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原逐渐醒悟过来,低声问道:“于是,你就打算和姬师妹假意成亲。这样,雪儿她就不用再背井离乡,流亡天涯,也能平平安安顺理成章的生下孩子。”
屈箭南点头道:“是的,我当时就是这么想。好在姬师妹的身孕刚怀不久,时间上旁人也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是委屈了姬师妹,要与我做上一段有名无实的夫妻。
“起初姬师妹不愿拖累我,无论如何也不肯答应。可最后为了孩子,也为了将来能对丁兄有一个交代,她终于同意了我的办法。”
丁原十指深深掐进大腿的肌肉中,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痛。
时隔经年,他终于晓得了雪儿的苦心,也终于明白梦泽相会,伊人眼中一点泪光,如诉如泣所为是何。雪儿没有背弃自己,可恨自己却如瞎子一般,误会了她,最终酿成一杯苦酒,如今又教自己如何咽得下去?
屈箭南望着丁原失魂落魄的样子,不无同情的低叹道:“我和雪儿说好,不管什么时候丁兄有了消息,我们就先求得丁兄的谅解。然后,雪儿寻机假死,避过世人耳目,从此隐姓埋名追随丁兄天涯海角。
“至于那孩子,我会负责设法送还,爷爷那里也由我去搪塞。这么做虽说对不起姬师叔和我爷爷,可总算也能保全翠霞、越秀两派的颜面,事后也能不着痕迹。除此之外,我与姬师妹的确再想不出第二个更好法子了。”
丁原涩声道:“安儿呢,我的孩子到底现在哪里,你为什么一直不说?”
屈箭南迟疑再三,咬牙道:“我对不住你,孩子终究没能保住,夭折在娘胎之中。”
丁原“啊”的一声,猛然抬头同道:“你说什么,他死了?是谁杀了他?”
屈箭南道:“那晚,姬师妹得到消息后赶来后山。只可惜迟了半步,正看到丁兄坠入潜龙渊中。姬师妹原本也跟着丁兄往下跳,还好被她父亲拉了回来。情绪激动悲伤之下,动了胎气,孩子就这么流产了。”
丁原一呆,那夜的情形历历在目,不住的从眼前回放。想到屈箭南见着自己屡次欲言又止,被自己一一打断的情景,想到从碧澜山庄到后山的这一路上,自己本该有无数次机会能让屈箭南解释误会,然而却一再的错过。
他怒气冲顶,他嫉妒满怀,他不给任何人一个开口的机会,最后的结果是,自己失去了雪儿和亲生骨肉。如果,自己当时能够稍稍冷静一点点,让屈箭南哪怕说上半句话,自己又能用大脑稍稍想一想,也许后面所发生的一切,都将重新改写。
“啪!”丁原一巴掌狠狠的煽在自己脸上,半边脸五根指印由白变红、由红入紫,嘴边立时溢出鲜血来,他只喃喃道:“是我,是我,是我害了她,是我亲手杀了我和雪儿的孩子!”
他直想一掌毙了自己,也终于明白为何雪儿到后来会出了家。因为她万念惧焚,因为她生无可恋,因为青灯古佛是她唯一的归宿。
可笑自己在云梦大泽遇见雪儿时,还百般质问,犹不知错。可笑自己对屈箭南恨之入骨,冷言冷语,含讥带讽。可事实证明,真正最混的人,恰恰是他丁原。
自己是这天下最自私的人,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还心安理得的怨天尤人,发泄不满。
雪儿身怀六甲,孤立无助的时候,自己在哪里?屈箭南百般维护雪儿,仗义相助,却只要自己给他个机会说明真相的时候,自己又做了些什么?错恨难返,自己枉自为人。
屈箭南伸手握住丁原的肩头,轻声安慰道:“丁兄,你不要太难过了。所幸姬师妹并没有真的剃度出家,而今误会冰消,你又没了辈分的羁绊,往后还有机会。”
丁原摇摇头,深吸一口气道:“屈兄,你不明白,我实在太恨我自己。我对不住雪儿,也对不住你。老天惩罚我在潜龙渊里幽禁两年,实在是太轻了。比起雪儿所受的委屈痛苦,我这点又算得了什么?”
屈箭南微笑道:“丁兄,你能体谅姬师妹的苦心就好。安儿没能保全,小弟也愧疚痛心得很。要不然,来日你与姬师妹重逢,这一家三口也算圆满了。”
丁原苦涩一笑,站起身道:“屈兄,先别说这些了,丁某今夜拼得一条性命,也要将你救了出去。”
屈箭南摇头道:“丁兄,我将这些内情告诉你,就是没有再抱生还的打算了。你别再为我费心,赶紧离去吧,姬师妹还在东海等你,你可不能再有丝毫的闪失。不然,我怎么对得起她与丁兄?”
丁原心头咯登一跳,由东海不自觉想到了南海,那方绢帕犹自温暖的藏在自己怀中,寄托着主人无限的情义。
东海、南海,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他用力一甩头,抛开杂念,说道:“不行,若让你死在了这儿,丁某今后一辈子也不用再做人了。”
屈箭南平静道:“丁兄,如果你果真想救我,机会也只出在明晚的筵席上。那时鬼先生一定会给我服下解药,以推到人前斩首祭旗。”
丁原一醒,颔首道:“我明白了,屈兄,明晚等着我!”
屈箭南低声叫道:“丁兄!”
丁原一怔,同道:“屈兄,你还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屈箭南犹豫了下,徐徐说道:“我爷爷和各大门派的前辈,是否真的已到了庄外?”
丁原答道:“不错,而且今晚有不少七大剑派的高手潜入山庄,打探你的下落,先前已有几路人被鬼仙门察觉,也不知现在的情况如何。”
屈箭南苦笑道:“我知道丁兄与七大剑派有许多恩怨芥蒂,可终究他们都是小弟的尊长。若是不为难丁兄的话,还请你将小弟的想法和处境转告我爷爷,更请他们不要以我为念,投鼠忌器,中了鬼先生的毒计。”
丁原点头道:“你放心,这些话我一定替你带到。不过,他们信与不信却不是我能保证的。”
屈箭南朝丁原深深一揖道:“多谢丁兄!你快些走吧,免得夜长梦多。”
丁原道:“好,屈兄小心,明晚丁某一定要将你救出来!”
屈箭南微微一笑,道:“生死由命,大伙儿何苦为了我一个人以性命相拼?丁兄,有句话也烦你转告我爷爷,就说箭南纵死也绝不辱越秀门风!”
丁原重重在屈箭南肩上一拍,低声道:“保重!”转身回进地道,桑土公正眨巴着眼睛瞧着自己。
丁原将青石板归还原处,屈箭南的身影渐渐在眼前消失,他百感交集,心潮起伏,呆呆伫立于黑暗中。
桑土公轻轻一叹,低声道:“这、这人是、是条汉子!”
丁原徐徐点头,问道:“老桑,你都听到了?”
桑土公道:“放心,我、我绝不告诉任任何人,连、连晏仙子也、也不说!”
丁原微笑道:“我指的不是这个,看来我这次的计划必须改变了。原本解救屈箭南、盗取解药只是顺带之事,主要目的还是要和鬼先生作个了断。可现在,我说什么也要将屈兄救出幽明山庄,更要为越秀剑派取得解药!”
桑土公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该、该当这样,男、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要恩怨、恩怨分明。”
丁原苦笑道:“只是这么一来,风险可能又要增加不少。老桑,你和毕虎他们过了今晚还是退出吧,我可不想让晏殊做了寡妇。”
桑土公急道:“不行,你肯为朋友豁出性命,我桑土公就不能么?丁小哥,咱们同生其死,绝不离弃!”
丁原心头一阵温暖,胸口热乎乎的被什么东西结堵住了,适才的郁闷痛苦,稍稍得到减缓,在桑土公的胸膛上一捶道:“好,老桑,我不赶你走。了不起咱们明晚血染幽明,战死-处罢了!”
桑土公呵呵一笑,道:“丁小哥,咱咱们先——出去吧。”
两人借着土遁潜出地牢,走出一段后,桑土公重又钻出身子,却是到了陆展府邮内的一处僻静所在。
清风徐来,夜中依旧传出喊杀之声,连这府内也是警信频起,今晚的幽明山庄注定不得太平,只是不晓得七大剑派将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
桑土公与丁原藏进一座库房里,问道:“丁小哥,咱、咱们是不是要、要再探探?”
丁原道:“今晚收获已经不小,老桑,你先接了晏仙子出庄休息,我再随意走走。”
还没等桑土公答话,丁原眼眸中精光一闪,以传音入秘道:“有人!”两人隐身在一堆谷物之后,朝着外面望去。
就见一名中年男子浑身浴血,手提仙剑从窗口飘身进来,四下观望,似是寻找暂时藏身的地方。惜着窗口射入的微光,丁原看清了来人的面庞,有道是冤家路窄,那中年男子竟然就是姬榄。
他吁吁微喘,面如白纸,浑身伤口密布,鲜血虽是已经止住,可也怵目惊心。别说与人厮杀,若再不得医治休息,只怕外面戈壁的大风都能把他吹倒。
作为今夜突入内院的七大剑派高手至一,姬榄身中鬼仙门的奇毒,又血战了小半个时辰,不知不觉与同伴失散,惟有先寻个地方赶紧运气逼毒,好缓过一口气来。
他正找寻库房内适合藏身的地方,猛地听见黑暗里有人以传音入秘的功夫徐徐道:“姬榄,人生何处不相逢,阁下的情形看起来不太妙啊。”
姬榄失声道:“丁原!”目光顺着声音来处望去,正见丁原飘然立在一堆谷物之上瞧着自己。丁原道:“我已找到屈箭南的下落,他现在身体无碍,托我转告你们,明日一战不要以他为念,更不要投鼠忌器为鬼仙门所乘。纵然是死了,他也绝不会有辱越秀门风!”
姬榄定下心神,深吸一口气道:“多谢了!”
丁原哼了一声,突然身形一晃已站到姬榄跟前,一手揽住他的腰,另一手注入浑厚真气助他化解剧毒。
姬榄久战力疲,根本来不及抗拒,丹田中就已犹如天降甘露般畅快,不禁惊异道:“丁原,你——为何要帮我?”话音未落,心里又是一惊,原来丁原已顺手点了他的穴道。
丁原淡淡道:“再怎么样,你也是雪儿的爹爹。放心,穴道半炷香的工夫就会自解。”说罢,将姬榄往桑土公怀中一放道:“老桑,麻烦你先送他出去。”
桑土公头一点,又问道:“丁小哥,那、那你呢?”
丁原足不点地回到谷堆上,微笑道:“追兵已从口处涌过来了,我不陪他们好好玩玩,怎么对得起鬼先生?”
桑土公对丁原的能耐那是佩服得很,当下放心的带着姬榄土遁而去。地面一溜细线隆起复没,当真神乎其技,不留痕迹。姬榄最后望了眼丁原,想说什么,眼前一黑已进到了地下。
丁原静待追兵冲到了库房门口,手指一翻取出“一烨障目”运劲弹出,弹丸砰的在空中爆裂,扬起满天的紫雾。
在众人惊呼声里,丁原哈哈一笑,运起翠霞派的身法潜踪而去,顺手自然也给几个倒楣蛋尝了点苦头。
第四章夜宴
天明时分,七大剑派的高手悄然退走,喧闹半夜的幽明山庄终于渐渐宁静。丁原早已回来,正和清闲散人、石矶娘娘闲聊时,那小厮拎着热水走进屋子。
石矶娘娘忍不住仔细打量小厮,唯恐他又是毕虎所化,可看了半天终于确定这回进来的,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幽明山庄下人,心底竟生出一丝失落。
清闲散人有意问道:“这位小哥,昨天晚上山庄里出了什么事,喊杀声持续了大半夜?”
那小厮显是已得到交代,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启禀观主,昨天夜里七大剑派的高手前来探庄,已被敞庄打退。惊扰了诸位的休息,还望见谅。稍后敝庄主会亲自登门向观主道歉。”
清闲散人含笑道:“陆庄主太客气啦,不知贵庄昨夜战果如何,有多少人受伤?”
那小厮答:“托观主的福,敝庄伤亡很小,只死了十多个护庄的弟兄。倒是七大剑派折损了不少人,只可惜没抓着什么活口。”
清闲散人“哦”了一声,言不由衷的赞叹道:“连七大剑派的高手都没能在贵庄头上讨得丝毫便宜,陆庄主果然了得。”
小厮脸上微有得色,低声道:“这也不算什么,今天晚上,还会有更精彩的好戏上演。”
清闲散人悄悄看了眼丁原,见他似模似样立在身边,嘴角含笑,仿佛对小厮的话并不在意,于是微笑道:“小哥所说的好戏是什么,能不能说来贫道听听?”
那小厮似乎警觉到自己的话已经太多,连忙打住道:“咱们做下人的,哪能知道得那么清楚?观主若有疑问,稍后只管询问我家庄主就是。”
清闲散人微微一笑,从袖口里取出一枚丹丸递了过去道:“有劳小哥了,这是敝观炼制的‘百妙丹’,能祛百病,强精壮体还请小哥收下。”
小厮一怔,清闲散人的这手正挠在他的痒处上。若是寻常金银珠宝,对于他而言也未必有多大用处,可百妙丹就不同了。要是能服上一枚,多少也可抵得几年修为,令他在鬼仙门旁支弟子中扬眉吐气。
他看看丁原、石矶娘娘,脸上堆起殷勤的笑容道:“多谢观主好意,可庄主曾有严令,小的绝对不能收客人的东西。”
石矶娘娘笑道:“贵庄主的这条规矩未免太过严厉了点,小小一枚百妙丹又算得什么,敝观哪位师姐妹没服上过一两颗?难得我师父如此慷慨,小哥何苦驳了她老人家的面子?”
小厮犹豫了会儿,心痒难熬又禁不住石矶娘娘的怂恿,终于收下。他不敢就这么拿在手里,立到贴身藏了,还有意识的朝门外看了两眼。
清闲散人同道:“小哥莫非是怕被别人瞧见?放心,这院子里就只我们师徒五人,谁也不会把这事告诉令庄主。”
那小厮心道:“你们哪里晓得隔墙有耳,这山庄里处处设有暗哨,说话大声点都会被人听去?”当然这些内情他也不敢告诉清闲散人,可受人钱财,与人消灾,有些话还是要说的。
他朝清闲散人凑近两步,压低声音道:“观主,稍后敝庄主来探望您时,不论他说什么,您都千万不要顶撞,更不能有丝毫的犹豫,照他老人家的吩咐去做就是。只有这样,今夜方能保得平安。”
清闲散人故作惊讶,问道:“怎么,贵庄主难不成会不利于敝观么?”
小厮赶紧一摇头道:“您是敝庄请来的贵客,庄主怎会害您?只是今晚情形特殊,观主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清闲散人点点头,道:“我明白了,多谢小哥提醒。”
那小厮待几人洗漱完毕,收了铜壶离开。
石矶娘娘关上门,低声同道:“丁小哥,这小厮话里有话,却不知什么用意?”
丁原微微一笑,道:“今夜山庄鱼龙混杂,又有强敌来犯,鬼仙门怎能不早做准备?我猜稍后陆展来此探望是假,要摸我们的底细是真。
“那小厮的话已说得很明白,我们绿水论坛只有做出甘愿附翼鬼仙门的姿态,才可令陆展放心。否则,为了避免今夜有宾客反戈一击,生出事端,鬼仙门一定会使上什么手段对付咱们。”
清闲散人与石矾娘娘连连点头,深感那一枚百妙丹送得着实值得。
石矶娘娘又问道:“可奇怪的是,一个幽明山庄的小厮,又怎会知道这个隐秘?”
丁原笑道:“从他举手投足来看,修为颇有些根底,绝非普通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