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大内总管的柳宝站在远处,与天子刻意保持了一定距离,不曾多言,也不敢去刻意听此刻陛下嘴里的话,在宫中做事,除去要懂规矩之外,其他的就是要本分了,好在这两样,这位大太监一向做的很好。
皇帝陛下才在梧桐树下站立片刻,有位衣着华贵的女子正好便出现在他视线之中,手里端着一个不大的玉碗,皇帝陛下先是眼角泛起些笑意,之后便有些无奈,等到那女子走到面前之后这才隐去所有情绪,只是笑着开口问道:“这又煮的什么?”
皇后娘娘眉眼像极了前朝仕女图里的那些女子,让人看来有些缺乏真实感,她柔声道:“前些日子让人去宫外买了一碗莲子羹,吃了之后觉着不错,这些时日便想着给你煮一碗,这些天看你一直没空下来,这空下来之后,不就给你端来了嘛。”
皇帝陛下接过玉碗,面不改色的一口饮下之后,把碗递给柳宝,这才牵起皇后娘娘的手,轻声无奈道:“朝堂上那两位老大人哎,哪里是这么容易便能哄得住的。”
这些年来一直被满朝文武称作贤明之后,主要一项便是从来不插手国政,因此此刻听到面前的男人说起那朝堂上的政事,也是面不改色,没急着说话。
皇帝陛下知道她的担忧,天底下的女子不管如何出色,最后嫁人之后,总是都要为夫家考虑的,这夫家越显赫,这考虑的东西便越多,到了这天底下独一份的皇宫内,便更是一言一行都要慎重,不过到底只是两人私下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他便笑着开口,“我这两日焦头烂额的,你不替我想想?”
皇后娘娘轻声道:“朝堂上的大事,总是要商量着来的,要是你一个人独断专行,那还要这三省和疏谏阁有什么用,只不过这些时日苑老大人和宰辅大人这两位,在朝堂上火药味实在是有些浓了,新旧之争是到了关键时候?”
皇帝陛下无奈道:“高深那老小子的心思最是深,就连我也猜不透他这些行事是为了什么,苑老大人的咄咄逼人我心里虽说有些不悦,但也不好说些什么,毕竟只论这朝堂上的声望,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让这两位自己斗法了。”
皇后娘娘微微一笑,不多说。
皇帝陛下是如何的聪慧,知道这话题说深之后,皇后娘娘也会不去继续说下去,便干脆改换了话题说道:“早些时候辛白味入陵安了,前些时候他在大更台上输给那个年轻人的时候,我便觉着他这辈子没资格进来了,只不过王越和赵不言搞出的一剑没成,赵不言不得不为皇宫再找一位守城奴,老家伙看上的是柳登科,不过这个年轻人不愿意,最后也只能选辛白味了。”
皇后娘娘有些奇怪的问道:“你不是说观星台有一份机缘,送给这年轻人他也不愿意?”
皇帝陛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颇感无奈的说道:“我也想不清楚这些年轻人在想些什么。”
提起年轻人,皇后娘娘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她顿了片刻之后轻声道:“那个年轻人去北匈走了一圈回来,好像也不是很容易,你不赏一赏?”
皇帝陛下走过几步之后淡然开口笑道:“他叔叔现在便在陵安,想向我借点东西,我要是借给他,这满朝文武,不把我骂给狗血淋头?”
她柔声提醒道:“他叔叔是他叔叔,他是他。”
皇帝陛下扶着额头,破天荒神色肃穆的说道:“可这两位,都姓叶。”
这一次,皇后娘娘不再多说。
江湖上说侠以武乱禁,这做叔叔的叶长亭三番两次的入皇宫,他可以不在意,可若是在皇宫内当真是杀过了那位职责就是护卫皇宫安全的老人,他就算是性子再温和,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无动于衷,所以这之后才有了大更台上辛白味和叶如晦的比剑,才有王越的千里一剑远去青城山,可前后两剑皆未成,这便让这位皇帝陛下有些恼怒了。
皇帝陛下的权威,哪里是人能够随便能够挑战的。
最后也只是牵着皇后娘娘走出御花园的皇帝陛下没有去多说为何自己为何这么在意那个叶字,只是除此之外,若是有旁人在此,便会知晓,这皇帝陛下在皇后娘娘和谈话期间竟然连一个朕字都没有说过,而皇后娘娘也不曾称过皇帝陛下一次陛下。
第一百一十八章 今后的剑林
楼上的三位剑道宗师外加一位有望成为未来江湖剑林魁首的年轻人,如此几人身在一处,便好似要夺取小半座剑林光辉了,只不过相比于那三位境界修为已经跨入第五境的剑道宗师来看,柳登科是这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位,哪怕他前些时日在陵安闯出了不少名头,在这三位面前一样要黯然失色。
辛白味没有能够成功邀剑,那个才从北匈回来的年轻人出人意料的拒绝之后,然后剑仙叶长亭出现在此处,一开口便问这位剑圣为何不与他战,辛白味虽说是这北地剑圣,在王越死了之后,是实实在在北地第一剑士,可面对才踏足第七境的剑仙叶长亭,不说是否有机会能够取胜,只恐怕是连剑都拔不出来。
最后他也只能黯然下楼,只不过这二楼这些食客,倒也无人去耻笑他,毕竟这天底下的剑士,比不过叶长亭也是情理之中。
叶长亭自顾自来到叶如晦那张桌前坐下,平静道:“坐。”
叶如晦和小满依言坐下。
直到此时,二楼当中的众人也是屏气凝神,甚至有不少食客已经下楼离去,只不过更多的则是留在此处,毕竟这天下第一人叶长亭,也不是那么好见的。
这位剑仙可不仅仅是陵安无数女子的偶像而已。
他坐下之后,无视周围这些人,只是平淡开口问道:“如晦,这走过一趟北匈,可曾涨了些见识?”
叶如晦笑着点头,有些无奈的说道:“小叔,这何止是涨过见识,差点把命都要搭上去了。”
叶长亭露出些许笑意,问道:“有当日在东越柴江那次凶险?”
叶如晦点点头,感慨道:“自然有了,当日小叔在旁,莫名便很安心,这躺北匈走的时候知道是无人可依,自然也就万分小心,也要难的多,只不过这凶险之处倒也不仅仅在于担心会被那些北匈高手大卸八块,还有人心,那才是紧要的东西,一个没看清,只怕回来便是妄想了。”
小满靠在一旁看着这两叔侄对话,没有插嘴,毕竟这两位一位把这座大楚江湖搅得是波涛汹涌,另外一位则是把那座北匈江湖弄的几多风雨,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再说了,现如今早有不少江湖武夫已经开始认为,这座江湖大约以后数百年的光景便是两位姓叶的了,前面这一个能站在江湖顶峰几百年,后面一位无论能走到多远,难不成真有人敢去惹他?
惹了大楚皇帝,大抵被人撵着跑,就算是被追杀,也不一定会死,可惹了叶长亭,当真是天涯海角都无处可避啊,这位世间唯一一位第七境绝世武夫,到底有什么神通,谁又能说的清楚?
毕竟不曾亲眼见识过。
叶长亭转眼看向叶如晦,平静道:“前些时日王越借满陵安一剑来青城山要杀我,最后虽说被我挡下了,但气运犹存,那股残存气运不管小叔愿不愿意都与我连在了一起,因此我才来陵安一趟,辛白味身上那些不足为惧,你的剑道前路已然没有他,我之所以出声,只不过是不想着你和自己媳妇话都没说上两句便让他坏了兴致而已,你今后的路上,冷寒水不足为虑,他被小叔早已吓破了胆,虽然硬生生挤进了第六境,不过也没啥用,至于其余几位,依着小叔来看,也不是多厉害的角色,只是世间武夫都认为小叔是世上唯一一位第七境,其实第七境之中还有两位,一男一女,活的日子比小叔长的多了,你以后若是能在武道上越走越远,要小心便是这两位了,只是小叔当日见着这两位不算是大奸大恶之人,不然依着小叔登山之后的脾气,说不定便已经出手了。”
叶长亭三言两语便是世间绝大部分武夫不知道的辛秘,他说的云淡风轻,可叶如晦听着一点都不觉得轻松,除小叔之外的第七境高手,这放在哪里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啊。
几乎叶长亭每次和他要告别都要说好些对叶如晦来说算是很有帮助的话,因此现如今叶长亭说这些辛秘,叶如晦也不曾如何惊奇,只是说道:“小叔在陵安要做什么大事,大约需要多少时日,如晦也好定下成亲的时日。”
叶长亭哑然失笑,轻声道:“我倒是把这件事忘了。”
叶如晦无奈苦笑。
叶长亭先是看了一眼窗外,然后再看了一眼小满,轻声道:“叶家本就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上一辈便只有你父亲和我,小叔没有子嗣,你爹也只是有你这一个儿子,因此你便算是叶家独苗,这开枝散叶的事情便都留给你了,你要多上心。”
叶长亭三言两语便让小满害羞的低下头去,叶如晦也觉着有些不自在。
他哈哈一笑道:“这男女之间的这些事该是什么便是什么,小叔也不好多说,只是你们在陵安多待些时日吧,等到小叔做完那件事咱们再回去便是。”
叶如晦看了一眼小满,点了点头。
说到这里,叶长亭也不想再去多说什么,他作为这江湖剑道魁首,所做之事本来就不是一件小事,因此不成几率也不小,现在说了再多也没什么意义。
叶长亭看了一眼远处桌上的柳登科,平静道:“柳登科,今年之前离开陵安,游历江湖十年可入第五境,之后是否能入第六境,便要看个人机遇了。”
柳登科原本便注意着这边,只不过对于叶长亭之前那些刻意不让旁人听到的言语也是一句话没听到,此刻叶长亭有意对他说了这句话,让他神情激动,他站起身行礼道:“柳登科在此多谢叶剑仙指点,而后自当以师礼待叶剑仙。”
叶长亭不置可否,只是平静转身下楼。
叶如晦注视着那道白色身影下楼之后,这才牵着小满跟着离去,之后便是柳登科和那满嘴胡话的年轻男子一同下楼。
至此,这酒楼里的四位剑士都已经离去。
一个不剩。
半响之后,有个青衣女子登楼,径直坐在叶长亭曾坐的位置,一个人看向窗外,无言泪流。
期间有食客认出了这女子,可无人敢上前交谈。
这女子叫柳青,好似是这当世唯一一位第五境的宗师高手。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叶便知秋
北海王甘如离开南唐都城江宁城在前,刀圣楼知寒入城在后。
南唐这座江宁城,虽说比不上大楚那一座陵安巨城,但仍旧是每日人来客往,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楼知寒在江宁城郊有一座刀斋举世皆知,可大多数南唐人也知道,这位用刀现如今在南唐算是当之无愧天下第一,而在世间也几乎只有一位刀客晋南衣能够与他一战的老人这辈子进入这座江宁城的次数屈指可数,至少在人前是这般,他最近一次身处于这座都城当中的时候,还是当夜宫中政变之时,亲王李尚行领着哗变的行营军卒在皇宫之中割下了自己皇帝陛下李尚跃的脑袋,而当时楼知寒便站在那高墙之上,负手而立,不曾说过什么,自然也不曾做过什么,他就好似这往昔年一般,只是冷冷的看着这座城,乃至这个国的走向,从不插手,也不担忧。
这一次入城,楼知寒也不是为了甘如这一件事,甘如代表着北匈南下,与南唐谈的事情,楼知寒知道的八九不离十,可这不意味着这位南唐江湖中的第一武夫会有什么举动,要是说上安分守己,楼知寒绝对是这江湖武夫中的典范,这个老人实在是除去武道境界以外,其余的事情大抵都无欲无求了。
楼知寒这一次进城,是为了见一人。
早先年间,在冷寒水还是个愣头青的时候,也就是他把素罗丢在刀斋的那些年,南唐整座江湖也就是只有楼知寒这一位第六境大宗师,与北边那座风流子辈出的大楚江湖抗衡,光景惨淡,也不容易,那时候楼知寒除去必要的时候走一趟其他地步,其余时间都待在南唐,其实也有些不得已的原因,毕竟若是他这样一走,要是有人启衅南唐江湖,又有谁压得住。大门大户家底厚实,对于一些无足轻重的东西说丢了便丢了,可小门小户之中可是一点一滴都极为在意,丢了一点,只怕也要心疼得不行,与大楚江湖相比,这座南唐江湖便是那小门小户,哪里敢轻易丢去一点点东西。
好在这两年的南唐江湖有了些新气象,刨去冷寒水这位新晋的第六境宗师不说,其他或多或少的江湖武夫都有了些长足的提高,这些情况楼知寒看在眼里,怎么说心里还是有些欣慰。
他入城之后走过了那些好似陌生的街道,走入一条小巷,缓行。
世人都知道他不喜走入这座江宁城,可谁又知道,刀圣未练刀之前,便在这座城里待了整整十年。
十岁之前,楼知寒不曾提刀。
提刀之后的楼知寒便当真是不曾怎么踏足这座城,也不曾踏足过自己的那座家门。
他走在小巷里,被那些生长在阴暗角落的青苔勾起了许多回忆,他记着当年自己很早便一心想成为那般天下第一的刀客,可毕竟只是过几岁的孩提,每日饭后,有邻家伙伴相邀,便实在忍不住跑出来在这条小巷里做些游戏,小孩子的心中有以后想成为的身份,因此早在那时候他们便喜欢给自己加上一个身份了。
楼知寒入城的时候或许正值饭点,因此在这条小巷里还当真是没遇到过什么孩子,他负手缓行,走到小巷尽头。
来到一处木门上爬满青藤的小院前。
楼家世代单传,他父母死的也早,因此在楼知寒十岁外出练刀开始到现在,这座院子大约也有一甲子多没有住过人了。
因此有这幅破败之相,倒是丝毫不令人感到意外。
楼知寒伸手推开那道木门。
有灰尘簌簌落下。
楼知寒面不改色走入这方小院。
院内杂草丛生,最高的一簇,几乎达到他的胸前。
楼知寒走过满是杂草的小院,来到灰瓦稀疏的屋檐下,他站在屋檐下,独立无言。
他环顾这院里四周,有些失神,年少时候,他便想做那类所谓的天下第一武夫,因此便早早立志练刀,十岁便跟着自家师傅走遍了整个南唐,之后便是及冠之前便在南唐江湖闯出了名头,后来师傅早亡,便只剩下他一个人继续游历世间,走到大魏时,正好碰到了那个一辈子的朋友汤槐安,当时汤老头和他一般,都是这江湖上才声名鹊起的后辈刀客,两人相遇先是打了一架,不分胜负之后这才坐下喝了一场酒,两位都算不上是如何厉害的人物当时便放出豪言壮语说是要做那以后的天下第一,两人虽说是谁都不服谁,可也破天荒的成为了一对好朋友,之后也打了数次架,可无一例外,都是平手。后来数十年,两位都成了名,被认为这江湖上用刀最好的两人,江湖上便更是想看这两位刀道宗师的对决,只不过两人偶尔一战也难分得出胜负,后来上阴汤家遭逢大难,汤槐安被一整座大魏江湖追着跑的时候,楼知寒这才想着去大魏看上一看,只不过动身之前忽然便又改了心思,只是在南唐看着汤槐安走过了大魏,又往了北匈去。
再后来的江湖,便是汤槐安隐去行踪的二十年,楼知寒再无牵挂,武道修为一日千里,最后竟然是跨入了第六境,成了这世间最顶尖的武夫,等到汤槐安再重现江湖之时,谁都知道,这两位刀道宗师可当真是已经并非当初的不分伯仲了。
楼知寒走在武道长河中,缓缓超过了汤槐安。
不过如今,那位老伙计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