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摸了摸自己,发现还是圆滚滚的,但是却长在了一个高大的物体上。
恍惚间,它的念头里似乎有什么薄膜被戳破了,它明悟了。
原来这就是“人”啊。
它开始喜欢起自己的新形象,或者说,这是“爱”。
【“夫人神好清,而心扰之;人心好静,而欲牵之。”】
又出现了新的词。
它再一次开始揣摩这个意思。
什么是神?什么是心?
它摸了摸自己,开始思考。
自己现在是人,那么神和心……是什么?
隐隐的,它觉得这两个字似乎很重要。
它的身躯中,有无数细小的光华开始聚集,第一次,出现在了它的胸口处。
它发现了自己的异常,那些细小的光华继续出现着,它感到很好奇,于是尝试聚集这些光华。
它成功了。
一团巨大的光辉出现在左侧的胸口,同时伴随着一道从没有听过的声音。
“咚!”
那团光华在跳动,已经聚集起来,不会再分散。
这些光之中有着炽烈的气息,让它感觉很舒服。
它开始思考了,同时明白了,这应该就是是心了?
它这么想着,忽然发现,经文没有再念诵了。
而在冥冥之中,有一道声音传了出来。
“你是谁?”
你是谁?
我是谁?
它停止了思考,转而开始寻找这道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然而它并没有找到,反而又有声音响起来了。
“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
它感到迷茫了,这是什么意思,名字……就是称呼的意思吗?
它感到有些痛苦,然而这道声音仍旧在追问。
“你为什么不从这里出去?”
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它蹲了下来,身子开始颤动,它害怕了,这道声音让它恐惧了。
不要再问了,它这么默默想着。
然而这道声音仍旧在响彻,并且重复着之前的话语。
你是谁,你的名字,你为什么不出去?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它终于呼喊了出来,此时各种情绪情感,突然爆发了出来。
那道声音停止了呼喊。
它抬起头,看向天空,那上面,似乎有一轮光华在燃烧。
同时,一道带着无限温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还是那道声音。
“七情已经俱全,来吧,我带你出来。”
这道声音传了下来,它缓缓站起了身子,而那轮光华,燃烧的越发温暖了起来。
想要出去,可出去,去哪里呢?
它不明白,但是却下意识的跟着这道光走,跟着那声音,渐渐浮上天空。
下方的暗处越来越小,最终消失不见,留下的,只有一片清光。
……
干涸的镜湖畔,李辟尘的手掌松开,此时身前,那团混沌云气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倾国倾城的石人。
这尊石人的眼皮动了动,那身上的灰色石皮,也开始渐渐消弭。
神魃的本我正在苏醒,而魔念已经尽去,神性占据了主导,同时还有李辟尘为其中灌注的无之念。
而这些无之念,已经成为了人性。
PS:道家与医家的七情——喜、怒、忧、思、悲、恐、惊。——《素问》、《神农本草经》
儒家的七情:喜、怒、哀、惧、爱、恶、欲——《礼记》
第三百三十九章 授道无名唤风雨
李辟尘漂浮着,身影虚幻。
这尊石人正在醒来。
心中之心已经塑造完毕,而这心中石人也已经成了形。
此时,李辟尘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石人。
那眼皮动了动,而后轻轻的睁开。
九条纯白且柔软的尾巴伸了出来。
朱唇,皓齿。
明眸,素眉。
黑发如瀑,垂落在肩,那额前有两缕黑丝轻落,点缀那绝美的容颜。
眉心处一点丹朱显化,比牡丹娇艳。
肌肤如雪,那两臂处,绫罗轻舞如仙。
如一朵幽兰绽放,又似冰湖龙女。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李辟尘看着这尊夫狐苏醒,此等容颜,却是不是人间当有之姿色,直至此时,便也是一声赞叹:“当真是好一副天生的绝貌。”
“一幅画皮,一副赤骨,一具倾国倾城的皮囊。”
这样说,倒也没错,毕竟这尊夫狐虽去魔念,但仍是神魃之身。
她是神魔,而非人。
神魃醒来了,她抬起头,这个动作做的十分吃力,而双眸之中,满是迷茫之色。
她看见了李辟尘,张了张口,却是有些疑惑。
她又看了看四周,那大雾蒙蒙,前方有一处极大的坑洼,而自己却坐在这坑洼的边缘。
“我是谁?你是那个说话的人?”
她终于开口了,而此时似乎并不能搞清楚状况。
李辟尘的身影虚幻,此时对神魃点点头:“是我,你之前所听见的声音,是我所发出来的。”
“你不知道你是谁,你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不从牢笼中出去。”
李辟尘看着神魃,一连说了三个问题,而神魃则是面有迷惘,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李辟尘开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
她开口询问了,李辟尘笑了笑:“李辟尘。”
“李……辟尘?”
她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而后又开始变得苦恼。
“你有名字,我没有名字,可我真的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她的面色变得忧愁,而李辟尘则是在注意着这尊神魃的举动。
看起来,那尊夫狐的真灵真的已经彻底消散,连一丝一毫不灭的真性都没有留下来。
否则,应该可以和武炎青一样,借助某种法门,流传下一丝真性。
至于这丝真性能不能作为复活之用,那还要看这具身体有没有机缘。
冥海之中走一遭,来生若是没有同门来渡,则还是会一生浑浑噩噩,最终再去一次冥海,而如果这次去了,是以凡人之身进入海中,那下一辈子,则真灵洗净,返本还源,再没有归来可能。
李辟尘暗自思量:看来,这尊夫狐确实是回不来了。
毕竟在俱芦界中,已经过去了一千年了,而在这方心中,包括心中之心内,都没有见到还有什么真性留存。
“我没有名字,你能不能帮我取一个?”
“好不好?”
神魃突然抬头,看着李辟尘,那目光之中散发着祈求的意味,同时自然有一种魅惑人心的力量散发出来。
然而这对修习太上清静真经的李辟尘并不管用。
这是她天生的神通,因为是夫狐的身体,所以衍生出来的,不过是狐族独有的力量,并非是旱魃之身所拥有的特异。
“你要学会控制你的神通。”
李辟尘叹口气,缓缓开口,而神魃则是有些迷茫,这一刻,她眼中那股魅惑的光华散去,只是被李辟尘一叹,便破了。
“控制……我的神通?”
神魃不理解,而李辟尘点点头:“跟着我,我来教导你如何操纵神通。”
话语说完,李辟尘漂浮起来,而神魃则是看的惊讶,于是也想学习李辟尘飞起来,然而很可惜,失败了。
说来很奇怪,她明明是神,却不会飞。
“你不会操纵你的神通,所以你飞不起来。”
李辟尘这么飘飘忽忽的,指引着神魃,而神魃没有办法,只能在地上跟随着李辟尘行走。
他们两人绕了镜湖一圈,李辟尘停下身影,而神魃也停住。
“让这片湖里重新充满水。”
李辟尘指着镜湖开口,而神魃看了那干涸彻底的镜湖,有些手足无措。
“我不会。”
她如此说道。
“不,你会。”
李辟尘对着她开口,面色严肃。
“你是夫狐,夫狐生来就有弄水驱雨的能力,你要学会掌控你的神通!”
“你看看你的脚下!”
李辟尘呵斥,而神魃有些惊慌,她看看自身足下,那一双玉足赤裸,但是走过的地方,俱都燃起来大火。
这是旱魃的力量,所过之处,赤地千里。
“镇压住你的火,这里是你的心中!”
李辟尘开口,音色空灵至极,虚无缥缈:“你要用心水灌注心湖,用心湖镇住心火!”
“只要你达到了,我就给你取名字。”
李辟尘如此说着,神魃则是有些慌乱。
“怎么做?我不会啊!”
李辟尘叹口气:“你会,你当然会!你既然能施出魅惑的目光,又怎么不会降火降水呢?”
这湖泊是镜湖,反映的是人的内心。仙人的镜湖清澈透明,而魔人的镜湖污浊多土。
神魃心中虽然去了魔念,但是旱魃生来的本能还在,如果贸然让她这么出世,那必定又要让这一界生灵涂炭。
虽然俱芦界周围都已经化了魔土,但李辟尘这是为了神魃着想。
既然要把她度成真正的神,那就不能半途而废。否则再入魔道,那就真的是拿砖头砸自己的脚了。
因为旱魃有了心,有心的妖魔,那就很可怕了,这远远比一尊傀儡要来的麻烦。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李辟尘摇摇头,而神魃则是迷惘,她看着那片干涸的镜湖,想了想,抬起了手。
咔嚓!
那蒙昧被雾气遮掩的天空突然打起了闪电!
神魃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忙去看李辟尘,却发现李辟尘正在对自己点头。
于是那原本紧张的心一下子就安定了下来。
她开始试着施展法术,那是她自己的神通。
双手抬起,神魃的心中清静至极,不知不觉,她开始念诵李辟尘一直在念诵的清静真经。
这些经文已经烙印在她的心中,但是其中并没有真正的法。
可这之中,道都是相同的。
仅仅传道而不传法。
李辟尘知道,神魃在醒来以后,不会记得清静经的任何一个字。
因为道传下,其中只有清静二字,以此二字为根基,定在她的心中,而这其中真正的法,她听不得。
这道,也并非太上之道,而仅仅是清静的道罢了。
道法,道法,二者缺一不可。
道是根本,法是真意。
就像一棵树,道是根,法是叶。即使根都相同,但是叶仍旧是不同的。
一树一花,虽然株株相似,但终究还是有许多不同之处。
于是,第二道闪电打了起来,紧接着,雷光闪耀,大雾开始升山高天,汇聚成云,而狂风也不知从什么地方聚集过来。
风雨雷云齐至了。
一道清亮的光华落了下来。
这是一滴心雨。
神魃抬起头,她那倾城的面容惊喜的笑了起来。
因为大雨已经滂沱而至!
第三百四十章 恶火难消天河坠
雷霆划过云巅,震断阴阳,磅礴的力量释放,在那刹那之间绽放出的辉煌光辉,照亮了这片心中的天地。
连绵不尽的雨丝,织成了一副遮天盖地的珠帘。
大雾之中,暴雨倾盆而落,干涸枯朽的地上,那些愤怒的火苗渐渐被雨水消去,化成一缕又一缕的青烟。
这是心中的大雨,同时也是神魃自己的神通。
夫狐生来就会弄水驱雨。
“……”
神魃欢喜的看着天阙,那乌云滚滚,大雨滂沱,她兴奋的说不出话,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只是那身子在大雨之中,不断的转着。
那步伐错落有致,那柔软的身子就像化成了风,随着这大雨而动,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美感与韵味,如天上的仙子下凡,在人间起绫罗之舞。
又或是如同神话内魔天中的梦魔女,在跳着蛊惑人心的欲望之舞。
神魃很开心,她从没有这么开心过,于是她想向李辟尘开口,诉说她已经成功了,然而当她那双能魅惑天地众生的眸子向李辟尘望去时,看见的,只有对方那满脸的漠然。
李辟尘并没有笑。
大雾之中,暴雨之中,李辟尘飘飘忽忽,那些雨水穿过虚幻的身形,此时,李辟尘看着开心的神魃,不由得又是一声大叹。
“你开心什么?镜湖尚不曾有水积攒,你这场雨,下得毫无意义。”
一句话,神魃愣住了,她转过头,看向那干涸的镜湖。
湖泊之中半点积水也没有,那底部似乎有某种看不见的火焰,把所有靠近的雨水俱都蒸发成了云与雾。
云与雾上升至天,让暴雨更加猛烈,然而那镜湖之中的无形之火,似乎也同时燃烧的更加凶猛。
神魃愣住了,好看的眉头蹙了起来,引得额前两缕青丝轻轻飘荡。
这水压不住心火,如果镜湖不能充满,那么就说明,这尊神魃还是随时有堕入魔道的可能。
她是神魔一体,既是天生的神,也是天生的魔。
这让李辟尘不得不紧张,同时眉头也已经皱了起来。
“如果真的不能度成神,那与其让她堕入魔道,不如在心中就把她杀了。”
李辟尘心中默默思量,这尊神魃与人不同,她是天生的灵精,本来出世就是背负着要毁灭万墟州的目的,现在不过是李辟尘强行干预,在神不知鬼不觉中把任天舒灌输给她的魔念消去,再用清静经重塑真灵,所以她现在才天真的如同一个孩子。
但她的真性之中,仍旧有不灭的魔性,要让神性彻底降服魔性,如此才能让她苏醒。
如果不彻底降服,那么来日,便是春风吹又生,终会成为大患。
神魃有了灵智,有了七情,知晓了道德和人伦,但是有一点,她现在从白纸变成了“一张有字的纸。”
这张纸上只是写下了一些字而已,而外部的墨水仍旧在蠢蠢欲动,一旦被泼上一点点,那么这些辛苦写下的字就会被覆盖,彻底看不见,留下的只有一片漆黑。
越白的纸越容易染黑,越软的纸越容易被黑色浸透。
李辟尘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现在让神魃把镜湖充满,这等于是给这张纸盖上一个琉璃罩。
有了这个琉璃罩,那么这张纸就不会再惧怕被外来的墨水染黑了。
心中镜湖就是这个琉璃罩。
李辟尘叹息着开口:“这场雨不行,你要真正学会掌控你的神通,这个掌控,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施法降雨,而是收发由心,是你在驭法,而不要变成法在驭你。”
“……?”
神魃很迷惑,虽然不太明白李辟尘的具体意思,但她还是听懂了李辟尘话中最表面的意思。
这场雨不行,所以要重新再来。
神魃显得有些沮丧,但是仍旧乖乖的,尝试着停止这场暴雨。
按照她的意思,暴雨停住了,戛然而止。
“呼呼!”
大雨刚刚停歇,地上的火苗就再一次的蹿了起来,神魃看着脚下这些烈火,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她终于明白了李辟尘为什么说要重来一次,因为这些火根本没有灭去。
“怎么……又烧起来了?”
神魃看着身下的那些火苗,这些火苗此时渐渐升腾,随着神魃的惊惶无措,变得越来越旺盛。
“你惧怕什么?这些火本就是你的心火,是你的神通!它们惧怕你才对,你不该惧怕它们!”
“这些火就是你心中的恐惧,是六欲之火,你要把这些火压制下去,彻底破去!现在我们就在心中,你要平静下来,只有心中常清静,才能六欲不生,使得三毒消弭。”
六欲,自然就是六欲之火,也就是六根,为五尘之前身。
三毒,是谓之虚荣、贪食、色欲。
这些都是人心中的恶念,也是入魔之契机,仙人修心,为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