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是如何在这样的世界里活着的？”
“不过是放弃治疗，得过且过罢了。现实如此，我们还能如何？难道还要选择死亡不成？死是需要很大勇气的。而且我们还有亲人，生活在这个世界，大家都很痛苦，我们又怎么能让至亲之人，因为我们而更加痛苦？”
对话进行到这里，李晔停顿下来。
刘进宝见李晔不说话了，紧张得看着他，生怕李晔对他的回答不满意，把他抓起来丢进牢房里去。那样的话，刘小宝没有他的帮衬，一定很难活下去，就算能活，也会饱受欺凌。
“那些底层天魔，也跟你们是同样的想法？”李晔最后问。
“这大家处境一样，想法自然不会不同。”刘进宝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说了实话。
李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头大定，他很清楚，自个儿接下来的计划，已经有了成功实施的稳定基础。
作为一个身怀龙气的帝道修炼者，一个以百姓气运为修为之力的修士，李晔这些年一直在跟社会现实与人心打交道，太明白该怎么稳定社会，或是颠覆社会了。
虽然这里是天魔世界，不是人类社会，但根本情况并无不同。
“刘进宝，我看过你和小宝的修炼天赋，还算不错，若是好生修行，不说别的，要达到仙人境毫无问题。你年纪不小了，浪费了很多好时间，小宝却不同，她是有望到大罗金仙境的。”
李晔一句话，就让刘进宝愣在那里。
第二十九章 十万之众
他虽然是个修士，但也只是侥幸从天魔那里得到了修炼方法，连一本完整的功法都没有，能够成就炼气期已经是很不容易。却没想到，此生还有进入仙人境的可能，小宝更是有机会迈向大罗金仙境！
天魔中练气修士其实不多，太弱了，大部分天魔稍稍修炼就是真人境。但能够达到仙人境的，也只有三成左右。如果刘进宝能成就仙人境，自身命运就被改变了！
往后他就算离开衡海市、摆脱天魔社会，到乡野中去隐居，也能活得很滋润。
刘进宝眼露狂喜之色。
然而，这抹狂喜一闪而逝。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重的失落。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修炼到仙人境。
天魔世界里不允许出现人类仙人境修士。
绝对不允许。
“贵魔说笑了，在下是一个人类，不可能修成仙人境的。”刘进宝黯然神伤，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如果他不知道自己和小宝有那种天赋，对现状的不满就没有那么大。现在知道了这些，心里就愈发难受。
“我说你能，你就能。”李晔用平淡却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难道贵魔要帮助在下？可”刘进宝瞪大眼，犹自不能相信。
李晔笑了笑，“天魔自然不会帮你。人类却可以。”
“人类？”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李晔，蔚蓝文明圣人境修士团队长。”
在刘进宝见鬼的目光中，李晔祛除了表面伪装，露出原来的真实面目，然后示意安琪儿也以本来面貌示人，“这位是安琪儿，圣人境修士团队员。”
刘进宝的屁股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一下子从杀伐上跳起来，目瞪口呆：“不会吧？！”刘小宝也是惊愕起身，瞪大了双眼。
“贵魔别说笑了，我们绝对没有对天魔社会不满，您不用装人类来骗我们。”
刘进宝刚刚跳起来，又像是当头挨了一帮，迅速坐回了沙发。刘小宝见他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毫无痕迹，也连忙配合，赶紧坐下，低着头装作自己刚刚没有站起来。
李晔哑然失笑：“你俩就是一对实力弱小的普通兄妹，天魔还犯不着骗你们。好了，实话告诉你俩，我这回到天魔世界来，就是为蔚蓝大军反攻做准备，现在有些事情，需要你们相助。”
李晔并不担心刘进宝兄妹不配合，或是向天魔高发自己，且不说大家同是人类，对抗天魔改变自身命运，本就是利益攸关的种族大事，以李晔的修为，要控制这两人也是轻而易举。
对衡海市而言，夜晚跟白天并没有多大差别，这里的夜晚灯火辉煌，活动的天魔比白日竟还要多些——有不少天魔喜暗不喜明，白天都是不出来的。
屋舍老旧、楼房残破的贫民地带，一间不大的公寓内，刘小宝正在低头弹琵琶，神色认真，乐音动人。然而挤在“胶囊房”内外、走廊上的人，却没有像往常一样，静静听她的乐曲，而是伸长了脖子听刘进宝等人谋划大事。
刘小宝演奏的音乐，只是遮掩密谈声的幌子罢了。
“进宝，这些天我们四处奔走，已经联络了不少人，加起来超过了一千之数，而且正在尝试接触底层天魔，让他们也跟着我们一起行动。”
一位中年男子放下装着白开水的一次性茶杯，茶杯底有细小的白色碎末沉淀物，庄重的对刘进宝道，“只不过天魔向来看不起我们，就算我们利益一致，它们会不会跟我们一起行动，目前还不知道。如果他们告发了我们，那就完了！”
房间内外的人都是大点其头，深以为然。
刘进宝摇摇头，笃定道：“天魔一定会跟我们一起行动的。只要我们把这个想法告诉它们，就算我们退出，它们也会继续下去。
“相比较我们而言，它们有更加现实的利益诉求，毕竟它们始终生活在天魔世界。通过集会抗议的方式，让天魔高层见识到它们的力量，从而改善它们的生活条件，符合它们的利益。
“无论是提高薪酬，还是降低房价，亦或是制定相应律法，保障底层工作者的权益，都是长久性的改变，影响的不仅是它们一生，还有它们的子孙后代。说到底，对底层天魔而言，它们这是在改变自己所处的世界。”
这番话说出来，绝大部分人都听懂了。天魔占领驼峰系不久，他们之前都是受过蔚蓝文明系统教育的，在知识储备和智慧见识上，远不比普通天魔可比。
中年男子徐徐道：“你说的道理的确不错。但现实并非完全符合道理。无论是人类还是天魔，数量多了，就什么样的鸟儿都有，大家心思各异。
“且不说在行动发生前，有的底层天魔，会想着借助告发此事，立下大功，获得高层天魔的奖赏，从而改变自身处境与命运；
“在行动发生时，一旦影响大了，让高层天魔忌惮，一时处理不好，那些领头的底层天魔，也可能会自己跟高层天魔谈判，用解除、停止整个行动作为筹码，让高层天魔给予它们官职、利益，用大家的利益换取个人前途的改变。
“这些，我们又该如何防患？”
话说完，众人都议论起来，这的确是很现实的问题。在人类文明的发展过程中，类似的事例不胜枚举，而大家的修为普遍不如天魔，根本无法控制对方。
刘进宝拍拍手，示意众人安静，胸有成竹道：“大家放心，此事自然有人帮我们控制，而且绝对不会出问题。”
他话音方落，众人面前，忽然出现了李晔的身影，衣袂飘飘的漂浮在半空，抬手间，房屋塌陷，所有物件都碎为齑粉，众人也化作尘埃。再一挥手，一切又都恢复正常，半点儿异样都没有。
众人于是无不拜服。
李晔的身影淡淡一笑，高深莫测，转眼又消失不见。
刘进宝正色道：“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联络底层天魔。时间紧迫，我建议，从那些遭受过不公待遇的天魔开始，如果能发动它们，它们就能为我们联络更多天魔，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会有万千天魔加入我们！”
一处简陋的天魔社区内，有一家四口天魔正在吃饭，它们是能量形状的天魔，三个体态小气息弱，还只是幼儿，一个体态大些但灵气也不强，可见修为不高。
这是一个天魔母亲，带着三个儿女。
“母亲，我没有吃饱，还有没有啊？”只有三尺高的小天魔，吸干净了盘子里那一小团食物，转头奶声奶气的问天魔母亲，眼中满是渴望。
“今天没有了，明天再吃吧，乖。”天魔母亲自个儿都没吃，已经家里已经没有食物了。最后的三个灵币，都买不了一家四口一顿的食材。
但她嘴里说着明天再吃，其实她知道，如果自己明天不能发工钱，家里就会断炊。
明天并不是发工钱的日子。
就算是，也不一定会发工钱。
她的丈夫在工地做工，因为被拖欠了一年的工资，多次索要不得，还被打得瘸了腿，今天跟几个工友闯进商行自爆了。然而这只是换来了三个灵币。
“这些大魔不把我们当魔看，这叫我们怎么活？我该怎么办呢？”天魔母亲看着自己嗷嗷待哺的儿女们，眼中蓄满绝望的泪水。
房门被敲响，天魔母亲带着疑惑开门，就见提着两袋子食材的刘进宝站在外面。
“嫂子你好，我是许大哥的工友，特地来看你们，这是一点心意。”刘进宝递上足够吃好几天的食材，被惊喜的天魔母亲迎进了屋子。
几日后，很多天魔聚集在了这个四口之家，其中一部分是自爆天魔的真正工友，还有很多是同行业的受苦者。其中就有那个伤了入室盗窃者，反而被判刑的倒霉天魔家属。
又过了几日，很多行业的底层天魔领头者，都来到了这里。
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衡海市的底层天魔，在刘进宝等人的帮助下，已经建立起了一个严密高效的联络网，囊括了的天魔数量已经数万，并且数量还在急剧增加。
每个联络网点里，都既有底层天魔又有人类。
哪怕是底层天魔，在天魔社会里属于被上司呼来喝去，做牛做马还收入微薄的存在，但它们在面对人类的时候，依然表现得很傲慢，就像天生高人一等。
“不要介意天魔的态度，展现优越感是心理刚需，谁都一样。”
刘进宝如此安慰跟天魔共事的人类，“联络网是我们筹划的，组织也是我们创建的，我们受过良好的系统教育，有知识有能力，天魔离不开我们，也不会对我们坏到哪里去。
“还有半个月就要展开行动了，一定不能误事，那是我们的大计，关乎我们每个人的富贵荣辱与身家性命！”
这一个多月以来，刘进宝成长得很快，之前被蔚蓝文明系统教育的成果，在此时得到了很好验证。
再次来到李晔所在客栈，刘进宝虽然依旧小心翼翼，但眉宇间的自信却已经掩盖不住。在跟李晔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比之前大了些，不再那般畏畏缩缩。
现在他联络的衡海市人类和底层天魔加起来，已经不下十万之数，这些人在他的一句命令下，就会展开相应行动，这种发号施令掌握权力的感觉，最是容易短时间内塑造一个人的自信心。
“十万之众，说起来声势浩大，一旦行动起来，就是谁也无法忽略的大势。但这也意味着，你要保证十万个体都不会出卖你们。若是行动还未开始，这里面有人想着通过告发你们，献媚高层天魔，从而改变自身命运，你们就会全军覆没。”
李晔的声音很清冷。
第三十章 行动开始
说着，李晔抬手打了个响指，安琪儿便押着好几个天魔，从里间走了出来，并将那几个天魔一一踢到刘进宝面前，冷冷道：“这些天魔你可认识？”
刘进宝一看到那几个模样凄惨的天魔，顿时脸色一变。作为此次大计的联络人，他这些时日奔走各方，见过很多天魔，尤其是重要天魔。而眼前这几个，就是几个天魔社区的负责者。
安琪儿重重踹了为首的天魔一脚，“你们都做了什么，赶紧说出来！”
“大魔饶命，大魔饶命！我们只是一时糊涂，以为是人类要闹事，这才想着去跟大修士告密，却没想到这件事本就是大魔在背后主导，是为了我们底层天魔好，小的实在是该死，该死！”为首天魔一边扇自己的嘴巴一边忏悔。
刘进宝脸色难看至极。
很显然，若不是李晔察觉及时，这些个天魔已经告密成功，他们这回的行动计划就败露了，自己也会很快被逮捕，命丧九泉！
“幸得贵贵魔明察秋毫，如若不然，我等已经是万劫不复，这是小的的疏忽，请贵魔恕罪！”
刘进宝连忙行礼致歉，他本来想称呼贵人的，但是方才那个天魔以为李晔是天魔高层，还以为整个行动是大魔主导的，他也乐得顺水推舟，加深底层天魔这个印象，就临时改了口。
李晔看着额头汗如雨下，忐忑不安的刘进宝，就知道对方被这个状况吓得不轻，此时也是在真心认错。
他云淡风轻地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就算你的组织建设再是严密，十万之众要完全掌控起来，也是千难万难。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就没谁能做出不利大家的事来。”
李晔有帝道之眼，足以监察四方，莫说十万之众，以他现如今的修为境界，亿万生民都难逃他的监视。
但此番他能够察觉这些底层天魔的歪念，刘进宝也有功劳。毕竟他的帝道之眼只能跟着人类走，没有刘进宝将人类与天魔混合布置的组织结构，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行动时间马上就要到了，你下去小心布置，届时必须所有力量一起上街，同时发起行动，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须让衡海市瘫痪！若是影响力小了，天魔官府的衙役捕快，就会立马暴力弹压，只有影响力大，才能让他们畏惧。”
李晔没有让刘进宝停留太久，叮嘱一番，就让对方退下。现在刘进宝是组织中的关键人物，有很多工作要做。
那几个想要告密的天魔，李晔也让刘进宝带走了，没有处置它们。既然它们认为这回的行动，是天魔高层自己在作怪，那么将这个想法传递给更多底层天魔，也能坚定它们的行动意志。
“队长，衡海市有千万天魔，底层天魔本就占据大多数，但这回刘进宝奔走联络了这么久，眼下确定参与行动的，也不过是十万之众，占比未免也太少了些吧？别的那些生活困顿的底层天魔，为何不参与进来？”
安琪儿双手托着腮帮，睁着大大的懵懵懂懂的眼睛问。
李晔正在翻看一本天魔书籍，是宣传、颂扬天魔社会真善美，号召天魔警惕人类文化的。
在这本书里，人类都是阴险卑鄙的无耻之徒，他们在正面战场失利了，就时刻想着通过各种阴谋手段，给天魔社会制造灾难与混乱，书中说很多天魔社会中产生的问题，都是人类在作祟，却又偏偏没什么事实根据，也没有罗列证据，只是简单丑化人类社会。
但书中口吻笃定，不容置疑，就好像天魔不去仇恨人类，不把自己生活不幸福的原因怪罪在人类头上，就是愚蠢至极、十恶不赦，应该被绑在道德的耻辱柱上，被大众的唾沫淹死。
听到安琪儿的问题，李晔头也不抬道：“衡海市千万天魔，可以分为三个阶层，高层权贵占百分之一，掌握社会权力与财富，中层一两成，能够生活得颇为惬意，底层天魔是绝大多数。
“但这只是数量而已，论社会影响力，底层天魔没有发言权。
“也就是说，底层天魔一方面很愚蠢，它们看到社会繁荣，百业发达，就认为这是美好世界，不赞颂就该被丢去浸猪笼；另一方面，就如刘进宝说的那样，底层天魔已经被残酷现实、生活压力压榨的精气神全无，放弃了治疗，且过且过了——它们不是不想反抗，是没那个能力，久而久之，也就没了那个勇气。
“没了反抗勇气的底层天魔，又能用天魔社会很美好的借口，来为自己的怯懦开脱，获得了精神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