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说的不错,这两月足有六十日,乘车驾马,泛舟渡江,那无垠海的入口离这里也不甚遥远,只跨过两个大州,前去太虚山那处就有。再说,两月之后,仅仅是龙盂大会开始而已,那大婚,还有些时日呢。”
列寅笑着言语,无垠海乃诸妖、群灵、众神聚集之处,那入口正在第三州开阳,距离第七州太安,并不遥远。
云原之上十五州,其州顺序乃是按照最先化生而排列,开阳州乃第三化出之州,距离太安,较为近些,而第二州黎阳,就极其之遥远。
李辟尘笑起来,此时那步伐缓踏,只是这时,那身周,居然有一种说不出的自在之感。
飘飘忽忽,念头仿若能达到青冥,不需要念诵清静真经,此时自己就如同天地。
仿若手指一招,就能唤来风雨雷霆,仿若口齿轻启,就能呼出春夏秋冬。
心境的天人合一,是魂魄第四境同归。
而此时,是身与心,俱都成就了天人合一之境。
赤骨神遗留的力量开始显化,天的神性带来了天威,人的神性尚未开启,但已不太遥远。
李辟尘去了观后,看了先天青气,与九儿道了别离,那步伐又转,上了山巅,看了一眼那坟冢,就径自下了山去。
观门前,石灵明与列寅坐在门槛处,孩子手托着腮帮,看着李辟尘一步一台阶,走向南天门前。
出了南天门,下了峨眉山,再行几步,就是凡间。
孩子坐在门槛前,那目光悠悠的,而李辟尘行到南天门下,转过了身子。
孩子的目光澄澈,此时那当中,居然是什么念头也没有。
那是归于一切的平静,并不是自己在想,而仅仅是在看,在看李辟尘的背影。
目光看见石灵明的眸子,从中读出了他的念头,居然是一片空白,有的只是澄澈通明。
李辟尘突然……似乎悟道了。
降心猿,这心猿……之所以降不住,那是因为雾里看花,想的太多。
什么也不想,通灵澄澈,此时可以见神,自然就会见到心猿。
而这个心猿,其实不是灵明石猴,而恐怕是只六耳猕猴。
降住心猿,则拿住六耳猕猴,抚他灵台,如此将六耳化作灵明。
“原来如此……”
一瞬间,李辟尘开悟了,第四境同归,本是人与天地合,是天人合一的境界,而六耳则正是天地所化的二心,所谓万物皆明。
因为知道得多了,感悟的多了,所以产生的所谓“疑问”。
这里的六耳猕猴,不是真正的六耳猕猴,仅仅是心猿的另类称呼。
而降了六耳,自化灵明,是真正念头通达,贯穿天地,比同归更上一境。
念头通达,不染尘埃,明洁无念,灵台如洗。
此谓魂魄五境,境唤灵明。
破境了吗?
李辟尘如此自问,而后当他看见石灵明的目光时,微微停顿,便又明白了。
原来没有啊,只是明白了这个道理罢了。
那门在前面,只是推开了一半,可还有一半,总是遮遮掩掩。
……
这次人间之行,或许,能推开剩下的一半吧。
第四百一十七章 人间秋世曾遇仙(一)山中客
深秋之末,初冬之时。
泥泞的山野中,清风吹过,火光漫天飞舞,那是林木的叶子,此时俱都已经被染成金红。
李辟尘踏着步伐,踩着泥水,然而那身上衣袍,却不沾半点污浊。
墨麒麟不曾唤来,留在了山上,好生修行。
以人仙的脚程,即使是随意的行走,也足够在两月之内行至开阳州,那无垠海的入口,就在太虚山后。
啪嗒……
脚步声响起,零零散散的鸟儿震动翅膀,向李辟尘表示它们还存在山峦当中。
到了这个时节,该走的鸟儿,已经都飞向了气候温暖的大州,所谓南方,是正阳升火之处,为天之所在。
而剩下的鸟儿,俱都蜷缩起来,躲在巢中不愿离开。
候鸟与留鸟,除开它们的习性不同之外,更多的,也能从当中看出它们对于生存的态度。
不能说勤劳与懒惰,仅仅是因为对四季的态度不同罢了。
这同样也能映照出所有修道人对于求道的态度。
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做那无上的天尊,也不是所有人都要成为大圣。
长生,肯定是所有修道人的第一目标,不为此,不会踏入道途。
但修行久了,自身的心态也必然会发生变化,渐渐的,有人不愿再前行,因为看不到终点,亦或是觉得太累了。
而有的人,咬咬牙,决定再走一走,即使前路渺渺,也愿意再试一试。
不能说谁是错的,仅仅是每个人对于道的态度不同罢了。
李辟尘抬起头,那正巧,看着上方的一株大木上,有一个搭建挺别致的鸟巢,那当中,一种不知名的平凡鸟儿缩着翅膀,那两只小眼眯成一条缝隙,发出轻微的咕咕声。
它的毛炸起,变得蓬松,似乎这样会更暖和,那小脑袋死命的向脖颈当中缩着,在夕阳的余晖照耀下,把它衬托的极为可爱与华丽。
懒懒散散的模样,虚胖发毛的身体,眯成缝隙的小眼睛,这鸟,只求一点遮风挡雨的归处,便能平安度过这个冬天。
一声老鹰的鸣啼忽然响起,这鸟儿在刹那睁开了眼睛,那脖颈出现,带着那小脑袋左顾右盼,似乎很是惊恐。
到了深秋,怎么会有鹰呢?
李辟尘看了看天上,那遥遥的,挺高的云霄上,确实是出现了一个黑点,那只老鹰在俯视大地,在寻找属于它的猎物。
“饿肚子,大家都饿肚子,就算是强大如老鹰,也要出来打打秋风啊。”
李辟尘失笑,那鸟巢里,不知名的鸟儿显然已经有了弃巢逃跑的念头,但那天上的老鹰似乎并不在意它,在云霄之上转了两圈,突然拍打翅膀,向着某处山林中飞去。
看来即使是老鹰,也不愿意和会飞的家伙纠缠,对于它来说,或许抓一个地上跑的,来的更加方便些。
老鹰飞走了,而这只胖鸟咕咕的叫了两声,那身子挪挪,翅膀拍拍,又缩回了巢里。
李辟尘看得会心一笑,心道这只鸟儿,倒还真的是体胖心宽。
脚步不停留了,李辟尘向着林中走去,随着光阴的流逝,夕阳的落下,黑夜渐渐占据了整片天空,而今夜,是没有星辰的。
黑压压的云团覆盖了天穹,即使站在地上,向天仰望,也能感觉到那云团到底有多么厚重。
“咯咯哒!”
母鸡下蛋的声音传入耳中,李辟尘抬起头,看见前方不远处,是一片村落。
山里的小村子,也没有几户人家,村口处有只大母鸡晃晃悠悠,那屁股一撅,噗通一下就是一个鸡蛋落下,然而与寻常母鸡不同,这个家伙,似乎并不在意自己下了什么,仍旧在那里来回踱步。
李辟尘走了过去,那只母鸡忽然停下了踱步,它盯着李辟尘看了好一会,那身子动了动,羽毛抖了抖,似乎想要凑过来,然而又止住了步伐。
它的这种表现让李辟尘感到诧异,稍稍一看,细细一见,李辟尘笑了笑,原来这是只通灵的母鸡。
有了造化,不知为什么有了些许灵性,对于一个只下蛋等着被杀的家禽来说,这家伙无疑是幸运的。
李辟尘走近了其中一户人家的门,而大半夜的,那门突然打开,当中走出个汉子,显然有些警惕,待到他把那砍柴的刀拿在手里,看清了行来道人的年纪与一身道袍,这才长出一口气来。
“小道爷,半夜行山路,可是危险的紧。”
这人年纪大约不惑之年,李辟尘对他行了个凡俗礼仪,称只是路过罢了。
“门口的母鸡突然不喊了,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这天马上就有暴雨下了,小道爷连夜赶山路,怕是不妥当的,这夜里什么山魈野怪都跑出来,说不得还有饿虎暗中等候,还是在我这里睡上一晚,明天再走吧。”
山人极力的挽留,李辟尘只是笑,实在拗不过,便道:“你若是真的关心我,那便给我一副蓑衣和斗笠吧。”
“暴雨加身,给一副雨具,比什么都好,至于你说的饿虎山魈,不足为虑。”
李辟尘如此言语,而这山人则是叹气,又道:“你这小子说了不听,罢了,既然小道爷执意要走,我也不能强留,你们道人,总是古古怪怪的,那当年我还在江湖闯荡时,你们就是如此,无一例外。”
他如此说,而李辟尘听了,笑问道:“山人曾经在江湖也有侠名流传?”
山中居客,不料似乎还有辉煌过往?
这倒是挺有趣的。
“那是自然!”
山人有些傲然,然这么说了,而后又是长叹:“不过都是曾经的事情罢了,我当年纵横江湖,鲜衣怒马,那除去寥寥几个高手,无人能够败我……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江湖,早就不是曾经的江湖了。”
山人边言边叹,那一脸傲色,仿若在回忆当初,那风光无限的年代,美人如玉……刀如虹。
他如此说着,而后突然又笑起来:“不过,小道爷若是出了山去,那若是遇到什么找茬子的,报我名号,只唤桂玉刀,世人皆称我桂父,你届时言出话来,或许还有些用处。”
“是吗,桂父……或许我会报的。”
李辟尘笑着答应,那取过斗笠与蓑衣,称声谢过,便披拂在身,而那山人则是看了看四周,挑了挑眉头,对李辟尘道:“嘿,看小道爷也不相信,罢了罢了,夜路难行,我送送道爷吧。”
他如此言着,那眼中满是失望,只觉得一别江湖十载,如今连个小道人都不再看得起自己,只道自己不过山中一寻常散客,那心中又有不甘之意,觉得要好好露一手,吓吓这道人。
想当年他桑山桂父,那一手桂花刀,谁人不是闻风丧胆,如今却还被一个二十不到的少年看轻,当真让他难受。
空有搏狮杀虎之力,却枯坐于山,乃至于天下不晓得自己威名。
“小道爷说山中饿虎山魈不足为虑,这话可不能胡言,道爷今年看模样才多大,这点年纪,便是会了法术,也不过仅止于画符之流吧,还是我送送道爷……”
“不必了。”
李辟尘摆了摆手,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那放在山人手中。
“这本道经,算我得你斗笠蓑衣的报酬,你我今日有缘,你赠我斗笠蓑衣,我赠你经文一卷,来日若是还有缘分,可能还会再见。”
山人看的一愣,那目光转了转,看这册子,又看前方李辟尘,心中古怪,这道人之前也不见何处有鼓囊,这册子从何掏来?
他如此想着,而李辟尘已经转过身去,那轻轻一笑,而山人刚是皱眉,那想要说些什么,那下一瞬,前方的人已经不见了。
“!!!”
那道爷凭空消散,山人在刹那浑身僵硬,只是一道冷气从脚窜上头颅,那手掌微微颤抖,此时却感到重量,再一看,那十指捧着的,正是那本道经。
山人浑浑噩噩,此时那天上,忽然滴滴答答,落下雨来。
雨倾盆,雾蒙蒙,道经之上,光华暗昏。
老母鸡蹦跶过来,舞动翅膀,而那雨水,半点也没有淋在身上。
而就在此时,那道经上,突然浮现出一行字来。
“秋山赤云丹霞显,青冥碧雨人笑仙。”
山人见此情景,手猛地一抖,那是心中大震,末了回神,哈哈大笑,又连连长叹,苦笑不已。
他哪里还不知道,原来自己……是遇到了仙人啊。
第四百一十八章 人间秋世曾遇仙(二)临江仙
……
两侧乌山横贯,连绵不绝。
江水滔滔,咆哮着,卷起轻浪,不知流向何方。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那江岸口处,老艄公披着蓑衣,此时站在船尾处,整理自己的绳索。
小雨淅淅沥沥,那江岸口处的舟船来来往往,江上泛舟者甚多,这里的人,多数以打渔与操渡船为生,那山的远处,有人为这里起了个名头,叫做渔夫村。
这倒也没有什么错误的,毕竟这里最开始,仅仅是一些艄公的临时居所,后来因为这处四通八达,水路便捷,渐渐地,那来这里的人就越来越多,直至形成了如今的模样。
老艄公顶着雨点,而那船厢中,已经有几个文人士子坐下。
这又是一笔不菲的买卖,老艄公如此想,那脸孔上皱纹都舒展开来,心情好极了。
小雨入江,总是有一些文人墨客喜欢泛舟江河之上,那吟诗作对,亦或是偶尔遇到画舫之船,便有琴音袅袅,这些文人总是喜欢看那些漂亮姑娘的。
绳索收起,老艄公整理了一会,做好了起舟的准备。
“老师傅,还渡人吗?”
挺悦耳的声音响起了,艄公抬起头,看见一个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小道人。
“渡,当然渡。当不起老师傅的称呼,小道爷,这大雨瓢泼,你要去哪里啊?”
老艄公问了小道人,小道人笑了笑:“你送我去山峡对岸就好了,如果方便的话,还需劳烦,这渡船的工钱,我给你十两银子。”
“诶哟,多了多了,渡到山峡对岸,小道爷是要去花山集吗?”
老艄公问了问,而小道人则是笑:“或许是吧,你把我送过去,就可以了。”
在得到了答案后,老艄公笑了起来,那双老手麻利的把伸缩捆在船杆上,那招呼了一声,而船厢里的文人墨客则是看着这个新上船的道人,那目光当中,隐有好奇之色。
不过这与他们没有多大关系,待到老艄公招呼了他的两个儿子,这父子三人拨弄船桨与长杆,这艘舟船缓缓行出岸口,进入江流之中。
李辟尘取下斗笠,此时坐在船厢之尾,听着外界雨点打落在船厢顶棚的声音,那心绪则是宁静无比。
边上的文人们开始讨论了,他们的年纪都很轻,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那最小的不过才二九之岁,弱冠之年,而大一些的,也仅仅二十出头,约莫有三。
他们的气息很容易被感知到,不过是一群凡人而已。
文人最喜欢的还是女子,那抚琴的名妓,拨弄的不只是琴弦,还有他们的心弦。
听着这些年轻人的谈论,说是江水上,有艘画舫,那亭台楼阁,宛如仙家舟船,其上诸女,光是有名的词牌女,就有四位之多,俱都是平素里可望不可及的人物,但这些还仅仅是点缀,那上面,还隐着一位正主,说是,天上的仙女,落到了凡间。
光是这些言语,再看那些文人面上的向往与陶醉,便可明白那女子究竟是如何一番倾国倾城之貌,而李辟尘听着也颇为有趣,这时候,诸文人中,或许是谈论的热情了,有人见李辟尘一人坐在船尾,觉得冷落对方有失礼数,便向李辟尘搭起话来。
“小道爷在哪座仙山福地修行?”
那年纪二十出头的文人笑着问,而李辟尘这般看了看他,也礼貌回应:“我自西方而来,很远很远,越过千山,趟过泥潭,方才到此。”
“小道爷说笑,你身上半点泥巴也不沾染,怎么会是趟过泥潭呢。”
那文人笑了,借这个由头,与李辟尘攀谈起来,二人言语,这文人说些典故什么,李辟尘都能一一作答,不一会,几个文人都被吸引,而随着交谈的深入,那话语之中,俱都开始向李辟尘询问修行之事。
“修行之事可是枯燥?”
“道爷年岁几何,道行有多高?”
“道爷看我,有没有根骨?”
几个文人俱都是以玩笑方式询问,而李辟尘则是笑道:“哪里有什么根骨的说法,你愿意扎根修行道中,就是有根骨,不愿意,则是没有根骨。”
“