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李风云反问道,“我想得很清楚,大帅,你不觉得由我来送大帅最后一程最为合适?这天下间,还有谁比我更适合干这件事?”
杜重威一愣,老脸上泛起一阵红潮,抽出了宝刀,烛光下宝刀亮闪闪十分晃眼睛:“你在嘲笑本帅么?不错,本帅的确走了一步臭棋,一步错,满盘皆输。但,这不该是你嘲笑本帅的理由。本帅只不过是没料到契丹人会败得那么快!本帅若是没有走错这步棋,这天下,哪里容得他刘知远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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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八章 枭雄之殒(2)
李风云摇摇头,道:“我并非嘲笑大帅错估了形势。我说的是,你不该背弃中原,投靠异族。你想取天下当皇帝,我可以理解,而且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错。但是你不该拿中原百姓的生死利益,换取你自己的荣华富贵和万里江山。幸亏你没有成功,你若真成功了,那才是青史遗臭万年的耻辱,不是吗?”
“说什么胡话?”杜重威哑然失笑,“取天下从来都是只论成败,哪管手段?后晋高祖的江山如何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大唐的江山如何来的,你不会不知道吧?安史之乱是如何平息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为何他们做了这些事情,便是一代雄主,中兴之君,老夫做了就成了耻辱了?
无它,其实不过是成败而已,本帅失败了,史书上怎么写,老夫做不了主。但是本帅若是成功了,那所谓的青史,还不是任由本帅涂抹?谁敢说半个字本帅不是一代明主?
哈哈哈哈,成王败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何必拿那些大道理来压本帅,本帅若是在乎那些,又岂会成为一代枭雄。
李风云,莫要让本帅下看了你!”
李风云长叹一声,道:“青史?呵呵呵呵,大帅,史书的确是由人来写的,但那并不代表是青史。史书上的东西的确可以涂脂抹粉,信口雌黄,甚至指鹿为马,变黑为白,可是青史只会有一个。无论后人知晓不知晓,发生过的事情就不可能更改。
耻辱就是耻辱,把耻辱当成荣耀,那才是最大的耻辱。
我说大帅是青史上的耻辱,并未说曾经那些被涂抹得金碧辉煌的贤君名臣便不是青史上的耻辱。我相信,总有一天,青史会还世界一个本来面目。谎言永远是谎言,变不成真实。”
“哈哈哈哈,幼稚!”杜重威眼中露出几丝不屑,“谎言重复多了,就会变成真话。你所说的青史永远不会出现在这世上。李风云,你如此幼稚,难怪刘知远能将你玩弄于手掌之上。你只怕真的没看明白刘知远的布置吧?想一想,刘知远为何唯独派你来杀本帅……”
“我看明白了!”李风云打断杜重威的话,淡淡地道,“包括大帅你现在的心思,我也看得清清楚楚。我劝大帅还是少花点心思挑拨,多想想在地府中如何向那些滹沱河畔战死的弟兄交代吧!”
杜重威有些惊讶,抬头紧盯着李风云,奇道:“李风云,难道你真的不打算取天下?你现在的形势,比之老夫当初,还要好出许多。刘知远初取天下,根基未稳,群雄未定,正是夺天下的大好时机。你的威望正盛,兵强马壮。如若你起兵,天下接杆响应,景相跟从者,必定无数。”
“不想!”李风云摇摇头,答道,“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可明确地告诉大帅,取天下当皇帝这件事,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要做的事情,你不会明白,也不会理解。”
杜重威沉默许久,又问道:“李风云,老夫待你如何?”
“恩重如山!”李风云毫不犹豫地答道,“但私恩不假公义,大义可以灭亲。大义灭亲的事,我李风云还做不到,但私恩与公义,李风云还是分得清楚的。大帅请放心,以后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祭奠大帅的。”
“你倒是好心!”杜重威冷哼了一声,“你可曾想过,你杀了老夫,如月会怎么想?难道,你与如月的情义是假的,还是说你已经被那个姓苏的狐狸精迷惑,早将如月抛之脑后?李风云,只要你肯带老夫冲出重围,老夫便答应将如月嫁给你,如何?”
“哈哈哈哈!”李风云大笑起来,“大帅,难道所有的人,在你眼里都只是可利用的东西?连如月也不例外?你逃了,你合府上下的子弟该怎么办?你就打算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光?”
“老夫不逃,他们一样会死,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杜重威道,“李风云,你只说,你答应不答应吧!就算老夫不争,这天下也未必就一定是刘知远的。况且,刘知远他未必能活得了多久。老夫不妨告诉你,早在数月之前,老夫已经派人在他和他长子的饭菜里做过手脚,刘承训死了,想必他也活不了几日了。
刘知远一死,他刘家的天下还能支撑多久?靠那个刘承祐,哼哼,不是老夫小看他。
为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你又何必一定跟刘知远一起陪葬呢?”
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的恩怨,果然都是无情无义之辈,李风云暗叹了一声,道:“大帅,我早已经想清楚了,请恕我难以从命!”
“咔嚓”一声,杜重威挥刀将桌案砍成了两截,怒道:“李风云,你这不忠不义,背信弃义之徒,凭什么来杀本帅?”
“忠义?”李风云冷笑了一声,道,“别人可以这么说我,大帅,你认为你有资格这么说我么?我凭什么来杀大帅?我凭的是滹沱河畔血战不休,我凭的是屈死在滹沱河畔的三万血性男儿的英魂,我凭的是天下无数因为大帅卖国而惨死的黎民百姓,大帅,你认为这些还不够么?
大帅,何必再耍这些小手段,平白让我看轻了你。
你既然自诩是一代枭雄,就该有一代枭雄的样。
你还有什么话要我带,或者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如果我做得到,只要不违背我做事的原则,我李风云一定会替你办,算是报答你当初对风云的知遇之恩!”
杜重威呆了一呆,满脸的落寞与不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老天,你真不公。凭什么他刘知远便可以做皇帝,老夫便不能?
李风云,你给老夫带句话给刘知远那奸贼,今日吾躯归故土,他朝君体也相同。老夫倒要看看,他刘知远的大汉天下,究竟能支持几年。老夫在九泉之下,等着他!”
乾祐元年正月二十七日,李风云星夜潜入杜重威府中,斩杜重威家将十余人,刺杀杜重威于书房中,事了,挟杜重威首级扬长而去。
次日,因杜重威谋逆事发,杜家被抄斩,杜重威的儿子杜弘璋、杜弘璨、杜弘璲皆被斩首于市,只有其女儿杜如月因下落不明而逃脱。
同样在乾祐元年正月二十七日夜,大汉开国皇帝刘暠(即刘知远)驾崩。乾祐元年二月初一日,授任刘承祐为特进、检校太尉、同平章事,进封周王,当日刘承祐在刘暠灵柩前即皇帝位,沿用乾祐的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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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九章 唇枪
新君继位,正是笼络群臣之时,对于李风云,刘承祐更是百般笼络,各种好处不断,有求必应。
李风云在开封城住了十来天,心中记挂苏语侬的安危,便向新帝刘承祐请了旨,离开了开封,前往洛阳少林寺。
赶到少林寺,向了然大师说明了原委,李风云请求了然大师出面说服永固宫主,救出苏语侬。苏语侬是了然大师的干孙女,了然大师虽然二十年来不问世事,但也不会置苏语侬不顾,一口答应愿意与李风云一起前去永固宫。
除此之外,李风云已经派人带信给燕无双,燕无双已经答复会为李风云说情,业已前往了永固宫。李风云本还想请动轩辕台的醉道人与野狐禅,但是想到轩辕台向来不问世事,也就息了这心思。
先后有路惊鸿、燕无双上门说情,又有了然大师鼎力相助,当今世上的八大绝世高手出动了三个,没有道理永固宫主再死扣着苏语侬不放。必经,永固宫主想得到的是《归藏经》中所说的气运引导之物。她强逼李风云去找这东西,本来就不近情理。
永固宫主可以对李风云不讲理,因为当时李风云实力远不如她,她没有必要对李风云讲什么道理。可是有这三人出面,永固宫主就算再有怒气,也不能不给绝世高手三分薄面,要不然,若被人记恨起来,永固宫恐怕再难在江湖中立足。
次日,李风云与了然大师起程,前往武当山双峡镇。
来到双峡镇外,已经是阳春三月,朵朵桃花盛开,风和日丽。李风云还记得当年他送杜如月来双峡镇的情形,眼前的一景一物,依稀还是旧日的模样,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李风云心中不觉涌起了一阵酸楚,不胜感触。如果时光能够倒转,重新再来一次,他能做得更好么?
他与她的缘分只怕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杀了她的父亲杜重威,此事已经在刘承祐的有心宣扬下,迅速传遍了整个天下,杜如月不可能不知道。日后若是与杜如月再见,李风云真不知该以何面目去见她。真若是那样,倒不如不见干净。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与其相濡以沫,倒不如相忘于江湖。
双峡镇外站着二十多位佩剑的女子,多是灿若桃花的年轻女子,除了一位年纪老了些。那人李风云认得,正是与他有数面之缘的孙婆婆。显然这些人是冲着了然大师和李风云来的。李风云和了然大师并未隐藏行踪,要打探到他们并不难。
“李风云,你还有脸来这里?”孙婆婆一顿手中的铁杖,面沉似水,来者不善,对名扬四海的了然大师视若无睹,反而先喝问起李风云来。
李风云并不想与永固宫闹翻,毕竟苏语侬还在永固宫主手中。拱了拱手,道:“孙婆婆,又见面了,独孤义他还好么?”独孤义是他代疯和尚收的徒弟,也算是疯和尚的义子,当初在陈家村被孙婆婆带走了,一直没有消息。
“好得很,不劳你挂心!”孙婆婆的神色稍霁,不管怎么说,李风云代疯和尚收了一个徒弟,传承了衣钵,也算是继承了独孤家的血脉,这个情,孙婆婆不领也得领。
转过头来,孙婆婆紧盯着了然大师,沉声道:“这不是少林寺的了然大师么?什么风将少林寺的高僧吹到武当山来了?双峡镇是个小地方,可容不下大师这尊大佛!”
“阿弥陀佛,孙长老见笑了!老衲了然,今日来宝地,一来是打算见一见昔日的故友,二来也是想把老衲那顽皮的乖孙女领回去严加管教。”了然大师打了一个揖,不快不慢地说道,对于孙婆婆的无礼,没有显出半点生气的模样。
“你的孙女?”孙婆婆愣了一愣,“了然和尚,出家人可不兴打诳语,你自幼在少林寺出家,从未婚娶,哪来的孙女。难道少林寺的戒规,管不住你这老和尚。”
孙婆婆对了然颇有敌意,这也难怪,玄武宫与少林寺向来是面和心不和,为争道统,私下里不知干过多少架,十多年前,更因为永固宫主,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无数武林高手殒落,无论是玄武宫,还是少林寺,死的弟子都不少,中原武林也因此元气大伤。
也正因为那一战,玄武宫宣布关闭山门,少林寺也暂时收缩了锋芒,修养生息,不再过问世事。虽然这十多年来,玄武宫与少林寺彼此克制,再没有起什么冲突,但数百年的恩恩怨怨,所结下的血海深仇,还有道统之争,又岂是说平息就平息得了的?
永固宫主是玄武宫的弟子,永固宫可以说是玄武宫全力培养出来的势力,自然是向着永固宫,所以,孙婆婆对了然大师不假颜色,也不足为奇。何况,孙婆婆的性情便是这样,喜怒形于颜色。
“阿弥陀佛,孙长老,老衲此来,并非是为佛道两门的道统之争而来,也无心去说过去那些恩恩怨怨究竟谁是谁非。老衲此来,纯粹是因为一位老人对自己孙女关心罢了。老衲此生自幼便拜入佛门,无儿亦无女,直到前年,才有一位乖孙女肯认我这个老和尚为干爷爷,她也是老衲在前往西天路上唯一的牵挂,如果语侬做错了什么,得罪了永固宫,还请永固宫主、孙长老海涵!”了然大师不愧是一代高僧,修养果真高深,孙婆婆这般讥讽于他,也没有动气的意思。
见了然大师竟然将身段放得如此之下,骂不还口,孙婆婆也不好做得太过份,轻哼了一声,不再做声。毕竟了然在江湖中的地位极高,与玄武宫玉虚真人齐名,太过作践了然大师,也就是作践玉虚真人,也会影响永固宫的声名。
人影一闪,永固宫一名女弟子上前施礼道:“了然大师,李大侠,永固宫事外司执事刘若水见过两位。我家宫主听闻两位要来永固宫,特命弟子在此迎候两位,引两位去永固宫相见。”
说罢,刘若水抬起头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镇口的十多名永固宫女弟子闪到两边,让出道来。
“阿弥陀佛,有劳刘施主了!”了然大师还礼道。
不知为何,李风云总觉得刘若水望向他的目光十分奇怪,似乎含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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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章 玉虚真人
万花谷隐藏在武当山中,位置十分隐秘,江湖中人知道其准确地方的人极少,永固宫的弟子向来不轻易向外泄露,即使是永固宫的外门弟子,也极少知道万花谷的准确位置。
不过,这些只针对普通的江湖中人来说。对于像了然大师,还有李风云这样在江湖中威望极高的人来说,虽然孙婆婆出言不逊,但是该给的尊重,永固宫还是会给的。既然两人亲自来拜山,永固宫不可能将两人拒之门外,必须将两人迎入万花谷中,以示尊重。
在双峡镇中,早就准备好了两顶精致的软轿,三面被封得严严实实,万花谷打算将两人抬入万花谷中。
了然大师和李风云互相看了一眼,万花谷的小伎俩,李风云当然明白,她们其实是不想让李风云和了然大师知道万花谷的确切位置。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自幼出家,从来都是安步当车,没想到到老了,还能托李将军的洪福,坐一回轿子!”了然大师微笑道,也不揭破永固宫的小心思,弯腰钻入轿中。
李风云朝四周拱拱手,笑道:“我也从未坐过轿子,今日倒要尝尝鲜,有劳各位师姐师妹了?”也随之钻入另外一顶轿子。
轿帘放下,虽然看不见四周的景物,但轿子顶部只蒙了一层薄纱,轿中光线并不黯淡,不得不说永固宫想得颇为周到。
每顶轿子都是由四名永固宫女弟子抬着,这些女弟子自幼在永固宫习武,武功不弱,抬一顶软轿并不吃力。
李风云坐在软轿中,并不多想,只是闭目养神。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轿子停了下来,轿帘被挑起,刘若水轻声道:“李大侠,万花谷到了,请大侠下轿!”
李风云钻出轿子,举目四望,心中暗自赞叹,好地方。
比起药王谷的世外桃源般的田园气息,赤练崖恢弘壮阔的气势,万花谷无处不透着一种精巧与雅致,永固宫主不愧是做过公主的人,品位果然高人一截。相比起来,藏军谷简直像是个土匪窝,狼山堡略微强一些,也只能算是山沟沟里的一座小镇。
万花谷四面都是猿猴难攀的悬崖峭壁,险峻异常,方圆约有五六里。远远望去,一溪瀑布从万丈悬崖上垂下,如一袭白纱,瀑布的顶部,一道彩虹,长挂天际,消失于云端,宛若一座架往仙界的长桥。
谷内宫殿林立,小桥、流水、碧树、假山、小亭,此时正值阳春三月,万花齐放,争奇斗艳,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