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后院门口的灰衣小厮,正好看见这一幕。
“那不是兵部张员外郎吗?我看他待人接物还挺有礼的,一名伙计给他上菜的时候,菜汤不小心泼到了他身上,他也没有发怒,这是怎么惹到康承训了?”年长男子好奇道。
灰衣小厮面不改色:“女人啊,真是怎么都改不了八卦的性子,你现在是个生活困苦的老烟枪,那么好奇作甚。”
年长男子瞪着灰衣小厮,他虽然不懂八卦是什么意思,但听对方的语气,也知道那跟易经八卦无关:“你说我多管闲事?!”
灰衣小厮摇摇头,专心对付盆里的蔬菜,明智的选择不跟女人争论。
年长男子犹自不解气,冷哼一声:“康承训这厮,真是跋扈到了极点,打了驿丞不说,连六品的兵部员外郎都敢打,真是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真以为有韦保衡护着,他就能无法无天了?”
院子里闹腾了一阵,张员外郎和他的妻子,在仆人的搀扶下,离开了驿站,三步一吐血,可见伤得不轻。
对方离开之后,没有人再敢议论此事,现在他们都知道了,那是河东节度使出的手。
小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黑了,给康承训的酒菜也已准备好,灰衣小厮新收拾的肥鱼,也进了对方的盘子,不过派谁去跟康承训送菜,却在驿卒伙计里引发了争论,因为大家都不敢去,生怕得罪了对方,被对方教训。
毕竟,驿丞和张员外郎的前车之鉴,太过“鲜血淋漓”。
于是乎,这件艰巨的任务,最后就顺理成章,落在了最没地位的灰衣小厮身上。
灰衣小厮望着被塞到手里的托盘,在众驿卒和伙计的注视下,脸上配合露出畏惧之色,心里却是哂笑:先前还想着,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才好进康承训的房间,现在不是问题了。
年长男子在门槛上磕了磕烟枪,收起来挂在腰带上,对灰衣小厮说:“我陪你去吧,免得你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
灰衣小厮自然“感激不尽”。
在一众驿卒伙计,送别荆轲般的目光中,灰衣小厮手持托盘,走上了二楼,来到甲字房门前,敲响了房门,轻声道:“康廉使,你的酒菜到了。”
屋子里传来康承训不耐烦的声音:“怎么这么晚才来?还不快滚进来!”
第六十七章 行刺(2)
灰衣小厮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坐着的康承训,对方身旁还站着一名亲信模样的老者,相比之康承训的躁怒,老者就显得气定神闲得多,看到灰衣小厮进来,老者朝他看过来,虽然只是随意一瞥,却也让人感受到莫大的压力。
灰衣小厮将酒菜一一摆放,心中默默算计那名老者的实力,他抽空看了一眼帮手的年长男子,发现对方对他轻轻摇头,那意思灰衣小厮自然明白,即便是以年长男子的修为,也没有瞬间制服老者的把握。
依照灰衣小厮先前的了解,康承训的修为跟李冠书一样,都是练气六层,从理论上说,练气六层的修士,是没有资格担任节度使这样的官职的,但所谓小人窃据高位,自然有旁门左道可循,康承训修为不够,韦保衡却可以说他才智出众,可堪大任。
“康廉使,酒菜已经上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告退。”灰衣小厮躬身说道,既然对方有亲信随从护卫左右,他便决定夜里再寻找机会,康承训总不至于和老者抵足而眠。
与李冠书匆匆赶到牛首山不同,康承训从河东归来,“家底”可是都带在身边,不乏高手保护,若是硬上,灰衣小厮没有半分得手的把握,一旦陷入围攻,他还有可能遭遇不测。
“慢着!”康承训来到桌前,上下打量了灰衣小厮一眼,露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微笑,竟然开口让灰衣小厮留下:“你留下伺候本公用餐。”然后摆了摆手,让年长男子离开:“你退下。”
年长男子悚然一惊,本能的一只手握住烟枪,向灰衣小厮看去。
灰衣小厮拱手答应康承训,趁机对年长男子使了个眼色,让他依言照办。
年长男子抿了抿嘴唇,很快就松开,没有再多言,退出了房门。
康承训在桌前坐下后,对他的随从道:“你也出去吧。”
老者应声退下。
灰衣小厮赶紧为康承训斟酒,一脸谄媚的递上酒杯:“廉使请用。”
心情坏了许久的康承训,此刻稍稍和颜悦色,也不知他是为何如此,不过答案很快揭晓,因为他接过灰衣小厮的酒杯时,竟然顺手在灰衣小厮手上捏了一把,笑容诡异:“真看不出来,这小地方的小厮,竟然生得这般细皮嫩肉。”
年长男子回到后院,面色不愉,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攥着烟枪沉默下来,良久,他朝甲字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千算万算,竟是忽略了这点,康承训这混球,原来就是有龙阳之癖的!”
嘀咕完,他又开始卷烟丝,他的动作依然很稳,心里却开始犯嘀咕:“这小色鬼,这回可算是碰到‘对手’了,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了虽说达官显贵之家的公子,也不乏好男风的,没事就喜欢带个俊俏的书童在身旁,但这两个月来,没见小色鬼也好这个啊,况且,好男风和被人好男风,也不是一回事”
他开始纠结起来:“这可难办了,我是上去呢,还是不上去呢?若是小色鬼被玷污了呸,若是小色鬼没忍住,跟康承训大打出手,这可怎么办,行动失败不说,他还得玩完,我总不能丢下他不管吧,到时候估摸着要一起死。”
抽了一口烟,年长男子竟然觉得味道不错,这可是之前没有过的经历,先前抽烟都觉得难受得要死。
他继续寻思:“小色鬼年纪轻轻,也没受过太多苦难,估摸着忍耐力有限,万一康承训霸王硬上弓,他铁定翻脸怎么办,怎么办?”
年长男子不时看上甲字房一眼,纵然他是白鹿洞弟子,此刻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杀上去,还不不杀上去,又或者应该找个什么借口,把灰衣小厮拉走?
大抵纠结和选择困难症,是有些女子的通病,他犹豫了很久,也没有下定决心。关键是先前,还是灰衣小厮让他离开的。
一刻时间过去了,没动静。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是没动静。
半个时辰过去了,仍旧没动静。
年长男子不停抽烟,直到脑袋有些昏沉,这才连忙停了,他眉头皱得越来越深,又是担心灰衣小厮的处境,又是庆幸灰衣小厮还没有发怒,几次忍不住要上去看个究竟。
好在他在驿站后厨里资历老,闲了这么久,也没人敢上前来吩咐他做事。
直到一个时辰后,有伙计从正堂里掀帘进到后院,急匆匆对后厨众人道:“甲字房要酒了,你们谁去送?”
“我去!”年长男子腾的一下站起身。
端起托盘走进大堂,在上楼去甲字房的过程中,年长男子从腰间摸出一小袋药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倒进了酒壶里,做完这些,他心头大定,暗暗想着:“喝死你这老王八蛋!”
黑衣老者守在房门口,可谓是恪尽职守,年长男子敲门的时候,老者看了他一眼,伸手拦住了他,并且将酒壶盖子揭开,倒出一杯酒,拿出一颗绿色珠子,丢了进去。
年长男子心头冷笑:“还想验毒?这可是我白鹿洞特制的蒙汗药,祖传秘方,千年传承,专门对付修士,无色无味不说,关键是它就没毒!”
黑衣老者从酒杯里拿出珠子,见没有问题,就让年长男子进门。
年长男子一进门,立即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嗔目结舌,半天挪不动脚步。
灰衣小厮和康承训,都已经喝的面红耳赤,两人手拉着手,一副互诉衷肠的模样,前者还不时被康承训在脸上摸一把,这老贼淫笑的声音,淫…荡的眼神,简直让人不寒而栗,而灰衣小厮竟然全都坦然受之,始终笑嘻嘻的。
年长男子心绪难言,只觉得眼睛都快瞎了,他连忙放下酒壶,转身就要落荒而逃,好歹是想起正事,临出门的时候,没忘记丢给灰衣小厮一个眼神,看了那酒壶一眼。
转身关上门,年长男子半刻也不想停留,急急走下楼去。
黑衣老者看了他背影一眼,微微皱眉,不过他没有动,因为守着康承训才是最重要的事。
回到后院,年长男子的心情仍旧不能平静,回想起甲字房的那一幕,他拿起烟杆愤然打在门框上:“混球,简直混球!小色鬼,我看错你了!”
生了一会儿闷气,等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时候,又不禁往甲字房的方向看去,他算了一下,药效估摸着要发作了。
念及于此,年长男子沉下心来,他知道,关键的时刻就要来到了。
于是他又用托盘装了一壶酒,再度走进大堂,一边凝神感应甲字房的动静,一边缓缓上楼。
孰料,楼梯口,黑衣老者就等在那里。
看到对方,年长男子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想:“这老乌龟怎么不守在门前了?”
不等年长男子想出个所以然,黑衣老者已经冷冷对他道:“你,站住!”
甲字房。
高脚圆桌上,杯盘狼藉。
康承训脱了外袍,嘿嘿笑着拉着灰衣小厮上榻,醉眼朦胧,脚步紊乱,却仍旧在上下其手。
灰衣小厮面不改色。
穿越前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这种小场面,实在是不值一提。
当然,不乱归不乱,在心里,他已将康承训的十八代祖宗,全都问候了许多遍。
康承训还没把灰衣小厮拉上榻,自个儿就囫囵倒了下去,嘴里犹在无意识的笑着。
灰衣小厮冷笑一声,弹了弹衣袖上的酒渍,蹲到床榻上,一只手揪起康承训的头发。
楼梯口,年长男子抬头笑问:“贵人有何吩咐?”
黑衣老者眼神低沉,他上下打量着年长男子,声音暗哑:“你不是这驿站的伙计!”
年长男子笑道:“贵人这话说的奇怪,可是小的招待不周,哪里失了礼数?”
黑衣男子前进一步,俯瞰着年长男子,眼神愈发冰冷:“老夫行走江湖大半生,什么场面没见过,你若是这驿站的伙计,我把这双眼珠子挖给你!”
年长男子诚惶诚恐:“贵人可莫这样恐吓小的,小的不知哪里做错了,还望贵人恕罪”
黑衣老者其实只是怀疑,并不确信什么,如若不然,他也不会什么疑点都说不出来,他此时拦截年长男子,更多的是凭直觉,但对于他这样的江湖老手来说,直觉,往往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黑衣老者不打算再言语试探,他一掌挥出,直取年长男子额头:“还不如实招来!”
甲字房里,灰衣小厮揪着康承训的头发,将他的脑袋提起来,哂笑道:“也亏得我不是什么‘士可杀不可辱’的古板老学究,也没有那样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节,否则还真受不了你。”
灰衣小厮手腕一翻,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匕首:“康承训,你杀我的父亲,乱我的江山,现在,两辈子的账一起算,你就安心去死吧!”
匕首刺下。
康承训陡然睁大双眼。
那双眸子里,有震惊,有惶恐,有愤怒,有疑惑。
千钧一发之际,他已经轰出一拳,直取灰衣小厮小腹!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醒过来的,而且还这样突然。大抵,人都有保命和求生的本能。
灰衣小厮没退。
他退了,匕首这一击就要落空。
他没有出第二次手的机会。
只要两人拉开身位,灰衣小厮就再难一击必杀,而康承训只需一声喊,他的随从手下,就会立即赶来!
轰的一声。
康承训的拳头,轰在灰衣小厮小腹!
灰衣小厮不动,不退。
竟是硬接下这一拳!
练气六层修士的全力一拳!
噗嗤!
他手中的匕首,同时准确无误划过了康承训的咽喉!
第六十八章 行刺(3)
黑衣老者出手的那一刹那,宋娇便知道,她没有退路了,身份不得不暴露。她没有选择,若是此时不还手,只会被黑衣老者击杀,至少也是重伤,而现在,她担不起重伤可能带来的后果。
而若是身份一旦暴露, 她和李晔必定陷入被围攻的境地,康承训身旁高手如云,哪怕是宋娇,也没有把握能跟李晔杀出重围。
事已至此,来不及多想。
“既然如此那便战吧!”
在黑衣老者动的那一瞬间,宋娇决定出手。
一拳轰出。
激荡的灵气疯狂涌动,没有法阵结界保护的楼房,门窗栏杆瞬间爆裂开来,在瞬间化为齑粉,向四面八方爆射,灵气白光如火光,将碎屑尽皆吞没。
后发先至。
在宋娇出手的瞬间,黑衣老者就脸色大变,他的直接告诉他,面前腰悬烟枪的男子,不是一般人,但他怎么都不能料到,对方会是一个练气高段的高手,面对这样一位修为不让于他的高手,他试探性的出手就显得太慢。
当他想要收掌后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
嘭的一声,宋娇的拳头轰在黑衣老者小腹,对方的身躯顿时往后弓起,如同虾米一样,在狂暴的灵气与木屑中,倒飞出去,那一刹那,他像是被扔进沸腾油锅的鱼。
甲字房内,李晔已经从床榻前站起身,他的手里,提着双目圆睁的康承训头颅,鲜血淋漓。第一滴血滴落地面的时候,正是宋娇出手,整栋楼房化为废墟的时候。
他从漫天木屑中一跃而起,看到了身体倒飞,正好到了自己面前的黑衣老者,两人瞬间撞到一起。
那黑衣老者,作为康承训身边的第一高手,也是练气高段的修士,此番先是出手试探宋娇的虚实,意外被宋娇一拳轰飞,虽然受了不轻的伤,但并不致命。
他原本还想着,在这样大的动静下,他的那些同伴,康承训的其他随从,势必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然后赶过来支援他,共同对付宋娇。
所以哪怕是看到宋娇欺身而进,他也并不慌张,他运转周身灵气,在身前升起灵气屏障,他很清楚,只要挡住面前宋娇这一击,他就能活下来,不仅如此,接下来就轮到他们反攻!
但是黑衣老者没有想到,真正致命的危险,不是来自面前的宋娇,而是源于他背后被他保护的甲字房。
老者直接撞进李晔怀里,间不容发的瞬间,李晔手中还在滴血的匕首,没有丝毫迟疑,从背后刺进了黑衣老者的心脏!
黑衣老者身体一僵,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他嘴角涌出鲜血,双目充满意外,等看到李晔的脸,他眼中的震惊之色更浓,他怎么都无法想到,这个被康承训拉进房“调戏”的小厮,竟然会有这样的实力,能给予他致命一击。
被李晔顺手一掌推出,与迸射的门窗残骸,一起落下的时候,黑衣老者看到了康承训的无头尸身,那一刻,这位将死的老者,肝胆欲裂,神情僵硬。
康承训也是练气中段的高手,论修为不比李冠书差,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而且李晔看起来毫发无伤,这也就说明,他临死都没能对李晔造成威胁!
一个练气六层的高手,竟然就这样陨落,连带着他这个练气高段的修士,也瞬间藏身废墟。这时候,老者终于意识到,哪怕他警觉性很高,察觉了宋娇的异常,但对方谋害康承训的手段,仍然是凑效了。
李晔浑身无伤,并非是装出来的,康承训的临死一击,都被李岘留下的那块玉诀挡下。在罗坪村的时候,李晔就曾用这玉诀,为宋远桥挡过李冠书的一剑,直到现在,玉诀仍旧完好无损。
品阶高的离谱。
练气高段以下的修士,几乎不能对其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