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转动,李辟尘脚步一点,逍遥而去,直入南天门内峨眉观后,在那桃树之上,折下一枝,又脚步一起,风雷并动,不过盏茶便回转南天门外。
“桃木除邪,避祟,镇妖,驱浊,斥魔,这桃枝乃我观后那株桃树上所折,其中蕴含先天之气,为三清亦是根本源气,老丈持此物,可延缓寿元,强气增血,只是不能避疾逐病,有些遗憾。”
李辟尘把桃枝赠与张常,连连言语,后者方才收下,只是目光激动,满是慨然。
转过头,李辟尘又对张木槿道:“此番让你父亲长寿,却阻了你的道,倒是不好意思。”
“师兄如何这般说?增桃木,渡仙气,木槿便是谢师兄还来不及,又岂敢怪罪?”
张木槿连连摇头:“既然如此,我便在凡尘多侍老父,待数十年后,再回仙山。”
“不可!”
此时听得张木槿言,张常却是直接开口,话语之中含有严厉之意味:“你要求那长生仙道,又得真正上仙传授,我一个凡间老,如何能阻你求道之路?!”
“五年之后你便回山,不要再滞留此地!”
张常真正见到仙家之法,明晓自家女儿到底跟随何等上仙修行,自然不可断她路途,让她留恋人间,如今真正定下心来,要让张木槿离去。
张木槿面色陡然一变:“爹爹,这岂能……”
“莫要说了。”
张常摆摆手,语气变得缓和:“木槿,你非凡人,更不该在凡间多加逗留,你说你师父让你下凡斩断尘缘,侍我入土便回仙山,如今我已得小道爷仙法度身,寿远超原本,如何还能让你再滞留红尘?”
“去吧,去吧!你若是长生,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待我魂归黄土,你来我坟前看上一眼,我便知足,我便欣喜,即使身在阴土,我也开心。”
张木槿面色变得有些泛白,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李辟尘站立在侧,此时眼中阴阳瞳再化,一看张常,只道他还有起码三十年岁月可活,原本只剩下四年左右,如今却是猛增数倍。
“幸而此方没有地府,没有生死簿,不然我这便算是乱了定数。”
李辟尘慨然,看着一父一女,一凡一仙,微微思量,便有了计较。
“木槿,你来,我与你言语。”
李辟尘招呼张木槿过去,后者踌躇,还是跟了过去,二人直至南天门下,李辟尘转过头来,见张木槿站定门前。
“你既称我师兄,我便告你一言,且听好了。”
张木槿凝神,此时只听得李辟尘缓缓开言。
“你入红尘了却凡缘,这本无错,如今我为你父渡了仙气,延了寿元,若是说错,当是在我之身,与你无关。”
李辟尘这般说,张木槿连忙一惊,直道:“师兄如何这般讲,不算的,不算的!”
“且听我说完。”
李辟尘一抬手,制止张木槿继续说,又言道:“峨眉观是因,渡仙气是果,你并不沾染半点因果缘法。”
“了却尘缘,不是断缘,你要记得清楚了,分的明白了。何为了却?因果尽去,缘法尽消,这是了却;何为断去?斩断一切,是是非非,过去种种,皆作两截,这是断去。”
“你要九叩,第一叩了却那生之恩,第二叩了却那养之恩,第三叩了却那育之恩,第四叩了却那伴之恩,第五叩了却那护之恩,第六叩了却那爱之恩,第七叩了却那亲之恩,第八叩了却那学之恩,第九叩了却入道之恩。”
“这是你的一生,同样是所有人的一生,把这九叩全部叩下,还清了,尘缘便了却了。三十年后,你来此方,见你爹爹最后一面,便可以彻底斩去此情。”
李辟尘话语说完,转过头去,对远方天上一朵云彩打个稽首:“敢问贫道所说,还合乎仙家心意?可有不当之处?”
言语落,那处天阙上,云彩散去,一尊道人出现,对李辟尘打个稽首。
“多谢……峨眉道人。”
第二百五十五章 铜烟火,师父嘱咐,木槿问,仙魔论道
这尊道人从天驾云,此时缓缓至南天门前,遥遥对李辟尘打个稽首:“好个福地,好个仙山,好个道人。”
“不请自来,多有叨扰,贫道静春山烛影真宗,峨眉道人可称贫道‘铜烟’。”
这道人身上披着麻布所制的道袍,右手托着一盏红烛,一点火光摇曳,随风而动。
他面如冠玉,身高八尺,然半数头发已经斑白,乃是玄白交织之色,由此可见其年纪已经颇大,不似外表看上去这般年轻。
道人居天不落,那南天门中,张木槿看他,目光霎时一惊,直道:“师父!”
她诧异非常,随即想到,莫非自家师父一直以来都在暗中护持,不曾在仙山深修?
李辟尘对铜烟道人言语:“前辈既来,何不落贫道山上?”
“不敢不敢,此山神秀,我非福地之仙,此番前来,也已至太华之地,不曾通告传讯,不敢擅自落在山头。”
铜烟道人哈哈一笑:“再言,此次前来,我也是感气数有变,这才从白螺州中匆匆赶至这方,一路行法,现在见木槿无事,我便放下心来,这便嘱咐两句,也就走了。”
原来并非暗中护持,只是察觉缘法有乱,气数有变,这才匆匆赶来。
李辟尘明晓因缘,眼前这位道人境界高绝,只是看其气息,便能窥得一二,那仙云萦绕,天光震世,当是一尊洞玄神人。
静春山不列仙玄之位,洞玄之境已经是了不得的仙家,而这番更能看出张木槿的不凡,只在仙玄之下的仙山修行,修道至如今,一十八年,算六岁上山,也有一十二载岁月,如此进境,居然比在太华中称为一代天骄的李元心,修行还要快。
一者一十二年化人仙,一者二十年化人仙,这般对比,当真无言。
并非是李元心天资太弱,而是张木槿天资太高。
“难怪要让她晋入太微修行,这般境界,不消五百年,又是一尊堪比无心道人的绝代人物。”
李辟尘心中如此想,那当初,无心道人以守缺之境,打出天桥一拳,一千年的精气神聚在其中,让四圣几乎被镇死,甚至要天桥地仙出世方能制止于他。
修行与境界相对分离,无心以守缺之境打出天桥之拳,这当真是太过恐怖,但仔细一想,他有当初的成就,却也是合情合理。毕竟八百年蹉跎,写出《三绝天功》,此法为开天辟地一种斩三尸的法术,这等若自开一道,可以通天!
这般人物,吕公也叹,苦界也赞,只是生错了乾坤。
李辟尘心中念头百转,但只是一瞬之思,此时回神不过三息,再对天上言语:“既如此,贫道退去,便不打搅前辈与木槿师妹自家言语。”
话语落下,李辟尘飘然而退,离开南天门,至远处张常之侧。
老汉看看天上,只见一团金光,看不见那仙人真貌,此时见李辟尘来了,赶忙问道:“小道爷,那光是什么?”
李辟尘哈哈一笑:“莫慌张,那光是仙,也是木槿的师父。”
张常老汉顿时一愣,连道:“不对不对,那十二年前我见过木槿师父,是一尊俊高的道人,只是半头白发,显得有些老态,如何能是一团……”
他话说到这里,又想起仙人道法,一拍脑门,道:“忘了忘了,仙人么,岂能没有奥妙玄法?又不是我这个凡人能看到的。”
张常了然,而李辟尘微微一笑,寻个白石坐下,手捏道印,闭目入定。
那南天门内,张木槿看望天空,打个稽首,连道:“劳烦师父挂念,徒儿惭愧。”
铜烟道人摇摇头:“若是为了却尘缘之事,那你本是无愧,何来惭愧之说。”
“人之情为心发,故不能尽除,强行斩缘断法是外道,非我等之道。”
铜烟道人笑:“这位峨眉道人说的就很好,了却尘缘不是斩断,这番人仙化凡,化的是因果,化的是凡缘,化的是尘法,不是彻底绝断。”
“他这般说,我觉得是非常有道理的,你听他话,把那九叩归还,届时便回宗来,再去太微金庭。”
铜烟道人如此说,张木槿先是一愣,随后顿时一喜:“师父可是……多谢师父!”
“不要谢我,要谢他。”
摇了摇头,铜烟道人指了指远处入定的李辟尘,那眸子中神采凝聚,对张木槿道:“这位道人境界不高,但修行却是远超本身境界,半个身子列在仙班,但那气息几乎堪比一阳人仙,若是结成大丹,怕是立作真丹之境界,那道行恐能触至玄光之边。”
“木槿,十年之后,九玄论道,届时你必为金庭宫所出,虽然金庭与镇岳交好,但天下气数消长不是儿戏,定劫定法明诸道更不是嘴上打炮,你须得小心。”
见张木槿有些不解,铜烟继续言语:“十年内,他便是你的‘师父’;十年内,他便是你的‘大敌’。”
“且万万记得,且万万记得!”
张木槿听铜烟言语,沉默半晌,却是开言:“师父为何如此之说?师兄方才助我爹爹延命,又赠桃枝,师父也说师兄言语九叩是对的,也有提点之恩,我转过头去便忘却这般恩情,只当其为大敌,这……”
“大道之前,何来恩仇?”
一言如天音回响,铜烟道人面色无悲无喜,对张木槿道:“徒儿,你天资高绝,但终究年纪不大,若是二十年磨砺化作人仙,便不会有这般想法。”
“九玄论道,事关云原天下气数!那人仙论道,神人论道,地仙论道,你若输一阵,便去一分气数,这事关金庭,对于这峨眉道人来讲,也事关镇岳!”
“到那时刻,仙魔不斗,神妖皆来,乃是云原千年一次的大会!如何可疏忽以怠?你此番觉他是善,若是十年之后,他心性大变,在论道之上辩理败你,再于斗法一道上将你杀死,你又如何去诉说?”
“每过千年,九玄便有一次论道,届时那魔也来,那神也至,那妖也齐齐见。徒儿,你不曾见过九玄论道之景,无法想象其中真影,而此次三千年大劫将至,此一辩为下次九玄之说定下伏笔,虽我也不曾参与过这般盛会,但见过其中真影,知晓其中是何等庄严肃穆。”
第二百五十六章 道恩仇,铜灯仙影,笑人间,龙过云霄
张木槿听铜烟道人言语,心神一震,却是无言再说,此时铜烟见她如此,连连摇头:“大道之前,何来恩仇?这八个字,你若是参悟透了,便是真的可挡一面,若是不悟,还似如今这般,便是天资横溢,也……诶……”
铜烟双眸微闭:“修行如何,天资固然重要,然后天努力更是不可或缺。岂不闻,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木槿,你可知杨安石此人?”
张木槿摇摇头:“徒儿不曾听过……”
铜烟听她这话,微微一笑,但那眸子仍旧不睁:“杨安石此人,无师无长,孑然一身,一介凡人,没有神兵天宝,没有奇遇天资,可以说普普通通,并无异常之处。”
“他是你上代之人,比你也只高了一辈罢了,然你可知,在他同代仙人中,此人年纪却是旁人两倍?”
“没有仙躯神体,便磨砺肉身,修精气神;没有天赐之法,便修剑意刀心,极于一道;没有高绝长辈指点,便自己摸索,入荒山野林,冰海魔窟,置之死地而后生,求一线之力;没有神兵青睐,便靠一双脚行走天下,取神石仙铁,自造一副神兵。”
铜言语气变得淡然,忽然又问:“不认杨安石,可知关山月?”
张木槿听得这名,微微思索,便蓦然想起:“可是那位太真山第一真传,渔阳剑主?言称同代之中无敌手的那位长辈师兄?”
关山月之名不单单在天寒流传,其掌渔阳仙剑,在诸仙宗之中都有听闻,此时只是稍加思索便已经想起,这般鼎鼎人物,如何不识?
铜烟嘴角微微咧开:“杨安石,名不见经传;关山月,天下鼎鼎的人物。”
“数月前,他二人在天寒州展开一场激战,木槿,你可知胜负谁言?”
张木槿不假思索:“定是关山月,渔阳剑出,谁能相抗?”
“非也,渔阳剑出了,但关山月却并不曾赢。”
铜烟开口,语气颇为慨然:“平手而归,各胜一招。”
话语轻飘飘落下,但听在张木槿耳中,却如同晴天炸雷。
不仅仅是她,那远方处,李辟尘也听到了这句话,当即眸子睁开一线,心中震诧。
“关山月居然没有胜出?这……杨安石,是那太虚山青云宫的道人么,提刀带剑,一人骑虎下青云,六十年水磨工夫化人仙,如今居然与关山月胜负难言?”
“原来如此,当初那一战居然是这般结果,也不知他如今如何了,也不知玉阳怎么样了?”
饶李辟尘心境极好,也不由得震了一下,关山月何等人物,无心也不能拿他,四圣布阵也不说能真的擒住,而这不过是他本身修行,若是渔阳剑全力施展,便是无心也不去硬抗。
铜烟道人继续言语:“关山月那天资弱么?杨安石那天资强么?为何至如今这般局面,正是因为向道之心坚毅不停,外道难惑,极于一道。天资重要,然那求道之心,修道之行却是重中之重!”
“你切切记得,大道之前,何来恩仇?若有恩仇,必为道起!”
铜烟真人长笑一声,此时手中灯火摇曳,一道云雾托起,只听得音如轻雷浮电,飘过青天,那一声回荡先天:“贫道去也。”
云卷雾舒,灯起真澜!
张木槿抬头一望,那正是:
……
南天门外大世清,孤灯一点道影荧。
铜光震世言妙语,龙衔烛火过金庭。
……
云烟袅袅,再抬头,却已经没了仙影。
张木槿站立南天门下,心中不知如何想,只觉得是五味杂陈,末了半晌,幽幽一叹:“大道之前,何来恩仇?”
“不对,不对,此言……不对。”
她连连摇头,目光开始变化:“大道之前,恩仇当有,何来无说?”
“恩仇因道而起,恩仇因道而消,我不认同此理……”
张木槿心中思量半晌,转过身去,那一头黑发迎风而扬起,寒风凌冽,大日当空,却有花雪相伴,悠悠回转。
秀足轻动,身已至南天门外,她抬起头,见前方人,朱唇轻启:“多谢师兄提点,木槿当下山去了。”
李辟尘起身,睁开眸子,点点头:“好,我这便送你与老丈下山。”
手指中法诀一起,只看片刻之后雷光化云,轻托三人起落,再瞬息,风雷忽聚,云雨相随,这团云朵载着三人一路向东而去。
“此回一千六百里,山河云原转眼过,老丈且坐好了。”
李辟尘洒然一笑,那云朵化海,此时浩荡而去,乘风破浪,不消多时,是半个时辰都不要,便已是一千六百里到了。
那村口处,青烟仍旧,稻田依然,此时天阙中一道轻雷悄然划过云巅,落入凡尘俗世之中,那瞬息后,雷光散去,只看张木槿显化身姿,那侧处,张常也走了出来。
李辟尘站立云端,摇摇对二人打个稽首,下方凡尘,张木槿回以道礼,而张常则是拱手,直道:“小道爷走好!”
天上,李辟尘哈哈一笑,再看张木槿,只道:“此十年,诸有缘法;此十年,天人再话!”
言语落下,又转眼望去,道:
“老丈勿念,贫道去也。”
一道雷光起落,李辟尘踩过云头,直上九霄。
云海滔滔,如浪潮潮,那上方,一轮大日悬耀,只看烟云萦绕;
金光道道,如圣昭昭,那云头,一尊仙人落脚,如是踏过天桥;
千古渺渺,如路迢迢,那天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