动作,他俩耳畔就传来“噗通”一声脆响。
两人转头去看,诧异的发现一名节度使已经轰然跪倒在地。
不等他俩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声泪俱下的向安王哭诉:“卑职罪该万死,请安王治罪!之前对平卢将领多有不敬,不是卑职心怀叵测,实在是本镇有小人作祟!平卢将领离开后,卑职已经重重责罚他们了,请安王明察!若是安王不满意,卑职这就去取他们的人头来!”
这名自称卑职,痛哭流涕、如丧考妣的人物,陈元庆和王戎都认得,那是忠武军节度使周明瑞!早先,对方是朱温心腹,后来朱温从中原败逃,他就归顺了李晔。
对周明瑞这番话的内容,陈元庆和王戎是理解的,安王离开凡间的消息传来后,他俩是率领各自兵马率先返回了本镇,而中原那些藩镇节度使,则是驱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