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天使、一尸魔静静地站了一会，周舟视线一直不离开白骨夫人，目光清澈。当然，六禁锁神也是不能解的，也怕她化作一缕黑烟给逃了。
片刻，那少女的心口传来了一声轻叹。
“这并非我的事，我听别人说的，你不必信。”她声渐低，小声说着：“她五岁记事起，便是北厉郡富商之女，衣食富贵，不少仆人伺候着……”
百年前，她随父亲一行去临近小国做买卖的营生，路遇大火、百多人全死了。黄泉路上，自己魂魄被一只大手擒住，拿了出来，扔到了白虎岭之地。
她来时的白虎岭，已经遍地黑血、煞气滚滚，而那只大手不知做了什么，一股股黑血和煞气涌入她的魂魄之中……
如此，平白的，这白虎岭就多了一还没成气候的尸魔。
“那人曾说，我命不该绝，日后有一大机缘。若是能把握机缘，则可白骨生肉、再次做那活人，还可得享长生不老的逍遥。我不想死，也自己死不去，便在山中活了下来。”
尸魔以魂魄、精气为食，那些飞禽走兽，不过两年便死绝了，兽之魂魄虽然弱小，但也能让她不断增进妖力。
可走兽都死绝之后，又如何去获得修为？只能吃人了吧，但她来的时候，白虎岭范围内的人，早已经死绝。
白虎岭的阵法却自行增长，渐渐扩增了几分，又不断有新的山岭、新的魂魄被她吸纳……很快，有人误闯了白虎岭，魂魄自行被大阵吸纳，转而‘喂养’与她。
但她却体会到了那魂魄被自己吞噬时，那痛苦而愤恨的呼喊。她初时，不过是一凡人，还是一凡人弱女子，如何能受得住这股怨念？
“天长日久，我性情变得阴冷毒辣，吞噬魂魄也渐渐习惯，再无心境波澜。若是再如此过个百年，我怕连自己曾是人的事儿，也都忘记了吧。”白骨少女笑声略带惨然，“我此时便是那魔物，明日机缘就算是等来，死在我手上的人命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终究不过是个魔物，再做不了人了。”
她此时刚成尸魔百年，罪孽不深，原本为人，尚有恻隐之心。
周舟心中有了如此评价，他也叹道：“却也是身不由己。若非你吸人魂魄都只是吸两魄，我也不会想听你有何等故事。”
“哼，”白骨夫人冷笑而不去回应，却是默认了。
周舟手指一点，十八道青锁消失不见，“你走吧，留着那血符，那是你日后保命的一线生机。”
“你不除魔？”
“我又不是什么正义感爆棚的修士，”周舟笑道，“而且为祸的是尸魔，不是陈莲儿。你良心为泯，我却是杀你不得。而若是换做了其他人的魂魄入主那白虎岭的阵法，恐怕此时的白虎镇，也只剩下累累白骨，早无人迹了。”
为祸凡人的，不过是算计西游的那些大能罢了。
那只大手……是谁？
白骨少女的双眼再次恢复了亮光，注视着周舟，她道：“你真不杀我？”
“嗯。”周舟淡然笑着。
“哼，你别后悔！”少女一拂衣袖，蓬的一声，她面前炸出两股白烟，整个人消失不见。
这是挪移的妖法。
她人虽走，却留了一声在周舟耳旁：“我还你一命，你那妹子的两魄虽归位，但我昨夜在她两魄上动了手脚，明日便可毁她性命……我不欠你什么！”
周舟灵识忙去查看曲元袋，刚好看见芷燕身上有两丝邪气弥漫而出，灵识连忙将这些邪气捕获，引出了曲元袋。
“嘤……”
周芷燕嘴唇微张，发出了一声轻咛，睫毛微微颤动着，似乎就要醒来。
魔物果然还真是魔物，就算现在道行还浅、心肠也不够缜密歹毒，但白骨夫人的风范，却也有几分了。
周舟将芷燕抱了出来，注视着北方，随之一笑。
“走吧，这白骨夫人还没长成，以后再来逛逛吧。”
“是，主人。”米凯尔轻声应着。
129章 妖魔之地
“我被尸魔差点吃了魂魄？”
“嘻嘻，你是为我去和尸魔大战三百回合吗？”
“周舟我太……哎呀，不要总是摁人家头嘛，你这样我很没面子呢，天使姐姐还在看！”
看着恢复了活力，在自己身周活蹦乱跳的周芷燕，周舟嘴一撇：“我没怎么出手，你天使姐姐三两下就把那尸魔干掉了。行了，去镇上逛逛，咱们继续南下了。”
“镇上？”芷燕歪头问着，“这边有什么镇子吗？”
“具体的，我路上说给你听，”周舟在曲元袋中拿出一件镜状的法器，“看，哈哈，小疯子。”
“啊！我的簪子哪去了？”
“被一个猥琐的大叔道人拿去了，给你唤魂来着。你身上应该还有备用的吧，我就不过去取了，并不是很喜欢那个家伙。”
“猥琐的大叔道人？”芷燕对这个词汇不是很理解，“呐，周舟，猥琐是什么意思，你嘴里总是蹦些奇怪的话呢。”
周舟抬头看天，眼角有着淡淡地忧郁，“所谓的猥琐，一般是指长得不如人意，而且指行为和人品达到了一种败坏的境界，但他本身，或者是没有什么危险的。”
“哦，”周芷燕拿出木梳，侧身梳理着自己凌乱的长发，突然含羞带怯地说了句：“那这样说的话，周舟……你好猥琐哦。”
周大侠脸一黑，像是吃了苍蝇一样。
要骂就骂，这含情脉脉的是什么样子……
米凯尔静静地看着两人在那笑闹，光剑收了起来，也整理了下自己的道袍，站到了周舟身后。
此时天已经大亮，周舟负手而立，却也没做早课修行，现在毕竟是在赶路。
身化流光，去了镇上，灵识看到正在草堂中昏睡、像是发高烧的郎中，摇头一笑。
但随之，他挺好的心情莫名沉重了几分。
这白虎镇，就好比是一个被圈起来的猪栏，里面的凡人魂魄，就是尸魔成长的食物。
尸魔尚未泯了良心，但正如她所说的那样，心肠越来越冷硬，对吞噬魂魄的痛苦越来越视而不见。等她何时完全堕入了魔道，或许就是白虎镇的末日来临。
更何况，白虎岭还被布置了某种大阵，那些白雾每日都在向外扩散。
此魔不除，这里的数千凡人就如同待宰的死人。
抽人两魄、损人寿命，却让镇上的凡人不断繁衍生息。现在是数千的人族，那百年便是上万，千年之后、几千年之后呢？那白骨夫人，真是因为良心为泯，才只抽人两魄？
西游中，白骨精登场的时候，那最少也是千多年的道行。此时白骨精已经是渡仙境，到那时，最少也是个仙人级别的妖魔吧。
周舟念头微动，拷问本心：自己真的要除魔？
可除了这一尸魔，八成又会有另一尸魔出现，而那时，或者这白虎镇一夜之间就会覆灭；更有可能，会危及到更远、更多的凡人。
那换个办法，自己去将白虎镇的几千人迁走？好像也行不通。
这些人既然知道北侧有魔，还能如此生存下去，故土难离是其一，恐怕也是凡人都太过弱小，在这边界荒地中，开辟生存之地不易，路上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周舟又没有那种‘掌中世界’、‘袖里乾坤’的大神通……
思绪略有些杂乱，周舟真到了此时，才发现自己没什么嘲笑‘白骨夫人’的资格。对方良心未泯，自己也有点良心泛滥，可这良心，又能做些什么？
人力有时穷。
那就……毁了白虎岭？
灵觉微微颤动，给出了些许警告；他动了这个念头，就好像是要引火烧身……
西游、西游，仔细一想，周舟已经见过了八十一难之中的两难。他总觉得，冥冥中好像有什么力量在悄无声息地影响着自己……御空飞着飞着，突然停下就到了白虎岭的地界，未免也太巧合了点。
站在镇口，注视着这个小镇，他本想带芷燕去镇中游玩一番，顺便让她补充些体力、恢复点精神，但此时却是心情越发沉闷。
“我们先离开吧。”他说。
“这就走吗？不进去看看吗？”芷燕有些跃跃欲试，许久未见到俗世的情形，她早已经动了玩心。
天使妹子却低声应着：“是，主人……主人，请不要为无关的生命烦心，宇宙中、世界上有很多生命文明都在消逝与覆灭，但只要总体能量不出现流失与崩坏，文明都可以再生。”
她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是独特。
周舟忍不住笑出声，让米凯尔带着芷燕，手捏法诀、架起流光，朝着南边去了。
白虎镇上传来了一声声惊呼，许多人说看到了仙人，在镇外飞起朝着天边飞去了。有些见识地就说那是修士，仙人怎么会来他们这穷乡僻壤。
镇西的道观，那段金道人苦笑地在树下打坐，看着那在自己灵识范围内越走越远、渐渐看不清的三人，也只能一声无奈地叹息。
捂着额头，哀叹着道一句：“自此受制于人，我还真是倒霉的命。成了金丹，还不如原本走街串巷给人算命驱鬼来的逍遥，苦也苦也，苦死我了。”
白虎岭，那云雾翻滚中，那瀑布般银白色长发的倩影站在巨大的头骨上，注视着南侧。
“名叫周舟？哼，我可是记住了你。”
一道血痕，朝着天空突然扩散而去，一群路过此地的候鸟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
密集的细小亮点从远处飞来，没入了头骨之中。上面站立的女子身体轻颤着，但脸上却露出了些许陶醉的神色，鼻尖发出一声轻哼。
周舟若是在这，就能看到她这模样，就如同……吸毒一般。
等那些光点消失不见，她这身躯似乎更凝实了几分。仔细去看那头骨，它额头的破洞，愈合了丝毫……
路上，周舟给芷燕讲那个尸魔的故事，自然是稍微简化之后，诉说两三句罢了。
芷燕轻声道：“如此说来，那尸魔也是个苦命的人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其实有一点她没说，我也能猜到的。”周舟反而如此说着，似乎对白骨夫人的感官并不算好。
“是什么？”
“她简单说她身死的时候，是一场大火，死了她一家百多人。什么样的大火会死这么多人？”周舟嘴角露出些苦笑，“而且为何她成了尸魔？定然是魂魄怨气太重，才会被背后之人选上的吧。”
“那、那怎么办？”
周舟摇头道：“等她成了气候，有了本领，能走出白虎岭。那个叫什么北厉郡的地方，肯定要遭灾了。”
如此想来，果然还是除魔比较好。
算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因果报应皆有天定，自己不过是一路人，妄自陷入其中，恐怕也只是白白应劫。
心情稍微恢复了些，又问明了北靖国所在的方向，继续架空南行。
……
这边界之地，荒地几千里，妖魔丛乱生。
几千里的荒地，算是夹在南瞻部洲到中土边界的狭小世界，仿佛在给路过的修士们展示着，远古时人族是如何的惨淡。
周舟灵识全力延展，避开了一些气息强悍的大妖所在的山头，专挑一些有人族村落、镇子的方向路过。许多村落，竟然还是穴居，或是简单的部落。村落周围妖魔肆虐，像是天然的屏障，让他们没办法和其他人族正常交流。
路上，遇到有妖魔为祸村落，他出了两次手，灭了几个刚化形却在奴役人族的妖怪。
而因为灵识太强，能扩展两千里，他也看到了妖兽分食人身的画面……
这边界之地，似乎积累了无数怨气，但那些妖魔的势力却也已经成型不知多少年，不是他能去动的。甚至路过三四处山峰的时候，周舟都能感觉到，隐隐有类似于仙人的威压存在。
妖族曾是天地间的主角，和巫族大战两败俱伤，这才有了人族生存的空间，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里也只是妖族聚集的区域之一罢了。
有几次，周舟都忍不住想要冲去灵识查看到的所在，甩个太清杀阵平了那山头。
但他心中却泛起了三两句明悟，似乎是道心在阻止他，莫要随心行事……
物竞天择、自然常态，太清无为、勿要多管。
他也只能一声轻叹。
人族以鸡鸭牛羊为食，妖以人畜为食，此地非修士界、非人间界，乃部州之间、秩序之外，为妖魔界，妖魔才是此地的主体。
他肆意妄为，乱杀一气，未必就是正义。
可如今，人族修士如此多，为何不清理了此地的妖魔？是因为这些妖魔的背后，有能与人族大修士抗衡的存在？
周舟想到了西游路上的一位妖族的恐怖存在，九头狮子，一招就擒了孙悟空……
自己刚过的就是白虎岭，难不成这西游之路就会在此荒地路过？
难不成，西游，真是为了人族彻底大兴，清除这些妖的余孽，从而让人族完全统治四大部洲、中土世界？西游看似复杂，是因为夹杂了诸圣的算计、各方势力的暗中较量吗？
除妖，就算不是西游的主因，恐怕也是有这种目的存在吧。
“真是头大！”
周舟飞着飞着，默默地捂住额头吐槽了句，干脆将灵识尽数收回，也不去看了。
天使妹子察觉到他心中黯然，小声喊着：“主人……”
“我没事，只是想多了些，这天地之间有大势，大势所趋，人力难抵。”周舟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只要做好自身之事，眼见不平则管，路遇不愤则战，其他，都没什么。”
米凯尔目光流露着些许思索，又开始努力消化周舟的言论了。可惜，她思考限制已经完全解除，理解能力也就如此。
“等我一会，”周舟身影突然折向了左侧，这划过天空的流光分散开来。
米凯尔拉着芷燕停了下来，站在了保护光罩之中，目送着周舟落入了下方的丛林。
芷燕喊着：“周舟你去哪？”
“去管闲事！”
周大侠如此回了句，而后便见飞羽剑化作亮光出鞘，林间几只妖兽纷纷被斩了头颅。
他落到了树巅，看着那一行衣着佝偻、面黄肌瘦的男女，似乎这是一个村落在拖家带口的迁移，不是经常遇到的那些北行寻仙之人。
地上还有十多具青壮的尸体，鲜血泼洒、肢体不见，是和那些妖兽战斗被咬杀了的。
“仙人！仙人啊！”
“救救我们啊仙人！”
这些男女老少对着树巅跪了下来，不断磕头喊着。
“你们要去哪？怎么在这边？”周舟出声问着，按运控水诀，一股清新的水汽在林间弥漫，给这些凡人疗养了暗伤、增了些体力。
一名老婆婆颤巍巍地站起来，对着周舟喊着：“仙人啊，我们是逃难出来的，南边连年战火狼烟，我们也只能一路北寻安定之所啊。”
战火？
周舟灵识延展，道：“北方多妖魔，向西行吧。两百多里之外有处小山，没有多少凶兽……告辞。”
说完，周舟化作流光射向天空，任由下方的那些凡人哭喊挽留。
人性如此，总愿得到庇佑，就算为奴也想得一世安宁。
周舟闭眼而叹，内心却渐渐澄澈，他现在只是金丹修士，多做不了什么。
洪荒之中有多少人族需要庇护？有多少人族遭遇不平？师父玄都也是人族，不也只是逍遥轻游，对此看开了吗？
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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