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巴弯腰躬身,双目紧紧盯着齐御风不放,双掌缓缓合十,似乎要向齐御风行礼朝拜一般,但他受伤之下,动作似乎十分艰难,只见他双掌合拢,立于鼻端,突然沉重的哼出一声梵音:“唵~”
这一声响如雷,清彻远播,当真闻而悦乐,听者无厌。
接着他以拇指、小指交抵,其余六指分开,做大莲花手印状,启唇念道:“嘛~”伴随着这一声响,他双眼陡然睁开,原本灰暗的脸色登时一亮,整个人似乎圣洁无比,几欲使人倾心下拜。
继而他双膝微屈,做下座状,手印举顶,口中轻呼:“呢~”
“叭~”
“咪~”
“吽~”
每一字发出,都如同黄钟大吕,震人心魄,而随着他不断念出这六字大明咒语,东巴身形也逐渐恢复,立起身来,当真如实觉照如同一尊真佛一般,出淤泥而不染。
只见他抬起头来,双眸之中发出摄人的光彩,神采奕奕,说道:“小子,还有最后一掌。”
齐御风看他如此功法,不禁大吃一惊,心道他就凭借这六个字,恢复的居然如此之快,这人佛学内功,当真精湛无比,已所不及。
当即他摇头道:“大和尚,你神功奥秘,武学深湛,佛法如此精深,怎么还起兴夺人田产,杀人放火,不如早早归去,勤修功德,早成正果,才是正业。”
东巴摇头笑道:“如此不劳居士挂心,此地乃我苯教一脉兴盛之所在的圣地,今日非夺回不可。”
齐御风摇头道:“你是得道高僧,岂能在为这等俗事萦怀。须知佛经有云……那个,那个。行止无定,随遇而安。心安乐出,便是身安乐出。你家那个佛祖如果知道你为了他杀人,心中定然不喜。”
东巴摇头道:“你以为佛祖便不杀人么?”
齐御风微微一怔,道:“不难道佛家五戒条不是戒偷盗、戒邪淫、戒妄语、戒饮酒、戒杀生么?”
东巴一脸不以为然道:“此五戒乃是你们中原佛门所持,与我等又有何干,《如幻三味经》中,曾有文殊菩萨,持剑杀佛之语,而乃大圣。慈悲喜舍,世俗之欲,无不徇焉。”
“请问无魔又何来佛,无魔又安知佛?我今以大慈悲心,为救护天下故,卫护莲花宝台,恢复圣之所在,除魔卫道,自手当杀。虽有业报,但能复大德之所,与有荣焉,又何惧身坠地狱。烈焰焚烧之苦。”
齐御风听了这话,半晌无语,甚是无奈。但他一转念,却又道:“大和尚。你这几句话,说的甚是流畅。是谁教给你的?”
东巴摇头道:“还有一掌,只要我接下了,此地便与你无干。”
齐御风点了点头道:“好,如此你如果连退三步,今日便走?”
东巴点头道:“不错,不过你武艺虽强,却是击退不了我,我看你年纪轻轻,还有广大前途,还是快些离开罢。”
齐御风看着面前此人,心道就算以“降龙十八掌”全力出击,都是奈何不了他,这人跟个乌龟壳子一般,这却如何是好?
当即他凝着眉头沉吟不语,抬眼望见对方手下,刀枪剑戟,秉持而立,心中不由得嘀咕,这些人有中原武林之人,也有西域和尚,更有这天竺匪僧,当真是个大杂烩,这一个天竺人,却如何联络了这许多人物,一并来到了这黑风寨中呢?
他这边不言不语,思索破解之法,直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东巴养气功夫颇好,这一次却也不上前发问,只是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来回踱步。
那边厢,有一人的朋友被齐御风刺瞎了双眼,此时见他气馁,不由得义愤填膺,上前道:“喂,小子,你要是不行,就趁早离去,别在这里丢人。”
齐御风见到此人汉话说的甚为流利,不禁一双冷电似的目光盯向于他,叫道:“你是什么人?凑到近前说话。”
那人知道齐御风长剑一出,便要人命,哪敢上前,只是躲在几丈之遥的地方,听到这话,不禁脖子缩了一缩,暗地咒骂一声,闭嘴不言。
那边那位老妪听到这话,也不禁抬眼道:“香儿,把这些人图形记忆下来,咱们今日只要脱得大难,就召集武林同道,报仇雪恨,这些人一个也不能放过。”
她身后一名女童,当即点头答应下来,口中清脆道:“姥姥,这些人中有青海派、五凤刀、西域金刚门、千叶派、佐海寺,其中青海派、金刚门几位都是高手,其余碌碌,我不识得名字。”
那老妪道:“好,但只要有咱们一口气在,就务必教这些门户挫骨扬灰,永世不得翻身,史家儿女,你们须一个一个,将这些人的面目认清,免得到时候杀错了人,绝错了人家的门户。”
当即她身后诸多男女皆把目光望向来犯的众人,一双双眼睛从左至右,缓缓的横扫一遍,那域外的天竺僧人们还不觉得什么,可是那几十名中原武林人士,却心中不由得都是剧震,心道史家在江湖上人面的确不小,难道今日此来却是闯了大祸不成?
当即一个个心中惴惴不安,听着这冷冰冰的话语,想起齐御风那口切金断玉,神妙莫测的长剑,背上都不自禁的感到一阵寒意。
正当此时,齐御风却心中一动,看向一边那几位身穿灰袍的僧人,但见那几人生得人高马大,头顶无发,一连几人都是两边太阳穴深陷足有半寸,显然内功颇为精深,当即他不由得心道:这西域金刚门居然还没死绝么?
这门派与元廷合作,几乎灭了六大派,又重伤了张三丰,与武当派、明教结下如此深仇大恨,居然还能存到今日?
他想起金刚门,不禁想起那“大力金刚指”的功夫,想起那一指戳出,石屑纷飞,就算金子也要抓出印痕,当真不知怎么练的,若比之降龙十八掌的硬功,倒是不知谁更加强横一些。
他想到这里,突然灵光一闪,叫道:“大和尚,你再来接我一掌。”
那东巴微微一笑道:“老衲久候多时了。”
齐御风兴致盎然,迈开大步,便要前行,却听得那老妪轻声道:“少侠,歇一歇,等一等,却也不妨。”
齐御风听她话中意思,显然是预料到身后必有强援,或者她耳目聪健,听到了彭莹玉的呼吸之声,当即摇头道:“不妨,我虽然不能一掌打死了他,但使他退后三步,却也不难。”
当即他大踏步上前,站定方位,搂膝拗步,单手舒展开来,迎风一招,有如白鹤晾翅,叫道:“大和尚,请!”
东巴看他架势,自己从所未见,奇怪道:“这是什么功夫?”
第三十八章君之狡伎化一壶
齐御风一笑不答,突然猱身而上,右臂内弯,在空中划了半个圈子,右手化掌,猛然向前一击,东巴眼看他故技重施,又是一招“亢龙有悔”的功夫,当即脸色一正,不敢大意,运起气来,任凭他一掌砸在胸口。
他心中想着,先前我以十分之力防御,这一次我却以五分防御,五分进击,当可一招令他受到重创,接着我只要接下这一掌,便胜了赌约,但这小子武功卓绝,对我大事有碍,必然留他不得,只要双掌齐出,同样打在他胸口之上,便可教这小子毙命身亡。
他凝神观看,却只见齐御风这一掌袭来,到了他胸口,却突然手掌一低,边如同一尾滑溜无比,迅捷无伦的游鱼一般,在他胸前轻轻一抹,随后袭向他的肋下。
东巴心道,他临时变招,功力不纯,而且自己这“瑜伽不坏体”的功夫,一经运行起来,周身绵绵密密,无所不至,他换一个地方进攻,便能破得了我这这佛祖所传的绝世神功么?
当即他微微一笑,不萦胸怀,只是任由他施为,只是在心中存着一口真气,自岿然不动。
却只见齐御风一掌在他肋下内劲将触未撞、方遇未接之际,突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盘旋一带,如此右捺左收,如行云流水,潇洒无比,在他身前划了一个漩涡。
他一个漩涡未停,另外一个漩涡又至,如此掌力在他身前急转七八下,东巴顿时觉得身形有所飘忽。似乎如踩在水中一般,使不得力气。当即急忙使出千斤坠,定住身形。
但就在这一刹那。齐御风掌力忽吞忽吐,闪烁不定,突而发力,一掌劈向他的肩头,便如同一条玉龙盘旋,但却于此时却展开身形,化成一道飞虹,横于天际一般。
他这般以太极之力,引开敌人内力。然后再行发力,实在是内家武学之中精奥之极处,若非五散人日夜教导,断然无此功劳,旁观众人之中,不乏武学深湛之士,眼见他这一掌出袭,漩涡飞舞,实在柔到了极处。而一掌打出,如石破天惊,刚柔相济,不由得都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东巴只觉得这一掌如棉似絮。似乎并无甚威力,但一经着身,身躯却忍不住一歪。几乎便要跌倒,当即他迈出右腿。向后退了半步,想要抵消这一掌之功。却不料这一退之后,只觉得对方掌力绵绵密密,势不可挡,便如同一股飓风一般将他缠绕其间,情不自禁的左腿也向后一迈,双步交替,一连退出了七八步,却还感觉到似乎余劲未消,腿膝一麻,便要摔倒,急忙双膝微屈,定住了身形,却已满脸胀得通红,狼狈万状。
他这一下大为惊奇,几乎怀疑对方使出的是妖法邪术,当即伸出一指,急刺如电,劈手向齐御风刺去。
齐御风遥遥见他指如寒星,如电石火光般向自己袭来,抬手一把从背后擎出长白剑,心使臂、臂使指、指使剑、在月光下一道光华闪耀,剑气凛然,一道青光如离弦之箭,疾射如电。
他习练九阳神功,此时已有所心得,再加上他紫霞神功内蕴深厚,此时这道剑光激发出来,当真有形有质,摄人眼目心魄,加上杀气弥漫肆意,观着无不心惊胆战。
东巴本来想要上前一跃,一指头点中他的要穴,就此将他毙命,但眼见这一道青光射来,却也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就此一跃而退,直扑三丈开外,才就此站定。
众人定眼观瞧,只见月色之下,齐御风手持长剑,青芒隐隐,流光闪耀,而东巴却手持一根手指,低头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有眼目伶俐的,登时看出,东巴手指之上,却缓缓滴下了一滴鲜血。
齐御风喘息片刻,定眼望去,冷笑道:“我还道你一个天竺和尚,为什么好端端的跑到中土来撒野,却原来是我那个手下败将,蛊惑你来的。怎么样,你这一阳指功夫,使出来的滋味如何?”
东巴身形原本一动不动,静如塑像,听到这话却微微一颤,只见他尚未开口说话,一截手指却悄然无声,滑落在地。
群匪本来稀里糊涂,都是贪图了东巴大笔赏银,再多加是亡命之徒,才来黑风寨行险,此时听到东巴居然是受了传他“一阳指”功夫的人的蛊惑,不由得群情耸动,心道这“一阳指”神功,乃是大理段家不传之秘,怎么刚才这大和尚使的,却是这门神功?
跟这盖世绝学相比,自己领了这些许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当即众人不由得都心生怨怼,默然无声的看着东巴,觉得这一次的买卖做得甚是亏本。
东巴叹一口气,低头捡起断指头,摇头道:“从此这一指功力不复纯矣。”他抬手将断指接在远处,一偏头,咬下一块衣领,缠绕其上,打了个结。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凝视着齐御风半晌,说道:“二百年多前,有人名孤独求败,自号剑魔,在中土之地,以一口神剑天下无敌,遂往西去,到我天竺国,败尽全国力士尊者,无一敌手,遂飘然而去。”
“当适时,他一口长剑锋芒闪烁,剑气锋芒所致,隔空激发,远可及三丈开外,人皆以为神,看来你便是他的传人了?”
齐御风听到这话,蓦然一呆,心说这独孤求败还去过印度?
当即他心道,自己这剑芒功夫,虽然是从《长白剑经》中自然而然的参悟而来,但自己学了独孤九剑,也算是独孤九剑的半个传人,当即他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就独孤前辈的传人。”
东巴点了点头,说道:“既见得剑芒,此行无憾。和尚心服口服,先前鲁莽无礼。还望居士海涵。”
他对着齐御风拜了一拜,又对着史家人双手合十。鞠躬行礼,随后一转身,便要飘然而去。
齐御风怔了一怔,心说这人虽然有些凶恶狡猾,脑子也不是很清楚,但还算是个人物,只可惜双方是敌非友,却是不能相交,他望着对方背影。感慨两声,突然道:“喂,你还没说清楚,你这‘一阳指’功夫,是不是段子羽传给你的?”
东巴转过头来,点头道:“不错,我做客吐番大轮寺之时,结识了这一位姓段的施主,他武功高明。与我相交数日,指点了我不少迷径,生平疑义,颇有所解。此等深恩厚德,无敢或忘。”
齐御风道:“那你知不知道,这位段施主究竟是什么人?”
东巴道:“他是大轮寺主持的座上之宾。其余我却不知。”
齐御风道:“就是他跟你说的,这贺兰山是你们黑教发源之地。佛祖诞生之所了?”
东巴正色道:“不错,段施主生于妙香佛国。得赞陀崛多衣钵教诲,对佛理、佛史颇有研究,老僧有所不及。”
齐御风曾经听段思邪等人说过,大理一向崇佛,与西藏一样修的都是密宗佛法,甚至历代皇帝,都有不少出家为僧之人,所谓“叶榆三百六十寺,寺寺半夜皆鸣钟”一句,便是形容当年大理佛教之昌盛了。
这段子羽知道一些佛门典故,倒也不足为奇。
齐御风当即道:“然后你就以为他说的都是真的?”
东巴道:“这个自然。”
齐御风摇头道:“据我所知,你们黑教的圣山好像叫什么冈底斯山,位于念青唐古拉山脉,你回去查查。这座山贯通东西,乃是现在中华打仗的必经要道,你觉得就算你夺了这山,能挡得住千军万马来回奔沓么?段子羽现在野心膨胀,与吐番合作,想要图霸中土,他只不过是想借你之力,为他扫平敌人罢了。”
东巴将信将疑,膛目结舌,正当此时,突然一声笑道:“不错,啊弥陀佛,黑教立身之本,远在西方,你却向东寻来,无异于缘木求鱼,可笑可笑。”
齐御风回头一看,却是彭莹玉终于苏醒了过来,正站在他身后,拱手而谈,只是他现在一头长发,俗家打扮,并非昔日和尚装扮,如此作为,倒是显得不伦不类,有些好笑。
东巴抬首道:“你是何人?”
彭莹玉道:“老衲彭莹玉。”
东巴微微惊诧道:“你便是弥勒化身之佛?”彭莹玉起义之际,自号彭祖,立弥勒教派,世人皆以弥勒老祖相称,这等做法,在西域之人眼中,无疑于活佛降世,在人间有极大地位。
而一般活佛,虽然是前代高僧应化,不过也是普通僧人,也会退转犯错,而这弥勒佛化身,地位自然大大不同。
彭莹玉道:“我即我,并非弥勒。”
东巴面色犹疑不定,开口道:“还请高僧明示,我苯教立身之本,究竟是在何处?”
彭莹玉微微一笑,从身上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冲东巴一展,却见里面空无一物,随后他收起布袋,用绳子系上,却又一次鼓鼓囊囊,好似装满了东西一般。
东巴登时大为惊奇,他直着眼睛看了半天,却也无所领悟,当即摇头道:“小僧不解,还请高僧细说端详。”
彭莹玉提起布袋,摇头不语,径直向后走去。
东巴苦思半晌,终究无解,当即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说道:“如此小僧告辞,这些俗物,算是以酬叨扰之罪。”他一挥手,门下十几名僧人解下背囊,丢在地上,放在一堆,就此离去。
那身边其他三山五岳的人物,见到头面人物离开,也只能含恨而去,心道这一次得罪了黑风寨与明教,回去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齐御风惊奇的看着彭莹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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