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契丹方面就算知道唐军极有可能反攻,但也无法得知具体时间,有利于主力大军的行动。
而一旦决战开启,这些原本在长城内的契丹骑兵,就有可能配合修士,威胁唐军粮道、粮仓,甚至是为祸乡里,造成人心不稳的可能。而现在,这种情况就再也不会出现。
就算决战进入焦灼阶段,耶律阿保机想要派人渗入大唐,做些什么改变局势的事,没有之前这批在长城内活动许久,熟悉各处情况的人作为呼应,两眼一抹黑,也基本不可能有什么成绩。
从某种程度上说,李茂贞的这个安排,也是在防止耶律阿保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效仿全真观、无空释门在妫州的旧事。
北口。
岁月斑驳的关城
里,二狗子靠在坍圮的土墙下休息,午后的斜阳打在泥土上,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光束下翻腾飞卷。
多亏了这段时间停战,二狗子的伤势已经恢复了七七化人气质,主要是被二狗子抱头的绝望神态,给打击得信心全无,只能讪讪坐在对方身旁,以寻常口吻跟对方说起正事。
见都头终于恢复正常,二狗子放下双手,好奇的看着对方:“都头莫非听到了什么消息?”
牛蛋肃然点头,用与有荣焉的口吻道:“前不久,妫州方向的契
丹军,被我王师尽灭,六十万契丹战士,几乎是全军覆没,这是何等辉煌的战绩!
“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算了,这意味着,我军跟契丹军的战力对比,已经没有多大劣势!
“战局已经僵持了不少时日,既然王师打开了局面,接下来,就会是反攻决战时刻——张载那厮是这么说的。而对于你我而言,这将是一场生死危机与建功立业并存的血战!”
听到这里,二狗子神色振奋。
但是很快,他眼神又有些恍惚。
牛蛋瞄了他一眼,呵呵笑道:“怎么着,前日接到了家信,知道村头刘家的小娘子,听说北口战士激烈,日夜为你担心抹泪,你这是心疼了,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娶人家进门?”
这番话让二狗子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牛蛋,“都头你怎么知道你偷看了我的信?!”
牛蛋不屑的撇撇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这种事还需要偷看你的信?老牛我可是两个胖小子的父亲,是过来人!”
被牛蛋这么一说,二狗子脸都红到了脖子根,跟个小女子一样,羞愧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牛蛋跟他是一个村里的,这些事原本就是不需要过多猜测,就能清楚的东西。
牛蛋却没打算放过他,嘿然笑着继续道:“要说老刘家的小娘子,生得的确是俊俏,难得的是性子好、懂事,这十里八乡的后生,可没少人惦记。你若是死在了沙场上,她铁定不愁人嫁啊!”
二狗子顺着牛蛋的话想了想,这个在战阵上也算是能够三进三出,在北口手刃了不少契丹悍卒的年轻人,真正的好汉,此刻却面色黯然,眼神悲戚,看着很是没出息。
牛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二狗子,听我的,回去成亲吧。你在北口奋战多时,杀敌的军功足够你升到我这个位置,不算辱没你的本事,而且上回你连小命都快搭进去了,也算是大丈夫。
“往下的战斗会更加残酷,你若是不趁现在回去,只怕这辈子没取个媳妇儿就交代了,那岂不亏得慌?”
二狗子惊愕道:“都头,这不像是你说的话啊,你让我当逃兵?!”
牛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恨铁不成钢道:“军中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难道你真要辜负刘家小娘子?你那缠绵病榻的母亲,要不是靠她帮你照看着,你能在沙场杀敌建功?!”
说完这些,牛蛋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最后回头对二狗子道:“人活一世不容易,对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来说,就更是如此。
“能够吃饱穿暖传宗接代,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是天大的福气了。你现在有了军功,可以衣锦还乡,就不要钻了牛角尖,让日日依门盼望你回家的人伤心!”
都头说了都头不该说的话,然后走了。
留下二狗子彷徨无措。
他原本以为,都头提起决战将至的事,是想激发他的斗志豪情,好让他跟着对方在战阵上忘我搏杀,以此激励其他同伴奋勇向前,最终赢得不俗战果,成就都头自身“上进”的梦想。
看着牛蛋远去的背影,二狗子这时候他才明白,无论张载这些儒生,给牛蛋灌输了多少建功立业、光耀门楣的思想,牛蛋这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汉子,也不曾忘了自己真正在乎的、想要珍惜的是什么。
(本章完)
第五十五章 危机与胜利(3)
立秋时节,唐军已经完成对长城内契丹游骑的清扫,而后最东面的平州渝关守军,最先向关外契丹军发动大规模反攻。
战事从一开始就非常激烈,两军连日鏖战不休,各自都有不小伤亡。
契丹军依靠坚固营寨据营而守,而唐军则依仗强弓劲弩之便,摧毁了契丹军一道又一道防线,占据了一座又一座营寨。
战事最惨烈的时候,一座营寨在半日之内三易其手。
与此同时,北口守军也向关外的契丹大营发起突击,以张载为首的儒门士子,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整,及与守军相互了解之后,在战阵上发挥出的能力更加显著。
但凡是有儒门士子参与的战斗,都比其它部曲凶猛,常常是不完成战斗任务,或者是不战斗到最后一人,就绝不撤离战场。
跟平州渝关相比,北口之外战事进展还要快一些,大战三日,便彻底攻占了契丹大军整片西营,大有重现妫州会战时,虎卫军辉煌战绩的趋势。
李晔跟李茂贞悬立在北口城楼上空,远眺两军厮杀的血火战场。
“就眼下两军在北境的战力对比,契丹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可言。战争这样进行下去,对我们无疑极为有利。但耶律阿保机也不是没有一搏之力,司近部战力完整,依然是不能忽视的威胁,若是用得好了,就有扭转局势的能力。”
说到这,李茂贞眼神深邃了两分。
她接着道“反攻至今,渝关和北口都取得了不错的战果,但耶律阿保机的主力精锐,却一直没有投入战场。他们的修士将草原保护的很严密,我们的大修士探查不到痕迹,无法判断司近部现在的位置。”
依照李茂贞的意思,耶律阿保机将司近部藏起来作为奇兵,就是为了在关键时刻拿出来,譬如在说唐军久战成疲的时候,一锤定音。
李晔缓缓道“从妫州出发的虎卫军,已经到了预定位置,随时可以突击北口契丹军的腹背。一旦虎卫军发起进攻,此处的契丹军绝无幸免之理。这个道理我明白,耶律阿保机也明白。”
李茂贞看了李晔一眼,“所以你认为,耶律阿保机是想用司近部对付虎卫军?”
李晔摇了摇头“司近部虽然精锐,但是虎卫军有上官倾城的新狼牙军随行,耶律阿保机凭什么认为一定能胜?
“若是司近部败了,那契丹战局就会全面崩溃。相反,若是让司近部坐镇大营,无论是渝关还是北口,我们的攻势都不可能如此顺利。”
李茂贞想了想,“就算耶律阿保机要司近部坐守大营,也顶多只能保证一个地方而已,我们还是能从另外一处打开局面。”
李晔看着战场,沉声道“这正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道理其实很简单,妫州会战之前,契丹军就没有攻破大唐北境防线的能力,妫州会战结束后,契丹已经失去了跟唐军争胜的能力。
这个时候,耶律阿保机只能把胜负的希望,寄托在河西、蜀地战场。
但河西、蜀地的回鹘、南诏大军,已经被唐军死死挡住。
也就是说,战争进行到现在,耶律阿保机已经没了获胜的希望。
那么他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撤军。
从唐军刀锋下及时撤走,退回草原,他们至少还能保证自己不吃大败。
就算唐军追击,他们依靠对草原的熟悉,发挥自己的长处,层层设防,要阻挡唐军兵锋,怎么都比在北口、渝关之外,仗着营寨防守来得强很多。
妫州会战后,耶律阿保机还不肯退,这只能说明,在他看来,契丹还有获胜的希望。并且,这个希望还不在回鹘、南诏身上。
“难道在司近部身上?”李晔这样问自己。答案当然是不可能。司近部再如何精锐,也比腹心部强不了太多,还没有改变战局的能力。
弄清耶律阿保机的意图,是李晔接下来要做的事。
当然,他也不会因此而束手束脚。虎卫军到了该出手的时候,还是会依照计划出手,将北口外的契丹军彻底击败。如果届时司近部出现,那便手底下见真章。
司近部大营,距离北口并不是太远。
耶律阿保机就在中军大帐里。
“时机已经到了,计划已经开始施行!”神使大祭祀掀帘进帐,没有藏着掖着,开口第一句话,便说了耶律阿保机最关切的内容。
耶律阿保机原本因为对方进帐,而直起的腰身,在听到这句话后就重新靠了回去。他脸上的凝重之色,也在刹那间变得从容淡然。
“李晔这回死定了!”神使大祭祀下完这个定论,就在帐中坐了下来。
耶律阿保机端起酒杯,很是自得的饮了大半,咂摸了下嘴,笑着感慨道“不得不说,李晔的确是强悍至极,到了今日,仙域凡间都几乎没有他的对手。这样的英雄人物,应该流芳百世的。”
大祭祀不无讥讽道“唐人有句话说得好,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只可惜,李晔的弱点太过明显。”
耶律阿保机接过话头“一人两身,同时存在于仙域跟凡间,的确是通天彻地的神通。要不是你告诉我,我都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大祭祀眉眼傲然道“神自然能洞察一切,并在必要时候给予我们指示。凡间的李晔,修为寻常,根本不值一晒,这就给了我们刺杀他的可能。”
耶律阿保机笑道“这回大战,李晔没有亲自来北境,就是不想给我们这个机会。他躲在长安,身边还有诸多高手护卫,原本我们也是没机会的。”
大祭祀道“可他毕竟不是唐朝的皇帝,这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不是皇帝的人,总要被皇帝制约。”
“李晔也是聪明人,如此明显的隐患,为何一直放着不去解决?”
“或许是因为兄弟情谊,下不了手?”
“那就太可笑了!”
“等李晔一死,唐朝必然内乱,我契丹大军就能挥师南下,夺取中原之地!”
“届时,连神也会赞美大王!”
长安,宫城。
皇帝李俨近来总感觉精力不济,时常是一觉醒来,就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有时候脑袋还发疼。自从李晔帮他提升了修为之后,他一直都是精神饱满,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出现。
“昨夜不该饮那么多酒的”李俨揉着脑门痛苦的呻吟一句。
这样的决心他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但是并没有什么作用,一旦吟诗作赋、演奏歌舞的兴致上来了,还是会随性而为。
李俨一向把这看作是真性情、真风流,认为人生本就这般洒脱,不需要斤斤计较,亦或是去算计什么。喜欢什么就去做,不喜欢就舍弃,如此才不负自己的身份。
“陛下,快些起吧,前几日你可是跟安王说过,要他今日进宫的。待会儿安王到了,陛下要是还没起,那就要让安王枯等了。”
心腹伶人刘伶掀开帘幕,躬身走进来搀扶李俨。
“是今天吗?那是真的该起了,本来还打算再睡片刻。”李俨拖着疲惫沉重的身子下了床榻。
他虽然不理国政,但也知道李晔政事繁忙,没多少闲暇时候,若是把对方的休息时间,浪费在了枯等自己起床上,那就太不应该了。
“对了陛下,今日安王进宫,正好让他鉴赏一下陛下昨日的新作。奴婢保证,安王见了,一定会赞赏有加的。”刘伶边伺候李俨穿衣边提醒道。
说起昨夜新写的小词,李俨就禁不住有些自得。
虽然这首词中的多半句子,都是在他醉酒之后,经刘伶的口说出来的,但他依然认为是自己的作品,并且因此对刘伶格外宠信。
李晔为了避嫌,并未在宫城安插人手,李俨身边有什么人,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现如今,刘伶深得宠信,已经在实际上管理着宫城大小事务,权柄可谓不小。
李晔进了宫门,身边就没了随从。
进宫城,他当然不会带护卫,也不能带护卫。
李俨虽然不介意,但不代表李晔会不尊重他的皇帝权威。不过李晔倒是也不担心什么,大少司命都在皇城,若是宫中万一有什么变故,她们也能及时赶来。
“殿下,陛下在西苑,奴婢这就领殿下过去。”
出乎李晔预料,今日来迎接他的,竟然是李俨身边的红人刘伶。
对于这个刘伶,李晔有些特别的印象。
他知道对方是新近大半年才得宠,而得宠的根由,是在诗词歌赋和音律方面很有才学,可谓正合李俨胃口。之前李俨到安王府去的时候,就跟李晔提过此人,还正经说要引荐给李晔。
李俨是抱着有好东西就跟兄弟分享的心态,但李晔自然不会在意一个什么伶人,也不会有跟对方结识的兴趣,从来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后来进宫次数多了,自然而然也就见了,李俨还专门安排过对方展现才学,那炫耀宝贝一样的神情,让李晔哭笑不得。
西苑在宫城最北面,是距离皇城最远的地方。昔日,李岘就在这里斩杀了宦官刘行深。
进了西苑,李晔就看到李俨在苑池里的龙舟上向他招手。
第五十六章 危机与胜利(4)
李晔上了船,见到李俨的熊猫眼,就知道对方依然没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人在拥有一件东西的时候,总是会习惯它的存在,却不知一旦失去了,就再难找得回来。
“今日还是照旧,让你看看我新编的歌舞,新写的小词。”李俨拉着李晔就座。这是他体谅李晔国事操劳,定期给对方放松身心的方式。一张一弛,方是长久之道,这个道理李俨是明白的。
只可惜,道理只有用在别人身上时,我们才会格外留意,很少去反省自己是不是也做到了。
李晔习惯了这样的场合,倒也乐得清闲自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斜坐着,就跟李俨推杯换盏。
他麾下的班底处理公事极为高效,自己只是提纲挈领罢了,远没有李俨想得那么烦累。只是这种事给李俨说了,对方只以为他是在避重就轻,并不因此就忽略了定期让他休息。
不得不说,李俨在音律方面的修为,已经到了大师境界,亲自排练的歌舞也堪称难得一见,李晔耳听丝竹管弦,眼见歌姬翩翩起舞,的确收获了美的享受。
李晔在当世有不少红颜知己,但兄弟却只有李俨这么一个。
李振、崔克礼这些人,都是主从关系更重一些。
难得李俨还是发小,年少时两人没少胡乱厮混,现今还在能在一起饮酒作乐,已经是让人倍感舒心、愉快的事。至于看了什么,听了什么,其实已经不那么重要。
两兄弟自得其乐,不时相互交谈,对歌舞隐约品头论足一番。
李晔毕竟是宗室出身,虽说成年后没关心这些,造诣远不如李俨,但因为早年受到的教育,鉴赏能力还是有的。
得了李晔的认可褒奖,李俨很是高兴,这不仅是虚荣心得到满足,也是因为努力和付出得到了承认,自然喜形于色,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